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三国之问鼎天下》 作者:林半峰 文案:重生汉末,逆天改命。在乱世中生存,只有强大,更强大,比所有敌人都强大!“碰到比你强大的呢?”“干!”带甲十万,跨蹈汉南,却要不战而降?不,这样的结局我不接受!即便不能挟天子而令诸侯,我也要据荆州以图天下!   ☆、第一章 一梦千年至荆州   兴平二年初春,襄阳城因了一场春雨而乍暖还寒。   天色向晚,城北的一家酒肆,却在这绵绵细雨中显得颇为热闹。   临街的垆前挤满了身着短衣,头上或裹巾或戴笠帽,打着赤脚的穷汉,你推我搡纷扰喧哗,惹得在酒肆内席地而坐的客人们不时投来鄙视的眼神。   苦哈哈们一边争着沽酒,一边议论着城里发生的奇闻异事,不觉便说起最近州牧府上的一件奇事来。   “不是说二公子当时就断气了吗?怎么又活了?”   “蠢货,你知道什么?那只是一时闭气罢了!送回府里没多久便醒了,第二天就能下地,活蹦乱跳的。”   “吓!听说那二公子醒来之后变的疯疯癫癫,被关在府里不许出门,可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没看到这些天街上摆摊的也多了,大姑娘小媳妇也敢出门了?”   “唉,可是还听说二公子又好了!老兄,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被唤作老兄的这位,却先接了酒碗,小心地抿了口酒,砸吧砸吧嘴摇头道:“又淡了些。”话音刚落,被沽酒的小伙计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浑说!掌柜的今天才只让掺了两瓢水!”   这位老兄也不计较,回头嘿嘿一笑,接着刚才的话道:“二公子好与不好,却不干咱们的事,反正没听说二公子……”说到这里,打量了一下问话的小子,怪声怪气的道:“他喜欢男人!就算是喜欢,八成也看不上你这黑头!”   人群中发出一阵猥亵地笑声,惹的酒肆内里的客人越发不喜。   “都快住嘴吧!不要命了吗?这话让二公子知道了,八层皮也不够扒的!”酒肆的小伙计少年老成,撇嘴道:“二公子是你们能挂在嘴里浑说的么?”   吃他这一顿排揎,众人都有些沉默,对他们这些做苦工的穷汉子们来说,借着酒劲咒天骂地图个嘴上痛快,似乎能松快松快筋骨,有着解乏般的奇效。然而正如小伙计所说,荆州牧府里的二公子,是好相与的么?   “听说,拦马的好汉,反倒吃了挂落?似乎挨了二十军棍,还给关起来了!”有人不甘心的说道,只是声音低了许多。   他这么一提,旁人知道的点头应了,不知道的,少不得要打问几句。   “却不知那好汉姓甚名谁?”   “据说是个军汉,叫魏延?这回冲撞了二公子,怕是有的苦头吃了!”说者心有戚戚然,摇头晃脑很是惋惜的样子。   “打了军棍还不够吗?这年头好人怎地就没个好下场!”   “谁叫他得罪的是二公子呢!若是大公子的话,只怕当时就放走了!”   “嗯,这话没错!不过大公子一向仁义,行事又稳重,断然不会喝醉了酒还骑马乱跑的。”   众人听了都纷纷附和,小口呷着浑浊的劣酒,腹中升腾起些许暖意,有酒量浅的,已是微醺。更多人沉默地端着粗粝的陶碗,想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   然而,一个略有些迟疑的声音使得众人的兴致又被勾引起来。   “二公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听说昨日大好之后,就立即亲自放了那个魏延。”   “对对对,我听说二公子还使人给他治伤,据说要让他当二公子的侍卫呢!”又有个新加入的人沽好了酒,在屋檐处蹲下。   “怎么会?二公子何时变的如此,如此……”如此怎样,这人却不知该怎样形容,看他瞪着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摸样,旁人笑道:“这有甚么?定是二公子觉得魏延有胆色,又能打,这才如此的!”   “这也难说,以二公子的性子,便是再能打又如何?”   “许是摔了这么一下,二公子开窍了?我听说二公子好了之后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哈,又是你舅舅家的表弟的内兄么?一个马夫能晓得些什么?”   众人有取笑的,有应和的,有反驳的,闹哄哄了一阵,酒也喝完了,便陆陆续续散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酒垆旁隔着一面薄墙之后,一个年青人正席地而坐,将众人言语听的清清楚楚。   此人正是众人口中的二公子,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侯刘表之子刘琮。   “本公子以前可没干过强抢民女的事啊……”刘琮挠了挠下巴,忽然开心的笑了起来,隔着矮几对面前的汉子说道:“文长,还觉得委屈呢?”   对面的汉子年约二十五六,相貌英武,鼻梁挺直,眼神凌厉,身材颇为雄壮,浑身散发出一股精悍之气,听到刘琮问话,只是挺直了腰,并不答话。看起来对刘琮不很买账。不用说,这位就是方才众人所说的魏延了。   刘琮也不责怪,反倒笑眯眯的端起酒,虚让一下自饮自乐。   回想起刚穿越的那会儿,刘琮忍不住又笑了,自己当时的表现在别人看来,恐怕真的是疯疯癫癫。   也难怪啊,任谁摊上穿越这种事,都不会无动于衷吧?更何况自己当时的确稍微激动了点嘛……   穿越之前,刘聪是个武替,说白了就是个替身,和演员俩字都基本不沾边的小角色。   其实刘聪当武替很偶然,他虽然拜过师学过武,但最终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之下,读书,参加高考,上大学,谈女友,然后毕业,分手,再就是毫无悬念的找工作,四处找工作,到处找工作。   直到刘聪的一个师兄介绍他当了武替,才算是有了一份临时工。不过说实话,刘聪当时挺高兴的,能挣钱是其次,关键是那个剧组拍的是三国戏!要知道刘聪打小就喜欢看《三国演义》,玩三国类的游戏,上大学之后就更加疯狂了,虽然小时候的英雄梦早已烟消云散,可对于那段群雄争霸,群英荟萃的历史早已耳熟能详,甚至在论坛上还没少跟人辩论……   然而也就是在这部三国戏的片场,身为替身的刘聪在拍一场打斗戏时出了意外,坠落山崖。   醒来之后刘聪昏昏沉沉的,以为还在拍片呢,看着一脸惊慌的人们却都不认识,刚想说话,脑袋里轰地一下跟炸开锅似的,各种不属于自己的回忆潮水般涌来,有那么一会儿甚至迷迷糊糊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自己到底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刘聪,还是汉末荆州牧刘表的儿子刘琮?一定是自己睁眼的方式不对。   揽镜自照,看着铜镜里英武却陌生的脸庞,刘聪才不得不接受穿越的事实:自己即是刘聪也是刘琮。在刘聪的记忆中刘琮的下场可不怎么样,刘表死了没俩月就投降曹操,最后还落个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的评语。   猪狗一样的人物吗?哼,那是从前的刘琮,可不是我!   自酒肆里出来,细雨初歇,街面却更加泥泞。刘琮因是偷偷溜出府邸,并未骑马,身边只带着魏延,所以并不惹人注目。在暮色中缓步徐行,刘琮打量着街景,内心思绪万千。   身逢乱世,若是不想像本主那样举州请降碌碌如猪狗辈,就当有所作为!其实仔细想来,穿越成为刘琮,起点并不低,更何况现在才是兴平二年,也就是公元195年,正是群雄并立,互争长短之时!   现在的局势就一个字:乱!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自己熟知这段历史,更有来自千年之后的知识,这就是自己称雄乱世最大的凭仗啊!历史上这段时间荆州可是名人辈出,谋臣武将多如牛毛。未来的诸葛丞相这会儿在哪儿?南阳啊!不过貌似今年才十四岁,刚跟着叔父从徐州避乱到荆州,在荆州的名士圈子里压根没名气呢。   想到此处,摩挲着下巴的刘琮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自己才多大?虚岁十八而已。至于名气,唉,不提也罢。   刘琮在那里嘿嘿傻笑,身后的魏延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抬眼看看,心中越发憋气,忍不住暗自摇头。   魏延本是义阳人,前些年投入荆州军中,虽然勇猛过人,却一直没捞到什么正经战功,因为性子刚烈,不会溜须拍马,所以蹉跎至今连个十人将都不曾混上。那天在街上碰到刘琮酒醉纵马,眼见得就要撞上路人,便不管不顾的出了手。虽然救下了路人,却害的刘琮摔下马来,好在送回府之后第二天便醒了过来,否则就不是光吃军棍这么便宜了……   不过刘琮昨日将自己放出来,又硬要自己做他的侍卫,只怕这二公子并没安什么好心,不知道还会搞出什么事来折磨自己。   这么想着,魏延看向刘琮的眼神中,便更多了几分寒意。   刘琮哪儿知道魏延此时在想什么?他这会儿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迅速扭转人们对自己的看法。   本主急躁好斗,孟浪轻狂,在襄阳城中已是尽人皆知,若不扭转这种观感,谁会把自己当回事?就算以后娶了蔡夫人的侄女,得到蔡瑁张允之流的支持,赶走大哥刘琦,还不是一样在曹操大军压境之时,被这帮家伙连哄带压着投降?   名声不好,在这个时代可是件大事,刘备为什么能从卖草鞋的成为开国君主?为什么一次次穷途末路又一次次咸鱼翻身?还不是丫名声好,所谓“仁义播于天下”,再披上一件汉室宗亲的华丽外衣,人气那是十足十的旺啊,把俺的诸葛小表弟都给拐走了……   至于如何扭转,刘琮心中已有了对策。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败坏的名声也不可能一下就扭转过来。释放魏延,收为亲卫只是第一步,酒肆里的见闻虽然不能说自己这招已经完全成功,至少也是个好的开始,更何况魏延是何许人?这可是未来的蜀国汉中太守,名将啊!若是这件事处理的好,说不定还真能把魏延拉拢过来,成为自己在三国收的第一个小弟……   刘琮越想越开心,由魏延想到黄忠,由黄忠想到五虎上将,正寻思着将来如何如何,却没注意脚下,被石头绊了个马趴,更悲催的是前面刚好有一洼积水。等刘琮被魏延拉起来,全身已是泥水淋漓,头上顶着片烂菜叶,好不狼狈!   果然不能做白日梦。刘琮恨恨的将烂菜叶丢到一边,看看四周没有旁人,心中才算舒坦点,还好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这事打死也不能说出去!”瞪了一眼强忍笑意的魏延,刘琮恶狠狠的说道,只是这形象再怎么说狠话,效果都大打折扣,甚至显得颇为滑稽。   魏延点了点头,心中的警惕不知怎么,竟然消散不少。眼前的少年虽然狼狈,却比那天纵马狂奔,骄狂不可一世的样子让人感觉好上许多……   ☆、第二章 请迎天子令诸侯   二月初八,襄阳城荆州牧府。   今天是荆州牧刘表大宴宾客的日子。自从五年前刘表单骑入荆州,在蒯、蔡、黄等荆州豪族世家的帮助之下,招诱有方,威怀兼治,使得万里肃清,群民悦服。而从关西、兖州、豫州而来,投靠荆州的学者已近千人之多,刘表对他们安慰赈赡,广为资助,今天这场宴席也是自设立学官之后日渐形成的惯例。   因宾客众多,筵席便从正堂一直排到了院内,好在今日天晴,淡云舒卷,惠风和煦,倒也不碍什么。   虽然宾客盈门,堂上堂下人数已近百人,但是宴会却进行的很是顺利。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说起荆州当下的清平安乐,众人都大赞牧守治理有方,倒是刘表谦辞连连,将功劳都推到在座诸位身上。一时间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刘表今年五十一岁,少年时便以姿容俊美着称,更以其学识品行与另外七人同称“八俊”,如今主政荆州,雄跨江、汉,威权在握,气度容貌更显温厚伟壮。   开经立学,爱民养士,是刘表自荆州初定之后便一直力主推行的内政,看着眼前的场面,端坐于正堂之上的刘表心中颇为自得,然而不经意间,瞥见刘琮偷偷摸摸地从后堂溜了进来,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恼恨,这小子真是浑闹!半个月前醉酒在街上纵马,好悬没丢了性命,本以为他释放了那位拦马的义士,怕是知道悔过向善了,可今天竟然又犯浑,这样的场合竟然还敢迟到。   心中虽然恼怒,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狠狠瞪了刘琮一眼,恰好刘琮抬头望过来,见刘表眼神凌厉,忙低头饮酒混了过去。   也许是宴会上的气氛太过轻松,不知怎地,众人议论的话题渐渐从荆州扯到了朝堂之上。   “上月初,李催、郭汜等攻入长安,一劫大臣,一劫天子,彼此攻伐,祸乱朝纲。这天下大乱的日子,竟不知何时可止!”说话的是堂下的一位老头,捏着颏下鼠须般的三缕白须,摇头晃脑,闭目呲牙,神情悲愤莫名。   “此辈皆董卓余孽尔!可恨朝中无人能制,使得乱臣贼子猖獗如斯!”   “唉,如今天下群雄蜂起,征伐不休,谁还顾得上天子……”   “却不知朝中乱象到底如何?天子是否安好?不如请将军遣使慰问,探其究竟,上体天心,下安庶民。”   “这可难了,且不说路途遥远盗贼四起,便是使者进了长安,又能如何?还是等李催、郭汜打出个结果之后再议。”   “呜呼!天子陷于危境,奸贼狼子横行,我等情何以堪!”这位年龄也不小了,说着说着,眼泪哗哗地。   旁人有开解的,有劝说的,一时间闹哄哄的,再不复方才其乐融融的场面。   听着这些座上客的高论,刘琮心中冷笑不已,一种“大预言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等以后你们回过味来,黄花菜早凉了!不过你们这帮家伙也不厚道,貌似有不少人选择了别家阵营。   再看看堂上高冠博带,笑意吟吟的刘表,刘琮的优越感顿时化为无奈。有这么一位不思进取的老爹,自己再如何折腾都很难掀起浪花啊。其实方才他是缠着魏延比武,结果一时兴起忘记了宴会这茬……   “主公,看来堂下诸位都心悬天子安危,如此忠义之士,主公万万不可冷了诸位的心啊!”堂中距离刘表最近的席位之上,一位年约四十七八的中年男子附身面向刘表说道。   刘琮听了,心中一动,抬眼望去,见此人生的一副好相貌,浓眉挺直,双目有神,发浓须密,头戴进贤冠,身穿袍服,佩挂金印紫绶,浑身上下充满了儒雅气度。唯有面颊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透露出内心的阴狠。这人正是樊亭侯、章陵太守蒯越蒯异度。   蒯越此言,表面上是称赞堂下诸人忠义,可暗地里却在提醒刘表:这些外来户,靠不住!   至于谁能靠得住,那还用说吗?除了堂上这些荆州豪族世家,还能有谁?   是啊,仔细想想,你们这些家伙从外地跑来,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可现在朝廷一出点什么事,你们全都想着天子如何如何,将我刘表置于何地!而荆州豪族世家则不同,他们依附自己,根植本土,才不会去趟朝廷这窝浑水呢。   “呵呵,诸位心悬朝堂,惦记天子安危,其意拳拳,其意昭昭,实在令人感同身受啊。”刘表的声音颇有磁性,厚重而不失温雅,闻之令人心生亲切,而且这话说的很漂亮,不过在刘琮听来,却是言之无物的空话套话罢了。   蒯越虽然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眼中寒意一闪而没,嘴角微微下撇,唇边两道法令纹更深了几分。   瞧这意思,对刘表的话颇不以为然。这可让刘琮看不过眼了,心说你要和外来的和尚斗法,何必非拉着我家老爷子下场?虽然穿越而来的他对刘表并没有什么父子之情,可这位是自己妥妥的靠山啊,放在前世有这么个老爹,那自己岂不是横着走的官二代?看谁不顺眼伸个小拇指都把你丫摁的死死的!   穿越来也有半个多月了,刘琮对于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和刚穿越来之后一心想着收名将谋臣的YY不同,此时的刘琮对于荆州当下的了解逐步深入,不再仅仅凭借后世的历史知识来判断事情的本质。然而此刻目睹蒯越堂而皇之地在宴席上给荆州的外来户们上眼药,给自己的便宜老爹下套子,性格冲动了刘琮还是忍不住站起身,大声说道:“何必在此间空谈,做无用书生状!”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俱是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有新来的宾客不认识刘琮,少不得悄悄打探,这口出狂言的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物,知道的,便将那道听途说的种种奇闻异事拿来笑谈。   刘表起初也愣怔了一下,心说你小子今天犯的什么病,往常在宴会上只见你胡吃海喝,除了强人灌酒或是撒酒疯,一说起正事便成了锯嘴的葫芦,今天却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不是扫你老子的面子嘛?   再者说,什么叫空谈,什么叫无用书生,难不成你老子爱民养士,这士还都成了无用书生了?倒是你小子喜欢武事,天天打打杀杀的,没个正形,这会儿竟然连书生无用的话都敢说!一念及此,看向刘琮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恼怒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不待刘表出言呵斥,刘琮被这厌恶的眼神所激,一咬牙,接着又道:“父亲,孩儿有一计,可安天下!”   这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堂上堂下顿时哗然一片。   这小子简直太狂了!狂的没边了!在座诸位哪一个不是自诩才干过人之辈,可谁又敢说一计安天下这种狂言?有些人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却跳出个毛头小子,先是贬低士人,又故作惊人之语哗众取宠。方才取笑刘琮的诸位更是毫不掩饰的投来鄙视的眼神,倒要看看你小子今天又将闹出什么样的笑话!   “狂妄!”刘表大怒,掷杯于地,洒出的酒水溅了蒯越一脸,刘表赶紧投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心里简直恨的要死,老子温厚儒雅的形象就这么毁了!失态,失态了啊!   遭受无妄之灾的蒯越心里也很不舒坦,不过他好歹还沉得住气,用丝巾擦干面颊上的酒水之后,望向刘琮说道:“却不知公子有何奇计,可安天下?”   其实说出那句话之后,刘琮就有点后悔了,他本没有计划在这样的场合出风头,只是一时冲动,话就这么不经思索的撂出来了。   不过后悔的情绪一闪而过,现在的形势已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继续。   刘琮稍稍整理了下思路和措词,挺胸而立,侃侃而谈。   “今天下分奔离析,天子蒙尘,百姓不安,加之饥荒连年,诸侯征伐不休,生民流离失所,因此百官悬望,人心思定!”此言一出,堂下诸人无论老少,纷纷点头,他们多是来自关西、兖州、豫州甚至凉州、交州等地的士人,乱世之中久经兵灾人祸,深受颠沛流离之苦,这些话可谓说到他们的心坎上了。   即便是先前等着看笑话的几位,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刘琮对于天下大势的分析很到位,对于人心向背也看的非常透彻。   而堂上诸人,也有些回过味来,眼前这小子还是那个急躁好斗,孟浪轻浮,不学无术的二公子刘琮吗?一时间人人侧目,面面相觑,就是没人跳出来和刘琮唱反调。   刘琮看到众人的反应,心中稍定,顿了顿,接着说道:“现荆州已定,兵强民附,众志成城。诚宜拜上将,选悍卒,传檄天下,出兵长安,迎天子以令诸侯,据九鼎,案图籍,然后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天下乱势可定!”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无论是堂上刘表蒯越等人,还是堂下的士人宾客,全都被这番言论惊骇的无以复加,瞠目结舌。   ☆、第三章 言辞如刀可诛心   迎天子以令诸侯?似乎,也不是不可行啊,自董卓乱政以来,杀主残臣,以致兵戈四起,天下纷扰。在群雄眼里,天子的地位日渐衰落。然而在大部分人心目中,天子仍然是天授神权的正统,只不过一时困厄于奸贼之手罢了。若是能将天子迎奉至此……有那老成持重的士人,望向刘琮的眼神便满是热切了,看不出来,这小子年纪轻轻,却能忧心朝堂,还提出这么个计策来解救天子——不过这真的是他能想到的?莫非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众人的目光,都渐渐聚集在了刘表身上。   殊不知,此刻刘表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比他们更甚!   对于这个身材高壮,横眉怒目的次子刘琮,他一向是不怎么喜欢的。他喜欢的,是温文尔雅,俊美飘逸,一举一动都像极了自己的长子刘琦,每次看到刘琦,都会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少年时便名动天下,同列八俊,那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意气风发……   同是一母所生的次子刘琮,却自小就性情顽劣,不喜读书却偏爱武事,年龄稍长之后,更是舞枪弄棒,整日不是纵酒,便是寻衅斗殴,尤其喜欢在外面惹是生非,不知毁了自己多少清誉。然而往日里胡闹也还罢了,今天可是当着如此众多宾客面前,口出狂言,妄谈什么安天下!   天下,是那么好安的吗?想当年你老子单骑入荆州,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若不是蒯良蒯越兄弟献计,又有蔡瑁黄祖等豪族世家相助,怎会有今时今日的局面?单是荆州便耗费了老夫数年时间苦心经营,就这样还是隐患不断。现在能清净自守,安民自保已属不易,还奢谈什么迎天子,安天下?   不过——小子的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熟读史书的刘表心中暗自思忖,记得《史记》中张仪列传就记载着几乎与之相同的提议,可惜当时秦惠王不听,此计未能施行罢了。却不知这小子何时有了这等见识,且不论其对错,单是这份忧心天下的心思,便已经比起从前好上不知许多倍了。难道说这小子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才会在宴席上特意如此?   想到这里,刘表的心中的厌恶之情也没了,心思也活泛起来,轻咳一声,先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让刘琮坐下,这才面对众人说道:“犬子所言,诸位以为如何啊?”   “公子高论。某却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为老夫解惑!”说话间,堂下一人抢先避席而出,立于院中空地苍声道:“公子方才说,拜上将,选悍卒,传檄天下,却不知檄文将以何种名义?”   果然是师出要有名!刘琮方才说出那番言论的时候,心中早已经有了计较,见问话之人老态龙钟,难为他刚才抢先出席动作那么敏捷。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我父亲乃是汉室宗亲,恭为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侯!清君侧,奉天子,拯百姓于水火,解黎民于倒悬!这个名义够否?”刘琮长身而起,说到父亲的时候躬身一礼,做足了孝子范儿,说到清君侧,奉天子时更是怒目北望,神情悲愤,气势上就已经将老头儿压的死死的。   那老头听了却展颜一笑,满脸皱纹如同枣核一般,歪着脑袋向刘表行礼道:“若如此,老夫不才,却愿效法毛遂,执笔此篇檄文!”   堂下众人也有不少纷纷附和,一时间闹的刘琮有些不好意思。看来堂下这帮人不是反对自己,而是变着法的拥护呢。可惜这帮人地位不高啊,堂上的席位都没混上一个……   倒是刘表仍旧神情淡然,手抚长须转向蒯越问道:“异度以为如何呀?”   即便是他不问,蒯越也是有话要说的,此时稍一凝神,开口说道:“主公,兹事体大,却不宜在此间定夺。”   这话就有点太霸道了,分明是不想让堂下诸人参与,虽然实际上堂下诸人大多的确没资格参与,但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到底让人心里不舒坦。   不舒坦的不止是堂下诸位,刘表的心里也有些别扭。   淡淡的“哦”了一声,刘表还是说道:“只是宴席上的酒后闲谈罢了,异度何必如此认真?”   蒯越微微一笑,尚未再言,却见身旁蔡瑁起身道:“荆州之兵自保尚可,若是出兵长安,只怕难以立克!万一拖延日久,大军在外恐生变故,主公不可不察!”   刘琮闻言不由向其望去,只见他大约三十五六年纪,中等身材,眉目疏朗,白面短须,一脸倨傲。这也难怪,蔡瑁如今是镇南将军军师,其二姐嫁给了便宜老爹刘表之后颇为受宠,加上出身于襄阳大族蔡氏,向来是自矜身份,眼高于顶的人物。他此时跳出来发难,倒也不出刘琮的预料。   “李催、郭汜无非是董卓西凉军中残余,尚能攻入长安,且彼此征伐,互不想让,实则土鸡瓦狗尔!此正是我方出击之良机!至于荆州兵嘛……”说到这里刘琮拉长了声音,眼神飘向堂下诸人,果然见不少人眼神中冒出热切之情,接着说道:“兵不在多而贵在精,何况我荆州良将云集,谋臣无数,何愁无上将统帅,谋臣筹划?”   堂下众人议论声又起,想来是在讨论何人可为上将,又或者自己能在此事中做些什么,大多数人都喜上眉梢,憧憬着建功立业的大好未来,也有一些老成持重的,捻着胡须含笑不语。   反观堂上诸人,却都面露凝重之色,不肯轻易表态。最终,还是蒯越见堂下纷乱,思忖片刻之后,皱眉对刘琮缓缓说道:“且不论能否迎来天子,即便真如二公子所言,将天子迎奉至此,那我等以后是遵主公之令呢,还是遵天子之令?请问二公子,届时又该将主公置于何地?”   此言诛心!刘琮心中一凛,这家伙太奸诈,太阴险!太狠毒了!简直就跟毒蛇一般无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给逼到死角里,自己这个提议虽然很有可能在未来对他们这些人造成威胁,可那也是很不确定的未来,这家伙现在如此这般言语,却是硬生生的在挑拨自己和刘表的关系,用不用这么狠啊?再看看刘表,果然脸色拉的老长,脸上阴沉的能拧出水来,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不止是厌恶,更有深深的疏离和戒备!   这话该怎么说,才能让便宜老爹释怀呢?   蒯越的诛心之言,让刘琮顿时身陷危机之中。   看来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也低估了堂上诸人的能力。这种错误太致命了!刘琮只觉得心头狂跳,手心里满是虚汗,但还是强忍着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镇定无比的说道:“无论何时,为人子者自然将父亲视为天下最尊敬,最可亲的人!”   他说这话纯粹是玩了个概念偷换,旁人一时不查,蒯越却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他也不能跳出来说这句话不对,只好按捺住心头怒气接着往下听。   其实说这话时,刘琮脑海里浮现的是前世父亲的形象,虽然父亲只是个很普通的工程师,却给了自己所能给予的所有父爱……   想到这里,刘琮的眼眶有些湿润,言语之中更添深情:“儿子往日胡作非为,连累父亲挂怀,损毁父亲清誉,这一切都是儿子的不是!”   这番自贬加认错,态度之诚恳,言辞之深刻,让刘表阴沉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不过还是不能让刘表立刻心无芥蒂,方才蒯越指出的问题,才是他最担心的,迎奉天子之后,到底是听谁的?你提出此计,到底意欲何为?   今天若不能把这个说清楚,恐怕刘琮以后都别想走出府邸一步了。   对于刘表的心理,刘琮这会儿也揣摩的七七八八了,当下接着说道:“迎奉天子,是将天子解救于险地之中,此乃为臣子者之大义!”   抢占了大义名分,不光堂下诸人频频点头,便是堂上荆州诸位豪族世家也深以为然。毕竟儒家学说经过大汉独尊,早已深入人心。只是事关各人的切身利益,这大义嘛,只好说说罢了,但是面上却万万不能反驳的。   “天子圣明,奈何为贼子所困。只要父亲将天子迎奉至此,自然是我大汉的中兴栋梁!那些目无朝纲的不法之徒,只需请出天子之令,便可一举而下!传檄而定!至于何人是忠,何人是奸,到那时谁说了算,诸位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自己这番话合适不合适了,哪怕背上个挟持天子的骂名,也不能让老爹刘表对自己猜疑怀恨啊。   果然,这么露骨的话一说出来,堂上诸位也还罢了,堂下众人立即就有人不干了。   “若是依着二公子所言,那岂不是与李催、郭汜等人同流合污,甚至,更为可恶了?”还是先前那个老头,这会儿可气坏了,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子心思这么恶毒!可恨自己方才一时激动,竟然上了这小子的恶当!   “哼,原来并不是为了天子的安危,而是谋划着一己之私,着实令人可恼可恨!”另一个大儒也气咻咻地说道。在他们这些人心目中,刘琮已经成了离经叛道的不忠不义之人。   不过很显然,还有一部分人不是这么想的。   “将军贤名远播天下,荆州安静宁和,正是天子驻跸所在!二公子所言也不无是处,此事未尝不可行啊!”   “是啊,无论如何,总比天子在长安好的多,那些武人飞扬跋扈,朝廷早已颜面无存,唉……”   持如此观点看法的,多是些年轻人,刘琮瞧着他们立刻顺眼许多,只是不敢露出表情,心中对那几个年轻人好感飙升。   众人的言语传到堂上,刘表微微眯了眯双眼,见刘琮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子惹出这么个乱子,却要老子来收场,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方才的猜忌戒备,此时已化作了对儿子的无奈,这么大的事儿,你小子难道就不知道找个合适的机会,私下里说?非要在这样的场合闹出来,哼,中兴栋梁吗?你这是把老子架在火上烤啊!   眼角余光一瞥,见蒯越正在和身旁的蔡瑁低头说着些什么,刘表心中越发不快。好在养气功夫不错,对着刘琮呵斥道:“无知狂徒,还不坐下!”待场间安静下来之后,刘表清了清嗓子说道:“犬子无状,让诸位见笑了。”   见蒯越扭过头来想说什么,刘表才不会给他机会继续添乱,接着道:“犬子年少无知,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村言野语,竟然在此卖弄口舌,实在令人汗颜!”   这话让刘琮很不服气,不过刚才一冲动就闹出这么大乱子,现在只能乖乖听着,然而转念一想,也许这却是个好机会?当下凝神细细思忖,片刻之后便有了决断。   ☆、第四章 座中英豪应期许   “父亲,请听孩儿一言!”趁着刘表暂停的空当,刘琮赶紧直起腰板,神态诚恳地说道:“琮以前不学无术,以致行为乖张,言语无状,如今潘然悔悟,深感惭愧。”   且不说旁人观感如何,刘表此时真的是老怀甚慰,一向让自己头疼不喜的儿子竟然能浪子回头,说出这番话来,瞧着儿子魁伟高壮的身材,现在看起来也不那么碍眼了。   “所以,孩儿想以一年为期,外出游历,增长见识,锤炼品性。恳请父亲应允!”刘琮说完之后,在食案后深深施礼,屁股撅起老高。   刘表没想到刘琮又闹这么一出,当下不及细想,只想着赶紧结束这场宴席,于是点头道:“如此也好。”   倒是旁边的蒯越,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的摸样,让刘表心中不禁涌起几分得意,哼,当老夫不明白你们的心思么?罢了,如此一来双方都有台阶可下,倒也不失为收场的办法。   被刘表一番唱念做打之后,请迎天子的话题自然便无人提起了,便是有心想说些什么的人,看到堂上的形势,也只好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不过有些人望向刘琮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热切和思量。   被人围观的滋味可不大好受,刘琮硬着头皮向堂下诸人微笑示意,心里却在嘀咕,这些人都特么是谁啊?   也难怪他认识的人有限,这些士人和以前的刘琮压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圈子。不过以后嘛——刘琮嘴角微翘,心里开始算计起来。   好容易挨到宴席结束,趁着仆人收拾食案的当儿,刘琮正准备偷偷溜出去,却被刘表呵道:“琮儿,随我来!”   待进了后堂偏厦的房间之后,刘表挥手打发仆从离开,转过身瞪了一眼刘琮,问道:“你今日所言,到底是何人所教?”   刘琮愣怔了一下,摇头道:“并无别人,今日所言都是孩儿自己所想。”   狐疑地盯着刘琮看了半晌,刘表觉得眼前这个儿子竟是有些看不懂了。如果说之前刘琮再怎么胡闹,刘表都不会觉得意外,可是今天刘琮的表现,却让刘表捉摸不透。自从那次坠马之后,这小子似乎就开窍了,或许这真的是他想出来的,也未可知?毕竟这个想法太过天马行空,倒也符合这小子飞扬跳脱的性格……   说实话,当刘琮提出“迎天子以令诸侯”的时候,刘表不是没有心动过。然而蒯越等人的表现,使得刘表很快冷静下来。   明面上刘表是当仁不让的荆州之主,是朝廷册封的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候,可刘表心知肚明,荆州实际上并不是由自己一言而决,说白了,自己是与荆州这些世家豪族共治罢了!真个若是将天子请来襄阳,这些世家豪族必然会担心其利益受损,倘若失去了他们的支持,到那时自己的地位也很难保证。   南郡蒯氏、襄阳蔡氏、江夏黄氏、另外庞、文、邓等荆州世家大族,都各自把持着荆州的政务军事,乃至荆州的方方面面。今日堂下诸人难道都是无才之辈?非也!不过是在这些世家豪族的压制下,难以出头而已。自己原本想着借助这些外来士人武将慢慢融入荆州之后,彻底将荆州攥在手心,可是现在看来,时不我待啊,若是时间拖的越久,这些投奔而来的人才,指不定哪天就弃我而去了……   也许,琮儿这么一闹,也未必是坏事?至于外出游历嘛,且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心意已决,刘表便挥挥手将儿子打发出去,揉着额角思忖片刻,这才缓步踱出偏厦。   这边刘琮出了偏厦之后,并没有再往前面正堂去,而是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见魏延立在院门之外爱搭不理的望着自己,勉强笑了笑便进了院内。   今天好悬!当时脑子一热,抛出了那段话,现在想来,自己实在太冲动了些,可是潜意识之中,自己也未尝不曾这么设想过。否则在宴席之上,自己也不会那么快就进入状态,说的慷慨激昂,义正言辞。   只是时机不对啊!虽然对于眼下的荆州来说,确实是迎天子而挟诸侯的好时机,可是内部的实权派反对,这就让人一筹莫展了。   其中的道理,刘琮自蒯越等人表示反对之后便立刻醒悟了,但是自己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堂上诸人,哪个不是在荆州手握实权,不管是政务还是军事,多由其族人所掌。也难怪历史上当曹操大军压境,本主试图反抗而被权臣胁迫着投降了……   哼!世家豪族,在哪里都是一般无二,只想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换了谁做主公又有何妨?历史上孙权不也曾面对过这样的情景吗?不过人家好歹已经当家做主,更有周瑜、鲁肃等人相助,所以才能虎躯一震,剑斩案角。而自己呢?还是太嫩了些啊,若不是老爹护着,还不知道会被那些家伙折腾成什么摸样呢。   不过就这么放弃,随波逐流坐等灭亡,肯定是不行的。男子汉大丈夫身逢乱世,岂能苟且偷安?   想到这里,刘琮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这一次的挫败并没有让他心灰意冷,反而激发出更多的斗志。   其实想想这次败的也不冤,蒯越是什么人?历史上曹操收服荆州之后,曾高兴的在信中写道:“不喜得荆州,喜得蒯异度耳”。更何况蒯越只是荆州世家豪族的代表而已,他的身后,可是犹如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还是想想此次外出游历,自己该当如何吧。   令刘琮有些意外的是,第二天便有人投了名刺前来拜访,而且名刺不止一份,分别是山阳王粲、河东裴潜以及河内司马芝。   这三人之中,刘琮对于王粲还有些印象,貌似是“建安七子”之一,至于裴潜和司马芝,虽然印象不多,但想来也不应是泛泛之辈。   按照刘琮的想法,自己昨日在宴席之上语出惊人,与堂下诸人眉来眼去,说不定就会有人来与自己结交,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及至见到三位之后,刘琮心中了然,果然是昨天堂下就坐的三个年轻人。   这其中又以司马芝最为年长,裴潜次之,王粲则与刘琮同岁。   说起来王粲也是出身于名门望族,曾祖、祖父都曾位列三公,父亲也曾担当过大将军何进的长史,两年前关中大乱,他避乱来到荆州,却不受重视,一直郁郁寡欢。直到昨日在宴席之上,被刘琮那番言论所惊,才意识或许对自己是个机会。他与裴潜、司马芝二人交好,而司马芝和他境遇相差仿佛,都是不得志的外来户,裴潜虽然颇受刘表器重,待若上宾,却也同样对刘琮的表现颇为惊讶欣赏,所以才会有今日的联袂拜访。   四人分宾主在席上长坐,刘琮将魏延也强留下来,置席于自己身旁。看到王粲等人惊讶疑惑的眼神,刘琮解释道:“前者琮醉酒纵马,幸得魏义士拦阻,才没有闹出人命,闯出大祸,故特请其近卫左右,时时提醒自己不可肆意妄为。实则以魏义士之勇武,随从在琮身边实在是屈才了。”   且不说魏延听了这话心中舒畅无比,面瘫脸终于有点松动,便是王粲等人,彼此对视一眼,心里也都立即有了计较。若说屈才,一向自视甚高的王粲才觉得自己屈才呢!可是看看人家魏延,遇到刘琮就立刻成为了亲信,相比之下……   只可惜二公子年纪太轻,无权无势啊!   不过正因为这样,我等才有机会与之结交,眼下不正是如此吗?   其实在昨日宴席之前,王粲等人对于刘琮并非一无所知,传闻之中刘琮可是不怎么招人待见,性格急躁,孟浪轻浮,让人很难和昨天的刘琮联系起来。甚至宴席散了之后,王粲和裴潜还为此争论过一番,反倒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司马芝一言而决:何不去干脆去见见此人?   “昨日在席间听了公子高论,深为讶异,之后细细思量,更有种种疑惑之处,今天特来请公子指教。”寒暄之后,王粲首先发难,他身材不高,头发枯黄,面颊瘦长,容貌颇为难看,但是那种世家子弟饱读诗书的气质,却让他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刘琮并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听了王粲的话之后微微一笑,倒也不觉得他这么说是在挑衅自己。如果一来就对着自己大唱赞歌,大拍马屁,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设若将军行公子之计,敢问以公子所见,何人可为上将军?”王粲手按几案,盯着刘琮问道。   “宛人文聘,文仲业!”刘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个问题昨天在宴席之上,刘琮就已经思考过。   王粲到底年轻,一听是荆州本地的大将文聘,面上便露出几分失望,不过很快便释然了,接着又问道:“何人可为军师?”   “蒯越足矣。”   这话让王粲三人面面相觑,蒯越昨天在堂上针对刘琮,那可是大家伙都亲眼看见的……   王粲在三人之中心思最为敏捷,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刘琮昨天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当时的王粲很是激动了一把,可时隔一夜,怎么再听刘琮所言,全都变了味道了呢?就算我等三人年轻不足以服众望,可外地投奔而来的有名人物很不少啊!   昨日堂上形势,王粲等人目睹之后都意识到,荆州本地的世族豪门似乎和荆州牧刘表之间,出现了一丝裂痕。甚至刘琮所提出的计策,未尝不可能是刘表特意安排的,以观察各方的反应,然后才会有所决断。抱着这样的臆想和猜测,王粲等人今天来的目的其实就很明显了。   但是刘琮对王粲的两个问题的回答,又让王粲摸不着头脑,这岂不还是要依仗荆州本地的豪族吗?那我们这些外地投奔来的人,到底该怎么办?   裴潜是个不假辞色的人,当下冷着脸哼了一声,看起来很是不高兴。其实他投奔刘表之后,待遇比王粲和司马芝好太多了,不过裴潜目光长远,并不满足做个清贵上宾罢了。   刘琮见状,笑道:“如今盘踞长安的,不过是董卓余孽尔,当年董卓气焰何等嚣张,还不是一朝授首!荆州真若大军北上,必然势如破竹,谁为上将,谁为军师,又有何不同?”   不待三人细想,刘琮又接着道:“诸位,即便是将天子迎入襄阳,难道天下就真能传檄而定了吗?”   “公子的意思是?”王粲急忙问道。   刘琮想了想,让仆人将自己前几天才绘制成的地图取了出来。说是地图,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当下的各方形势图。倘若是三国游戏爱好者见了,肯定会心领神会,含笑不语——丫基本上就是照搬啊。   待一丈长,七尺宽的绢帛地图被仆人悬挂起来之后,王粲等人惊讶的目瞪口呆。山川舆图他们自然是见过的,但如此全面,标示如此清晰,注解如此繁复,尺幅又如此巨大的地图,何曾见过?说句难听的,这样贵重的绢帛用来绘制此图,不懂的人还不知怎么骂其败家呢!这也就是荆州牧的公子才能有这样的大手笔。   立于图前,使人不自觉地便生出天下之大,尽在我手的豪情。王粲与裴潜、司马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相同的情绪。即便是已经见过此图的魏延,此时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之情——大丈夫一生伟业,尽在此图!   “这里,便是荆州……”随着刘琮的指点,诸人眼中的地图逐渐鲜活起来,那些城池、道路、关隘,以及山川湖泊构成了一个既熟悉,又略感陌生的世界。而最震撼的,则是刘琮对于天下大势精准的分析,那种气势磅礴的大局观强烈的震动着王粲等人的心神,以至于当刘琮将各地势力都概述完毕之后,三人都愣怔不语,只是呆呆的望着这幅巨大的地图。   “这,便是天下啊!”良久,王粲才稍稍平复激动的心情,低声长叹。   “诸位,还觉得这天下可传檄而定吗?”刘琮待诸人都重新落座之后,郑重说道:“如今天下纷乱,群雄并起,荆州若是不思进取,恐怕将来不知归于谁人之手!诸位都是心怀天下的英豪,琮敢期许否?”   ☆、第五章 劲风扑面马蹄疾   对于刘琮这种红果果的示好,隐隐约约的招揽,年轻冲动的王粲当下便直身而起,拱手道:“公子,仲宣有个不情之请,请公子成全!”   刘琮心中暗爽,面上却郑重道:“言重了,仲宣请讲!”   “公子不是要以一年为期,外出游历吗?仲宣愿与公子同行,不知公子是否应允?”王粲急切地说道。   旁边裴潜忙道:“仲宣,你身体一向不好,万一在路上生病,岂不成了公子的累赘?”   司马芝也劝说道:“是啊,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王粲涨红了脸,对他们大声道:“以后?谁知道以后还要等多久?”说完转头对刘琮诚恳道:“仲宣绝不会拖累公子,就请公子答应了吧!”   “其实仲宣不提,我也正有此意。”刘琮实话实说,本来在他的计划之中,此次外出游历,就要找个心思敏捷,博闻强记的书记,这会儿王粲送上门来,他岂能往回推?   见裴潜和司马芝还想说什么,刘琮举手拦住,说道:“两位兄长也不必为仲宣的身体担忧,其实只要加强锻炼,仲宣的身体会越来越好,这一点我可以向二位保证。”   刘琮都这么说了,裴潜和司马芝便不好再劝。其实他们二人何尝又不想与刘琮一同出去游历呢?只是裴潜职官身份所限,而司马芝向来孝顺,家中老母需要他照料,所以只能由王粲与刘琮同行了。   此事说定之后,王粲自觉与刘琮的关系更进一步,言语之间便更多了坦诚,而裴潜和司马芝也是如此。   至于魏延,本来对跟随刘琮外出还有点小抵触,这会儿想想,仿佛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不觉便已经到了正午,王粲等人告辞,刘琮挽留再三,因司马芝赶着回家便作罢了。   让刘琮有些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慕名来看“天下形势图”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蒯越、蔡瑁等人也相继前来。   蒯越对这幅地图赞不绝口,话里话外也在打探此图是如何绘制而成。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可没后世那么便利的交通条件和信息交流,能将天下各处地理形势描绘出来已属不易,各地势力盘踞范围更是难以取得。刘琮自然是真假各半,只说山川地势无非是查阅典籍拼合而成,至于各方势力则是根据朝廷册封、传闻以及逃难而来的外地人探访之后综合推断而已。   对于这个说法,蒯越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不过瞧着他的神色,似乎对刘琮颇为亲切,再不复那天宴会上的针对和打压。估计刘琮那句“蒯越足矣”的话已经传到他耳中了。   接待这些不速之客,很是浪费了一些时间,刘琮不堪其扰,好在收拾了几天终于准备停当,在府邸中辞别了便宜老爹刘表、蔡氏和大哥刘琦之后,刘琮终于和魏延、王粲踏上了外出游历的路途。   三人按辔徐行,不觉便出了襄阳北门,城外春光正好,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刘琮更是觉得如同飞鸟出笼,鱼跃大海,情绪非常高昂。   自穿越以来,他的心情还从来没有如此放松过。   见路上行人车马渐渐稀少,大道笔直平坦,刘琮逸兴遄飞,一夹马腹快马扬鞭,马蹄得得声中,尘土飞扬,他却只觉劲风扑面,两边景物飞速后掠,心中酣畅淋漓,快美难言!   直跑到额头见汗,青衫已湿,刘琮才渐渐勒住了马,转身回望,却只有魏延跟在身后。不消说,定是王粲不善骑马,落在了后面。   这也难怪,本来王粲就是瘦弱体质,时下马鞍也不是后世那种高桥配马镫的式样,腰跨双腿无力的人是很难驾驭马匹的,更不要说像这样纵马狂奔。   当然对于刘琮和魏延二人来说,这却算不得什么,他俩翻身下来遛着马,在路旁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王粲苦着脸一摇一晃地过来。   “嘿嘿,在城里拘的久了,浑身不得劲,方才一时兴起,仲宣切勿责怪。”刘琮歉意说道:“要不你也下马休息片刻?”   王粲迟疑了一下,继而神情坚定地摇头道:“不用了,出城不过七八里,公子无须为了照顾小弟而耽搁行程。”   刘琮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坚持,翻身上马与王粲并辔交谈。   对于这个时代,刘琮来自后世的知识有着天然的大局优势,然而在细节方面,相对而言就欠缺很多。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外出游历的主因。唯有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才能更好的理解当下的许多事,以及这些事件背后所隐藏的前因后果,在这些事件中所涉及的人的所思所想。   远的不说,就说身边这个与自己同龄的王粲,为什么会在荆州时不受重用,入魏之后却深得曹操父子信赖,甚至死后曹丕去送葬,都带头学驴叫以示悼念?是曹操父子特别能识别人才,善于用人吗?这一点固然无可否认,但自己的便宜老爹刘表,难道就不识人?不知王粲之才?倘若刘表真这么无能,又岂能在当时的乱局之中,掌控荆州?   刘琮不傻,穿越后这半个多月,他一直在思考,在观察,并没有因为掌握了后世的知识,就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超级存在。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成为了历史洪流中,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也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前世的人生刘琮还未来得及在社会上淬炼,便失去了机会,而现在刘琮不想再错失任何一次机会。他想要的,是精彩的人生,也许还有儿时的的英雄梦,但最真实的,是他不想辜负这个时代,这次人生。   这些想法,在刘琮与王粲的交谈中不时萦绕在脑海之中,王粲谈性甚高,并不觉得刘琮有什么异常,反倒是稍稍落在后面一点的魏延,觉察出自出城之后,刘琮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魏延少时家贫,十六岁便投军,这些年见惯了生死,性子也变的有些冷清,轻易不与人深交,因为早上和你一起说说笑笑的兄弟,到了傍晚可能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种事经历的多了,人的心自然就变得又冷又硬。   那天之所以会拦马救人,其实是那个眼看就要被惊马踩踏的孩子,与自己夭折的弟弟实在相像。当得知因自己拦马而坠地昏厥的人,竟然是荆州牧府的二公子刘琮时,魏延最初的感觉并不是害怕,而是破罐子破摔,心里想着大不了一死而已。   谁知道传说中性格暴躁的二公子不但亲自将自己从牢中释放,还要求自己担任他的亲卫。最开始几天,魏延一直心怀警惕,暗中提防,然而随着日渐接触,他看到的是一个与传闻中大不相同的刘琮。   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刘琮始终对那次拦马事件绝口不提。这让魏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不觉的完成了身份的转变。而对于刘琮的观感,也渐渐从抵触不屑,变的有些好感了,只是面子上一直拉不下脸对刘琮示好罢了。   比如自从担任了刘琮的亲卫之后,每天早上都要跟着刘琮早起,先是在院子里绕圈跑步,有时还要练习骑术,然后从赤手搏斗到兵刃比试,一早上不累得满头大汗不算完。如此自律严格的年轻人,魏延还是头一次见。虽然他想不明白,以刘琮的身份地位,为何还要苦练这些厮杀汉的本事,但从这一点上来看,刘琮绝不是传闻中那样不学无术,胸无大志。   绘制地图的那些天里,刘琮不但翻阅了大量书籍图册,更是带着魏延走街串巷,访问了许多从外地逃难而来的人,一边听人家说,一边还记在纸上,到了晚上在油灯之下写写画画,一夜之间,就不知用去了多少纸张!旁人都只看到了那地图的好,谁又知道刘琮在上面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有时候魏延就很奇怪,这位衣食无忧,身份尊贵的二公子,为什么把他自己逼的那么狠?弦绷得那么紧?   好在这次出来,刘琮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看着他和王粲二人说说笑笑,魏延的眼角里也蕴起一抹暖意。对于前些日子刘琮在宴会上的表现,他事后也曾听府里的下人们说起过,说实话,这件事对魏延的震撼比任何人都大。他的心里甚至隐隐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只是这种念头和想法被他隐藏的很深。   相对而言,王粲的心思就要比魏延复杂的多。   他这样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子弟,对于家族的责任感是非常强烈的。而对于世家来说,乱世之中,“良禽择木而栖”是一条铁律。两年前之所以选择了荆州刘表,是因为刘表的老家也在山阳郡,算起来是同乡。加上荆州治理的不错,可以说是乱世中难得的清净之地。   然而对于王粲来说,在乱世之中仅仅能够安身立命是远远不够的。他的家世、才干、名气都不允许他默默无闻,沉沦下僚。当年名动天下的大学者,左中郎将蔡邕曾对他有这样的评语:“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   可是到了荆州,现实显露出其残酷的一面。王粲始终没有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   对此,好友裴潜曾说过,刘牧非霸王之才,又要以周文王自居,不等多久,就会被打败。甚至一度想辞去官职,远避长沙,直到那天宴会之上听到刘琮那句“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天下乱势可定!”   虽然北上出兵迎奉天子以令诸侯的计策自那天之后,再也无人提起,可不论是王粲、裴潜,还是其他人,都对刘琮有了全新的认识。   特别是三人联袂拜访,在席间与刘琮讨论天下形势、各方诸侯,甚至那些乱臣贼子之后,三人都不约而同认为,或许现在的刘琮势单力薄,毫无根基,但此人的眼光和胸怀,绝对不亚于那些成名已久的群雄。   这也是为什么王粲不顾体弱多病之躯,一定要跟随刘琮外出游历的主因。他要在这段时间里,看看此人是否值得追随,是否能将家族和自己的前途,押在此人身上。   前路漫漫未可知,但是此时此刻,王粲的心里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情绪,似乎连路途上的劳累,也置于脑后了。   ☆、第六章 夜宿深山逢异人   对于此次出行,刘琮安排的既有计划性,又有随意性。所谓计划性,是指游历方向、先后顺序而言,所谓随意性,是指考察地理人情而遇到的不确定情况。   这样的安排是刘琮自决定外出游历之后,经过认真考虑后确定的。   行程上,自出襄阳之后,便向北而行,经邓县折向西,过山都、筑阳、阴县后转东北,再经穰县,最后到宛城,之后转为南下就不用走来时路,这样基本上可以把南郡和南阳郡的几处重点考察一番。   对于这个路线,王粲心里自然又对刘琮更加佩服,而对此次游历更多出几分期待。至于魏延,自然是刘琮到哪儿,他便去哪儿,只是有时会想刘琮的这番安排有什么样的用意罢了。   然而令王粲有些意外和不解的是,刘琮经常会在路上停下来,到田间地头与当地农夫交谈,所说的,无非是农时、出产等农事罢了,而且不光是与之交谈,还让自己在一旁记录。因出发之前,刘琮就已经对王粲说过有这样书记之事,王粲也只好老实听命。   相比之下,魏延倒是显得司空见惯,当初绘制地图走访的人那才叫多呢,各地口音不同,又或者人家不想回忆惨痛往事,往往刘琮费尽口舌,也收获不多。   而刘琮,显然乐在其中。有时候纸面上的话看起来很轻巧,可实际上呢?所谓“带甲十万,跨蹈汉南”,这背后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供养?这荆州九郡,又有多少是地图上的空白?   不光是农夫,遇到船家,刘琮会问水文;遇到商贩,刘琮会留意货产流通,价格起落;若是遇到读书人,会与之谈论乡间教化,民俗善恶;甚至碰到一个挑着柴禾的樵夫,刘琮都恭恭敬敬地请教山中可有不为人知的小路。   除了与人交流之外,刘琮还对当地的地形地势、险要隘口等地方亲自观察,有时还要临摹形状,过上一两天,就会描绘成当地的详尽地图。   而这一切都需要王粲一字不落的记载下来,形成文字。每天晚上若是有可借宿的人家,刘琮还要拿出来与王粲核对,并针对其中的内容,做更深入的探讨和疏理。   王粲自然不知道,刘琮这是在搞社会调查。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路途的增长,这背后的种种益处王粲渐渐明白了。   由于出身名门的缘故,王粲自小所见所学,都是形而上的那一套,比较务虚。说起道义、忠孝这些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但是一个五口之家日用几何,一亩之地物产多少,他就抓瞎了。更不要说道路水利这些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到底是如何运作,怎样发挥作用的。然而一旦理解了这些,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便豁然开朗。   他的心态,也逐渐由之前的不解,困惑,转变成认同和求知了。   对于王粲的转变,刘琮是打心眼里高兴。   一个人的精力再旺盛,也是有限的,能力也同样如此。而且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自己的优势在于对大势的把握,在于千年文明的知识沉淀,但个人能力上,无论是武力还是智力,都可说天赋寻常,和普通人相差不大。   比起过目不忘,思维敏捷的王粲,这一点就更为明显了。所以能把这样的人才留在身边,为己所用,刘琮不止是高兴,甚至有几分得意。   王粲在观察试探刘琮,刘琮又何尝不是呢?   不止是王粲,对于魏延,刘琮也是如此。他并没有被历史所迷惑,因为要了解一个人,远不是史书上那短短的几句评语就可以盖棺定论的。   至少,现在的魏延和二十年后的魏延,必然不同。   有几次刘琮在地势险要处,与魏延戏言兵事,可以看得出来,魏延很推崇奇兵,好行险。这样的战术有时候的确会有奇效,但是有时在战略层面就不堪一击了,甚至会闹成兵粮无继,坐困愁城的局面。   相比而言,刘琮的谨慎细密,不虑胜而先虑败,也给王粲和魏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种时候,王粲看向刘琮的眼神,简直是在看妖孽。   经过这么几次纸上谈兵,一路上绘制成的各地地图,立刻凸显出其非凡的价值。   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扎营,何处可据险以守,何处可绕路突袭,都在地图上有迹可循,甚至于计算运输兵粮若干,征发民夫多少,都能大概推演出与实际出入不大的数字。   什么是未雨绸缪,什么是谋后而定?   此图在手,让人心中莫名便生出强烈的自信。   一路行来,不觉便到了武当县。县以山名,这山自然便是武当山了。不过在这个时代,武当山还没有什么名气。   在整个南阳郡中,武当县因位于西北山中偏僻之地,人口相对很少,县城也因此而显得房屋简陋,街道狭窄。刘琮自然不太在意,本来此行就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但是王粲身体确实不怎么好,昨日淋了雨便感染风寒,只好在县城中寻了宅院借宿,好歹安顿下来。   因不想惊动地方,刘琮也就没有找当地官吏的打算,只是请了郎中为王粲诊治,好在王粲经过这大半个月来的锻炼,体质已经好了许多,这样的小感冒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按照郎中的话只要服药之后休息几天就可痊愈。   如此一来刘琮和魏延便也跟着休息了两天。不过刘琮是个闲不住的,整天都是在外面。   不得不说刘表将荆州治理的还是相当不错的。即便是在这样偏远的县城之中,治安都很好,据说武当山中也没有打家劫舍的匪类,让一直想试试身手的刘琮竟然有些小小的失落。   魏延倒是很理解他这种情绪,不过身为亲卫,他可不希望看到刘琮与人以命相搏的场面,那样的话,只能说明自己太失职了。   偶尔突发奇想的时候,刘琮也想着若是能碰到纨绔子弟强抢民女之类的戏码,自己来个扮猪吃老虎,估计会很好玩。可惜这两天在县城里转遍了,别说纨绔子弟,便是地痞无赖都不曾遇到一个。让刘琮大为摇头叹息。他却不想想,自己在荆州可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纨绔了,以前胡闹的事可不少……   再次上路之后,走的却是一条山中小道。虽然说不上披荆斩棘,但也是风餐露宿,颇为艰苦。不过如此一来,王粲的精神气质,要比从前好很多。   对于这样的变化,王粲自然是很高兴,有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也开始主动抢着做,文弱之气一扫而空,更多的是积极务实的心态。   其实对于这次出行,刘琮的准备是相当充分的,一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基本上考虑到了,宿营什么的自然有帐篷,条件比不上轩敞的房屋,用来遮蔽风雨倒也足够了。   至于饮食方面,若是在野外,那就因陋就简,多是煮一锅肉糜,配上面饼,偶尔会熬个鱼汤滋补一下。   这些琐事,不光是魏延做,刘琮也是亲力亲为,而且很有点乐在其中的样子。   山中行了两日,路径时断时续,越发难走。有些路段在半山腰上,仅容一马可过,这种时候王粲反倒胆子大了,若是以前,那可是万万不敢的。虽然道路难行,这山中的风光却很秀美,使人不觉便忘却了行路的艰辛。   这天傍晚,人困马乏,由魏延选了依山傍水的所在,安置好两顶帐篷,然后照料马匹,王粲自去拾取干柴枯枝,刘琮则在溪边收拾路上射猎的两只山鸡。三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不多时,便都做好了手头之事。   “今天就不煮肉糜了,换换口味吧。”刘琮一时兴起,决定来个烧烤。   王粲笑道:“也不知你从哪儿学的,上次尝过味道真是不错。”盘腿坐在篝火旁,和魏延一起看着刘琮一个人忙活。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三人年轻人之间的距离更拉近了许多,王粲和魏延也不是真的当甩手大爷,两个人一个帮着刘琮打下手,一个另起了个石头垒成的灶台熬鱼汤,至于熬汤的鱼,自然是从旁边的溪水里去捞了。   刘琮一边转动着圆滚滚的山鸡,一边和打下手的王粲随意聊着,不时洒点盐粒,寻思着这要是再刷上点辣椒油什么的,就更完美了。可惜这个时代别说辣椒油,就连酱油都欠奉,可以用来调味的食料实在太少。   火光中,被烤得焦黄的外皮渐渐渗出油脂,滴落到篝火中发出“噗嗤”一声轻响,松枝燃烧时发出的清香和烤肉特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不远处,小小的铁锅里水开了,咕嘟咕嘟地滚着气泡,鱼汤淡淡的鲜香也随着晚风轻轻飘荡过来。   “若是老之将至,在这样的地方修一个草庐,闲时读书,晚来听风,倒也不错。”王粲跪坐于地,双手扶膝望着月光下的景色,喃喃说道。   刘琮微笑,心知这家伙文青病又犯了,这会儿肚子饿也没工夫打击他,戳了戳烤肉却被烫得缩回手指,捏着耳朵大呼真烫!   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王粲和魏延先是一愣,继而相视会心一笑。   然而笑意还未曾从脸上散去,魏延便忽然在地上一滚,再站起身时,手中硬弓已张,箭搭于弦,指着树林深处喝道:“什么人?出来!”   他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流畅无比,待刘琮转头看去,只见朦胧月色下,一个须发皆白,猎户打扮的老者正用猎叉拨开身前野草,缓步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诸位小哥,叨扰了。”老人鹤发童颜,身材不高腰板却很直,一时看不出年纪。他笑吟吟地拱手打个招呼,又让身边的孩子与三人见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一老一少,虽然拿着猎叉,腰挂短刀,却不像是什么歹人,刘琮给魏延使个眼色,后者便松了弦,放下弓,只是眼神中仍然带着一丝警惕。   “相逢便是有缘,何来叨扰一说?”刘琮正发愁这条樵夫指点的山路是不是有问题,现在见到老人一身猎户打扮,想来是当地人,于是高兴的邀请他们一同在篝火边坐下休息。   老人将猎叉依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方才盘腿坐下,肚子便咕噜一声,双眼更是只在烤鸡上打转。相比之下,那孩子反倒淡定的多,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只是好奇的看着刘琮,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大哥哥穿这么好看的衣服,用那么好的剑,却跑到这样的穷山沟里做什么?   “咳咳,三儿,不许无礼!”察觉到孩子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刘琮,老人咳嗽一声,板着脸教训道。   孩子听了忙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坐好,脑袋微垂,双手按在膝前,那姿势比王粲还要守礼。   看到这一幕,王粲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思量。   “孩子好奇,多看两眼有什么打紧?”刘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老人嘿嘿一笑,吸了吸鼻子,赞道:“好香!小哥儿手艺不坏啊。”   话都说的如此明白了,刘琮要还是看不出来,那也太假了,不过人家真心实意的称赞,听起来还是蛮爽的。给王粲和魏延投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伸手将穿着烤山鸡的树枝递给老人:“山中野物,胜在天然,手艺倒是其次。”   老实不客气的接过来之后,老人也顾不上烫不烫手,一把撕下鸡腿大嚼,一边吃,一边哈着气,只吃的满面红光,满手流油,胡子上衣襟上,也沾了不少油渍,他却毫不在意,只顾着大快朵颐。   这下刘琮和王粲、魏延三个都有点傻眼了,特别是刘琮,心说您不是饿死鬼投胎的吧?这摸样,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再看那孩子,仍旧规规矩矩的端坐着,显然家教甚好。可是这老丈的做派,又算怎么回事?   “哈哈,乡野村夫,不懂礼数,让小哥们见笑了。”不大工夫,一整只圆滚滚,油亮亮,香喷喷的烧鸡便只剩骨架了,老者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嘴,笑道:“承蒙款待,告辞!”说完便站起身,拿起猎叉大踏步地走了,那孩子冲着刘琮三人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紧跟着老人消失在山林之中。   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刘琮对目瞪口呆的王粲,面无表情的魏延无奈道:“还是本公子未雨绸缪,让仲业熬了锅鱼汤……”   王粲失笑,想了想说道:“真异人也。”   ☆、第七章 白云深处拜名师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刘琮依着惯例早起锻炼。刚钻出帐篷,睡眼朦胧中就见不远处蹲着只猛虎,在晨风中蠢蠢欲动。   唰地一下冷汗便打湿了脊背,刘琮强自定神,仔细一看,却见是张虎皮悬挂在树枝上。   “喂,不带这么玩的,胆小的岂不是会被吓死!”走到近前,刘琮取下虎皮摩挲着,心中腹诽。   比了比长度,应该是只成年虎,这要是放到后世不得判上好几年?刘琮估摸着,八成是昨晚那个老猎户送过来的。   一只山鸡换来这么一张品相上佳的虎皮,刘琮怎么算也觉得受之有愧,只是不知道那老人家在何处,该怎么送还回去?想了想,将虎皮先收拾到帐篷里,免得等会儿王粲起来撞见,吓出个好歹。   呼吸着林间略带潮湿却非常清新的空气,刘琮先热了热身,待筋骨舒展开之后,便在一片空地上打起华拳。   华拳属于长拳的一种,讲究“三华贯一”,在后世流传很广。刘琮前世少年时便开始学习,拳法套路已经深入记忆,只是穿越之后,和本主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融合,施展出来多少还有些别扭。   方打到一半,刘琮忽然心生警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他稍一转念,不动声色地继续施展,眼角余光却在四周山林中梭巡,果然看到林中隐隐有个身影。   虽然一时看不真切,但刘琮估计应该是昨夜的老者,送了虎皮未及走远。这么一想,刘琮便收了拳势,向那个方向走去,准备将老者请过来,好还他虎皮。   林中身影似乎犹疑片刻,不过还是很快迎了过来,果然是昨夜大啖烤鸡潇洒走人的老者。   “虽然是长者所赐,但这虎皮实在贵重,还请老丈收回。”刘琮回到帐中取了虎皮,双手奉还。   老人看了看刘琮,眼神中很耐人寻味,不过却没说什么,接了虎皮收入皮囊。   刘琮因昨天老人走的太快,山路的事还没来得及询问,这会儿正好可以请教,一老一少便在帐外的空地上交谈。   “此去向东二十五里,便出了山。不过这路上有几处不大好走,几位小哥若是不嫌弃,就到老夫的茅舍休息一天,待养足了精神,才好赶路。”老人见魏延和王粲也过来,便笑着邀请道。   刘琮笑道:“如此甚好,只是怕叨扰老丈。”   “哈哈,小哥昨夜不是说,相逢便是缘吗?”老人大笑。   待三人收拾好物事,牵着马由老人在前面做向导,果然有一处山路颇为难行,好在有老人指点,倒也有惊无险。   一路上,刘琮便和老人攀谈,得知老人姓童,本是荆州襄阳人氏,因故搬到山中结草为庐,射猎为生。昨天那个孩子,是他孙子,小名就叫做三儿。   对于刘琮等人的身份,老人只问了姓名,并不问及其他,不过对于他们为何放着大路不走,非要跑到这深山老林里自找苦吃,颇感兴趣。   刘琮也不隐瞒,将自己想绘制地图道路的事说了,老人笑道:“这种山路其实算不得路,能派的上什么用场?”   “平时或许无用,若是战时,这样的路就很有用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精神矍铄,身强体健的老人给人一种很强大的气场,绝不是什么山村野夫,刘琮下意识的解释道。   老人很奇怪的看了眼刘琮,继而哈哈一笑,却没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反倒关心起别的:“战时?这么说,荆州又要遭兵灾了?”   “如今天下纷乱,荆州又岂能独善其身?打仗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刘琮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和谁打?在哪儿打?”老人追问道。   这两个问题,刘琮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如果历史进程不发生意外的话,荆州这几年还有不少仗要打呢。不过知道归知道,这两个问题却不能直接回答,刘琮略一思索,说道:“江东孙氏与荆州已成死敌,这两年江夏郡虽然没有大打,小仗却是不少。至于北面,怕是也太平不久。”   老人听了,长叹一声:“唉,也不知这个世道什么时候能够太平长久。”   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的话,且乱着呢,反正您老是看不到了。刘琮心中暗道,不过我倒是想试试,看看这历史,是不是真的那么顽固。   “当此乱世,唯有以雄武之姿,栋梁之才的大豪杰,才可匡正天下,肃清中夏!”王粲看了眼刘琮,朗声说道。   老人虽然不太明白他这拽的什么文,但大体意思是知道的,当下点了点头,道:“这样的英雄早些出世,咱这老百姓就有盼头喽。”   刘琮笑了笑,却没说什么。他明白王粲的意思,与其说那是王粲的期许,倒不如说是他的心愿。毕竟现在的自己,能有一些让人惊讶的潜质,却少了稳固的基础和名望。   “刘小哥既然如此有心,想来也是有些想法的吧?”老头见刘琮沉默不语,便问道。   也许是觉得与老人萍水相逢,别后就再无相见的可能,也许是这些日子和王粲,魏延二人相处融洽,所以刘琮神色郑重的点头道:“琮正有此意,愿以荆州为基,鞭挞宇内,镇静天下!”   这是刘琮第一次向旁人表明心迹,虽然看起来他现在毫无根基,名望甚微,但无论是听到此言的王粲魏延,还是须发皆白的老者,都从中听出了刘琮那种势在必得,舍我其谁的自信。   王粲心中激动非常,眼露精光。其实哪怕是那次和裴潜、司马芝联袂拜访之后,他对于刘琮只能说很有好感,并能隐约揣摩到刘琮的心思。但这半个多月以来的接触,已经让王粲对刘琮有了更新,更全面的认识。虽然刘琮现在很年轻,但自己不也同样年轻吗?刘琮也许还没有根基,但这不正是收揽人才的好时机吗?何况再怎么说,刘琮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便上面还有个长兄刘琦,但是这年头,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相对于王粲复杂的心理,魏延的心思就单纯的多,他这会儿已经认定,刘琮是个可以追随的主公,至于这个念头何时而起,他很确定,并不是因刚才刘琮的这番话而来。   “哈哈,说的好!老头儿早就觉得刘小哥不凡,却没想到有如此志向!”老者抚掌大笑,惊起飞鸟腾空,山林之中回荡着老人的笑声。   您本来是觉得小哥我烤山鸡的手艺不凡吧?刘琮微微一笑,换了个手牵着缰绳:“大话谁都会说,然而世事难料,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实现心中所愿?”   他这话,绝对是发自肺腑的,半点儿都不矫情。   没错,自己是穿越而来,最大的优势和依仗,是对于历史进程的熟知和掌握,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自己闹的动静太大,甚至不用太大,只需在关键的历史节点上整出点什么偏差,恐怕蝴蝶效应就会改变历史,那自己还有什么依仗?可若是毫无作为,随波逐流呢?他不敢想象自己是该相信三国志中本主的命运,还是演义里的惨死?   “你这小哥,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老气横秋的。”老人不满的瞪了眼刘琮,说道:“本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怎么还没做事,却先怕了?”   “老丈教训的是。”刘琮听了悚然一惊,心说是啊,自己这才刚开始上路,怎么就患得患失了?这可不是做大事的人该有的心理素质。其实这也难怪,毕竟前世刘琮也不过是个刚出校园没多久的年轻人罢了。所谓上位者的气质,两辈子都欠奉。   说话间,远远的看见对面险峻山腰上,云雾深处,树木掩映中的茅草屋。   老人站住脚,叉腰抚须,望着那茅草屋子,眼中满是笑意:“到了!”   话音方落,就听犬吠声由远及近,野草分处,一只黑毛大狗冲着老人飞奔而来,到了近前先低头闻闻刘琮等人脚下,这才到老人身边,绕着腿摇尾撒欢。紧跟着,昨夜见过的三儿也跑了过来,见了刘琮等人,急忙行礼。   刘琮与王粲对视一笑,心中都道,这位老者,不简单。   茅屋看似简陋,实则泥墙厚重,地面平整,屋子里宽敞透亮,虽然没几样家具,但却令人感觉颇为舒适。   走在后头进屋的魏延,眼神在门边离着的几杆长枪上瞥过,见枪杆笔直略带青色,枪身光滑油润,眉宇间便多了几分思量。   “刘小哥看起来也是习武之人,却不知兵刃上如何?”刚在席间坐下,老人便直言问道。   刘琮想了想,老实道:“刀剑只会些皮毛,长兵器却不怎样。”前世他也玩过枪、棍,不过是练套路满足兴趣罢了,真正下过功夫的只有华拳拳法。   老人点了点头,眯着双眼凝神片刻,终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张口说道:“诸位请随老夫到屋外。”说完,当先起身出门。   王粲和魏延有些摸不着头脑,探寻的看了眼刘琮。刘琮心中一动,也起身跟了出去。   方到门口,就见老人手持一杆长枪,很随意地站在屋前坪地上。   见到刘琮等人都在门口站定,老人也不废话,起手一抬,就见枪头寒光乍现,接着破空之声才传入耳中。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魏延护主心切,抬腿便想站到刘琮身前,被刘琮严厉的眼神止住。   以刘琮的眼力,老者的枪法乍看上去平平无奇,一点儿也不花哨,但是一招一式古朴凝练,却又狠辣无比,分明是战阵之上的杀人枪!   遇到高人了啊!   旁边王粲看不出道道,魏延却也是识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老者,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练过长兵器的都知道一句俗话:“棍怕点头,枪怕抡圆。”   坪地之上的老者枪势展开,一杆长枪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没等刘琮看清招式,却见老人猛然收了枪,单手握着枪尾,枪身犹自不停抖动,宛若一条挣扎不休,欲飞冲天的青色蛟龙!   “刘小哥,老夫这枪法如何?”老者将长枪抛给三儿,看着刘琮笑眯眯的说道。   这枪法自然是没的说,望着老者意味深长的微笑,刘琮心中一动,老人姓童,枪法又如此厉害,莫非是……   老者都如此做派了,刘琮更不迟疑,纳头便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哈哈,好!起来吧。”老者大笑道,将刘琮扶起身,收了笑正色道:“老夫这枪法,乃是战阵之上所用,之前只传过三人,皆品行端正,胸怀大志。你将来可不要坠了为师的名头。”   刘琮郑重点头应了,故作好奇地问道:“却不知我那三位师兄都是谁?”   “最早跟随老夫学习枪法的是你大师兄张任,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老人向屋内走去,看神色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王粲和魏延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在门外等着。   张任?刘琮此时再无任何怀疑,这位老者就是蓬莱枪神散人童渊!   果不其然,童渊说完张任之后,又说起张绣,看得出来对这第二个弟子也很挂怀。   “原本以为收了赵云,老夫便再也不收徒了,谁知道还有今日之事。”童渊看着刘琮恭谨地听着,老怀甚慰,手抚白须说道:“如今这世道,遍地虎狼,为师传你枪法,是看你有心怀天下的雄心壮志,切不可用来逞强斗气,平白害人性命!”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刘琮这会儿心中暗爽不已,不过见童渊说的郑重,忙恭身应下。想了想,又将自己和王粲、魏延的身份都说了,童渊含笑听着,神色淡然,倒没有因为刘琮的身份而说什么。   传授枪法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好在正房侧面还有两个稍小些的茅屋,刘琮和王粲、魏延便分别安置下来。每日清晨,刘琮还是先打一遍拳,在他的带动下,王粲也跟着学了一套太极拳用以强身健体。至于魏延,除了在刘琮学习枪法时避开之外,自己也勤加练习,同时他还负担着下山采买粮食等琐事。如此一来日子便很快过去,转眼已经是四月中旬。   算起来,在这山中已经待了一个半月。   刘琮本身底子不错,悟性也很好,又有名师指点,学起枪法自然很快,所欠缺的无非是持之以恒的练习和临战经验罢了。童渊心知刘琮是要做大事的人,在此间不宜久留,传完枪法之后,便要赶刘琮离开。刘琮赖了两回,执拗不过,再说又有一年之期的限制,只好悻悻然拜别恩师,与王粲、魏延一同下山。   其实童渊又何尝舍得他这么早离去?好在孙儿已将烤肉绝技偷师成功,多少能减少些遗憾。   ☆、第八章 初设擂台兴武戏   辞别童渊下山之后,刘琮三人依着计划向穰县而去,一路上仍旧考察地理,绘制地图,记录当地的农业生产、水利设施等情况。有时错过了宿头,少不得在野外凑合一晚。   越往北走,人烟便越发稀少,即便遇到村落,气氛也渐渐变得肃杀凝重。刘琮知道,这是因为临近边境的缘故,他倒是不怎么害怕,记忆里这段时间荆州北面还是比较太平的。   魏延却日渐紧张起来,几次想劝说刘琮就此折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知道刘琮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有主见的,既然已经安排了要到宛城,断然不会不达目的就调头南下。   好在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什么不开眼的山贼,待进了宛城,魏延才算偷偷松了口气。   到了宛城,自然是要去拜会文聘的,恰好文聘前两天才从博望视察前线回来,听说荆州牧二公子来访,倒有些意外。前者刘琮在宴会放言“迎天子以令诸侯”,他是晓得的,但之后刘琮出府游历,他便没怎么关注了,这时候来到宛城,莫非有什么用意?   带着这样的疑问,见到刘琮时,文聘的眼中便含着几分思量。   而刘琮对文聘也颇感兴趣。这种兴趣不仅仅来自于后世的认知。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特别是在宴会上被蒯越摆了一道,刘琮才真切的感受到,那些名留青史的人物,也许在史书上只留下短短几百字,但其能力与名望在当下,绝不可小觑。   好在这次的会面,并不存在什么利益上的纠葛,所以气氛很是平和。刘琮持子侄礼,不卑不亢,加上这段时间的历练,神态气质日益沉稳,反倒让文聘有些惊讶。   文聘今年不过三十余岁,身量中等,相貌并不如何出众,唯有两道浓眉颇显威严。他先是询问了刘琮一路上的见闻,刘琮据实以告,听说沿途各地都绘制了详尽地图之后,文聘不可置信地起身问道:“贤侄,可否取来一观?”   这个要求早在刘琮预料之中,当下让王粲尽数取了出来,文聘将这些地图铺在几案之上细细观看,一时竟将刘琮等人冷在一旁。刘琮倒是不以为意,心中对文聘的评价反而更高了几分。   其实这些地图并非是刘琮他们路上全新绘制,而是根据荆州府中收藏的地图加以修订,增加了许多之前遗漏或不足的地方罢了。但这也足以让文聘为之动容了。毕竟比较而言,这些地图道路、河流、关隘标注的更加完备,甚至一些险要地形,都是以前未曾有的。这样的地图用于军事,可以想见在战争中会起到多大的作用。   文聘久历战阵,现在又是镇守荆北的大将,对于这些地图的重要作用再也清楚不过,而有些地方,他还指出了其中的谬误,将这些地图一一翻阅完毕之后,他手按图册,望着刘琮肃容道:“贤侄可否将此图借上几日?”   瞧他这样子,不答应的话恐怕当场就要强夺了。刘琮笑了笑,说道:“本来就想请将军派人誊录,只是事涉机密,还请将军遴选心腹,万万不可外泄。”   文聘闻言大喜,对于刘琮提醒的话并不生气,反倒觉得刘琮处事谨慎,行事周密,和以前完全不像一个人了。至于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文聘并不打算深究,毕竟两人也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那些传闻不可尽信。   至于刘琮此举有什么深意,文聘察言观色,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其实刘琮压根就没想过招揽之类的事,对方不是王粲这种怀才不遇的小年轻,而是成名已久,手握军权的镇边大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招揽什么的提出来只会打自己的脸……   现在所求的,不过是先结个善缘,须知来日方长,未来的路上,总有相逢之时。而且刘琮知道,文聘虽然也是荆州世家豪族的代表,却又和蒯越、蔡瑁他们不同,历史上他可没参与裹挟本主投降的行动,甚至本主喊他一起投降的时候,他曾说“聘不能保全本州土地,如此失职,只应待罚而已。”   这样的品性,才是刘琮最为看重的。现在能与之交好,别说借出地图,就是全都赠送又有何妨?   反正以王粲的惊人记忆力,再重新画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宛城盘桓了几天,文聘抽空又与刘琮见了数次,每次都对刘琮的观感更好,这倒不是刘琮曲意逢迎,而是一点点的将自己对于荆州的重要性,未来可能遭遇的情况加以阐述,赢得了文聘的认可和赞同。若不是刘琮已经安排好南下的日程,文聘都想留他在宛城再多待些日子。在文聘看来,刘琮虽然现在还很年轻,但有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而且非常务实,并不好高骛远。这一点让文聘大为赞赏,只是不曾宣之于口罢了。   离开宛城之后,已是五月初,天气越发炎热。   刘琮三人经育阳、新野二县南下,由水路入江夏郡,过章陵、随县,于五月底到了西陵。   荆州九郡,刘琮最为关注的除了南阳郡之外,便是江夏郡。这里东临着荆州死敌——江东小霸王孙策。四年前,其父孙坚攻打荆州时,被江夏太守黄祖部将射杀,结下了杀父之仇。孙策以弱冠之年借兵创业,横扫吴会,有这样的敌人为邻,刘琮怎能不关注?   西陵县(今武汉市新洲区境内)虽是江夏郡治所,可太守黄祖却屯兵沙羡,一年之中倒有多半不在西陵,所以此次刘琮来到西陵只见到了黄祖的儿子黄射。   江夏黄氏乃是名门望族,黄祖又是江夏太守,黄射便不免有些世家子弟的骄矜之气。他今年二十多岁,已是军中都尉,平素自持武艺出众,才略过人,加上众人一贯奉承,便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毛病。   刘琮见他如此做派,心中好笑,不过想想也便释然了,自己若不是穿越而来,换成他这样的家世地位,恐怕还要不堪,旁人不说,本主不就是如此吗?   黄射言语轻慢,神态倨傲,刘琮可以理解,并且从容以对,王粲却很恼火。在他心目中,刘琮可是未来的主公,自己要追随其建功立业,荡平天下的,怎能受此折辱?当下抗声而起,指责黄射的种种不是。仅仅是指责还不够,言辞之间又将刘琮好一顿夸赞,那意思是刘琮英武不凡,你个小小的都尉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摆谱?   这番话把黄射气得不轻,他一向是听赞美之词听惯了,被人吹捧的有点儿目中无人,这会儿碰到机敏善辩的王粲,口才不如人的黄射岂是对手?到后面恼羞成怒,面红耳赤,转过头对刘琮道:“说的再好也是虚言,你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还是不服气啊!刘琮方才一直微笑观察,这会儿见黄射发出挑战,略一思忖,便道:“有何不敢?只是你我比试,若是不出点彩头,岂不是让人小瞧?”   黄射听了正中下怀,倒是王粲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刘琮。   感受到王粲的目光,刘琮洒然一笑,示意王粲不必担心。待与黄射约定了彩头之后,刘琮直身长立,豪气干云地说道:“听说江夏多任侠少年,不如请黄兄设个擂台,待你我二人比试之后,也可请郡中豪杰一显身手,岂不痛快?”   黄射听了,狐疑道:“何为擂台?”   待明白是起个高台专门用于比武,黄射心中颇为意动,至于花费几何,反倒不在其考虑之内。他还幻想着如果能当众击败刘琮,自己将如何如何呢。在他眼里,刘琮虽然比去年又长高了些,身上似乎也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但要说他能在短短一年时间之内,变的比自己厉害,那是说什么也不可能的。   至于得罪刘琮?不过是荆州牧府上无权无势的二公子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在黄射的督促之下,很快便在城里搭起了一座台子,并且放出风声,自己要和刘琮比武,顿时引起那些豪门子弟、任侠少年的注意。到了比武那天,台下挤满人群,多是看好黄射,为其助威的。有那好事之徒,更是坐庄开赌,一时间闹的沸沸扬扬,乱成一团。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黄射无论与刘琮拳脚相搏,还是兵刃相击,都不是刘琮的对手,唯有在骑射上找补回一点颜面,但总体来说,仍是输了。   黄射倒也干脆,输了便是输了,很光棍的令人抬出彩头——多是刀剑盔甲等物,让台下诸位少年看的非常眼热。而此时刘琮让魏延将这口大箱子置于台前,自己站在台上冲下面一拱手,朗声道:“诸位!我等习武,为的是什么?”   台下诸人乱哄哄的吵成一片,说什么的都有。   刘琮微微一笑,盛夏的阳光下,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几分狂热:“难道我辈习武,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上报君王,下安庶民吗?”   众少年轰然应诺,场间气氛比方才更为热烈,便是黄射,此时也没了比武失败后的沮丧,而是怔怔地看着刘琮。   “今日我与黄兄比武,并非真的要计较什么输赢。”刘琮挥手指向那口箱子,大声说道:“这些,应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才有资格所有。诸位都是任侠豪杰,可愿披甲持剑,以荡平贼寇,横行天下?”   这番话说的慷慨热血,台下又多是不谙世事的冲动少年,当下便有人跳到台上,大喊道:“正是我辈所愿!”   有了带头的,下面的人便再也按捺不住,一个个热血上头,眼看为了这箱子刀剑盔甲就要争斗起来,黄射吓了一跳,心说以前自己哄着他们从军,一个个推三阻四的,今天怎么都突然转了性子?   对于眼下的场面,刘琮心中颇为满意,让魏延将上台的人都劝了下去,自己走到台前,宣布从今日起便可报名参赛,待决出名次之后,将在胜者中挑选部曲。   众人听了,一窝蜂的便去找王粲报名。王粲一边记录,一边暗笑,原来公子是在这儿等着他们呢,我说怎么会闹出比武这么儿戏的事来。   也不知是谁将这个消息传出城外,第二天比武还没开始,陆陆续续又冒出许多满脸倨傲,举动粗豪的少年,这其中有贫有富,但瞧着大多身材壮实,神情彪悍,让刘琮心中暗爽不已。   ☆、第九章 始见名将未白头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刘琮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报名比武的少年很多,自然也分成了若干个圈子,原本城内的少年彼此还有些不和,却因外力因素而抱成一团。所谓的外力,便是城外的几伙少年,有来自坞堡的豪门世家,也有出自宗族的子弟,当然还有贫寒人家的少年。   台上比武,台下私斗的也不少,刘琮只是看着,并不出面弹压。毕竟多是因口角或眼神不对便斗成一团,看着鼻青脸肿,实则没什么大碍。毕竟这些骄傲的小家伙们,还要留着实力去台上争夺名次呢。   而已经取得不错名次的少年,都变得爱惜羽毛起来,生怕给刘琮留下什么坏印象,使得其舍弃自己,从而错过了成为刘琮部曲的好机会。   没错,在大部分人看来,这一次算的上是个从军的好机会。   江夏郡这些年战火不断,这些少年的父兄已经有不少在黄祖麾下效力,但是江夏军中,多由黄家本族子弟占据高位,这让江夏郡中其他的豪门宗族多少有些寒心,只是家族根本于此,也只得咽下这口气。然而这次刘琮招收部曲,未尝不是另一条路子,混的好了,对于家族势力不无裨益,万一不成,也伤不到家族根本。   当然,这些话老成持重的族长们是不会宣之于口的,他们只消对族中子弟比武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生性好斗,横行无忌的少年们便如同脱了缰的野马,撒着欢儿就奔着擂台来了。   至于那些贫寒人家的子弟,则是另一种思量。这些少年多是孤儿,或因战争,或因天灾而少小失怙,孤苦无依,唯有相互依靠才挣扎着生存下来,如今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改变命运,又怎能轻易放过?   西陵县城因为这样一场比武,而变得越发躁动,盛夏的空气中,仿佛只需一个火星,便能燃起熊熊烈焰。   对于这样的局面,黄射从最初的茫然失措,到现在终于回过味来。他虽然性格骄矜,人却不傻,当天便派了心腹将此事报与父亲黄祖。不过回信之人尚未归来,他也只好陪着刘琮一起天天观看比武。   沙羡城中,黄祖得知消息之后,倒是有些捉摸不定。刘琮那个混小子,这是要干什么?   他其实并不担心刘琮此举是针对自己而来,倘若谁这么说的话,他只会哈哈大笑,置之脑后。对于刘琮,黄祖的印象中那一直是个孟浪浮躁的无知少年,闹这么一出,只怕是玩心又起,浑闹罢了。年初时刘琮曾提出迎天子以令诸侯,在黄祖看来,定然是刘表指使以试探众人的,遭到蒯越等人的反弹之后,刘表不也很快偃旗息鼓了吗?   至于刘琮之后就出外游历什么的,黄祖还真没心思关注。不过黄射派来的信使还眼巴巴的等着,黄祖想了想,只让捎回去一句口信:“由他闹腾。”   这一闹腾,就有点收不住劲。刘琮也没想到,自己因势利导而整出的比武大会,竟然能把江夏搅动的如此厉害。   其实大会什么的,只是他心里自己这么念叨罢了。整个比武期间乱哄哄的,拳脚兵刃骑射样样都来,最后甚至还有些水上讨生活的少年,非要弄什么水战,刘琮忙的头比身大,好容易才算收了场。   然而当精心挑选出来的八十个少年立在台下的时候,刘琮的心里还是很爽的。焦头烂额地忙了半个多月,这些少年就是最终的成果。   他们多是十七八岁年纪,个头差不多一般高,俱是神情彪悍,好勇斗狠之辈。身体素质自然也是没的说。假以时日,这些少年都将是精兵悍将,让刘琮看了如何不喜?   不过高兴之余,刘琮又有些犯愁了。倒不是因为名义或者财力无法供养,而是这些家伙太能惹事!   名义上这八十人都是刘琮的部曲,但瞅着他们一个个跟斗上火的公鸡似的,刘琮觉得颇为好笑。   这也难怪,这些少年出身太过复杂,有十几个人一伙的,也有五六个人抱团的。彼此之间都看不上眼,又或者以前有什么恩怨,闹的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刘琮冷眼旁观,听之任之,直到快到沙羡之前,这些小家伙们才打出了结果,正式分成了两派。这其中,人数较多的是“豪门派”,其领军人物名叫许亮,是个粗中有细,行事举止颇为豪爽的少年。而“寒门派”的领袖则是吴宽,身手不错,待兄弟们也很好,就是性子有些偏执。   既然有了头儿,刘琮便将二人任命为队长,再有意识的安排他们做些事情,平时言辞神态之中,已将二人当做心腹,许亮毕竟有些见识,也还罢了,吴宽自小是遭人白眼长大的,碰到这样的“明主”,心中自然感激。没几天功夫,刘琮便通过他俩,将其余人等收拾的服服帖帖。   至于魏延,那是将来有大用的,刘琮不说,魏延也能从他的安排中感觉出来。   六月初,刘琮到了沙羡拜会黄祖,因最近没什么战事,黄祖便在城外营中设宴款待。席间刘琮先就自己在江夏招收部曲一事,向黄祖致歉,将黄祖闹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贤侄言重了!左右不过是些孩子,随你折腾便是,又有何错处?莫非贤侄觉得老夫如此吝啬?”黄祖相貌粗豪,大鼻子宽额头,满面胡须钢针也似,虽然鬓角已生白发,饮起酒来却不输旁人。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黄祖当下便让人取来上好的铠甲八十副送与刘琮。   如此好事,刘琮自然不会拒绝,高高兴兴地收下,举杯遥谢。一时间宴席之上笑语晏晏,宾主尽欢。   “当年若非太守出城调兵,解了襄阳之围,恐怕荆州早已非今日之局面。这些年您又屯兵于此,保境安民,太守诚可谓荆州柱石也!”刘琮这些话说的发自肺腑,又说的是黄祖最为得意之事,黄祖听了大喜,笑道:“贤侄几时这么会说话了?哈哈,什么柱石,太过了!”   对于黄祖,刘琮是很看重的。因为黄祖在历史上,可是荆州着名的反曹派主力,如果他不是兵败身死,说不定本主还能依靠他——当然现在的刘琮对于黄祖,也有很多倚重之处。   能拉上这么一个强援,对于刘琮来说未来的许多安排就有了保证,而且黄祖虽然任人唯亲,本事也不咋滴,但其作为江夏大族,又在江夏经营了这么些年,势力不可小觑。   若想在荆州立足,继而有所作为,就不得不与这些豪门世族打交道。在刘琮心目中,江夏黄氏与蒯氏不同,虽然同为荆州本地豪门,但其根基不同,而对于刘表的影响力,应该是不分仲伯的。只是一个在外领兵镇守,一个在内筹划谋略,同样是辅佐刘表,所起的作用不一样罢了。   当然以刘琮现在的实力还谈不上拉拢谁,他目前所能做的,无非是先改变旁人对自己的看法,至于能顺便获得什么益处,那自然是最好。   在沙羡盘桓了数日,刘琮并没有与黄祖部下有什么私下往来,这让暗中观察他的黄祖心中大定,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待刘琮率领部曲离开沙羡时,黄祖干脆又送了些刀枪剑戟,弓弩箭矢,刘琮来者不拒全都笑纳。不过对于黄祖提出派兵护送的建议,刘琮婉言谢绝了。倒不是觉得太g过招摇,而是无此必要。   离开沙羡之后,刘琮一行先由长江逆流而上,出江夏郡后转而南下,再走陆路,过华容,行至六月中旬,终于到了长沙郡攸县。   这里,有两个他很想见的人:名将黄忠和从兄刘磐。黄忠自不必说,如果历史不会改变的话,他将是蜀国“五虎上将”之一,不过既然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嘛……   至于刘磐,据说十分骁勇,经常率部主动出击,并不只是一味死守。刘琮来的不巧,正碰上他率部攻略艾县,好在黄忠并未随行,所以在攸县城外军营之中,先见到了黄忠。   也许是后世的印象太过强烈,刘琮满心以为会是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将,却未曾想到是一位严肃威严,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望之不到五十岁,满头黑发,腰板挺直。   转念一想,刘琮便意识到自己又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热情,可是黄忠始终板着脸,看起来对刘琮很是瞧不上眼。   其实这也难怪,黄忠性格刚直,与人交往,一向不假以辞色。在他看来,刘琮身为荆州牧之子却到处游玩,又弄了几十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部曲,简直是胡闹,没有将刘琮赶出军营就很不错了,还想怎地?   他却没想到,刘琮这就赖上自己了。   黄忠治军甚严,每日都要训练士卒,刘琮不请自来,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不过刘琮只是旁观,黄忠也不好赶人,只得由他。   倘若仅仅是这样,黄忠还能忍受,架不住刘琮在训练完毕之后,非要拉着他请教军中诸事。   行,这也忍了,毕竟是好学上进之举,黄忠耐着性子讲解指点。从如何安营扎寨,到怎样转运粮草,慢慢的如何练兵,结阵迎敌,军令军法,都被刘琮偷师了去。   虽然对刘琮始终不冷不热,可是黄忠在给刘琮传授这些的时候,并不藏私,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倾囊而授,按说这样总能打发这小子了吧?   令黄忠无比郁闷的是,刘琮竟然得寸进尺,开始请教弓马骑射,这回黄忠说什么也不同意了。倒不是他存了什么私心,实在如此一来是太耗费时间,他哪有功夫整天陪着刘琮折腾?   ☆、第十章 男儿功名马上取   连续闷热了半个多月之后,一场暴雨在晌午前突然袭来。方才还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紧接着雨随风势,狂暴如鞭,抽打在脸上生疼!   地上的热气被凉风一激,夹杂着腥臊的干土,似凉又热,绵密雨丝亮如白线,雨珠砸在盔甲上碎成无数水汽,而暴雨中的数千士卒个个站的笔直,任由雨水浸透全身,却依旧随着旗号进退行止。整个军营便笼罩在这种肃杀的气氛之中。   刘琮也站在雨中,身后是八十少年部曲。和黄忠麾下的士卒相比,这些平日里骄傲的小公鸡们,现在都成了浑身湿透的落汤鸡。不过身在此间,受气氛所激,还没人敢跳出来大喊“老子不干了”。   这些少年若单打独斗或许不输给那些普通士卒,可若是两军对阵,即便人数相等也必败无疑。刘琮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和学习,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训练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冷兵器时代,一支号令严明训练有素的军队,哪怕对上人数数倍于己的乌合之众,也照样能打的对方满地找牙。   对于这个时代,刘琮是有野心的,不甘于本主的命运,那就要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所以他才会放着优哉游哉的日子去不享乐,而是栉风沐雨,千里奔波,砥砺名行。无论是考察地理,了解民俗,知晓物产还是拜会文聘、黄祖,偷师黄忠练兵,都是他对自己的各种磨练和准备。而身后这八十个初生牛犊,被刘琮寄予厚望,要将其打造成属于自己的第一把利刃。   这件事,刘琮不想假手于人。   自从到攸县之后,刘琮便和王粲、魏延带着这帮少年住进军营,每日里除了赖着黄忠偷师之外,就是和这些家伙们打成一片。对此王粲原本还有些微词,认为刘琮这么做有失身份,会让部曲觉得主公没有威严。刘琮笑言威严并不会从高高在上而来,王粲思之顿悟,以后就不再提这一茬了。   为何而战?这是刘琮与少年们交谈最多的话题。出身豪门的富家子弟多是要光宗耀祖,有些自视甚高的,还要建功立业,说大丈夫行于世间,当仗剑横行天下,麾下虎贲三千,封侯关内!瞧着对方光溜溜的下巴,刘琮强忍笑意,拍着他的胳膊道:“你的志向很好,乱世之中,男儿当如是!”   而那些贫寒少年,则现实的多。因为从小见多了死亡,饱尝艰辛,非常珍惜现在的生活。对于刘琮的感激之情,比那些富家子更为强烈。不过他们骨子里的血性,并没有因为当下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消磨,可以说他们是这群少年中最早在心理上忠诚于刘琮,在思想上也做好了准备。   有些时候刘琮会自嘲的想,自己这个没参过军,没上过军校的三流大学毕业生,竟然也能扮演政委的角色。对于少年们为何而战的理由,他并没有严加苛责,人嘛,谁不愿意为自己多想一些?但是军中要求的是令行禁止,要克服的恰恰是这种对于个人的考虑。试想若是将军下令冲杀,麾下士卒却想着求生独活,这样的军队有何战力可言?所以无论古今中外的军队,都非常强调军人服从性,因此有句名言“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诚然,现在就给这些少年灌输这样的理念,还为时尚早,毕竟他们还算不上军人。但是刘琮必须将这些少年拧成一股绳,有凝聚力才有战斗力。   刘琮要的,是这些少年的锐气,是将来纵横沙场,于烽火狼烟中所向无敌的利刃,不是用作切肉剖瓜的凡品,而是淬了火的锋锐,不出鞘则已,出了鞘,便要将剑锋染透敌人的鲜血!   为此,刘琮苦心孤诣,付出良多。每天傍晚,吃过晚饭之后,刘琮都要将所有人召集起来,给他们讲天下大势,讲曾经强悍无匹,虽远必诛的大汉,讲宦官弄权,讲黄巾之乱,讲诸侯结盟伐董卓,讲天子困厄臣子恨。   少年是单纯而热血的,乱世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即便是那些出身豪门的富家子弟,也多有父兄丧身战场,家族遭兵灾元气大伤的悲惨故事。这些天下间的大事,他们或许听长辈议论过,或许自己也曾思量过,然而却从来未曾如同现在这般,如此明晰地被展示于眼前。原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惨之事,在天下竟然如此之多,而那些惨烈更甚,甚至闻所未闻的事情,则让他们在震惊之余,也多了几分思量。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刘琮并没有给他们一个直接的答案。因为他自己也在思考,在思索,只是这个命题太过庞大,也太过沉重,他只能告诉这些少年:战,是为了不战!   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好,据荆州以图天下也罢,都只为家乡的一缕炊烟;手握权柄,剑指天下,只为换万世一代太平!   这些思想在刘琮每天与少年们的交流中,潜移默化,逐渐根植于他们的心底。   有了这样的觉悟,少年们的精神气就与之前渐渐不同了,彼此之间的隔膜也随之逐渐消融。   在这个过程中刘琮也受益良多。对于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受限于来自后世的知识,而是更加深入的了解和判断。他就如同一块巨大的海绵,疯狂的吸收着所能接触到的任何信息,通过自己的思考,丰富着自己的阅历,增长着自己的见识。   暴雨来的快,却的也快。满身泥点的士卒们很快又暴露在烈日的炽热中。   妈蛋,这么快又进入烧烤模式了,刘琮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心中嘀咕。以身作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太考验人的意志力了。特别是在没有任何人约束督促之下,自己找虐。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现在自己晒的跟普通士卒没什么两样,但是在黄忠眼里,这个荆州牧的二公子,却逐渐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个世道能吃苦的人很多,但多是本来就苦命的人,不挣扎又怎能求存。可是刘琮显然不是这种人,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有时候黄忠很纳闷,刘琮年纪轻轻的,又不是府中长子,为何却表现的如此急迫?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不过这些问题,也只在黄忠脑海中一闪而过罢了。   不过刘琮能与他的部曲同甘共苦,这一点赢得了黄忠的欣赏。他本就是起于士卒之间,现在能做到中郎将,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即便现在做了将军,对于士兵仍然怀着朴素的同情。能善待士卒的人,在黄忠看来至少有可取之处。   于是不知不觉的,黄忠对于这个年轻人不再冷面以对,能抽出时间的时候,也尽量传授他一些箭法,然而令黄忠有些意外的是,刘琮的枪法不知得自何人,竟然相当了得。甚至那个叫魏延的小子,似乎身手也不弱,只是一直不显山露水,让黄忠看不清他的底细。   如此过了月余,刘磐率部自艾县返回。此次出征,掠夺了不少人口及粮食,使得他心情大好,见到刘琮时,也觉得没那么反感了。   在此之前,刘磐一向是瞧不起叔父家的三位从弟的。老大刘琦太过文弱,性子又墨迹,不投脾气。老二刘琮是个出了名的惹祸精,没干过啥正事,至于老三刘修,也是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然而此次相见,刘磐与刘琮稍一接触,便发觉这位从弟已不是那个记忆中的无知少年,传说中的狂妄之徒。   现在的刘琮沉稳、理智,甚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心中不得不重视他。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刘磐有些不敢置信。他今年二十八岁,在军中历练也有数年,见识自然是有的,也正因如此,才会对刘琮的变化感到吃惊和不解。   两年前刘磐曾在襄阳见过刘琮,与那时相比,现在的刘琮身材更高,也更加结实,脸庞棱角分明,整个人看起来阳刚硬朗,言辞谈吐间,再不复当年的轻狂浮躁。   刘琮先是详询了此次出征的过程,继而对刘磐主动出击的战法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说起自己出外游历的见闻,刘琮笑言若是总在襄阳待着,岂不是坐井观天?如今天下之势,断无清净自保便可高枕无忧的。   对此,刘磐心中颇为高兴。他性格直爽,言语间便对刘琮亲热起来。在刘磐看来,叔父虽然是荆州牧守,却无争霸天下的野心,年初还曾派人送信来斥责自己对扬州用兵太过,让自己专一守城。这让刘磐很是憋屈,忍了大半年终于忍不住去征伐艾县。他深知自己的前途与叔父息息相关,但因身份所限,只能做辅助之爪牙,可看着对面的孙策一步步平定江东,坐拥东南,他怎能不急?   此时刘琮的出现和表态,无疑让刘磐松了一口气,在他心里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至少还有刘家人也与我一样,不愿坐守荆州。   待见过刘琮那八十个少年部曲之后,刘磐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从弟变的让人看不透了。   这些少年论身材个头,都是精兵的好料子,虽然眼下还稍显稚嫩,但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沙场悍卒。对于这些少年的来历,刘磐颇为好奇,刘琮是从哪儿拐骗来的?得知是从江夏郡选出之后,刘磐笑道:“黄祖那老家伙被你挖了这么一大块肉,岂不是心疼的要死?”   对此刘琮只是笑笑,指着少年们身穿的盔甲道:“这些都是黄太守所赠。”刘磐打眼看了看,见刘琮所言非虚,便道:“那黄老头儿倒是大方,不过为兄也不是小气的,你且等着!”说完,便让人召集自己的近卫前来。   不多时,三百亲卫列队前来,个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顶盔掼甲腰佩双刀。未及到近前,一股凛冽冷酷的杀伐之气便扑面而来。和他们相比,刘琮的少年部曲们就有些不够看了。这些亲卫,都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狠人,瞧他们的眼神,简直能在人身上穿个血洞!有些年纪小的少年,便不自觉的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便是那些硬扛着对视的胆大之辈,也是捏紧了拳头,绷紧神经才没有立即败下阵来。   “哈哈,琮弟,这些汉子如何?”刘磐见此情形,心中大为得意,抬手一指:“若是喜欢,挑二十个人送给你!”   ☆、第十一章 初露锋芒斩敌酋   刘磐豪气干云,抬手就要送二十个彪悍的近卫,这可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最重要的,都是来自山阳郡高平,可以说是老刘家的子弟兵。   喜欢不喜欢?刘琮摸着下巴,笑的无比开心,对刘磐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二十个太少了!要不我挑个整数,一百如何?”   刘磐听了差点没一头栽倒。   好容易稳住了心神,刘磐哭笑不得的说道:“好贤弟,你这胃口也太大了些。”转过头再看向那些近卫时,目光中便多了肃穆和不舍:“都是咱山阳郡的好汉子,当初来的时候,有五百余人……”   “咳咳,正因为是好汉子,小弟这不是求贤如渴吗?”刘琮也不管用词是否得当了,拉着刘磐的胳膊耍赖道:“一百太多,八十总可以的吧?”   “不成!总共才三百多一点,你一下就要八十?”   “那七十个,不能再少了,当哥的不能太小气了啊!”   “三十个,人多了你也养不住啊。”   “你也太小瞧弟弟的本事了吧?这样,六十个人你连兵器盔甲全送,如何?”   “喂,不要得寸进尺啊!最多四十个!否则免谈!”   话都说到这份上,刘琮见好就收,笑嘻嘻地点头道:“说好了兵器盔甲全包的哦!”   刘磐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恨恨道:“人都送了,我还在乎那点兵器?”   说真的,现在刘磐心里直滴血,这小子太狠了,简直是来抽筋扒皮的啊,唉,也怪自己一时冲动,显摆就显摆吧,说什么送人的话呢……   挑人的时候,刘琮的神情立即变的认真起来。使得那些壮汉马上意识到他很重视,也很严肃。于是不自觉地便挺直了腰背,方才因为刘琮与刘磐的儿戏作态而稍稍生出的轻视,也都收敛了起来。   待按照自己的要求挑选出四十个近卫之后,刘琮笑着拍了拍刘磐的胳膊:“今日挑走你四十精锐,以后还你四千虎贲!”   刘磐没好气地道:“别再打这些近卫的主意!以后便是有八千虎贲俺也不要!”   刘琮笑道:“到那时你可别后悔!”   那时是哪时?刘琮虽然没有明言,但已经在刘磐心里埋下里一个小小的种子。   兄弟两个勾肩搭背进了营帐,留下四十个壮汉和八十少年大眼对小眼,还是王粲机灵,见势不妙,赶紧领着他们先去安顿下来。   帐中坐定之后,刘琮郑重道谢,刘磐这会儿也想开了,笑道:“罢了,被你小子算计一回,下次俺得多长个心眼。不过这些汉子跟随我多年,只怕贤弟不好管教。”   “多谢大兄提醒,小弟一定会善待他们的。”刘琮再次致谢之后,换了个话题道:“江东孙郎势力日渐增强,以后大兄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是啊!”刘磐也不隐瞒,叹了口气道:“此次征讨艾县,是趁着孙策率兵东征吴郡,刘繇那老小子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就怕孙策占据江东之后,转过头来对付咱们荆州。”   刘琮点了点头,他知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孙策将收服太史慈,再过段时间就要派太史慈来对付刘磐了。再想象以前那样主动出击是落不到什么好的。   不过好在历史上刘磐也没因此丢了性命,希望自己的出现,不会改变这段历史。   刘磐是员猛将,可惜时运不济,史书上自从荆州降了曹操之后,便再无他的记载,虽说演义中他后来跟了刘备,不过以他的身份,跟着谁怕是都难有用武之地。   这样的人才旁的不说,单是论从兄弟关系,刘琮都不会讲他排除在自己的未来之外。当然现在时机未到,刘磐还得在这里抗着……   多了四十个百战精兵之后,刘琮还没想好怎么安排他们,第二天就遇到个下马威。其实这也怨不得旁人,挑人的时候刘琮就专门挑那些眼神桀骜不驯的,自己惹出的麻烦还得自己解决。没说的,下场单挑!   魏延想上前,被刘琮摆手制止,他很想掂量掂量这些汉子,也顺便看看自己的成色。   头一个打了个平手,刘琮多少摸出些门道。这些家伙狠则狠,可都是一击必杀甚至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这会儿对上刘琮就有些放不开手脚,多少有些吃亏。   第二个就被刘琮瞅个空子一招制敌,结结实实地一个背摔砸出老大一团尘土。   再来兵器,去了枪头的长枪被刘琮使得如疾风暴雨一般,壮汉们这会儿是彻底服了。   这年头厮杀汉们服的什么?谁的拳头大,谁的拳头硬就服谁!   闻讯赶来的刘磐看的也是真心佩服,拉着刘琮问了半天,得知刘琮拜师学枪之后,感慨了好一会。   围观的少年们与有荣焉,都觉得自己投了这位二公子做部曲实在太明智了。有些机灵的家伙还想缠着刘琮学习枪法,可惜刘琮未得师父首肯是不敢私下传授的,让少年们好一阵唏嘘。   这一刻,从他们的身上刘琮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不过这只是一闪念的恍惚,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未来,注定要比前世精彩万分!   在攸县又练了一个月兵,不觉便已入秋。经过这两个月的锤炼,不止是那些少年明显有了改变,就连刘琮,也在不断的进步,尤其是箭法在黄忠的指点下,突飞猛进,已经超过了魏延。对此,魏延倒不觉得什么,让刘琮显摆都没地方显摆,憋的很是内伤。   八月中旬,刘琮按照计划离开攸县继续南下,临走前几天,刘琮又从刘磐那里连哄带骗的拐走了十余匹战马,送行时刘磐拉着刘琮依依不舍:“这些可都是上等战马,琮弟千万要好好珍惜啊!”   刘琮遗憾的点了点头,琢磨着这位老兄怎么今天骑的是匹驽马。不应该啊,自己下手还是太晚了,盯着的好些好马都没弄来……   待望着刘琮一行走远,刘磐抹了把虚汗,对左右说道:“可算把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打发走了,兄弟们,藏起来的战马都放出来吧!还好俺的玉花狮子骢没被他发现!”   骑行在队伍前列的刘琮打了个喷嚏,疑惑的回头望了望,把站在亭子外的刘磐吓了一跳,挥了挥手急忙带着兄弟们溜之大吉。   过了容陵,便进入了桂阳郡,道路日渐难行,村庄也越发稀少,不少地方的良田都撂了荒,还有一些原本是村落的地方,已成废墟。即便是县城也多是没有城墙,只用木栅栏围护的小城,守卫在栅栏后的士卒明显神情紧张。   到南平县之后,刘琮被南平长拉着死活不让前行,苦苦哀求他原路折回。   原来桂阳郡和零陵郡之间的山中,盘踞着一伙山贼,正卡在道路之上。南平并无驻军,在南平长看来,靠着那些招募来的农夫,自保已是不易,哪儿有力量护送刘琮?这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难道也去上山当山贼吗?   看着身边跃跃欲试的少年部曲和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近卫汉子,刘琮心想,是该让这把利刃见见血了。   南平县城倒是不小,城墙虽然低矮却聊胜于无。刘琮率领部下在城里驻扎下来,先向南平长了解了这伙山贼的情况。   据说这伙山贼本是黄巾余孽,大头目叫王茂,很是有些武艺,自两年前从交州流窜而来,在山中聚拢了三百余人。打家劫舍那都是家常便饭,便是这南平县城,也来骚扰过几次,幸亏自己身先士卒,奋力死战,才不曾让他们攻破县城,但也让本县苦不堪言。因南平地处桂阳郡和零陵郡之间,两郡太守发兵剿了两次都无功而返,便懒得理会,所以这帮家伙才逍遥至今。   刘琮听了只是点头,先是夸了南平长几句,然后拔剑在手,斩下案角,誓言要踏平山寨,还南平县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唬的南平长一愣愣的,忙说公子您可别冲动,那山寨易守难攻,王茂武艺高强,又人多势众,咱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旁边王粲忍着笑,也力劝不可。   于是刘琮从善如流,吩咐先找地方借住,才算让南平长收了冷汗,瞅了瞅几案,心说没事您拿它砍啥啊?   第二天起,南平县中可就闹的鸡飞狗跳了,唯一的一家酒肆几乎被刘琮派去的人给搬空了库存。但凡屠户铺子,无论是杀猪的,杀狗的,全都卖了个一干二净。紧接着刘琮借住的大户人家里,便开始了流水宴席,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被请,不来都不成。   这一通乱,也就没人注意到有几个面生的年轻后生,在傍晚时分离开县城,似乎是向西面的山里去了。   荆州牧之子率兵来剿山贼的消息,很快便在南平县中传开了。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闹的人心惶惶,可是没几天大家伙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贵公子哪儿是来剿匪的,分明是来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   旁的不说,每天那大宅院里丢出来的肉骨头,都让附近的土狗们啃腻了。隔着高高的院墙,那酒香闻着都醉人。更别说他们在宅子里整天吆五喝六,吵得附近几十户人家不得安宁,可是又敢怒而不敢言。   这些消息陆陆续续地,也传到了山寨里。   王茂这两天右眼皮跳的厉害,刚得知荆州牧公子带兵来剿的消息之后,很是紧张了一阵,连带着下面的小头目和喽啰们,也紧张的不行。再后来听说那个什么公子整天和部下饮宴作乐,王茂起初还不放心,等了七八天不见动静之后,便松懈下来。不过还是约束着部下不可轻易下山,摆出了严防死守的架势。   可是喽啰们紧张了几天之后一放松,便有些提不起精神。加上不能下山劫掠,每日里枯坐寨中嘴巴都快淡出鸟来,牢骚满腹,偷奸耍滑的日渐多了起来。   直到这天夜里,因是月底,暗夜无光,秋风一起夜枭声伴着风声,让人毛骨悚然,冷风飕飕的谁还愿意在寨墙上傻站着?一个个都猬集在墙下篝火旁取暖。   尚未干透的柴禾在火堆里发出“噼啪”声,已经有人打着鼾睡着了,便是没睡的,也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回味着上个月曾跟着小头目抢过一户人家,那家的小娘真不错,白花花的两团肉——咦,怎么变红了?   “噗嗤”一声轻响,锋利的刀锋划过脖颈,带起一串血珠。   寨墙上陆续翻下十多个身影。   不多时,寨门大开,更多的人影手持雪亮长刀,冲入寨中。   王茂是被一声濒死的惨叫惊醒的,来不及披挂皮甲,他翻身下了木床伸手便握住了立在一旁的长矛,待冲出屋子之后,只见寨中火头四起,火光中自家兄弟被人如同猪狗般四处驱赶。   一股寒意自脚底板窜到后背:完了,中计了!   然而王茂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毙,挺身一跃,向寨中杀去,同时大声喝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火光映射之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格外年轻。   久经战阵的王茂顿时警惕起来,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告诉他,眼前的少年非常危险。   然而刚一交手,王茂就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不过这越发激起了他的凶性,长矛在他手中迅捷狠辣,几次都堪堪刺中对手。就在王茂奋力刺出一矛,心中以为对方必死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忽然失去了力气,轻飘飘的很是舒服,紧接着胸口才传来一阵剧痛。   噗通!王茂双膝跪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浸透了鲜血的长枪,正从自己身上慢慢抽离,他艰难的抬起头想对少年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随着长枪离开身体而扑在地上。   耳边,隐隐传来一个清朗激越的声音:“王茂已死!降者不杀!”   ☆、第十二章 计出连环破船楼   刘琮此时非常冷静,也许是自己已经设想过太多次,眼前的场景反倒显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王茂的尸体就在自己的面前,手中的长枪还在滴滴答答的淌血,有些湿滑,有些腻,却不再滚烫。   山寨中抵抗声渐少,当有人率先丢下手中的刀枪,就有更多的人选择了投降。   原本就不甚强烈的反抗迅速瓦解,如果不算最初杀死的值夜喽啰和王茂,几乎算得上是兵不血刃了。   第二天清晨,当刘琮下令把这些俘虏押往县城之后,亲手点燃了山寨中最后一栋歪歪斜斜的木屋。   看着坍塌后仍然冒着青烟的寨墙废墟,刘琮有些意犹未尽的对魏延说道:“原以为是个什么样的厉害人物,也不过如此罢了。”   魏延扯了扯嘴角,将擦拭干净的长刀收入鞘中,懒得去拍刘琮的马屁。   刘琮摸了摸鼻子,深感无趣。此时若是王粲在身边多好,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说不定一篇《破贼赋》都写好了。   待押解着二百余山贼俘虏的队伍回到县城,远远的就见城外迎出一大堆人,南平长笑的见牙不见眼,拉着王粲的手说道:“二公子果然是少年英雄,一出手便将这些为害多年的山贼尽数拿下!”   王粲矜持地笑了笑,心中得意,暗道,这算的上什么,不过是三百山贼罢了!   这次讨伐山贼,刘琮定了方略,王粲拾遗补缺,由许亮和吴宽各带二人前往山寨摸清道路、寨中大体情形,再是魏延率二十近卫于半夜潜入寨中,刘琮率领其余人接应。可以说事无巨细全都考虑周全,先放出风声将来攻打山寨,再按兵不动整日饮宴麻痹对手,等到山贼上下松懈之时,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战而决,焉能不胜?   而最让刘琮高兴的是此次突袭山寨,除了两个少年部曲受伤之外,并无其他伤亡。眼下实力单薄,每个人都很宝贵。   有鉴于此,刘琮在南平县又多停留了几天,招募了近二十个勇壮少年。至于被俘的山贼们,老弱者全部交由南平长,编入南平县兵之中,精壮汉子三十余人则全部成了刘琮的部曲。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大,刘琮逐渐开始发愁了,养兵花费实在太大,这百七十人每天的粮食就够他头疼的。而且刀枪盔甲,弓弩箭矢总要有吧?这又是个烧钱的事,好在南平长很会察言观色,见刘琮愁眉不展,便向王粲打探缘由,得知原因之后立刻召集县中为数不多的几家富户,大伙儿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总算解了刘琮的燃眉之急。   “唉,没想到王茂那个穷鬼这些年连个屁都没攒下。”原以为虐掉BOSS至少也能爆点钱,谁知道除了些破烂刀枪就没别的收获,让刘琮满心不爽。   王粲也大摇其头:“当山贼能当到这个份上,王茂真是太失败了!”   旁边魏延冷笑:“不过是些为了活命的穷苦人罢了。”他少年从军,曾数次与黄巾军交过手,对于这样的对手他再熟悉不过了。   看着比自己大好几岁的愤青,刘琮想了想说道:“乱世就是如此,人命贱如狗。不过他们以后跟了我,就必须变成狼!”   离开南平之后,再向西行便进入了零陵郡,此地多山越,啸傲山林劫掠行人,但是没哪个敢来打刘琮等人的主意。   到了零陵郡治所泉陵之后,刘琮又故技重施,设擂台招部曲,不过因钱粮所限,只得选了又选,最终挑出二十个少年,这其中以贫寒子弟居多,毕竟此地豪门世家太少,且子弟多在家族中效力。   待出了零陵,进入武陵郡之后,已经是十月中旬。因武陵郡人口稀少,县城不多,刘琮便不多停留,在零阳补给粮草之后北上南郡。   一路行来,刘琮深感这个时代信息不畅,让人很是捉急。虽然他很熟悉这段历史,但不代表熟悉到每年发生事都能记得非常清楚,即便知道一些也都是历史上有名的大事件。当然这个问题他现在还无法解决,只能先这么郁闷着了,不过这促使他下定决心,只要自己有一定的基础之后,就要着手安排一批人专门刺探收集情报,否则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实在痛苦。   十一月初,终于到了南郡江陵,刘琮的行囊里各郡地图已经积累了很厚一叠。至于路途见闻,则由王粲誊录之后保管,其中天文地理,水利农桑、风土人情无所不包。这些才是刘琮大半年来最大的收获。   原以为到了南郡便会顺顺利利的结束本次游历,没想到在江陵南面的洞庭湖附近,竟然有一伙水贼,利用星罗棋布的大小湖泊和纵横交错的河流沟渠,杀人越货,为害一方。据说这伙水贼人数不少,约莫有近千人,在一处叫青石矶的地方设立水寨。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刘琮顿时就不淡定了。江陵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南郡治所,眼皮子底下就有这么一大股水贼,难道南郡无兵无将,收拾不了他们?   当初刘表单骑入荆州,用蒯氏兄弟之计,招降宗贼山匪,一举平定荆州,但不是所有山匪水贼都选择了投降。这股水贼就属于后者,近年来随着人数增长,越发猖獗,已经严重危及到长江水道的安全,要知道南郡所产粮食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水路,送往江夏供养军队。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怎么办?   按说就算刘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北上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毕竟他此次出行是游历来的,哪怕招募了些部曲,也没人敢要求他去剿灭这伙水贼。   思考一夜,第二天清早刘琮瞪着血丝充盈的双眼,恶狠狠的对王粲道:“干!”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王粲吓了一跳,待刘琮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以后,他眯着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思忖良久,最终点头道:“此计可行,然而还需要此间太守相助,否则很难成事啊。”   “这个我自然想过。”刘琮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找太守。”   南郡太守本就为那伙日益强大的水贼闹心,这会儿有刘琮出头,他寻思半晌,觉得成则固然喜,败了——反正也不是头一次,想来刘琮贵为州牧之子断然不会冲杀战阵,那便没什么危险,因此很痛快的答应全力辅助刘琮。   有了太守的支持,刘琮便召集部曲,统一思想分派任务。   一听说要去剿灭水贼,大伙儿都兴奋的不行。就连面瘫魏延都露出几分激动,这年头最重军功,跟着刘琮混又不用担心被人抢了功劳,而且刘琮一向不吝厚赏……   至于那三十多个原先的山贼,都觉得到了表忠心的时候,个个叫嚷的比旁人都凶。   “军心可用啊!”刘琮很嘚瑟的对王粲笑道。   王粲此时也满怀激烈,闻言大点其头:“上下一心,何愁水贼不灭?”   第二天,江陵城外便立起一座军营,占地颇大,旗号甚多。因在城外江水北岸,便被好事者称为北大营,没几天功夫,城里就流言四起,有说是襄阳调来的兵,有说是从江夏过来的兵,还有的言之凿凿,指天发誓说是南阳文将军麾下大军。   不过不管是从哪儿来的,数量有多少,其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剿灭盘踞湖中的水贼。   紧接着,又有一条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传的尽人皆知:南郡太守力主招降,已经派了使者前往水贼寨中。   这样的事并不出乎意料,这些年招降的次数太多,大伙儿都纷纷猜测,这一回又是大军压境,又是遣使招降,看来这伙水贼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只是不知道若是招降不成,大军几日可攻下水寨?瞧着这些天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战船,有心人暗中计数,还有人,则紧盯着营中动向。只是这军营防范甚严,一时间难以摸清虚实。   青石矶水寨里,众头目对传回来的消息嗤之以鼻。这些天各种消息满天飞,有些势单力薄的小水贼团伙便主动投靠,使得青石矶水寨内实力更强。   这群水贼以何挺、谷满二人为首,两人各有数百手下,互不统属。不过何挺性格较为强势,所以水寨里的大小事情一般都是他说了算,而谷满则比较厚道实在,凡事也都以何挺为主。   对于招降的事,何挺满不在乎,放着如今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非要去给别人俯首帖耳,这种事何挺才不会去做呢。不过据说江北大营中已有三千大军,真要是攻过来也是个麻烦事,不妨先见见使者,拖上些日子再说。若是能趁机敲诈些好处,也未尝不可,反正这种事他已经驾轻就熟,做惯了的。   待见到此次来招降的使者,何挺心中大乐,来的是老熟人,江陵县中主簿,去年被自己勒索了二十船粮食,据说这老头回去后被太守很是骂了一顿,怎么今天又是他?   张主簿今年六十有五,颤巍巍的将太守的亲笔信拿出来,苦着脸道:“大王聚众于此,如今也有五六年了吧?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了局啊。今江陵已驻大军六千……”   “哼,什么大军六千,吓唬无知小儿还差不多!”何挺一摆手,打断了张主簿的话,老头翘着白胡子气的不轻:“大王,为了你手下这些儿郎,切不可一意孤行啊!否则大军一到,大伙儿都要遭殃!”说完之后环视大小头目,那意思你们也劝劝大王啊。   何挺冷笑旁观,见众人呲牙裂嘴地看笑话,这才站起身拿起尚未拆封的信笺,一把撕碎,对张主簿厉声道:“念你是来送信的使者,本大王也不与你计较,来人啊!送张主簿回去!”   左右喽啰立即大步进来就要押着张主簿出去,何挺心念一转,抬手道:“且慢!”   众头目不解地看向何挺,这是又改主意了?   何挺神秘一笑,打发喽啰退下,换了笑脸请张主簿重新入座。待老头疑惑坐下之后,何挺笑道:“俺是个粗人,豆大的字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它!咱们也不要玩那些虚的,你也为俺考虑考虑,这一千多口子人岂能说降就降了的?”   张主簿人老成精,且不是第一次跟何挺打交道了,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这家伙又来勒索好处,立即放下架子,与何挺讨价还价。两人争执半天,终于在众头目的哈欠声中,达成了口头约定,虽然双方都没有再提投降的话,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次张主簿怕是花钱买平安来的。   等派人送走了张主簿之后,何挺冷笑一声,对谷满说道:“我看这次可不像往常,让兄弟们这些天多辛苦点,各个水道增派人手巡查!”   谷满应了一声,亲自去办此事。   数天之后,张主簿如约派人送来了一批食盐和粮食,说是十日之后再将剩余的全都送来。   然而当天夜里,何挺便收到一个消息,这消息如同一根尖刺扎在心头,令他寝食难安。   这批运送粮食的人里,有太守派来的密使和谷满接触,具体说了些什么还不知道,但据说那人偷偷带给谷满不少财货。   何挺很生气,但还是压下怒火等着谷满来主动跟自己说清楚始末,在他想来,以谷满的性子断然不会和太守那边的人私下来往,说不定是上了别人的当,自己可要拿稳了,千万不能冲动。   然而猜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种下,就不可遏制的生长出来。第二天,谷满没来,第三天,他还是不露面。然而这消息却不知怎么走漏了,水寨里的气氛陡然一变,大伙儿的眼神都有些闪烁。   越来越多的传言,在水寨中,在船上,在人们的耳边回响。   最终谷满也听到了这些流言,他急忙去求见何挺,却没想到何挺只肯让他一人前来,这下谷满的手下可不愿意了。谁知道你这安的什么心?于是乎谷满又被手下的头目拦住,不肯让他孤身犯险。   这下何挺更加恼怒,原本三五分的怀疑,立即变成了七八分。然而他还是不肯确信,谷满会背叛自己,投降官府。   直到这天夜里,他收到消息谷满第二天就要带部下离开青石矶,另行立寨。   火并,在所有人都已有了预感却并未真正做好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爆发。   ☆、第十三章 若个书生万户侯   夜半时分,水寨中忽然冒出几处火头,隐约有人大喊:“谷大王有令,杀了何挺降江陵!”紧接着应和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原本就人心惶惶的水寨里,如同煮沸的油锅里溅了水,顿时就炸开了锅。   剑拔弩张暗自提防的两伙人,很快便投入到舍生忘死的厮杀之中,火势越来越大,人们的情绪也因为惨烈的战况而变得更加激动亢奋。双方很快就杀红了眼,谁都没在意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此时此刻,唯有杀人,才能不被杀!   青石矶水寨内火光冲天,在冬夜中照亮了方圆里许之地,波光反射着血红的光芒,江面上惨叫声、兵器相交声、人体落水声嘈杂一片,随着夜风远远传去。   水寨北面约莫七八里处,刘琮手握长枪站在船头,远远眺望。他的身后是二十多艘大船以及无数小艇,整个船队划破水面激起浪花无数!   随着刘琮举枪示意,各船旗号次第伏下,庞大的船队逐渐减缓了速度,对水寨形成了包围。   这一刻刘琮心潮澎湃,这种大权在握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男人骨子里果然天生就对权利充满了向往啊……   天色破晓时分,水寨中渐渐安静下来。   何挺看着寨墙外密不透风的船队,回想起谷满死不瞑目的神情,心中懊悔无及。他原本并没有想过要立即对谷满下手,只是让手下的大小头目们严加戒备,谁知道那帮家伙竟然会错了意,更没人想到会有奸细混入寨中兴风作浪。如今想来,这恐怕早都是别人算计好的……   回首望去,水寨中满目苍夷,那些残破船只上横七竖八地满是尸体,岸上的房屋也多被烧毁,苦心经营了数年的基业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何挺此时心灰意冷,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了。他长叹一声,下令打开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水寨大门,派出心腹出寨请降。   刘琮笑呵呵地接见了何挺派来的人,只要肯投降,一切条件都好谈,他甚至拍着胸脯,以荆州牧二公子的身份赌咒发誓,一定会善待何挺,保管送他个大好前程。   事已至此,何挺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率领残部五百余人放下刀枪出寨投降。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仅仅三天之后,何挺的脑袋就挂在了江陵城头。   “反复小人,留之何益?”对此,刘琮只冷冷的说了一句。   五百投降的水贼,除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头目斩首示众之外,其余人遣散老弱,择选精壮编入南郡郡兵。这一次刘琮没打算从里面挑人充当部曲,原因无他,此次两伙水贼火并厮杀太过惨烈,他这个始作俑者肯定被恨的要死,更何况他还违背誓言杀了何挺,天知道有没有人想给何挺或者谷满报仇呢……   就连王粲,事后也觉得刘琮的计策太狠毒了。   他有些想不明白,刘琮身为荆州牧府的公子,怎么会对人心把握的如此准确?回头看看这一整套连环计,王粲愈发佩服刘琮算计之准,用人之准,这样的人,才堪称雄杰吧?还好自己是跟着公子混的,碰到这样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   不过这些话,哪怕他回到襄阳之后,对至交好友裴潜和司马芝,都不曾说过。他说的最多的,是这一年来的见闻,是他为什么变黑了,而且比以前壮实的原因。   此时已近年底,刘琮回来以后并没有大肆声张,然而那两百部曲还是引起不少人注意。经历了两场血与火的考验,少年郎普遍成熟许多,虽然真正上阵厮杀的时候还是那些近卫出力最多,冲杀最前,但他们的心理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种改变映射到外在,就是少年们的眼神多了几分狠厉,少了几许懵懂。   对于刘琮这一年来的表现,刘表很是欣慰,在他看来,这个以前总令他烦心的儿子,终于懂事了。   其实每个月刘表都能收到刘琮的来信,有时候还不止一封。信中详述了刘琮到了何地,有何见闻,又或者是刘琮对某事的看法,建议等等。至于剿灭山贼,攻破水寨,却不曾提及。待刘表听了刘琮述说之后,大吃一惊,问道:“琮儿信中却为何不说?”   “那时候怕父亲知道以后担心,所以便隐瞒了。”刘琮略有些不好意思,实际情况是他那时还吃不准刘表的心态,现在看来应是无碍的。   刘表听了颇为感动,手抚长须道:“琮儿真是长大了啊……知道为父分忧了,很好!”   觉得刘琮长大了的不止刘表。   刘琮这一年来的经历,让很多有心人重新认识了他。且不说刘琮带回来的那些地图,光是那两百个神情彪悍体格健壮的部曲,就让人很是好奇了。而了解更多内幕的人,则对刘琮遍游荆州,谈笑间灭山贼破水寨的事迹大为赞赏。这其中,就有军师蔡瑁。   说实话蔡瑁之前对刘琮此行并不看好,在他想来,刘琮应是在襄阳待的无聊,所以才会外出游玩,少年人嘛,谁不是如此?想当年蔡瑁自己在京师也是一味浑闹,惹出不少是非,及至年纪渐长,才逐渐收了心,开始承担起家族兴盛的责任和重担。   虽然眼下看来,蔡氏在荆州的地位很高,但随着刘表日渐年老,蔡瑁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刘表的三个儿子。如果说以前他还没有拿定主意的话,现在刘琮的表现,则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至于刘琦,他实在不喜欢那个唯唯诺诺的文弱样子。   既然有了这样的考虑,蔡瑁便立即想到了刘琮今年已经十八岁,却尚未婚配……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和姐姐蔡氏商量才行,蔡瑁在这一点上倒是雷厉风行,马上赶往荆州牧府邸,见了二姐之后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蔡氏比蔡瑁只大一岁,今年三十六,却因保养的好,看着如同二十许的少妇。她容貌并不出众,最多称得上五官端正,但肤色洁白,体态妖娆,又很会持家,所以颇受刘表宠爱。   “这么说,琮儿倒是个有本事的了?”蔡氏也是世家豪门出身的,如今又是偌大的荆州牧府邸女主人,管着上上下下百十口人,自然是个有心计的,听了蔡瑁所言,她并没有立即表态。   蔡瑁笑道:“若没本事,怎能在一年之内做出这么多事情来,旁的不说,那江陵城外的水贼,可不是谁都能剿灭的。”   “这事我也听下人们说起过。”蔡氏沉吟片刻,对蔡瑁说道:“我虽然是内宅主母,却一向少见琮儿,没想到他这次出去,倒让你们都看上了。”   “姐姐的意思是?”蔡瑁心中一动,急忙问道。   蔡氏掩口一笑,说道:“除了你那位将军,还能有谁?不过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咱们蔡家的女儿,远的近的都要好好观察才是。若是那不知礼数,不明事理的孩子娶进门,徒惹人笑话!”   蔡瑁傲然道:“咱们蔡家的女儿哪个不是知书达理的,不管是谁,都便宜了那小子。”   “嗯,那我就费心挑选挑选。”蔡氏看了眼弟弟,嘴角含笑:“是不是你已经有了人选?”   “我倒是还没想过,这事还需姐姐劳心。”蔡瑁想了想,又说道:“以弟弟愚见,此事还是早些定下来为好,姐姐也当知道,那几家里适龄的孩子不少,我怕有人捷足先登,那就不好了。”   那几家是哪几家,蔡瑁不说,蔡氏心中也清楚的很,不外乎蒯、黄、文、庞这些个荆州世家罢了。她略一思忖,点头道:“你说的也是,罢了,今天等将军回府,我先探探口风便是。”   蔡瑁喜道:“如此甚好!”   姐弟二人又说了会闲话,蔡瑁便告辞而去。路过刘琮所住的院子外时,远远的便听到院内欢声笑语不断,似乎很是热闹。有心进去却又觉得做不速之客有失身份,只得揣着一脑门子疑惑出了府。   此时刘琮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就要被别人定了,他这会儿正高兴的紧,与新结识的名士们把酒言欢。   因为来宾之中有徐庶,他是和好友石韬一同前来,想见见这位忽然转了性子,在王粲等人口中成了可以安邦定国的雄杰,到底胸中有何韬略?   “荆州看似安定,实则危机四伏!”刘琮刚一见面,就抛出了这个骇人听闻的言论,立即把徐庶等人的心理给抓住了。他们不是瞎子聋子,对于荆州的未来,也曾有自己的考量,但都没有像刘琮说的这么严重。   “公子何出此言?”徐庶年约三十许,面容清瘦,目光温和,望之令人心生亲切。实际上他少年时也是个舞枪弄棒的主,曾为人报仇而杀人,后被同党营救,这才洗心革面,立志求学。这些年来,倒是逐渐养成了温厚的性子。   刘琮回身指向天下形势图,这张图自从他回到荆州以后,已经有了不少改变。结合着对历史的记忆和搜集到的各种情报,刘琮侃侃而谈,对于群雄这一年来的作为加以点评,并含糊其辞的谈了自己的预判。这番言论令甚少接触时政,更不怎么清楚荆州各郡实情的徐庶等人大为惊异,尤其是刘琮对于各个势力之间的纠葛和斗争,让他们听的目眩神迷。   这天下的事,还有他不知道的吗?然而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对此刘琮的解释让众人颇为无语,荆州府本身就有许多消息来源,加上刘琮在外面游历,综合起来得出结论并非难事。说到底,刘琮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有良好的资源可以利用,只是从前的刘琮并不在意罢了。   不过很显然,能将这些繁杂的消息加以总结和提炼,本身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再加上刘琮自己独到的见解,还是很快折服了这些胸怀天下的名士们。   “荆州的未来,都在诸位身上。”刘琮持酒起身,望着堂上诸位名士,言辞恳切地说道:“谁说书生便不能封万户侯?我辈当以天下为己任,方不负男儿此生!”   ☆、第十四章 谁奉将令使敌营   兴平二年年底的这段时光,是刘琮穿越后最为悠闲的日子。   二百部曲由魏延率领驻在城北,刘琮几乎每天都会去转一转,除了显示存在感,刘琮最关注的是部曲们的士气。比起那些二十多岁的近卫,那些少年毕竟是初次离家,最初的兴奋劲过去之后,估计现在都该想家了吧?至于那些近卫和原来的山贼们,有的桀骜不驯,有的散漫惯了,如今都拘在营中,弄不好就要闹出什么事。   除了和少年们聊天,和近卫们喝酒,和山贼们赌钱,有时候兴之所至,刘琮也会找人比武,滚上一身泥土,自然便和他们的关系更近了。   若是不去营中,刘琮便待在府里读书会友,偶尔也会去拜访寓居襄阳城内的名士们,每次去都会很贴心的带上些小礼物,并不贵重却非常实用,让名士们深感刘琮外表虽然粗豪,心思却颇为细腻。   这天刘琮外出归来,刚进了内院,就听下人们在廊下小声议论着什么。待走到近前,那两个童仆都吓了一跳,忙闭嘴不言。刘琮心中疑惑,皱眉询问缘由,小一点的那个胆小,又没什么心机,被刘琮一唬便急忙说道:“小的也是听人说起,主母要给公子许配娘家侄女咧。据说过了年便要下定,日子都选好了!”   刘琮听了,一拍脑门,怪不得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将两个小家伙打发走,刘琮外出的衣裳也懒得换,躺在床榻上双手枕头,检讨起自己来。   其实自己将要迎娶蔡氏侄女这件事,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刘琮就曾想到过,只是那时并不觉得什么,如今想来,自己未尝不是存了逃避的心思,一直不敢面对罢了。   然而,即便知道又能如何?且不说穿越后他未曾遇到过心仪的女子,即便遇到了,若是门不当户不对,刘表能答应?还是说蔡氏会同意?更别说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恐怕已经有不少有心人盯着了。反正怎样都没有自己做主的份,不如就这样,免得横生枝节。   想想却又不甘心。蔡氏,蔡家,若是自己不曾来到这个世界,那本主应当很满意这门亲事吧?毕竟蔡家可是荆州世家豪门,势力不可小觑,凭空多了这么个助力,岂不是晚上睡觉都要笑醒?然而本主历史上不正是被蔡瑁等人胁迫着投降了曹操吗?在他们这些世家豪门的眼里,只要能在这个乱世当中保住家族的荣华富贵,那谁当主公又有什么不同?   刘琮烦恼的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盯着木榻靠背上精美的花饰,内心很是烦躁。   罢了,这件事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再说只要自己够强大,管他什么蔡家黄家,不都得乖乖的俯首听命?至于蔡家的女儿,未来的媳妇,当个摆设也就是了,难不成还能拦着老子在外面找女人?   这么一想,刘琮便觉得气顺了不少,坐起身来挠了挠下巴,想着若是个贤惠温顺的女子,自己稍微对她好一点也没什么,唉,就是不知道长的怎么样,今年多大岁数……   不知不觉,这家伙便想歪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心里建设,当刘表和他说起此事的时候,刘琮表现的很是平静。他除了感谢父母的一片苦心之外,还能说什么呢?不过自此以后,蔡氏对刘琮的态度愈发亲切,让刘琮颇为无奈。   转眼过了年,时下过年不如后世那般热闹,更注重祭祀和礼法,气氛凝重压抑,让刘琮很不适应。   说起来在这样的乱世中能平平安安,就是莫大的福气了。然而既然是乱世,谁又能独善其身?正月刚过完,二月初五就从南阳传来消息,骠骑将军张济因军中缺粮,便引兵自关中侵犯荆州,攻打穰城时中飞矢而死。据说其侄张绣已经接管了他的军队,并收兵退出了穰城。   接到这份紧急军情时,刘琮恰好也在,见刘表看完之后喜逐颜开,便请示刘表之后看了看军情,心中暗自一惊,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其实这也难怪,虽然对此事有个模糊印象,却实在不知道具体发生的时间。   刘琮想了想,先挥手打发下人回避,转而对刘表道:“父亲可是为张济兵败身死而高兴?”   刘表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刘琮,很是不解:“难道不应该吗?张济纵兵劫掠,死了岂不是少个强敌?如此好事,可喜可贺啊!”   “这样,恐怕与您往日的形象不符啊。”刘琮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您是仁厚长者,虽然张济领兵侵犯,却是事出有因。如今他死于非命,您作为荆州牧守,也许应该表示哀痛才好吧?”   刘表听了这番话,先是皱眉思忖,片刻后缓缓点头道:“是啊,为父方才思虑不全,倒有些失态。如今想来,张济无论如何,还是朝廷的骠骑将军,又是为了军粮不济才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刘表的神情渐渐肃穆起来,紧接着眉宇间自然而然的多了些悲痛的表情:“唉,想不到他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身为荆州之主,这实在是我的过错!”说完之后,硬是从眼角挤出几滴泪花。   刘琮见了为之愕然,心说您这入戏也忒快了吧?当真是从善如流啊,没想到老爷子还是个演技派,看来自己还有的学呢。   其实以刘表的心智阅历,自然是能想到这一层的,只是反应稍慢,若是独处一室,待他稍稍回过神,自然不用刘琮提醒,也知道该如何利用此事。   到了第二天,便陆续有荆州的官员和宾客得知消息,纷纷前来贺喜。   刘表一脸沉痛,对众人的贺喜之词拒不接受,反倒神情悲痛的深深自责起来:“张济乃是朝廷重臣,曾经护卫过陛下,如今因为困厄而前来,我作为荆州之主却未能好好接纳善待,反倒使其丧身穰城,这并非我的本意啊!”见众人都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刘表这才用无比哀伤的语气说道:“所以,我只接受吊唁,却不愿受到祝贺。”   “主公仁厚啊!”有那机灵的,便立刻奉上一记通用型马屁。   “将军真君子也。”说这话的,一般都是宾客,尚未奉刘表为主公。   刘琮站在刘表身后,心中偷笑,面上却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样子,在前来拜访的众人中加强了一下存在感。倒是身旁的大哥刘琦看起来表情要真诚的多,刘琮对这个大哥,并不反感,之前甚至隐隐有些愧疚感,仿佛自己抢了他的什么东西一样。直到他外出游历一年,才逐渐想明白,这样的乱世如果自己不强势,即便拥有荆州牧的虚位又如何?历史上刘琦的下场也不怎么样,即便是没有本主,他一样也得被裹挟着投降曹操。   说到底,乱世之中实力为尊,否则只有依附别人的命。   待影帝刘表充分展示了自己的仁厚君子之风,接下来的几天就进入了议事进程。   先是有人提议送一批粮食给张绣,将其礼送出境,大家从此以后各不侵犯。这个提议只换得刘表微微颔首。   接着又有人说不如将张济厚葬,然后再送粮食,当然最好还是能让张绣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刘表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眼瞅着众人议论纷纷,却都说不到点子上,刘表心里那个急啊,心说你们平时不都挺有能耐的吗?怎么现在净出歪主意?   刘琮一直随侍在刘表左右,见状也觉得好笑,他自然知道后来的事,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提议?这件事上刘琮并不打算插手,至少不是现在。   直到蒯越出现后,刘琮才发现自己疏忽了他。   果不其然,蒯越一来便提出招降张济的部众,这下可算是说到了刘表的心坎上,刘表笑道:“异度所言甚合吾意。只是不知何人可以为使者,前往穰城招降啊?”   这话一问,蒯越便皱眉思忖,片刻后方说道:“主公若是信得过,就让我走一趟吧。”   “万万不可!”刘表摇头道:“异度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这边须臾离不得你,还是再举荐个人吧。”   这趟差使说危险那真是很危险,刚把人家的将军杀了,回过头就去招降,那西凉兵都是蛮狠之人,若是记仇,说不定就要拿使者开刀祭奠张济呢。   若论胆色,堂中众人也不是没有,但却多是领兵将领,都不善言辞,搞不好弄巧成拙,反而不美。能言善辩之辈又多是些胆小怕事的,让他们坐在席间高谈阔论,那天下何处不可去得,然而真要作为使者去招降仇家,他们想想都不寒而栗,这会儿都低着脑袋跟寒风中的鹌鹑似的。   “难道除了异度,偌大的荆州便无人可以为使了吗?”刘表见了,心头腾起几分真火,自己想做点什么事,怎么就这么难?刚才一个个出谋划策的时候说的比谁都好听,这会儿见真章了却都缩着脖子,这叫什么事儿啊?   “咳咳……”刘琮见老爹脸色气的发青,忙轻咳一声,从刘表身后转出来,长揖道:“琮不才,愿往张营为使,请父亲应允!”   此言一出,堂上诸人的表情都为之一松,唯有刘表面色不悦,摇头道:“这怎么能行!不允!”   蒯越这时也反应过来,抢在刘琮之前说道:“是啊,公子身份贵重,怎能轻易涉险。”抬眼看看刘表,接着道:“还请主公容我想想,一定会有合适的人选的!”   没等刘琮反对,蔡瑁也跳出来大声说道:“公子不可冲动,这种事情岂是能儿戏的?”   刘琮听了哭笑不得,心说您就是这么帮我的?   ☆、第十五章 单骑入营说英雄   刘琮自请为使,要前往穰县说降张绣,在旁人看来这可是危险重重的苦差事,然而刘琮却知道,这是自己的大好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别的不说,张绣那可是正经的师兄,难不成有这层关系在,他还会杀了自己?更何况历史上他本就先投降了刘表,自己一准儿是没事的。   可这些话他却不能当成理由来说服刘表。   拜师这一节,他曾在给刘表的信中提到过,却没有说起过和张绣的渊源,现在似乎也不合适说。至于自己是穿越者,不怕死的话尽管说吧……   刘琮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先退回刘表身后,静观其变。   不管怎样,刘琮的这番举动,还是赢得了堂上武将的好感和赞赏。   虽然在谁人可为使者的事情上出现了一点问题,但最终在众人的集思广益之下,还是商议出该如何处理此事。厚葬张济,接济粮草什么的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而最为重要的,是接收了这样一支兵马之后,该如何安置?   蒯越的意见,再一次得到了刘表的首肯:将宛城交给张绣驻扎,允许其在宛城征收粮草招募士卒,用他来防备北面的曹操。   待计议已定之后,话题再一次转回到使者的问题上来,刘琮瞅个空子,偷偷溜出堂外。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简单收拾了个包袱,匆匆写了封书信留在几案之上,出了府邸便直奔城北军营。   “什么?你一个人去?这可不行!”魏延得知刘琮要前往穰城说降张绣,立即牵住刘琮坐骑的缰绳,大声阻拦道:“请公子三思!”   刘琮苦笑,想了想说道:“我和张绣可是同门师兄弟,他断然不会害我性命,你就放心吧。”   “那也不行,他就算是你师兄,也认不得你。更何况那边正乱着呢,公子又不是真正的使者,万一碰到那不讲理的……”对于魏延来说,他可不希望刘琮出什么事情,在他看来刘琮此行危险万分,怎能就此任他前去?   倒是旁边的少年部曲们,都觉得公子胆子够大,实在令人钦佩,一个个都盯着刘琮希望他能带上自己同行。   刘琮没奈何,只得对魏延说道:“你们全都跟去,总可以了吧?”   “这……”魏延有心想说这么点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可生性骄傲的他却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只好瞪大双眼,一咬牙,跺脚道:“罢了,都同去便是!”   刘琮忙道:“带五十人足矣,否则马匹不够,平白拖慢咱们的脚程,须知此事还要抢先才好。”   魏延彻底无语,五十和两百对上数千人马,确实也没啥太大的区别。他就闹不明白,为何公子这么着急忙慌的,难道公子真的有什么依仗,才如此自信?   此次北上穰城,却和去年走的路线不同,上一次是绕了个圈子,这一回直接奔着穰城而去。一路上快马加鞭风餐露宿,终于在第三天晌午时分,到达穰城。   而张绣军营,就驻扎在城北五里之外。   刘琮一行自南来,进城之后并未停留,穿城而过,在城门附近还是能看到战争过后的遗留之物:烧黑的拒马,零散的断箭,干涸凝固的血迹……   到了张绣军营之前,刘琮见此营虽然简陋,却很是规整,辕门处数条白布垂挂,在春风里微微摆动。   营中望楼之上的士卒早就发现了刘琮一行人,见他们到了近前都翻身下马,为首的似乎是个年轻人,只是瞧着风尘仆仆,有些狼狈。   因对方都携带兵器却没有旗号,守在辕门附近的十人将便下令部下戒备,自己上了望楼向对方询问,待得知是荆州牧公子前来拜访之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是那公子大声训斥了几句,他才摸着后脑勺前去给小张将军报讯。   张绣闻讯之后也非常疑惑,荆州牧公子刘琮?没听说过呀,他跑到这里来找自己,难道就不怕死吗?带着这样的好奇之心,张绣下令,只许放刘琮一人入营。他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是不是真的敢孤身一人来见自己。   对于这个要求,刘琮咧嘴一笑,看向魏延,那意思是这回不是我不让你跟着,实在是别人不许啊。   魏延冷哼一声别过脸,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拦着了。这一年来的经历使他深知,刘琮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别人是劝不住的。   正是晌午饭时,刘琮在前往中军帐的路上,见营中帐篷破旧,多数打着补丁,营帐之间的空地中,简陋的灶台上铁锅里熬着野菜粥。士卒们普遍身材高大却面带饥色,双眼无神。偶尔有人看过来,也是满脸麻木。整个军营都仿佛没什么生气,直到到了中军大帐之前,才渐渐感受到几分肃杀之气。   帐外数十个凶悍魁梧的持戟卫士,虎视眈眈的盯着刘琮,那摸样似乎恨不得扑上来把刘琮撕成碎片。   “你就是刘琮?”一声暴喝自帐内传出,紧接着帐帘高扬,一个年近三十的壮汉大踏步的走出来。刘琮定睛一看,见此人身高八尺有余,比自己还高出去几分,长的浓眉大眼,蜂腰猿臂,穿一身粗葛布衣,腰中扎着白布长条,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想来就是张绣了。   刘琮脸上似悲似喜,忽然张开双臂,大步向前一把抱住张绣:“师兄,今日总算见到你了!”他这一下动作敏捷之极,张绣楞是没反应过来,便被抱了个满怀,正要运力将刘琮推开,却听到刘琮喊了这么一嗓子,不由有些呆滞,愣怔当场。   旁边的卫士们也面面相觑:只听说小张将军有个师弟叫赵云的,这位怎么又成了将军的师弟?   “师兄,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看?”刘琮总算是放开了张绣,退后一步,手却还是紧紧握着张绣的胳膊,心中暗道,这肌肉可真够硬的,估摸着力气不小啊……   张绣一挥胳膊,挣脱了刘琮的手皱眉道:“你怕是认错人了,我那师弟叫做赵云,可不叫刘琮!”   “啊?莫非你不是张绣将军?”刘琮故作惊讶,不可置信的说道:“师父曾经说过,大师兄张任,二师兄张绣,三师兄赵云。你若不是张绣,又是何人?”   张绣被他这一番胡搅蛮缠弄的头比身大,没好气地道:“本人就是张绣,却没你这个师弟。公子此行来我军中,有什么事便痛痛快快说吧!”   “师兄是不相信我了?”刘琮一拍脑门,说道:“这也难怪,我去年才拜在师父门下,师兄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这一口一个师兄,把张绣气的七窍生烟,当下一招手,让人取来两杆长枪,对刘琮说道:“既然敢说是我师弟,可敢于我比试枪法?”   刘琮瞄了一眼寒光闪闪的枪头,嘿嘿一笑:“自家师兄弟比试,又有何不敢?”   张绣是个暴烈性子,见刘琮毫不犹豫的应了,扬手便将长枪高高抛向天空。刘琮抬眼一瞄,见长枪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枪尖向下飞速下坠,暗中深吸一口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身子稍微一侧,左手抬手出掌,在枪身上一拍,紧接着右手虚握住枪身,那些卫士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刘琮手握枪尾,朝天抖出数朵枪花,待枪花散尽,露出锋利枪头,枪身犹自振动不止,犹如一条挣扎欲飞的白龙。   这一手让卫士们都暗自咋舌,如果空手接枪的话,他们自信也能毫发无损的接下来,但是能拿捏的这么准,动作如此流畅,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了。   张绣也暗自点头,看这身手招式,八成刘琮说的没错,不过他此时也被刘琮这一手激出了几分豪气,大步走向帐前的空地,回身起枪遥遥指向刘琮:“且来一战!”   其实自从叔父张济战死,他接管了叔父的部下之后,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火烧的他浑身燥热。全军上下五千余人,前途渺茫,何去何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叔父的仇报不报?怎么报?这五千人都是西凉子弟,再找不到出路,就要自行溃散了!这种苦闷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点。说实话他早都想找人狠狠打一架了,可是身为全军之主,又怎能随心所欲?   刘琮的出现,恰好让他找到了这么一个宣泄情绪的好机会。   长枪凌空扑面而来,带起尖锐风声,没想到刘琮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狠厉杀招!   张绣吐气开声,绷直枪身磕开刘琮这一枪,拧身舒臂,手中长枪乘势刺向刘琮,两人刚一交手,他便心知肚明,刘琮的确和自己师出同门,只是难得在枪法上遇到对手,越发打出了兴致。只听场间枪身带起沉闷风声,两团人影交错往复,稍一失神便分不清谁是谁。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只是谁都不敢站的太靠前,大伙儿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不觉都憋足了气。   其实在刘琮和张绣而言,却并没有别人看着那么凶险,毕竟两人对彼此的枪法太过熟悉。这时候考量的是谁的经验更多,谁的力气更足,谁能将枪法发挥的更极致罢了,不用说张绣临战的经验要比刘琮丰富许多,更何况正是当打之年,身强力壮气力长足,又是憋着情绪,所以枪法中刚猛霸道的一面,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而刘琮悟性更高,动作敏捷,加上张绣多少留了几分余力,这才堪堪战了个平手。   “哈哈,痛快!”就在刘琮手脚发虚,几乎持握不住长枪的时候,张绣猛地飞身后跃,开怀大笑道。   ☆、第十六章 为防虎豹竖藩篱   刘琮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苦笑道:“师兄你倒是痛快了,师弟我可是真受罪啊!”   这份委屈还真不是佯装出来的,明明都知道自己是你师弟了,还打的那么投入,要不是自己全力以赴,只怕身上已经多了几个透明窟窿了。   张绣这会儿只觉得胸中郁结之气顿消,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抛开长枪伸手向刘琮示意一同进帐,口中说道:“不如此,怎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哈哈,师父身体可好?如今在何处安身?”   “师父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刘琮没好气的回道,待踏入帐中,就见帐内几案之上摆着张济的牌位,忙收摄心神,整理衣饰后肃容在牌位前躬身行礼,心中暗道,您老一路走好,千万保佑我师兄不要犯浑……   张绣见状,暗自点头,在一旁还礼。   待二人在席间落坐,张绣便语气沉痛的说道:“叔父亡故,却留下这么个棘手的摊子给我。唉,师兄无能,愧对叔父教养之恩啊!”   刘琮黯然,片刻后抬头对张绣说道:“师兄也不要太责备自己,此间之事总要有个结果,却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张绣苦笑一声,长叹道:“走一步是一步吧,如果能回关中最好,若是不能……”   不能之后又将怎样,他心里实在没有主意,一时间茫然的看着刘琮,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恰在此时,帐帘掀起,一个枯瘦的中年人缓步进来,刘琮打眼一看,见他面色蜡黄,颧骨很高,一双眼睛虽然不大,眼神却颇为凌厉,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内心。   等他进帐之后,张绣起身为刘琮介绍道:“这位乃是我军中军师贾诩。”   贾诩贾文和,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刘琮肃容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尊容,幸之如何!”   在决定前来穰城的时候,刘琮就知道要想说服张绣,最关键的人实际上是贾诩。   听了刘琮的话,贾诩稍稍一愣,因为刘琮的外表和这文绉绉的话实在反差太大了些。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干瘦的脸颊上挤出一丝微笑,额头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却并不显得老态,而是给人一种严肃方正的感觉。   不过刘琮知道他可不是什么方正之人,论花花肠子之多,这位爷不说排名第一,前三总是有的。   “公子此行,可是奉了牧守之令?”贾诩好整以暇地席地而坐,手扶案角望着刘琮问道。   刘琮微微一笑,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想着来看看师兄。”说着转过头看了看张绣。张绣见贾诩面露不解,忙解释道:“的确是我同门学艺的师弟,只是他去年才拜在师父门下,所以从未见过面。”   贾诩眯了眯眼,手上捻着稀疏胡须淡淡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想多了。”   “却不知军师都想了些什么?”刘琮打蛇随杆上,抓住话头问道。   “哈哈,既然公子只是以私人之谊前来,那老夫想些什么,都无关紧要了。”贾诩打个哈哈,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眼角皱纹更深刻几分。   “军师说的是。是晚辈孟浪了。”刘琮欲擒故纵,点头做谦逊状。   贾诩一愣,继而微笑不语,心中暗道,这小子滑不溜手,方才倒是有些小觑了。   旁边张绣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场间气氛有些沉闷,便问道:“公子这次来,牧守知道吗?”   “想来现在已经知道了。”刘琮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这个略带孩子气的动作,让张绣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贾诩听出了话外之音,皱眉道:“如此说来,公子是瞒着牧守前来的?”   “嗯。”刘琮点头,然后抬起头目光直视贾诩,问道:“军师觉得,荆州能否容得下贵军?”   贾诩又是一愣,心说我跟你很熟吗?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   不过贾诩断然不会被这个问题难为住,他稍一思忖,说道:“荆州千里之地,又怎会容不下区区数千人马。”   刘琮心中一乐,暗道您这是跟我玩概念偷换呢?当下也不点破,反而点头道:“晚辈也是如此认为。”见贾诩只是微微颔首,便接着说道:“然而以建忠将军之勇猛,军师之大才,又怎么能偏居于荆州一隅之地?”   他口中的建忠将军,正是张绣,张绣听了抬头他这番话,皱眉不语。而贾诩则面露凝重之色,心中却惊疑不定。   贾诩在揣度刘琮的来意。方才的言语试探,不过是稍稍探出对方的底细,他在想刘琮此行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言,并不是刘表派来的?可是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荆州方面已经有了决断,否则他怎么会如此说?   而刘琮,则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即便自己不来,刘表派出的使者也会顺利完成任务,然后张绣屯兵宛城,却在第二年就被贾诩劝说着又降了曹操,之后,便是着名的战宛城了……   这样的事情,刘琮会允许历史按照原有的轨迹继续发生吗?   所以刘琮才会抢着要当这个使者,在努力争取不成的情况下,偷偷溜出来抢在正式使者之前来见张绣,为的就是防止以后的事情发生。   他要的是亲如兄弟的张绣,而不是反复降曹的张绣。他要的是能为自己出谋划策贾诩,而不是为曹操献计献策的贾诩!   虽然眼下看来,很难如愿,但刘琮既然义无反顾的来了,就不打算空手而归。   和张绣可以适当的打打感情牌,但对上贾诩,刘琮就必须抛出足够的诱饵。   “实不相瞒,琮来此之前,家父已经决定遣使吊唁骠骑将军,并招纳将军余部,初步拟定将宛城交给师兄……”说到这儿,刘琮停顿了一下观察二人的反应,见张绣如释重负,贾诩却不动声色,便接着道:“此举何意,想必军师已经了然。无非是为了让师兄率部防备曹操。”   贾诩听到这里,终于点了点头,眯着小眼睛表情凝重地说道:“曹操乃是荆州劲敌,牧守此举不过是以我等为藩篱罢了。”   “那以军师之见,荆州和兖州孰强孰弱?”刘琮追问道。   “眼下看来,自然是荆州势大。”贾诩毫不犹豫地说道。   刘琮笑了笑,说道:“军师的意思,以后却不一定咯?”   “呵呵……”贾诩老奸巨猾,怎么会轻易落下口实,笑眯眯的看着刘琮,就是不肯接他这个话茬。   其实贾诩早就盘算好了,眼下全军上下几乎就要断粮,这时候谁肯招纳就跟谁走,既然荆州方面已经有了这个意愿,自己劝着张绣顺水推舟就是了。至于以后嘛……那还不是要看清楚形势才能做出决定?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刘琮这小子虽然挺滑溜,城府却还是不够深,表现的略微急切了些。   按说谈话进行到这里,双方都基本上摸清了对方的想法,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然而刘琮很不甘心。眼下贾诩的态度,可不是他想要的。按照贾诩目前的心态,明年只要曹操大军一到,他妥妥的就哄着张绣投降曹操了。   然而贾诩话里话外说的滴水不漏,让刘琮一时有些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呸!老子是狼不是狗!   “方才晚辈说久闻军师大名,绝非信口胡诌。”刘琮立即决定换个话题迂回前进:“当年要不是军师劝阻,恐怕李催、郭汜等人早已解军逃亡,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祸乱长安之举!”   这话说的贾诩老脸微红,这件事情上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结果的确不怎么令人满意,他也知道,自己因此事背负了不少骂名,不过被这么个晚辈当面谴责,还是头一次。   “然而,也正是因为军师多方奔走,才使得长安得以保全,不至于毁于战火之中啊。”刘琮话锋一转,对着贾诩问道:“以军师大才,想必早已看出李催等人不是明主,所以才会来投将军的吧?”   刘琮并没打算贾诩回应,接着说道:“然而在军师眼里,天下群雄之中,可称为英雄的又有几人?”说完,扭头对张绣说道:“不是师弟看不起师兄,若论战阵之上,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师兄可以说是员不可多得的猛将,然而运筹谋划,御将临兵,争夺天下却非师兄所长。”   张绣听了若有所思,片刻后释然一笑,说道:“师弟真是快人快语!不错,你说的那些,我还真没想过。”   “那么以公子看来,谁又是当世英雄呢?”贾诩枯黄干瘦的脸庞之上,隐隐带着几分嘲讽,小小年纪就敢信口雌黄,说什么天下群雄,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刘琮微微一笑,说道:“晚辈的看法,其实并不重要。”   这话让贾诩为之一滞,胸口顿时憋得难受,心说你小子不地道啊,看着挺实在的人,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狡猾?   “重要的,是军师的看法,难道不是吗?”刘琮盯着贾诩,笑容愈发灿烂:“晚辈相信军师的眼力,一定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就真没意思了。贾诩摸着胡须微微颔首,心里寻思着只听说刘表的儿子都不成器,没想到这位二公子却不简单。旁的不说,小张将军怕是心里已经倒向他了。   至于刘琮此人,以后怕是要多加留意了……   待刘琮与张绣步出辕门之外,张绣拉着刘琮的手说道:“师弟一路辛苦,本该留你在营中用饭……”   “师兄放心吧,很快就有大批粮食运送过来了,让将士们再坚持几天。”刘琮安慰道。方才用尽心机才勉强将贾诩对付过去,这会儿他只觉得心神损耗过大,肚子咕咕直叫。   这时魏延迎了过来,刘琮拉着他与张绣见过,这才翻身上马,在张绣的目送下带着部曲往穰城而去。   ☆、第十七章 昨夜红烛曾怜花   回想着刚才自己和贾诩的对话,刘琮微微皱眉,又很快舒展。以贾诩的心机才智,如果初次见面就纳头便拜,那才叫见了鬼呢。不过不管怎样,至少自己和张绣相处不错,有这份香火情在,接下来的日子再多多接触便是了,何必急于一时?   想通了此节,刘琮顿感轻松,同时也隐约意识到自己这次有些冲动和急躁了。不过人的性格就是如此,平时也许意识不到,但遇到大事的时候,就立刻顽强的显露出来,并且往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第二天下午,刘表派出的使者才到了穰城。接下来几天,便有陆陆续续的运粮队伍前来。   当刘琮率领魏延等人进入张绣营中,发现这些西凉军汉们的脸上终于多了些活泛,至少不再是麻木不仁的表情了。   张绣的变化,则更为明显。毕竟这段时间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实在太过沉重了些。现在部下们能吃饱肚皮,不再担心全军瓦解甚至变成流寇,他感到非常满足和舒心。   得知刘琮要带着部曲在营中小住几天,张绣颇为高兴。   “哈哈,正想着派人去寻你,这样最好!咱们师兄弟刚好多比试比试。”张绣粗糙的大手按住刘琮的肩膀,仿佛生怕他扭头跑了似的。   刘琮一梗脖子:“谁还怕了不成?不过比试的时间多的很,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吧?上次来的匆忙,未曾给嫂子和侄子们备下礼物,实在是太失礼了。”说着,便一摆手,让部曲抬过来两口箱子,接着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师兄可不能见外啊!”   张绣没想到刘琮如此心细,心中很是感动,却不知该如何表示,搓着一双大手道:“让师弟费心了,快先入帐,我这就派人去喊你嫂子和侄子过来!”   待见过张绣的家人,两人都自觉与对方的感情更近了几分。刘琮正说着话,忽然想起张济的遗孀邹氏,能让曹操没羞没臊的强抢了去私纳为妾,这该是个怎样的美人?倒不是他对邹氏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单纯的好奇之心罢了。当然他还没傻呼呼的要求见邹氏,否则张绣还不得把自己给活撕了?   “师弟年纪也不小了,却不知何时成亲?”张绣见刘琮有些走神,心中疑惑,便出言问道。   刘琮听了一愣,苦笑道:“已经定下来,再过两个月便要成亲了。”   见刘琮面露无奈之色,张绣奇怪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在他想来,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子女只有听从的,怎么会心怀不满?   这件事刘琮还真想和张绣说说,略一思忖,便道:“女方乃是襄阳蔡氏族中,我家夫人的侄女。”   “这不是很好吗?”张绣越发奇怪,襄阳蔡氏可是名门望族,在荆州又是一等一的权贵豪门,能娶到蔡家的女儿,怎么看都是件好事。   刘琮哭笑不得,不过想想张绣大大咧咧的性子,恐怕对政治的敏感度不强,只好继续剖析道:“蔡家势力越发强大,对于我刘家来说,真的就全都是好事?旁人或许会羡慕我得到妻族强援,但我却很担心啊……”   “师弟担心什么?”张绣隐约有些明白,却还是感觉刘琮没有把话说透。   “尾大不掉,掣肘生乱。”刘琮眉头紧锁,语气颇为沉重的说道。   张绣性格虽然粗疏,却也是经历过不少事情的,闻言恍然大悟,点头道:“怪不得师弟你如此烦心。”   “是啊。实不相瞒,师弟不想在这个乱世做个碌碌无为的庸人。”刘琮注视着张绣,正色说道:“当此乱世,男儿应提三尺剑,建立不世之功,方不负此生!奈何现在我根基浅薄,周围却多是虎狼之辈……”   张绣一拍几案,大声道:“怕什么!还有师兄我呢!”   “嗯,幸好还有师兄。”刘琮重重点头说道。   帐外已经走到门口的贾诩嘴角浮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片刻之后摇着头负手而去,让门口的卫士们都有些傻眼,军师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的日子,刘琮和贾诩也相遇了几次,却并没有深谈。刘琮知道,在贾诩眼中,自己和那些成名已久的天下群雄相去甚远,不过刘琮并不为之气馁。别的不说,孙权这会儿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吧?自己的机会还有的是,不能再犯急切躁进的毛病。   刘表派来的使者完成任务之后便回了襄阳,刘琮至始至终都没有与其相见,不过刘琮也知道,自己在张绣这儿待不了多久。早晚都要回去面对刘表的怒火,左右都是一番训斥,全当是耳旁风便是了。   没想到回了襄阳,刘表却对刘琮和颜悦色,关心的是刘琮此去与张绣如何相见,谈了些什么。   刘琮除了那段谈及婚约的事隐瞒之外,基本上有什么说什么。   “想不到琮儿与张绣还有这份渊源,当初却为何不说?”刘表想起这个,多少有些火气。   刘琮连忙老实低头认错,这才勉强安抚住老爷子。   其实刘琮打了这个时间差,让不少人误以为是他先行说服了张绣,才使得后去的使者顺顺当当的完成了使命,这也是为什么刘表不追究他擅自溜去穰城的主要原因。   再就是刘琮这一年多来的表现,使刘表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急剧转变,虽然还没有超过对刘琦的宠爱程度,但在一些大事上,刘表已经开始不自觉的想知道刘琮的看法和建议。   这其中,也有去年那数十封信所积累出的信任。   回到襄阳,刘琮还得面对王粲的怒火,在王粲看来,如此重大的事情刘琮竟然不和自己商议,便带着魏延直奔穰城而去,这让自诩为刘琮手下第一谋士的王粲颜面何存?   “仲宣,消消气!”刘琮嬉皮笑脸的对王粲说道:“当时我本来是要找你商量的,可是时间不等人,实在来不及啊!不过路上我就寻思着,你的想法应该和我差不多,你说呢?”   听到后面这句话,王粲才算稍稍消了气,拉长了丑脸冷哼一声:“反正我是不会阻拦公子的。”   “哈哈,我就说嘛。”刘琮拍了拍王粲的肩膀,笑道:“知我者,仲宣也!”   王粲一声长叹,算是勉强认可了刘琮的说法。   将自己和张绣、贾诩的谈话给王粲说了之后,王粲挑了挑稀疏眉毛,似笑非笑的对刘琮说道:“公子也太性急了些。”   “嘿嘿,这个我也知道,一时考虑不周嘛。”刘琮很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疏忽,倒让王粲有些不好意思再责怪他了。   认真思忖了片刻,王粲对刘琮说道:“不管怎样,公子有了小张将军这个外援,此行还是很成功的。”   “其实,我最想得到的是贾诩啊。”刘琮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见王粲神情有些不高兴,忙道:“仲宣不要误会,我是觉得贾诩此人身上有一种特质,在如今这个世道,这种人应该是非常有用的。”   “哦?什么特质,请公子说说看。”王粲好奇的问道,方才那点小小不快,马上就被抛之脑后了。   刘琮咬着指甲,想了想说道:“这个人,很不简单。他是那种为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对于人心的把握,非常精准!”   他这么一说,王粲立即明白了。其实有些事情会有不同的解决方式,但王粲自认为自己会有各种顾虑,选择的时候更多羁绊。而贾诩,则会选择那个最有效,同时对自己也最有利的方式。至于对人心的把握,王粲觉得刘琮已经很厉害了,被刘琮在这方面如此推崇,那贾诩岂不是非常可怕?   这个顾虑说出来之后,刘琮也心有戚戚然,点头道:“所以我才担心啊。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   王粲被刘琮眼中露出的凶光吓了一跳,心说公子你以前没这么狠毒啊。   “毕竟他和你我不同,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刘琮看到王粲眼睛都直了,忙笑着说道。至于啥时候有了过命的交情,且让王粲自己琢磨去吧。   偶露峥嵘就把王粲给吓的不轻,刘琮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慢慢变得冷酷如斯,但是乱世之中这种心态,不是很正常的转变吗?   当然平时刘琮还是很收敛的,早起习武,上午读书下午会友,晚上偶尔宴请名士,整天忙忙碌碌充实的紧。   不觉,便到了四月廿八,这一天正是刘琮迎娶蔡家女过门的日子。   虽然已经设想过很多次——当然刘琮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但这天一大早起来,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胡思乱想瞻前顾后,任人摆布,整个婚礼到底是怎样进行的,他事后竟然想不出多少细节,只记得府里到处张灯结彩,下人们都换了新衣裳笑嘻嘻的,走路都带风……   因是牧守府上娶亲,来的宾客实在太多,那些出镇在外的太守将军们,也都专门派人带了礼物前来贺喜。这其中刘琮最喜欢的,便是堂兄刘磐送来的那匹玉花狮子骢。   看到刘琮笑的见牙不见眼,魏延不知为什么心里很是不爽,撇嘴道:“比起赤兔,此马就稍差了几分。”   “嘿嘿,做人不能太贪心哦。”刘琮心头高兴,懒得跟他计较,随口说道:“等咱们有了地盘,一定要打造一支天下无敌的骑军,什么赤兔白兔,统统拿下!”   魏延很是无语,心想骑兵岂是那么容易养活的,更何况等你有了地盘,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现在就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拿下,到时候看你你用什么拿……   到了吉时,刘琮稀里糊涂地被送进了洞房,却见帷幕重重,雕梁之上垂下的轻纱在夜风中轻轻飞扬,儿臂粗的红烛将本就富丽堂皇的屋子照耀的熠熠生辉。青铜鼎炉内轻烟含香,闻之令人沉醉。   此时外面的喧闹声仿佛远在天际,唯有刘琮的脚步在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响声。这脚步声惊动了屋子深处,安坐在床榻之上的新娘,也让意乱神迷矛盾重重的刘琮,心中忽然清明。   之前种种思量,挣扎,戒备和警惕,在这一刻都仿佛那么可笑。   刘琮看的很清楚,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和自己一样受人摆布,充当了政治联姻的可怜牺牲品罢了。说到底,她其实是最无辜的。   心中长叹一声,刘琮坐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害怕和无助,没来由生出几分怜惜,又觉得自己之前种种实在可笑。   忍着笑意,刘琮转身对她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歇息吧?”   身畔娇小的身躯轻轻一震,引得配饰叮咚作响。   低低的一声呢喃,似拒还迎……   ☆、第十八章 今日请君显身手   新婚燕尔不觉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仲夏时分。刘琮虽然与小蔡氏说不上蜜里调油,但两情相悦,彼此情投意合也着实让刘琮窃喜好久。   小蔡氏单名一个姝字,只是甚少有机会使用,她性子柔顺,又善解人意,加上当家主母是自家伯娘,谁都不会委屈了她。便是刘琮的嫂子见了她,也很是亲热。   这天清晨刘琮起的很早,方出了院子就见一群人蜂拥而至,为首的蒯越快步走到刘琮面前,大声说道:“曹公已率大军到了城外,请主公速速决断!”   刘琮心中一突,曹操?怎么会这么快?   “主公,降了吧!”蔡瑁也突然冒出来,似笑非笑的盯着刘琮说道,旁边众人都齐声应和:“主公,降了吧!”   刘琮气的想破口大骂,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正焦急无措,就见府中卫士齐刷刷冲了过来,狞笑大喊:“降了!降了!”转瞬间,都涌入了刘琮的院内,刘琮伸手想拦,可全身僵直连手指都动不了。   恍惚中自己被五花大绑,周围的人肆意狂笑,耳边似乎传来蔡姝的哭声……   “不!”   如同猛然挣脱了束缚,刘琮一下坐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却原来,是一场噩梦。   身边人酣睡依旧,朦胧中依稀可见她甜美的脸庞上,嘴角含笑,一缕青丝贴在脸颊上,慵懒娇憨。   温柔乡是英雄冢吗?刘琮喘息稍定,起身下了床榻。来到外室推开窗棂,六月清晨略带潮湿的凉意,顿时让他清醒不少。   这段时间的确有些松懈了啊……刘琮只穿着中衣来到室外,回想着梦中种种可怖场景,感到阵阵心悸。   现在已经是建安元年,也就是公元196年,这一年即将发生几件很重要的大事,彻底改变当下的形势,并对未来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而自己,却沉迷于儿女私情,几乎忘记了本主可悲的结局!   还好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猛然唤醒了自己。   刚穿越来的时候,心中时刻有一种危机感,所以才会那么着急的建言挟天子以令诸侯,希望改变历史进程,在失败之后立刻外出游历,结识人脉、招收部曲,练兵稍有小成便急不可耐的剿山匪灭水贼。及至单骑入营说服张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其引为外援,这桩桩件件,都浸透了自己的心血和汗水,难道才稍稍取得一点点成功,就得意忘形,不思进取了吗?   刘琮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冷静的思考起来。   其实今年要做的事请他在年初便和王粲商议过,现在想来,也到了实施的时候了。   看着渐渐发白的天际,刘琮在脑海中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年初的计划,当时只是提出了大概的方略,现在则要将所有细节都设想好,否则稍有遗漏,影响计划的实施,就会非常被动。   这一次刘琮并没有急于求成,冲动冒进,而是将王粲、司马芝和裴潜等人请入府中,一起商讨,集思广益。因为王粲的关系,司马芝和裴潜也逐渐成为了以刘琮为核心的圈子中人,这种时候正是需要他们出力的关键时刻。   “诸位,就在年初,兖州曹操大破汝南郡、颍川郡黄巾贼何义、刘辟等部,其势力已经发展到了豫州。咱们荆州以后就难得安宁了。”刘琮指着已经修改了若干次的天下形势图,继续说道:“北面不宁,东边也不会太平。我想孙策今年就会东渡过江,进攻会稽,只怕王朗抵挡不住,到那时孙策的实力将更加强大。”   “有这样的强敌在侧,荆州便再无宁日!可现在很多人都被眼下的太平景象所迷惑,以为可以长此以往,高枕无忧了。又或者……”刘琮阴冷一笑,或者怎样他不说,以王粲等人的心智自然心知肚明,当下都表情凝重地看着刘琮,便是魏延也知道形势已经逐渐严峻,不过他仍旧是一副面瘫脸,只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所以当务之急,是咱们必先有一处根基。或者叫做根据地更为贴切。”刘琮的食指猛然戳在了地图上的南阳郡:“就是这里!”   王粲心思敏捷,立即问道:“公子的打算,是想在南阳郡领兵抗曹?”   “光是领兵还不够。”刘琮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自请出镇南阳,任太守之职!”   此言一出,便是胆子最大的裴潜,都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看着刘琮说道:“以公子弱冠之龄出镇一郡太守,又是如此重要的地方,恐怕不光牧守不会同意,便是州府百官也难以认同吧?”   刘琮点了点头,环视众人,说道:“所以我需要诸位相助,无论如何,这次都要成功!”   司马芝一直未曾发言,这会儿却首先说道:“公子需要我等做些什么?”   “联络名士制造舆论,此其一。”刘琮将自己想好的计划一步步说出:“其二,说服百官去除阻力;其三,上书进言摆明利害。能将这三件事做好,便成功了一大半,其余的便要看我自己了。”   “舆论这方面,公子大可不必担心。”王粲自信满满的说道:“至于说服州府官员,让文行(裴潜)去做。上书的事情我们三个都有份,如何?”   “仅仅是我等上书,恐怕还不够。”司马芝补充道:“最好还是请名望昭着的名士相助方可。”   此时就连魏延也忍不住说道:“文将军上个月便回到襄阳养病,公子也当去拜访探视。”   一句话说的刘琮脸色微红,心中暗道自己这两个月也太废柴了些。   不过魏延的话也让王粲打开了思路,他一拍大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是啊!还有江夏黄太守等人,都可以帮公子说话的吧?”   刘琮摸了摸鼻子,神色有些古怪地说道:“你们还忘了一个人。”   “谁啊?”王粲有些茫然的发问。   “咳咳,军师蔡瑁……”刘琮有些心虚。   王粲楞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就见裴潜贼兮兮的笑道:“是啊,怎地把这位给忘记了,实在该死!”   “好了,就别取笑我了,今天起,就要请诸位各显身手,琮先在此拜谢了。”   谈笑间,计议已定,王粲等人也不多待,告辞之后各自依计行事。只有魏延仍留在府中,没办法,谁让他名义上还是刘琮的卫士呢?   随着王粲等人的运作,襄阳城里渐渐出现一股风评,都是关于荆州牧二公子刘琮的。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名士点评,当然更多的是刘琮去年来的种种事迹,虽然不乏溢美之词,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客观的。   到了六月底,陆续有人上书建言,请刘表给二公子刘琮安排职务,“以展其才,安士民之望。”   对于刘琮的这些小动作,有心人自然会留意到,这其中最清楚的便是蒯越。不过蒯越也想不出刘琮为何如此热衷虚名,直到这天在府中议事时,刘琮忽然向刘表自请出任南阳太守,蒯越才惊觉,这小子野心果然不小!   刘表对此,并不意外。   要说对刘琮的了解,刘表其实感受最深。尤其是自去年以来,刘琮忽然转了性子,哪怕在外游历也经常写信,不光是汇报行程,讲述见闻,还有很多分析时政评论人才之语,让刘表非常欣慰。   然而出镇南阳?刘表思虑许久,还是否定了刘琮的请求。   对于刘琮的品性,刘表并不怀疑,对于刘琮的能力,他认为还需假以时日再加磨练,更何况刘琮今年才十九岁,这么年轻怎能服众?他要的又是南阳郡那样的紧要所在……   倘若是零陵郡那样的地方,去当个太守也无关紧要,毕竟在荆州腹地,即便有什么不妥当,也闹不出太大的乱子。   可是刘琮咬死了非要去南阳当太守,换地方不行,只领兵也不行。如此不讲理,把刘表给气的不轻。   回了府中内院,刘表还一脸的不高兴,好在蔡氏温柔小意,才哄的他表情松动。待得知了原因之后,蔡氏瞪大双眼,握着刘表的双手说道:“将军应当高兴才是,怎么反倒生琮儿的气?”   “哼,你懂什么?”刘表仍在气头上,不由恶声说道。   蔡氏委委屈屈的丢开手,自己委身坐于几案之后,拖着粉腮说道:“琮儿还不是为了将军,他一心为将军着想,谁知道你这个当爹的却不领情。唉,真真难过的,恐怕是琮儿啊。”   她粉黛微凝,眼中波光渐起,刘表看到立即心疼的不行,忙一把搂住,叹道:“不是不领情,是怕他年少无以服众,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反倒不美!”   “哼,将军年少成名时,怎么就不说无以服众的话来?”蔡氏反手攀住刘表的肩膀,说道:“不如给琮儿一次机会,让他证明自己也好!”   说到年少成名,真正挠在了刘表的痒处,不过一时片刻,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蔡氏的帮助只是让刘表的态度有所松动,真正起作用的是蔡瑁、张允等人的劝说。   刘表权衡再三,又数次求教于蒯越、文聘等人,终于在七月初决定,同意刘琮出任南阳太守。   当刘琮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城外和人打架……   ☆、第十九章 敢赴戎机战虎狼   刘琮收到消息的时候,正仰着脑袋看天。   不是天上有仙女正下凡,而是鼻子被打破,鼻血长流。   对手也好不到哪儿去,俩眼圈都青肿发黑,很像国宝,刘琮看一回乐一回,咧嘴又扯动伤口,疼的呲牙。   不是两人单挑,而是两伙人群殴,打到现在,刘琮还没弄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他今天一早便到城北军营,原想着好几天没来,兄弟们别闹出什么事。   没成想还没到营中,就见吴宽被人打的鼻青脸肿,许亮头破血流,一帮少年郎被人堵在营内不敢露头。   刘琮这个气呀,心说你们当初也是郡中横行无忌的刺头,怎么今天却成了受人欺负的小丫鬟?平时老子怎么教的?打个群架都干不过别人?   再一看,对方不过二三十人,为首的是个锦衣青年,身材匀称,面白无须,两只袖子卷的老高,露出胳膊上的青色纹身,正得意洋洋的指着营内的少年们挑衅。   打了我的人,还这么嚣张?刘琮冷笑一声就走到那人面前,刚要问问是怎么回事,营中少年们一见刘琮来了,顿时如同看到了主心骨,呼啦啦全涌了出来,二话不说继续开练!   那锦衣青年显然也看出来,刘琮是这伙少年的头领,当下更不废话,一拳直捣刘琮面门。   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啊!刘琮一拧身闪过,火气腾地一下也上来了,反手搭上锦衣青年的胳膊,抬脚直取他的小腹。那青年倒也灵活的紧,错身避让,同时也没忘了反击,两人拳来脚往,都意识到遇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魏延本想冲过来帮忙,却被另一个壮汉拦住捉对厮杀,一时不得脱身。   两伙人打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不过双方都还算克制,没动兵刃。开玩笑,军营辕门外群殴就够离谱了,再动兵器那不是找死吗?   少年们本来被打的退回营内已经觉得很憋气了,奈何技不如人只好当了缩头乌龟,可是刘琮一来他们立即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堪堪打了个平手。   刘琮原本和锦衣青年打的还挺有章法,可是不大工夫,俩人都被汹涌的人群挤的无法立足。你拽着我的胸口,我揪着你的衣襟,拳头碰拳头,脑袋撞脑袋,基本上和地痞无赖的王八拳也差不多了。   待两人挣扎起来,一个仰首看天,一个眯着双眼,周围躺了一地人哎呦喂呀……   王粲和裴潜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乱哄哄的场景。   “那是二公子吗?”裴潜眼睛都直了,心说这位公子不是转了性子了吗?怎么今天又故态复萌?亏我之前还逢人就说二公子如今如何如何,这回可颜面尽失了。   “咳咳,看来似乎也许是……”王粲恨铁不成钢,快步走过去,想着该怎么说。   刘琮感到自己被人拽了拽袖子,低头一看,王粲黑着脸嘀咕道:“公子,您现在好歹也是一郡太守了,敢不敢收敛一些?”   “喂,不要总学我说话的风格。”刘琮也很无奈,这特么完全是无妄之灾好吧?   对面的锦衣青年听的有些茫然,大刺刺地问道:“你谁啊?年纪轻轻的就当太守了?”   “我刘琮,你谁啊?”   “我甘宁,你就是刘琮?”   “哈哈,怕了吧?”   “怕你?要不要再来打过?”   “那什么,回头找你!”刘琮摸了摸嘴唇上的血迹,一招手,带着人进了辕门。   甘宁捂着腮帮子看着刘琮的背影,若有所思。身边一个兄弟窜过来问道:“大哥,咱们怎么办?还进不进营了?”   “进!凭什么不进?”甘宁一瞪眼:“不然你晚上睡野地里去?”   “一路上睡的还少了?”愤愤的声音中满是怨恨和不平。   甘宁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少废话,走!”   至于得罪了刘琮,反倒没任何人提这一茬。   在辕门外拿出调令,甘宁一行人在值守校尉的奇怪眼神中,大大咧咧地进了营中。   两年前甘宁还在益州为将,因参与反叛却最终失败,于去年率部转入荆州,没想到之前说好的种种待遇都变了卦。   依着甘宁早年的性子,早都翻脸了。可自己是爽快了,手下的八百兄弟怎么办?   不过这一路上饱受白眼和刁难,甘宁也早已经攒了一肚子邪火。要不然,也不会在辕门外仅仅因为某个少年的调侃之语就动手打人了。   刚进了营,还没找到管营的都尉,就见刘琮在那儿训人。   挨训的,是一帮二十多岁的壮汉,个个龙精虎猛彪悍凶猛的样子,却被刘琮训的头都抬不起来。   “自家兄弟挨了打,不说去帮着找回场子,还一个个的袖手旁观?”   “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那谁谁谁,刚才笑的最欢的,这会儿垂着脑袋装死吗?”   汉子们哄笑,喊着知错了不敢了。   “哼,一帮老兵油子!”刘琮没好气的继续开骂:“没卵子的货,这才几天的安生日子,就把血性都丢光了?”   汉子们涨红了脸,却不敢再起哄了。   “还有你们!”刘琮扭头瞪着许亮等人:“以为打过两次仗就很了不起了?就天下无敌了?就能看不起别人了?”他刚才已经知道了打架的起因,对这些少年们很是恼火。   “窝里横算什么本事?更何况还被人家打成了猪头!”   “打不过是本事不行,可躲到营里算怎么回事?打起来就一窝蜂的一哄而上,打不过就当缩头乌龟,我今天要是不来,你们是不是打算躲在营里一直不出去了?”   本来正乐呵呵看那帮汉子笑话的少年们,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   刘琮顶着烈日狠狠将这帮不省心的家伙们训斥了一通,直说的口干舌燥,见目的达到便准备让部曲们滚蛋,不过今天参与打架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去自领二十军棍。   知道打架却没去帮忙的,也没落下,全都赶去帮厨。这个处罚让汉子们很是羞愤,厮杀汉一身本事去帮厨?早知道还不如挨军棍呢。   最后,刘琮才宣布,自己已经成为南阳郡太守,大伙儿在襄阳的逍遥日子到头了。   汉子们嗷嗷叫嚣,少年们面面相觑,山贼们撮着牙花寻思,去了南阳怕是好立战功了吧?上次那伙水贼也太稀松平常了些,害的老子们没捞到什么像样的战功啊,还好战后的赏赐挺丰厚的……   南阳郡太守吗?甘宁看着场间一脸坏笑的刘琮,心里很不是滋味。   倒不是怕得罪了刘琮,只是很有些感触罢了。他自去年入荆州以来,陆陆续续便听人说起过刘琮的事情。起初他有些不信,后来听的多了,便将信将疑。   直到看到方才这一幕。   能把这些骄兵悍将收拾的如此服帖,要说只靠刘琮荆州牧二公子的身份,甘宁肯定会嗤之以鼻。   正恍惚间,就见刘琮走了过来,咧着嘴问道:“敢不敢跟我去南阳建功立业?”   甘宁好悬没一个马趴栽倒,心说你当建功立业是小孩子过家家呢?再说了,我跟你很熟吗?   “别是高兴傻了吧?还是说怕我给你穿小鞋?”刘琮一脸坏笑,青肿的面皮和没擦干净的鼻血瞧着很是滑稽。   穿小鞋肯定不舒服,这一点甘宁很清楚,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怕。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的年轻人很对脾气。   “去就去!有什么就冲我来,别难为我这帮兄弟!”甘宁明知刘琮使的是激将法,却满不在乎,大不了小爷我拍拍屁股走人,你还拦得住我不成?   “那可不成!”刘琮扫了眼甘宁身后的二十多个汉子,一咬牙:“豁出去了!今天晚上临仙楼,大伙儿同去,不醉不归!”   甘宁眯缝着青肿的双眼,有些为难:“我手下可有八百兄弟,那个什么楼地方怕是不够大吧……”   “那什么,忽然想起来我还有要紧事没办,先走了。”刘琮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王粲一脸尴尬的对甘宁说道:“习惯,习惯就好了。”   甘宁笑了笑,对刘琮更加好奇。他觉得刘琮刚才说建功立业的话,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信口胡说。只是,他凭什么就认为自己会跟他?   不过对于这种直来直去的交流方式,甘宁觉得很舒坦,很过瘾,就像刚才打架的时候一样。   到了傍晚甘宁本以为刘琮忘了上午说过的话,却没想到刘琮亲自来请,不光是刘琮,基本上打架的少年们也都来了,不过瞧着他们走路的姿势……甘宁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然而上了贼船,下来就难了,晚上醉醺醺的躺在军营的硬板床上,甘宁依稀想起了席间刘琮那小子喝酒真猛,差不多快赶上自己了。   好在今天去的兄弟伙没给自己丢脸,硬是把对方全灌趴下了。   打架你们不行,喝酒也不是对手!甘宁嘟囔着沉沉睡去。   荆州牧府邸,刘琮吸着冷气道:“轻点,疼!”   蔡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轻柔。   浸了井水的软布敷在伤口处很是舒服,刘琮一把握住蔡姝的小手:“唉,早知道不去当什么劳什子太守,以后想你了可怎么办?”   对于这种直白的情话,蔡姝到现在仍然无法适应,羞红了脸扭身就走。   “喂,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然而当被翻红浪巫山云雨之后,刘琮搂着怀里的娇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带家眷去南阳?刘琮想都没想过。开玩笑,明年曹操就要来挑事了,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着日益紧迫的形势,刘琮睡意全消,南阳太守不好当,更何况对手是那么强大的家伙呢。   ☆、第二十章 安置流民开屯田   早间的鸡鸣还没结束,田间地头的农夫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祈祷着老天爷开恩,在这个即将收获的季节里,不要用各种天灾来惩罚世间如同蝼蚁般的自己。   开春种下的麦子,在秋风中沉甸甸的低垂着麦穗;沁凉的空气中,略带着湿润的土腥味。木制的农具被细心的擦拭掉黏土,随着朝阳初升,农夫们沧桑的面颊上,反射出微微的红光,对于每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来说,这样的辛劳已经成为了生命中刻骨的体验。然而每当秋收时,这种辛劳都变成了收获的喜悦……   就是在这样一个清晨,刘琮行进在前往南阳赴任的路程。骏马轻快的步伐如同主人的心情,淡灰色的皮毛柔顺滑亮,青色的斑纹时隐时现,明亮而清澈的双眼无不表明它现在状态很好。   刘琮此时只觉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准备,种种艰辛的历练,处心积虑的谋划和身体力行的作为,他终于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虽然他现在仍然根基浅薄,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勾画蓝图,实现心中梦想。   和刘琮满是憧憬的心境不同,王粲已经开始想着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他的性格有时候比刘琮还要急躁,但这并不一定全是坏事。而跟在刘琮身边的魏延,则不时回头观察着长长的队伍,偶尔会和甘宁对视一眼,两个人却都很默契的扭过头去。   经过一年多的颠沛流离,饱尝了世态炎凉的甘宁,此时的心情也并不平静。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侠少年甘兴霸,也不是横行江湖的锦衣贼了。八百兄弟的前途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屈辱的失败和迷茫的未来曾一度让他心灰意冷。直到遇到那个张嘴就说要跟他建功立业的家伙。他不知道这一次选择是否正确,但是隐隐觉得,或许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和甘宁同样认为这是一次机会的,还有裴潜、司马芝、杜袭等人。因为对刘表日渐失望而将希望寄托在了表现出极强野心的刘琮身上。对于他们来说,与其在襄阳受那几家子的打压和抑制,不如跟刘琮到南阳来开辟新天地。   因南阳郡原先的治所宛城让给了张绣,刘琮便选择穰城做为新的太守治所。这个选择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并和众人商议之后选定的。穰城与宛城之间有安众、捏阳等县城,西北方有冠军、顺阳,乃是沟通宛城与襄阳的中枢所在,距离宛城和襄阳各有百十里地。   此次出任南阳太守,刘琮在得到刘表的同意之后,厚着脸皮讨要了许多物资如军械粮草等,由部曲和甘宁的客军一同押往穰城。   待到达穰城,已是七月中旬。   此时的南阳郡各地陆续麦收,刘琮到任之后,并没有搞什么大举措,也没玩什么微服私访走访民情。因为南阳郡的各种情形他早已熟知,现在所要做的,便是按计划行事而已。   如果没记错的话,明年正月曹操就要挥师南下,以解除荆州方面对许地的威胁。就刘琮现在收到的消息来看,曹操已经派遣过大将曹洪试图迎接天子,不过因为董承等据险阻挡而未能成功。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有两个月,曹操就会将天子迎奉到许,控制在手中。而且就在今年年初,曹操已经开始实行屯田政策,这个政策的实施和成功,将奠定其统一北方的重要基础。   强敌在侧的滋味令人寝食难安,虽然前面有张绣顶着,但刘琮始终不敢掉以轻心。正因为熟知这段历史,所以刘琮想要改变,就必须付出艰苦的努力。   怎么破?这是刘琮自确定要在南阳开始之后就一直考虑的问题。   摆在刘琮面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张绣,或者说贾诩。   虽然名义上张绣附属于荆州势力,但实际上他割据于宛城,与刘表只是联盟的关系,并不听命于来自襄阳的任何命令。这样的关系显然是刘琮不能接受的,在之前的接触中,虽然刘琮已经赢得了张绣的好感,可仔细分析之后,刘琮不认为自己能够调动指挥得了他。   其实关键人物,还是贾诩。对于这位三国赫赫有名的毒士,刘琮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但他必须前往宛城,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最有利的结果。   当然这之前,刘琮必须先把自家后院给安顿好。   这时候刘琮顿感人才不足带来的苦恼。   数来数去,此次同来的人就这么些,王粲为主簿,典领文书,办理事务,总理府事。裴潜任长史,襄理郡务,主管民事。司马芝为主记,杜袭为主室,都是非常重要的职务。那些太守府原来的官员,如东西曹掾等仍加以留任。另外还有不少豪门子弟跟着混资历的,被刘琮踢到自己的部曲之中,免得他们惹是生非。   至于甘宁,刘琮干脆将其任命为穰城长,主管军事,这让甘宁意外的同时,心里多少有些得意,觉得刘琮年纪虽轻,为人却不错。当然他觉得自己任这个穰城长肯定是能够胜任的,潜意识之中,也想干出番成绩让当初那些小瞧自己的人好好看看。   这些人事安排,有些是早就决定的,有些是来到穰城之后临机处置的,虽然可能有些人心中并不满意,但刘琮一言而决,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之后,便带着王粲和魏延以及二百部曲前往宛城。   再见到张绣,刘琮敏锐的感觉到了张绣的变化。虽然他对待自己仍然非常热情,但从他那熠熠生光的眼神,洒脱豪放的神态以及自信充盈的语气中,刘琮感到现在的张绣,和几个月前完全判若两人。如果说之前的张绣还在为了前途迷茫而忧心如焚,茫然无措,现在的他则在拥有了一块地盘之后,信心爆棚,甚至有了在乱世称雄的野心。   刘琮不动声色,只笑呵呵的饮酒。席间除了王粲魏延之外,就只有张绣的谋主贾诩。   您可真不是个令人省心的主啊,刘琮举杯向贾诩示意,心中暗道:你的本事已经天下闻名,何必把我师兄推到前台?难道是为了你以后能自抬身价?这一手玩的虽然漂亮,可却不太厚道啊。   贾诩眯着双小眼睛,笑的颇堪玩味。   刘琮此行的目的,贾诩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他很想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张绣,刘琮接下来会怎么做?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刘琮什么也没有做,宴席结束之后,便匆匆离去。   回程的路上,刘琮并没有太过沮丧,人心易变,他之前所设想的种种对于现在的张绣来说,都不合适。而对于贾诩,刘琮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唯有扎扎实实的把南阳经营成铁板一块,让贾诩看到自己不光有野心,还有能力,更有实力,这才是最好的说服。   自宛城回来之后,刘琮的第一个大举措很快便出炉了:广招流民屯田。   虽然就季节而言,现在不是招收流民屯田的最好时机,但是留给刘琮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争分夺秒,虽然付出的代价会比较高,但刘琮自认还付的起——背后有整个荆州,有便宜老爹刘表罩着,还怕没钱没粮吗?   其实南阳郡中已经有许多流民了,多是从关中而来,一直未曾得到很好的安置。   农业乃是立国之本,在这个粮价奇高,兵戈四起的动乱年代,能有一处可以耕作的田地,是很多人的终极梦想。尤其是那些因为天灾人祸而失去土地背井离乡的流民。   南阳郡并不缺少耕地,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土地被本地的世族豪门控制,但也有许多未曾开垦或是因各种原因撂荒的良田。   在一些流民聚集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人自发的垦荒种田,却因个体的力量有限,并不能获得最好的收成,仅仅能维持生存罢了。而且还经常因土地问题发生纠纷乃至械斗……   屯田令一出,有些人便忍不住拿豫州的屯田之策相比较。不过他们惊讶的发现,两者竟然何其相似。刘琮早在计划实行屯田之前,便派人潜入许地多方刺探,因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很快便拿到了第一手资料。对于刘琮来说,与其自己闭门造车,苦思冥想,不如照搬现成的政策,反正曹操那边干的很是成功,只要自己不犯太大的错误,应该也会收到良好的效果。   当然因为时令的关系,南阳这边落后的太多,至少今年是无法取得收获了。但是刘琮并不担心,他要在豫州屯田的基础上,做到更好。   流民集中安置,划分了田地却无法耕种,那他们吃什么?做什么?   对此,刘琮的应对方式是以工代赈、大修水利。   南阳郡中的流民先行统计,造册入籍之后,分别安置到不同的屯田区域,再根据当地的水利条件和设施,或修缮,或新建,开挖水渠,筑坝拦蓄。   很快,南阳郡中许多地方,就出现了热闹非凡的工地。能做工自然便有工钱,而且还有饭食,这样的好事让许多流民顿时有了希望。很多家庭中男女老少齐上阵,吃住都在工地之上,令那些受命巡查,监督施工的官员们很是感慨了一番。   “公子为何不让建忠将军也如此施行?”生性厚道的司马芝又一次巡查归来,很是疑惑的对刘琮问道。   对此刘琮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我会说明年曹操就要大举来攻宛城了吗?到时候兵荒马乱的,白白糟蹋种子不说,弄不好聚拢的百姓都要遭受兵灾。   当然这话刘琮没法说,他心里盘算着的是下一步,军队问题。   ☆、第二十一章 保甲兵户始此行   南阳郡北接司、豫,南控襄、荆,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若是单从数量上来看,南阳郡驻扎的军队并不少。   然而这其中有多少能用,可用?或者说,能让刘琮如臂使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且不说郡内各县的郡兵多为豪族私有,便是名义上归太守直属的军队,也多是老弱病残,不堪使用。   对此,刘琮只能另行招募,重新编练一支郡兵。不过首先要整合原有的各县乡兵,裁汰老弱挑选精壮,非但如此,在那些流民之中也要招募和征兵双管齐下。   一时间整个南阳郡反对声四起。自有部曲的将领对于刘琮这种抢夺兵源的行为很是恼火,把持各县乡兵的当地豪族也觉得实力受损,流民们就不用说了,这年头战乱频频,好容易有了安生立命的屯田,谁愿意去过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   重重阻力或明或暗,使得招兵也好,征兵也罢,统统进行的艰难无比。那些被裁下来的老兵们甚至成群结队的到太守府哀告,请求让他们留在军中好有一条活路。   一边是精壮汉子被豪族藏在庄园里务农,一边是老弱病残赖在军队里不肯离开。刘琮看着面有愧色的王粲,笑容里已经带出几分杀气:“好,既然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给他们面子!”   “公子意欲何为?”王粲这些天因为此事弄的很是焦头烂额,听了刘琮所言,忙抬头问道。   刘琮冷笑,问道:“裁汰老弱如何安置,你当初也参与拟订了,是咱们安置的不合理,抑或是他们真的那么喜欢当兵?离了军队便没法活了?”   被这么一问,王粲立即清醒了许多,之前隐隐约约想到的疑点,再次涌上心头,他不由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有人欺上瞒下,故意惹出这些是非?”   “哼,有些人只顾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其心可诛!”刘琮转而对司马芝说道:“这件事,我想请子华来处理,可好?”   司马芝没想到刘琮会点自己的将,不过他一愣之后还是回道:“子华不才,愿为公子分忧。只是此事牵涉甚广,如何处理还需公子言明。”   “就事论事,广为宣讲。”刘琮心中早有决断,当下斩钉截铁地说道:“有敢妖言惑众者,斩!有敢聚众闹事者,斩!有敢欺上瞒下者斩!”   连着三个斩字,让王粲脊背发凉,他犹豫了一下,对刘琮说道:“如此一来,会不会激起变乱?”   “就那些小土豪?”刘琮不屑嗤笑道:“借他们三个胆子,看敢不敢跟我来硬的?乱世当用重典,子华以为如何?”   司马芝冷静的点头道:“当此时,的确应当如此。”   “除了杀人,咱们还要厚赏。”刘琮微微一笑,对司马芝的表现很是满意:“首献私兵者,免其一年赋税;各县首批裁汰者,赏田地耕牛,无妻者官府择寡妇等配偶;各县首批招募士卒,赏钱粮田地!”   王粲听了补充道:“是否应限定个日期或者数量?”   “这些细节你们商量着办吧。”刘琮一挥手,自信满满:“我就不信,还治不了这些称霸乡里的小土豪了!”   果然,这些措施落实以后,特别是新野某个拥寨自保的张姓大族,因武力对抗而被甘宁率部攻破坞堡,全家几乎灭门之后,原本困难重重的清兵招兵之事,立即变的顺当许多。   到了十月底,刘琮已有了三千南阳兵。这可不是那些早上扛着农具下地,晌午后端着长矛挥舞两下就算当兵的郡兵。这些人可谓百里挑一,大多是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青年,身高普遍在七尺左右,而且多是农户子弟,吃得了苦,又比较听话。刘琮相信,只要勤加训练,再经历过几次战斗磨练,就将是一支精兵。   训练的事情,刘琮交给了魏延,而甘宁所部,也扩充到两千人左右,兵员素质与刘琮的南阳兵相差仿佛,只是来源多是从流民中选拔而来。   有了这五千职业军队,刘琮总算是稍稍放心了些。   如果仅仅是据守南阳以自保,这五千人也许就够了。可是刘琮的野心不止于此,别说争霸天下,就是保住荆州,这点人也不够看。   所以在招兵的同时,刘琮对整个南阳的户籍制度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变。   当然现在的说法不叫户籍,而叫做户版、名籍、名数等等。无论什么时候,籍册都是很重要的东西,这是国家政权统治的终极体现,也是治理民众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所以当初刘邦的军队进了咸阳,其他人都争夺珠宝黄金,唯有萧何跑到丞相府,把有关户口、地图等文书档案都收了起来,保管好,可见其重要性。   自黄巾之乱以来,各地不少地方被黄巾占据,典籍遗失或毁于战火的,不计其数。加上黄巾军裹挟当地人口,四处流徙,造成了人口户籍的大混乱。荆州早年也是如此,袁术、孙坚、包括宗贼黄巾都曾在此攻伐征战,直到这些年在刘表的治理下才稍好一些。不过南阳的情况仍然比较混乱,因为这里不仅是荆州的前沿阵地,更是流民南下的首个地区,自然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任何时候统计人口、清理户籍都是项很繁重的工程,不过刘琮对此早有准备,自上任之后便开始着手进行,加上与征兵同时进行,一举两得,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人手和麻烦。   理清人口,掌握户籍是为了在战争中充分动员,在战前便于管理,战后可以统计损失加以调整。而最重要的,则是推行全新的户籍制度。刘琮充分吸收了后世的许多经验,最终选择的是民户和军户、匠户、商户并行,类似于大明的户籍制度。   与之相配套的,还有保甲制度。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如此环环相扣,比原先实行的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百家为“里”划分更细,更加便于管理。   在此基础之上,民户种田、军户出兵、匠户做工、商户行商,各司其职,整个南阳就形成了一个结构严密、政令通畅的大郡。   为了把这一整套制度推行下去,刘琮几乎累脱了形。很多时候下面的人不理解,有点什么问题就要找他,到后来刘琮干脆撒手,只下达任务,不管细节,这才稍好了一些。   由此刘琮也认识到,自己的管理水平和领导才能还是欠缺的很。不是事必躬亲就一定能做好事情,有时候恰恰会适得其反。然而权利这个东西实在太有魔力,谁能甘心甩手下放呢?正所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那种掌握他人生死命运的感觉,很容易让人沉迷其中。   好在刘琮还有自知之明,没把自己给累死。   个人的精力有限,许多事情就要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做,这时候刘琮就逐渐发现了王粲性格上的问题。他实在是太急于求成了,有时候比刘琮还急躁,虽然没因此闹出什么大乱子,但是和同僚之间关系,已经非常紧张。裴潜和司马芝还好,两人都知道他的臭脾气,但是别人尤其是南阳太守府中原先的老人可就有点受不了。   这个问题刘琮点了几次,每次王粲都仗着口才好,把刘琮反驳的无言以对,最后只好由他去了。只是私下里提点裴潜和司马芝二人,让他们多帮着些王粲。   任何时候的改革都会遭遇反对和质疑,刘琮在南阳郡这么搞,也确实得罪了一大批宗族豪门,但是刘琮不光会来硬的强压地头蛇,也会适当的给予他们一些特权免得兔子急了咬人。双方谈不上互有好感,但至少保持了表面上的平和。   毕竟刘琮所推行的这些制度,在很大程度上是给他们留了空子,并没有妨碍到这些宗族豪门的根本利益。更何况南阳经营的跟铁桶一般,免收战乱之苦才是当前最重要的。   不过刘琮并没有因为表现的平和而放松了警惕。他太了解这些家伙了,说有奶就是娘也许难听了些,但说他们是墙头草随风倒,那绝对没有污蔑他们。   穰城太守府内,刘琮终于开始了自己早已计划但一直未曾实施的事情。   “让兄弟们去干这种事?”吴宽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他这一年多来,已经彻底成了刘琮的死忠,但听完了刘琮的话,还是忍不住表示怀疑。   刘琮笑了笑,他能理解吴宽的心情,对于这些充满了激情和热血的少年来说,隐姓埋名潜藏行事显然很不对胃口。   不过也只有这帮少年和刘磐赠送的四十近卫,才能让刘琮完全信任,并交给他们放手去做。   但是近卫们显然不太适合这种事,一来他们久经战阵身上杀气太重,二来毕竟是自山阳远道而来,虽然在荆州生活了几年,却因外貌口音等原因,很容易暴露身份。所以部曲中的少年郎们,就将成为刘琮组建的情报部门的主力。   当然这个情报部门,在刘琮的口里就成了“特卫营”。其实说白了,就是专一刺探情报、传递消息的。   “行特别之事,为亲军拱卫,故名特卫营。”虽然名头听上去挺不错,但吴宽还是很担心。   他怕兄弟们没有经验,事情做不好误了主公之事。   “没有谁天生就会,这方面的事要求胆大心细,照着这个标准先挑人,注意保密!”刘琮三言两语,就将此事决定下来,吴宽眨巴眨巴眼,莫名其妙的便成了后来令对手闻之丧胆的特卫营受任头目。   之所以让不足二十岁的吴宽领衔,刘琮的考虑除了吴宽的忠心之外,还有上次剿灭山贼时,他和许亮带人先行侦察的经验有关。   不过吴宽受命之后办的第一件事,就办砸了。   ☆、第二十二章 巨石为弹何以抛   早在八月初统计流民人口时,就有人煽风点火,借机闹事。当时虽然平息了事态,但挑头组织的人却一直不曾抓获,后来此人又纠集了一帮游手好闲的家伙,在南阳郡内四处流窜,干些坑蒙拐骗,强取豪夺的勾当。   对付这种人,出动军队显然小题大做,而且效果未必好,但是仅靠县城衙役也不行。好在后来各地保甲制度推行之后,这伙人无论是在县城还是乡村中都渐渐无法立足,到最后干脆上山落草。   刘琮交给吴宽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查清楚这伙人的下落和大致情形。眼瞅着今年就要过去,明天一开春曹操便要率军来攻打宛城,这种时候内部可不能有捣乱的家伙。   本来吴宽受了刘琮的鼓舞,信心满满的带着人从穰城出发,想着无论如何这一次也要漂漂亮亮的把事情办好,才算对得起主公的信任。没想到越是急于求成,越是错漏百出,十多个兄弟全都撒出去之后,只有五个安全归来,其他人都折在了山贼手中。   被现实残酷打击的吴宽险些拔剑自刎,在弟兄们的劝说之下,才灰溜溜的回到穰城。   刘琮见到他灰心丧气的摸样,兜头便是一顿臭骂。   不是骂他行事不周,害了兄弟的性命,而是骂他心志不坚,遇到挫折便如此颓丧。   “行非常之事,就要有非常人之心。隐忍坚韧,才能在将来险恶的环境下生存,才谈得上有所建树。”刘琮拍了拍吴宽的肩膀,自责道:“此事也怪我太急躁了些,应该给你们时间多加磨练。可是现在的时间对我来说,实在是弥足珍贵啊。”   吴宽被他方才劈头盖脸的责骂也骂醒了。这会儿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说道:“请公子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此事我已让甘将军接手,你回头将搜集的情报都交给他。弟兄们的血没有白流,你也当从中得到教训,吸取经验。”刘琮表情更为严肃,眯着双眼说道:“就在上个月,曹操已将天子接到许地,咱们南阳郡很快就要迎来一场恶战。我希望你和弟兄们都能做好准备,在将来大显身手!”   说这话的时候,刘琮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毕竟将要面对的,是一个非常强悍的对手。   有时候刘琮会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不来南阳,而是在别处,例如江夏或者长沙发展呢?那岂不是可以避开曹操,安心发展了呢?如果是游戏的话,这倒是很容易,选择势力、选择武将,甚至可以选择时间……   可是自己或许能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眼下曹操的实力虽然比自己强大,却远不是后来一统北方,远征乌桓的霸主。现在就怕了,以后还怎么混?   面对强者,唯有奋力一搏,即便失败,也要轰轰烈烈的站着死,而不能跪地请降,苟且偷生!   倘若在曹军南下时,刘琮选择袖手旁观,等张绣降而复叛之时再出击,或许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获取更多利益,但是如此一来,他就将失去张绣对自己的信任。   所以刘琮自上任以来,甚至在来南阳之前,便开始了种种准备。安置流民、编练军队也好,清点人口,改编户籍也好,都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战争前增强自己的实力。   在秋汛过后,原本停工的水利工程陆陆续续的恢复,而因水灾和兵祸从北方涌入的难民流民,也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是听说南阳郡不仅分给土地种田,而且在明天春天之前,还在大量招收苦工,虽说做活累了些,可只要有口吃的,能在这样的乱世中活下去,就已经让很多人喜出望外了。   这其中自然有许多人结伴而来,但是到了南阳之后,却被官府强制分散,编入不同的屯田安置点,做着各种不同的事。   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被官府高看一眼,入了令人羡慕的匠籍,钱粮比旁人都要多些。哪怕现在临时住的草棚,似乎都比别人家的结实。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些原本还对各种户籍有些疑惑和抵触的人,纷纷拿出看家的本事,再也不想着泯然众人矣。   于是几乎不费多少力气,刘琮便拥有了数百户铁匠、木匠、泥瓦匠等各种急需的人才,拖儿带女的将近一千五百口子人,加上南阳郡本地原有的匠户,这个技术队伍就非常庞大了。   有了人,才好办事。到了十月中旬,军械营和两座酒坊,先后建好。   军械营的建立,使得刘琮的一些构想得以实施,比如投石车,当然刘琮很恶趣味的用了三国游戏中“霹雳车”的名称。他所设计的投石车在这个时代应该说非常先进,采用的不是由人力拉动绳索的抛出方式,而是用过配重,由绞车悬吊和释放。这种投石车极大的提高了抛石的重量和动能,在射程和精度上,更是增强了许多。   对于刘琮来说,这只不过是后世因为兴趣而上网搜过些资料,看过不少图片而已,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工匠们,则产生了相当震撼的效果。   甚至一直对刘琮有些盲从的王粲,在见到首批霹雳车试验之时,都惊讶的合不拢嘴。   除了霹雳车,刘琮还和工匠们一起设计制作出了另一种小型的投石车,仍旧有四个车轮,井字形车座,却没有高高的长杆,而是在车前面的位置竖立起一根直木,略和车身有些夹角。直木上安装弓臂,由弓弦拉动悬挂网兜的木杆。   这种小车灵巧便捷,两个壮汉就能拉着到处跑,因形状类似弩,故号“神弩车”。小虽小,威力却很大,射程比弓弩高出许多不说,圆形的石丸无论是攻城还是野战,都很有杀伤力,是霹雳车的有益补充。刘琮甚至想着以后可以用来安装在船上,以利水战。   神弩车的用料少,虽然做工稍显复杂,却能很快大批量生产,所以刘琮下令大量制造。   这两种投石车除了用到大量的木材之外,还需用到铜、铁等金属,另外绳索、石料都是必不可少的。   好在刘琮现在是一郡太守,调集这些物资还不在话下,倘若实在缺少什么,打发人跑去襄阳诉苦求援,总是会弄到手的。   而相对于目的性更为明确的军械营来说,酒坊的设立曾经让王粲等人非常不解。甚至有的家伙很恶意的猜测,是刘琮和部曲某一次喝酒输给自己的兄弟,所以要大量酿酒提高部下的酒量……   这么不靠谱的想法,自然不是刘琮的初衷。   因为这酒不是用来喝的,在刘琮和酿酒师傅的数次努力之后,经过多次蒸馏提纯的高度白酒终于成功生产出来,其作用,就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用来给伤口消毒。当然除了这种造价高昂的酒精之外,已经设立的医护营还拥有许多医户人家的子弟,以及收购来的大量草药、布匹。   至于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普通农户,也各有安排,不会让他们饿了肚子。   其中最大的工程,除了几处水利渠灌和堤坝修筑之外,便是整修郡内官道,在原有道路的基础上,进行平整和夯实。便捷的道路在战争中所起到的作用,尤其是内线作战中的作用,刘琮深深知道,所以这项工程他亲自领衔,全力推动。   别的不说,霹雳车和神弩车若是没有平整宽阔的道路,怎么运动?那种拆了用畜力车运送的方式,到了地方卸车重新组装的方式,刘琮不是没有让士卒们练习,但是如果有了方便的道路,直接就能拉着跑的情况下,拆了组装的方式实在太浪费时间。   如此一来,再多的流民也不够使用,有时候刘琮甚至为了抢工期,不得不派出南阳兵参与进来。   仅仅数月功夫,刘琮就把南阳各地仓库中的粮食用掉了一大半。好在刘表全力支持,这才没有让刘琮陷入困境。   毕竟荆州的底子还是很厚的。   如此庞杂众多的事务,这么多同时开展的工作,把刘琮压榨的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但很奇妙的是,他非但没觉得这是种煎熬,反倒充满了干劲。   在刘琮的带动下,无论是王粲裴潜这些文官,还是甘宁和魏延这些武将,都迸发出极强的热情,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各项事业之中。   对于军械营和酒坊、医护营的管理,刘琮制定了非常严格的措施,这些可是他将来致胜的法宝,断然不能轻易流传出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刘琮越发感到紧迫。   霹雳车前后制造了三十余架,却因技术尚未成熟的缘故,很快就在试验及训练的过程中,先后损毁了十余架。这让刘琮大为光火的同时,也意识到任何先进的事物,都需要时间积累和完善,而他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为此,只要用数量来换时间。到了十二月初,霹雳车陆续增加到六十多架,总算让刘琮感到有了点底气。   相比之下,神弩车无论是数量还是耐用程度,士卒熟练掌握的程度,都比霹雳车要高出很多。从八月份到年底,一共制作出两百三十余架,虽然还没有放在一起齐发过,但数十架一起发射时的惊人声势,就足以让人联想其集中使用时的威力了。   那种发射时弓弦沉闷的嗡嗡声、石弹抛出后发出的长啸声,击中地面时的轰然炸响,无不显示着它那恐怖的杀伤力。   霹雳车体型巨大,操作却并不繁琐,只需要五人一组就行,而神弩车更是只需两个人。为此,刘琮专门设立了炮车队,挑选的都是身强力壮的高大汉子。炮车队的人数,竟然占了南阳兵近三分之一,达到了八九百人。如果加上辅兵的话,更是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如果,再给我多一点时间该多好!刘琮望着军营中被油毡覆盖着的神弩车,心中不禁感慨道。   然而或许是自己这个小翅膀煽动了不该煽动的风,原本在历史上,要到建安二年正月才南下的曹军,提前出动了。   建安元年十二月十日,曹操亲率大军南下,兵锋直指宛城。   ☆、第二十三章 玉马银枪踏惊雷   刘琮猜的没错,曹军比历史上提前了一个月南下,正是因为自己。   甚至原因刘琮都猜出几分:广招流民,这是摆明了在和曹操抢人啊!   按说刘琮自就任南阳太守之后,对于自身情报的保密措施做的还是非常到位的,但北方南下的流民首先要经过的便是紧挨着的豫州,要不是南阳这边的政策更好,他们肯定就留在了许都附近。就这样,还有不少人从豫州偷偷跑过来,人多了,自然就瞒不住消息。   曹军南下,最紧张的是顶在宛城的张绣。   虽然在宛城扎根之后,有了粮食和人口,能够维持甚至稍稍扩大军队的规模,但张绣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与曹操抗衡。自曹操将天子迎至许地之后,受封为大将军、武平侯。十月击败杨奉,攻占梁县之后正式迁都于许,虽然后来曹操将大将军的名号让给了袁绍,但还是政任司空、行车骑将军。   自己这个建忠将军,势单力孤,拿什么来抗衡?战则无必胜之力,降又不怎么甘心……   问计于贾诩,贾诩却笑的颇堪玩味:“将军忘了如今谁是南阳太守了吗?”   张绣不是没想过向刘琮求援,只是这念头想过也就罢了,并不曾落到实处。听贾诩如此说,他精神一振,问道:“军师的意思是,刘琮有能力助我?”   在他想来,刘琮当这个南阳太守,不过是虚应故事,走个过场罢了。手里不过有二百部曲,顶的上什么事?就算有心相助,恐怕也无能为力。   然而贾诩既然提起他,想必就一定有理由。   “这是刘琮上个月派人送来的信。”贾诩从袖中取出厚厚一摞纸,见张绣满脸疑惑,便继续解释道:“随信而来的,还有些别的东西。”   张绣接过来略扫了几眼,惊讶道:“他却如何得知,曹操会来攻宛城?只是他估计的是明年正月……”   “这有何难?”贾诩微笑着抽出几幅地图,铺在几案上向张绣示意道:“将军请看,他将这些地方标注的如此清楚,何处需严加防御,何处可暂时放弃,都提出了详细的建议。”   “军师是说,他早已有所准备?”张绣看到这些,愈发惊讶。   贾诩点了点头,捏着胡须道:“只怕你这位师弟已经在前往此地的路上了。”   他说的没错,刘琮在探子送回加急军情之后,便立即召集太守府官员,名义上是商议对策,实际上则是他将早已计划好的预案拿出来,分派任务,明确各人所负责任。   这份预案本就是针对曹军攻宛而做,现在只是时间提前了一个月罢了,内容基本无需改变。毕竟刘琮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些时间增加预案弹性,现在看来果然有变。   留下王粲、裴潜和司马芝等人在穰城筹措粮草,襄理郡务,刘琮自己率三百亲卫先行赶赴宛城,魏延领南阳兵整理军械,点选辅兵之后再行北上。   至于甘宁及其两千部下,也将择机前往宛城助战。   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很快笼罩在南阳郡上空。   在前往宛城的路上,刘琮的心情颇为复杂,自己不知不觉改变了历史,这对于知晓未来历史事件的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但这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这种优势以后只会越来越小,他所能利用的,唯有对现在这个时代名人们的熟悉,对他们性格、能力的了解来推断未来。   因是轻装疾行,刘琮自上午从穰城出发,半夜便到了宛城。一路上只匆匆吃了些干粮,到了张绣军中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   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怕张绣如同历史上那样,在贾诩的劝说下投降曹操。   上个月初刘琮曾遣使给张绣送了一些礼物,同时给贾诩也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刘琮详细阐述了曹操在未来几年内可能采取的战略,并指出明年开春曹操就会率军南下攻伐宛城,而南阳郡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又将自己这半年多来的治理情况略加说明,还附上了几幅地图以供贾诩参考。   如此种种,无非是加强和张绣的感情,让贾诩增强对自己的信心罢了。   不管怎么样,目前来看结果似乎还算不错。   张绣的眉宇间颇为凝重,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心理压力非常巨大。而贾诩相对则从容许多,枯瘦的脸上带着若有如无的笑容,眼神依旧犀利如常,仿佛要直透人心。   虽然是半夜时分,但听说刘琮赶到之后,张绣急忙披衣相迎,反倒是贾诩衣冠整齐,仿佛等了许久似的。   刘琮也不废话,见面就问道:“将军,曹军现在何处?”   “据探子回报,其先锋已经到了淯水,只怕明天一早就要渡河了。”张绣叹了口气,抬眼看看刘琮,说道:“我已下令明天一早就出城接战,不知道公子此行带了多少人马?”   “来的这么快!”刘琮心中一惊,面上却镇定自若:“大军还在路上,现在只带了三百亲卫。”   张绣失望的扭头看了看贾诩。   “公子可有破敌之策?”见贾诩不吭声,张绣不得不回过头问刘琮。   刘琮笑道:“大致方略有了,只是两军相争,谁也不能说一定能取胜。”   张绣毕竟年长几岁,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如果刘琮开口就说什么破敌制胜的妙计,只怕他会更加失望。   打仗不是儿戏,那是要死人的。   不过接下来刘琮的分析,让张绣真正的感觉到,他是有备而来。刘琮首先指出己方的优势在于固守要点,有险可持。劣势在于人马总数少于对方,所以要精心使用,争取将兵力发挥到极致。   当然,刘琮最大的依仗,战略性秘密武器霹雳车和撒手锏神弩车,并没有对张绣说。   倒不是信不过张绣,而是现在空口白牙说的再好,也不如实战中给带个他的震撼强烈。   整个会面时间并不长,贾诩发言不多,只是询问了刘琮的兵力布置,并没有提出什么建议和计策。   赶了一整天路,刘琮也觉得疲倦的要死,确定明天的事情之后便去睡了,脑袋刚挨上柔软的枕头,立即就进入了睡熟状态。   第二天清晨,一夜无梦的刘琮被亲卫推醒,匆忙洗漱吃了点干粮之后,披挂上沉甸甸的甲胄,带着部下前往张绣营中。   未及入营,已有张绣的卫士前来告知刘琮,说张绣已经率部出城往淯水而去。   刘琮得知后,让他在前面带路,直奔淯水前线。   一路上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背着包袱提着坛坛罐罐,往城内躲避兵灾。看他们麻木的脸色,想来已经习以为常了,有些孩子更是嬉闹着,被大人呵斥之后才乖乖的跟在家人身边,好奇的瞪大了双眼看着刘琮骑马而过,清澈的眸子里,有好奇,有疑惑,还有浓浓的羡慕。   越临近淯水,刘琮的心情反倒越发平静。这种平静并不完全来自于自信,说实话他现在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因为提前知道这一切都将发生,已经考虑过太多次,所以现在压根激动不起来。   曹操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来攻,如果探子没看错旗号的话,先锋应是夏侯惇,再加上一连串如雷贯耳的名字,刘琮该激动的早已经激动过了。   至于害怕?肯定是有的,但刘琮知道,所谓的十五万大军,其中肯定有不少水分,而且就算是实打实的十五万人,也不可能一次全都聚集到淯水河边,只能陆陆续续分兵赶到。   己方这边张绣的军队经过半年休整扩编,人数已有八千余,加上自己的五千精兵,还有南阳郡中邓义等人的郡兵,若是使用得当,未尝不可一战。   然而当刘琮率领部曲赶到淯水河边与张绣会合之后,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曹军。   淯水本来河面宽阔,却因冬季的缘故变窄了许多,而且水势缓慢,正利于曹军渡河。   河对岸旌旗招展,旗上“夏侯”二字随风飘扬,远远望去,数千人马一字排开,沿着河岸与张绣军相持。   和对岸旗号高举,甲胄鲜明刀枪如林的煊赫威势相比,张绣这边的军容就有些不够看了。   即便是张绣,脸色也有些难看。不过现在断无后退的可能,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退,全军就会跟着逃跑,不用对方过河,自己这边就得溃散。   两岸各有数千人马,却并不喧闹。气氛肃杀到了极点,唯有在风中猎猎飘扬的旗帜,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曹军是在晌午之后开始渡河的。   渡河之前,身穿皮甲的弓箭手从队列中走到前方,弯弓搭箭向对岸抛射。张绣不甘示弱,下令己方弓箭手还击,和训练有素的曹军相比,张绣手下的弓箭手显然略输一筹。   双方飞蝗般的箭雨在空中擦身而过,却并没有带来多大的损伤,就在这个时候,曹军大队人马动了。   当先的是身披重甲的骑兵,浅浅的河水被踏出无数水花,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溅起老高,打湿了骑兵的甲胄,洗亮了冰冷的长矛。随着越来越多的骑兵驱动战马,冲入河中,整个淯水都仿佛为之一滞!   张绣的神情越发严肃,他不断下令,调集人马往各处阻击,然而曹军的先锋重骑势不可挡,哪怕身上挂着数根羽箭,也拼死向岸上冲锋。   河对岸的曹军弓箭手更是发疯一般向张绣人马抛射箭雨,压制着张绣派出的反击力量。   很快,便有数百曹军骑兵冲到河岸之上,为首一员猛将手持长矛左冲右突,当面无人能敌,片刻就杀得浑身沾满鲜血,曹军士气为之高涨。张绣望见心中火气,正要纵马上前,却见一队人马斜刺里冲出,如闪电般杀入这群骑兵之中,最前面的那人长枪突刺,电光火石间,就见那员曹军猛将被刺中前胸,倒摔下马。   这下变故突生,原本冲到岸上的曹军骑兵都被这雷霆一击震慑的目瞪口呆,不敢置信方才所见的这一幕。   突袭得手刘琮却压根没时间多想,长枪一抖,将身侧的曹兵刺下战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大声喊道:“将他们赶下河去!”   ☆、第二十四章 夜漏无声枕戈眠   粘稠的鲜血飞溅在厚重的铠甲上,刺鼻的血腥味令人窒息。耳边除了惨叫声,刀枪相击声,战马的嘶鸣,就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这个时候人的五感竟然比平时敏锐许多,而反应也是如此。置身于生死边缘,彻底激发出刘琮的潜能,他侧身躲过一支箭羽,长枪冷酷无情地将面前的敌人扫落下马,战马踏足在那人的身上,沉闷中传出“咔嚓”一声脆响……   身边的亲卫发了疯似的替他抵挡着周围的进攻,有人脸上中箭却浑然不觉,有人身中数枪任然奋力向前。紧紧跟随在刘琮身后的旗手双手持着旗杆,黑色的“刘”字在河风中卷拂飘动,指引着亲卫们跟随的方向。   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天空中呼啸而来,箭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如同流星般,向刘琮这边坠落。   顷刻间,便有数人中箭落马,战马身上也横七竖八的插满了箭矢,倒伏在地的战马一时不死,徒劳地嘶鸣,踢动着四肢,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不知主人的身体已被鲜血浸透。   刘琮的腿上也中了一箭,好在盔甲防护力不错,其他地方都无大碍。不过这时候他压根注意不到,直到战马踏入河中踢踏出被鲜血染红的水珠,冰凉的水汽一激,他才猛然勒住战马,一手握住长枪斜斜指向天空,一手紧紧抓住缰绳,在战马人立而起的瞬间,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大吼一声:“退!”   来如闪电退如风,二百余铁骑扑刺刺地调转了马头,先是沿着河岸将参与的曹军骑兵扫荡一空,最后才挟雷霆万钧之势,转身奔回张绣阵中。   张绣不在原地,看旗号应是从河岸另一边向这里包抄过来,刘琮翻身下马,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好在身后的亲卫是个有经验的,立即单膝跪在地上撑住了刘琮。   “哈,差点露馅。”刘琮此时才感到小腿上疼痛非常,呲牙吸了口凉气,强笑道。   这名亲卫名叫刘虎,论起来是刘琮叔伯兄弟。他托着刘琮的胳膊低声说道:“稍忍耐下。”见刘琮微微颔首咬紧牙关,便握着箭杆“喀嚓”一声折断。因有了防备,刘琮反倒没觉得有多疼了,拍了拍刘虎的肩膀说道:“行了,虎哥你也休息下。”   刘虎也不多言,起身转到刘琮身后。   刘琮回头望了望,只见身后亲卫几乎个个带伤,人人甲胄上都挂着箭羽,好在损失的人不多,看着还颇为整齐。   正默数人数,忽然听到如雷般的欢呼声四下响起,扭头一看,见张绣擒着一员敌将纵马在阵前疾驰,向河对岸的曹军耀武扬威,己方阵中顿时士气暴涨,刀枪如林举起,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直喊得震天动地。   “哈哈!痛快!”张绣一夹马腹冲回本阵,将腋下敌将丢在地上,自己偏腿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顺势快走几步,来到刘琮面前,开怀笑道。   “哈,我这算什么。你可知道,方才突阵,所杀何人?”张绣喜不自禁,一把握住刘琮的胳膊道:“那可是曹军大将史涣!”   刘琮愣怔一下,史涣?貌似没听说过,很有名吗?   不等他多想,张绣将铠甲上挂着的羽箭扯下来随手抛在一边,对刘琮说道:“曹军方折了这一阵,又损了大将史涣,只怕一时不会再攻了。”   刘琮摇头道:“难说,还是加强戒备的好。”正说着,却见河对岸有一员小将单骑过河,一边扬手大声喊着什么。   “我去看看。”张绣似乎司空见惯,接过亲卫递上的缰绳一跃上马,不多时便到了河边,与那小将说了几句,就放那人过了河。   只见那员小将过河之后,便直奔刘琮方才突阵之地,翻身下马之后在尸堆中翻找了片刻,找到一具尸体背在身上,取出绳索紧紧捆缚好之后,艰难的爬上马背,策马缓缓向河对岸而去。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淯水两岸对阵双方都静悄悄的注视着他,除了偶尔有伤者的呻吟声响起,整个战场上笼罩在肃杀静穆的气氛之中。   “是史涣之子史静。”说这话的时候,张绣表情非常平静,语气中却隐隐含着赞许和感慨。无论何时,孝子总是让人心生敬佩的。   亲手造成这一切的刘琮,心中也对史静的行为颇为赞赏,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战争。转眼之间父子阴阳相隔,史静恐怕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枪刺死了他父亲……   刘琮的判断显然没有张绣的经验丰富。   史静退回河岸之后,曹军没过多久,便如潮水般退走了。   “莫非夏侯惇要使什么诡计?”刘琮有些纳闷,这不应该啊,完全不像夏侯惇的风格。   张绣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还是说道:“战死一员大将,对于士气的影响很大,更何况这一阵他们先胜后败,锐气已失。相反咱们士气大涨,曹军若是强行再攻的话,只会损兵折将,夏侯惇久历沙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刘琮仔细想了想,的确如此,按说自己也能想到这些,可是方才冲阵之后气血激荡心神不宁,竟然连这一点都没想到。   看来自己离那些在战阵上既要冲阵厮杀,还要冷静观察局势,指挥若定的将帅差距太大。   曹军既然已经退走,张绣和刘琮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派出探马四下巡查之后,两人率部撤回在河岸三里处立下的营寨。   将小腿处的伤口处理好之后,刘琮试着走了几步,好在没有伤着筋骨倒也没什么大碍。   直到此时,他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了几分。   闭上双眼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刘琮的眼前便浮现出血腥残酷的画面:举起的手臂被锋利的长刀砍断,鲜血喷涌,露出白色的骨茬;柔韧而坚硬的枪身砸在对方的脸上,头盔甩出去老远,脸部的皮肉寸寸绽开,牙齿崩落,半截舌头咬的粉碎;绝望的表情,痛苦的表情,愤怒的表情,麻木的表情,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轮转,一声声惨叫在他耳边回响……   刘琮猛地坐起身,匆忙搭成的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扭声,他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满是汗水。床下一袭沉重的被褥堆在脚旁。   走出帐外,夕阳下炊烟袅袅,金色的余晖洒在重重帐幕之上,宛如一幅气势磅礴凝重厚实的油画。   淯水对岸五里处,曹军的营寨同样笼罩在这冬日的余晖下。   中军大帐里,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人,正严肃的望着帐中诸将,听着他们对于今日战事的总结。他正是建武将军、高安乡侯夏侯惇。因三年前与吕布交战时被流矢射伤左目,所以被人称为“盲夏侯”。不过这个绰号谁也不敢当面称呼。   “今日败阵,罪不在史将军,而在于张绣军中突然杀出的那员刘姓小将。”   “却不知是何人?枪法实在厉害,史将军措手不及,竟然身死当场,真是可恨!”   “不过是趁史将军不备罢了,我看他也不过如此。”   “不然!那人年纪虽轻,却很会选择时机,得手之后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继续率部冲杀,这才使得渡河功亏一篑。”   “那人姓刘,从来不曾听说张绣军中有姓刘的猛将,该不会是荆州派来协助张绣的人吧?”   夏侯惇冷眼旁观,听他们越扯越远,不由心头火气,冷哼道:“且不说对手如何,只败了这一场,你们就如此吵嚷不休,难道那姓刘的真的那么厉害?”   见众将沉默不语,他语气一转,接着说道:“主公信重,将先锋之职托付于我,今日挫败失了锐气,罪在我而不在诸位。诸位还是说说,怎么渡河破敌吧。”   和曹军营寨中的肃杀不同,张绣营中的气氛很是轻松。因今日小胜,张绣便使人整治酒席,邀请刘琮同乐,刘琮本来没这个心情,却架不住张绣热情相劝,不得已陪着饮了几杯。   “师弟怎么闷闷不乐?”张绣有些纳闷地问道。   刘琮强笑道:“明天可能会有场恶战,哪儿有心情饮酒?”   “哈哈,想那么多做什么?如今这世道活过一天是一天,能高兴一日,便是一日啊。”张绣这会儿已经是醉眼朦胧,拍着几案说道:“师兄我少年从军,见过的死人不知有多少。前一刻还在和你说说笑笑,下一刻也许就命丧黄泉,任你千呼万唤也是无用!”   悲怆的语气中,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这种时候刘琮说什么都不合适,更何况他现在心里也沉甸甸的,什么话也不想说。   正在这时,帐帘掀起,一名亲卫快步走到张绣身边,低声道:“将军,白天捉来的那个曹将,竟然被他走脱了。”   “跑了?”张绣抬起头,愣怔了片刻,忽然笑道:“跑就跑了吧,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刘琮开始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心中到底对张绣如此松懈的军纪有些无语,暗道万一夏侯惇夜里偷渡过河,来劫营的话恐怕就不妙了。   这么一想,刘琮便觉得脊背发凉,趁夜劫营反败为胜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实在太普遍了,当下直起身就要对张绣建言,却见张绣已经歪着脑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好容易推醒,却对刘琮的话不置可否,嘟囔了几句,干脆仰面一躺,继续睡觉。   刘琮气的站起身一跺脚,转身出了营帐。   将二百余部曲召集起来之后,刘琮面色凝重的说道:“今夜都打起精神惊醒些,马不卸鞍人不脱甲,睡觉的时候都给我睁着一只眼睛!”   待回到帐中,刘琮在刘虎的帮助下披挂好沉重的铠甲,一番折腾下来睡意全无,索性抽出腰间长剑细细擦拭。   夜漏无声,寒锋无光。   ☆、第二十五章 铁马冰河惊入梦   正是寒冬时分,虽然不是滴水成冰的三九天气,但帐篷里仍旧冷的让人无法安坐。   小小的火塘内木炭烧的正红,散发出的热气却很快被冬夜的寒风吹散。   油灯如豆的火苗忽明忽暗,将帐内的人影照的摇动不止。   一碗冷水置于案头,不知何时水面渐渐微晃,刘琮瞥见之后长身而起,带动铠甲哗啦啦响动。   取过冰冷的头盔戴上,将带子紧紧系在颏下,大踏步走出帐外,只见夜色暗月无光,隐隐地,地面传来细小震动,几乎微不可查。   果然来了!刘琮心中暗道。见刘虎率领着十几个亲卫围了过来,低声说道:“八成是来劫营了,你等速速唤醒兄弟们,严阵以待!”   刚把兄弟们集中起来,就听到天空中似乎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啸声,抬眼一看,漫天星光铺天盖地,在沉沉夜色中,如同流星火雨一般,拖着长长的光线扑向营寨。   这哪里是什么星光,分明是密集的火箭!   不等刘琮下令,兄弟们便举起盾牌,或是寻找掩护,在这阵火雨坠落之前,纷纷躲避。   随着火箭射入营寨之中,不少帐篷被点燃,很快营中就浓烟滚滚,许多人自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在营中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   而此时营外马蹄声急促如雷,无数火把在黑夜中次第举起,蜿蜒成一条明亮的长龙。   必须将曹军挡在营外,给张绣争取时间稳住营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琮当机立断,翻身跃上马背,一抖缰绳率先向辕门冲去。   尚未到寨门,刘琮便大声喝道:“开寨门迎敌!弓箭手速速准备!”   值守的将领见是刘琮,立即指挥部下打开寨门,一边派人向张绣报告。   转瞬之间,二百余铁骑便随着刘琮冲出营寨,向着火龙冲杀。   火光中,刘琮和亲卫们组成的冲锋队形,宛如投向罗网中的小小飞蛾。几个呼吸之间,就迎面撞入了曹军的洪流之中。   几乎来不及思索,刘琮下意识地抬枪、刺出、收枪。被他刺中脖颈地曹军骑兵与他擦身而过,奔出去十几步之后才从马上翻身坠落。而此时,刘琮枪下已经又多了两个亡魂。   喊杀声在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声、战马相撞声中此起彼伏。火把摔在地上,映射出血泊中年轻的面庞,死不瞑目。   原本势不可挡的曹军洪流被这二百余骑阻挡,气势为之一滞,再不复方才的流畅。然而刘琮和亲卫们,却也因此被重重包围。火光中几乎难以辨别敌我,当此时唯有奋力拼杀,才有一线生机。   淯水对岸,夏侯惇端坐于战马之上,面露凝重之色,向身边一员小将问道:“你可听的真切?那人确实名叫刘琮?”   小将低头应道:“正是此人。”他便是被张绣在阵上俘虏,后来因防守松懈趁机逃脱的曹将。   夏侯惇点了点头,向对岸望去,眯着右眼道:“想不到竟会是他。”   关于此人,夏侯惇也是最近才知道其大名,此次南下攻宛,有一大半的原因也是因刘琮而起。在夏侯惇看来,刘琮应该只是名义上的太守,具体事务自然有属官去做,却没想到他会亲自披挂上阵,而且还如此勇猛,头一次交手便杀了大将史涣。   本来对此次夜袭劫营,夏侯惇也是把握十足,想着张绣白天刚胜了一场,肯定会放松警惕,说不定还会大肆庆祝。可现在看来,又被刘琮搅了好事。   “哼,年纪轻轻,倒有几分胆色才干。”夏侯惇丢下一句评语,断喝道:“传令!全力突营,勿与其纠缠!”   这倒不是夏侯惇对刘琮起了爱才之心,惺惺相惜,而是他身为全军先锋主将,必须着眼全局,考虑大势。只要将张绣营寨攻破,区区刘琮又何足道哉?   如果此时他下令全力绞杀刘琮这一队人马,恐怕不消半个时辰,刘琮和他的亲卫们就将粉身碎骨,一个也别想跑。   饶是如此,刘琮这会儿也感到非常吃力,毕竟对方人数太多,自己身边的亲卫却是越战越少,而且不少人已经伤痕累累,在马上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大队曹军骑兵掠过这支小小的队伍,向张绣营寨扑杀而去,而此时营寨中已经有不少人反应过来,在各部将领的率领下,凭借着简陋寨墙顽强抵抗。   劫营的突袭变成了强攻,夏侯惇恼怒非常,却压抑着自己燥怒的情绪,冷静的观察着对岸的形势。这种时候,他反而不能过多的发号施令,只能寄希望于临战的将领们攻破对方的营寨,那时候他才能下令全军压上,一战而定。   然而刘琮那一小队人马,却给攻击营寨的曹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夏侯惇也很快发现,刘琮这家伙就是属狼的,趁你不注意,扑过来恶狠狠的撕扯下一大块血肉,等你要合围起来聚而歼之,他却带着部下突然远遁,消失在黑暗之中。下一次出现的时候,又是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原本严密的阵型都被他扯动的松散起来。   这样下去可不成!夏侯惇咬牙思忖片刻,将原本留着追击溃兵的最后一支骑兵也派出渡河,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刘琮这支队伍。   被火光映照的如同白昼的营寨中,张绣只穿着中衣,手握长枪勒马急的团团转。他在梦中被惊醒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待安顿好营内防御,才得知刘琮率部冲出营寨阻挡曹军,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此时他心中既悔且愧,恨不能立即杀出营寨将刘琮接应回来,却被部下胡车儿死死扯住缰绳。   胡车儿大声劝道:“主公且慢!刘公子在外拼杀,还不是为了咱们能守住营寨?若是被曹军攻破了营,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便是将公子接回营寨,又有何用?”   另外两个将领也力劝不止,张绣披头散发,大喊道:“师弟舍生忘死,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尔等在寨中死守便是,快放我出寨!”   胡车儿见阻拦不住,只得点起张绣的亲卫,自己也翻身上马道:“罢了,就随将军冲杀便是!”   当他们冲出营寨,就见曹军已将刘琮等人团团围住,而刘琮身边只有数十人尚在苦苦支撑。其他人则散做几处,都自顾不暇,无法相助。   张绣见状,势如疯虎,纵马便冲杀过去,枪下几无一合之敌。胡车儿率领另一队骑兵分兵救援,顿时将曹军的包围圈冲乱了阵脚。   一时间只见火光中血肉横飞,战马哀鸣扑倒,双方将士前赴后继,死战不退。   乱军之中刘琮见张绣来接应自己,心中一暖,顿觉浑身又有了力气,手中长枪横拨竖挡,终于杀到张绣身前。   然而两支人马方一会合,又被曹军铁骑团团围住,张绣杀得性起,擦了把脸上的血迹大吼一声:“挡我者死!”跃马当先,向密集人群中冲去。刘琮咬紧牙关紧随其后,将长枪使得如同蛟龙出海,点点寒光带起阵阵血花。   那边胡车儿将分散被围的刘琮亲卫聚拢在一处之后,向这边奋力厮杀过来。   刘琮只觉得呼吸滚烫,胸膛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身上的伤口压根感觉不到疼痛。他已经记不清倒在自己枪下的人有多少,也记不清自己身上中了多少刀……   一名曹军骑兵从斜刺里冲了出来,长矛猛地刺向刘琮,而刘琮此时却无暇抽枪格挡,眼看就要被刺中肋下,只见一个身影从一旁跃出,将那曹军骑兵合身扑下战马。   刘琮转身一看,正是张绣舍生相救,急忙勒马回转,却还是晚了半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张绣已经身中数枪,血流如注。   “师兄上马!”刘琮肝胆欲裂,长枪抡圆崩开曹军刀枪,俯身抓住张绣的胳膊,用力一提,张绣顺势翻身上马,勉强抱着刘琮的腰,低声道:“快回营中!”   恰在此时,胡车儿也率部冲杀到近前,见状急忙将刘琮围在当中,拼死杀回了营寨。   而营寨的栅栏已经损毁大半,壕沟内,拒马上,到处都倒卧着双方将士的尸体,羽箭如同野草般密密麻麻,残破的旗帜烧的只剩下焦黑的旗杆,鲜血浸透了寨内的土地。   火光逐渐暗淡下来,青烟飘散,却是黎明将至,东方天际微微露出白光。   来不及清点人马,刘琮将张绣放下战马之后,也顾不得给自己裹伤,先检查张绣的伤势。   张绣身上没有披甲,所以伤势颇重,人虽然还清醒,却已无法再战。   “传令,全军退回宛城。”张绣挣扎着坐起身,下令撤退。营寨已经无法再死守下去了,现在唯有撤回宛城,才能避免全军覆灭的下场。   胡车儿等传令的人走了,便对张绣说道:“主公且先行一步,让末将断后!”   张绣也不多说,重重地按了按胡车儿的肩膀。起身艰难的爬上战马,对刘琮说道:“走吧!”   这种时候,刘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默默的环视了一眼残破的营寨,解下腰佩长剑丢给胡车儿:“若是不死,此剑就赠与你了!”   胡车儿接过宝剑哈哈一笑,大声道:“公子保重!”   清风徐来,卷起飞灰迷人双眼。   这一夜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却不知有多少人的生命,在今夜走到了尽头。   ☆、第二十六章 临危受命布城防   随着张绣主力大部撤出营寨,这场夜战也随着初升的朝阳宣告结束。   对于此战的结果,双方都不满意。   夏侯惇觉得十拿九稳的夜袭劫营,因为刘琮的原因变成了夜间强攻,损失了近千人马得到的却是一座几乎完全烧毁的营寨。   而张绣方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却好歹抵抗住了敌人的攻势,最终以伤亡两千余人的带价,使得主力撤回了宛城。   各有所获也各有遗憾。   张绣伤势很重,回到宛城之后曾几次昏迷过去,这让全军上下顿时人心动摇起来。毕竟这个时代主将对于军心来说,实在太过重要。   关键时刻,刘琮挺身而出。如果论资历的话,张绣军中不少将领都比他有资格,但是论关系,刘琮是张绣的师弟,两人很亲近;论官职刘琮本就是南阳太守,名义上比这些将领高出许多。而最重要的,是刘琮在昨天战场上的表现,让张绣军中将领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先是突袭敌阵刺杀了曹军大将史涣,夜里又率先冲出营寨为全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更何况张绣清醒的时候,紧紧握着刘琮的双手,将全军上下都托付给他。   对此,贾诩也表示了支持。   刘琮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过是暂时代替张绣指挥,但是这样也好,至少事权集中,不会发生令出多门的乱象。   昨夜一场恶战,刘琮身上也有几处受伤,好在铠甲防护力不错,都只是皮肉伤而已,让刘琮最郁闷的是嘴角到下颌被箭矢所伤,恐怕伤好之后也会留下一道疤痕。   不过现在他已无暇顾及这种小事,眼前有太多事需要他做决定。   各路探马不断传递回来曹军的动向。   夏侯惇所部八千余众已经全部渡过淯水,在宛城东南五里处扎下营寨。   曹军大将于禁率领两万人马自叶县开拔,已经到了淯水南岸。   曹军大将乐进率领步卒两万,占据博望,正向宛城移动。   曹操亲率典韦许褚等将,领大军五万向宛城而来。   所有人马加起来,号称十五万也不为过。   紧张的气氛随着这些消息愈发浓厚……   与此同时,刘琮的南阳兵也陆续赶到宛城。   先期到达的是一千步骑,晌午时分,魏延亲自率领的炮车队在两千精兵的重重卫护之下,也进了宛城。   傍晚时分,运送大量粮草军械的辎重队伍,也按期抵达。   直到此时刘琮才稍稍觉得安心。   这一整天他并不是干坐着等待消息。自上午临危受命结果指挥权之后,刘琮便开始布置城防,安排诸将及各部兵力。   首先将城外的民居全部拆毁,砖石梁木运回城中,好在这些年宛城数遭兵灾,城外民居本就不多。同时派人丈量里数,以百步为一程,每程以白石垒成界标,以备将来所用。这一招是刘琮偷师自后世的一部电影《天国王朝》,当然这种安排,现在还不为旁人所理解。不过刘琮也不解释,他需要的是贯彻执行。   接下来,便是将城墙分为若干段,每一段都安排一员将领率部防守,同时将城内外的百姓以十户为一保,各家都出人手,协助将士守城。或搬运砖石,或传递箭矢,总之全城百姓都要参与到防守之中。   刘琮下了严令,发现曹军细作,可当场格杀,若是有人妖言惑众,立斩!违抗军令者,立斩!   没有人敢提出反对。因为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相反在这种时候,若是刘琮表现的稍有犹豫和软弱,立即就会被众人怀疑,继而产生别样心思。   当魏延赶到的宛城的时候,是在城东的城楼上见到的刘琮。起先他被刘琮的样子吓了一跳,因为刘琮自昨夜出寨迎敌,苦战之后一直未曾休息,此时倦容满面,脸色发青,嘴角处还有一道非常明显的伤疤,黑血凝结一直蜿蜒到下巴处,看着很是恐怖。   不过刘琮的精神状态却非常好,几乎可以说非常亢奋,见到魏延之后双眼愈发明亮,待得知炮车队已随同入城,便拉着魏延向城下而去,他要亲自安排霹雳车的位置,如果时间来得及,或许还要试射几发。   看着刘琮身后只跟着寥寥数个亲卫,魏延奇怪道:“公子的亲卫都去哪儿了?”   刘琮脚步一滞,语气低沉的说道:“三百余人随我前来,只活下来一百出头。几乎人人受伤,我让他们在营中暂时养伤。”   魏延见刘虎胳膊上裹着伤,其他人也多是如此,不由肃容道:“公子也太拼命了些。”   “有什么办法,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拼命的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刘琮叹了口气,很快调整好情绪,对魏延说道:“不过既然咱们的炮车队来了,曹军就要吃大亏了。”   对于霹雳车和神弩车的威力,魏延是深深了解的,闻言点了点头,脚步越发快捷有力。   宛城的地形图,在这时候发挥出非常重要的作用。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城市相同,宛城的城墙也是四四方方的,只是因淯水的关系显得南北稍长,东西略窄。淯水河位于宛城城南,而引自淯水的护城河则绕城一圈,有效的保护着高达三丈的城墙。   刘琮判断,曹军的主攻方向应是东、北、南三个方向,所以六十架霹雳车分为三组面向这三个方向,剩余了四架放在西面,做机动使用。   至于神弩车,则因为其机动性很好,可以直接拉到城墙上使用,而且在城墙上可以拉着到处移动,因此布置的比较平均。   由于西面还未出现曹军动向,所以趁着天色尚未完全黑暗,刘琮让炮车队士卒分别试射了几发。   效果非常理想,刘琮非常满意。   入夜后辎重队伍进了宛城,刘琮让医护营的郎中携带伤药、白酒为各部伤员治疗。一直忙到半夜,他才偷空睡了两个时辰,然而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睡的很不踏实。   毕竟对手是十五万大军,而且是曹操亲自率领,麾下猛将如云,又有荀彧为军师,想想都觉得让人不寒而栗。   而己方满打满算,集中全南阳之兵力,也才三万出头,可这三万人还要分兵驻守各县,能调来一万人参与宛城之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加上张绣的五千多部众,自己的三千南阳兵,宛城内也只能容得下这八千人马。至于甘宁所部,那是要当成奇兵用的,一时指望不上……   希望老爹刘表能尽快派出援兵吧,否则曹操大军一到,堆也能把自己给堆死在宛城里。   第二天一早,刘琮起来之后便去看望张绣,见张绣的情况好转很多,毕竟这位师兄的身体素质很好,加上治疗及时,经过一夜休养已经能坐起身捧着大碗喝药了。服侍他的是他的小妾秦氏,因与刘琮已是通家之好,便不回避,甚至很大胆的看了眼刘琮。   皱着眉头喝了药汁,张绣苦着脸咂吧着嘴说道:“呸!还不知要喝多少才行,这劳什子比挨刀还难受些!”   刘琮笑了笑,将自己昨天的安排大致说了,张绣听完之后,神色严肃许多:“一切但凭师弟做主就是,你如今军务繁忙,也不用天天过来看我。”   “那怎么行,师兄是为了救我才身受重伤,若是不看着师兄好起来,我心里怎能过意的去?”刘琮发自肺腑的说道。   张绣咧嘴无声笑了,扭头见贾诩进来,便说道:“军师来的正好,我方才听了公子所言,觉得有个不妥当的地方,您也参详参详。”   其实战阵之法并非贾诩所长,张绣这么说,自然是怕冷了贾诩的心。   贾诩最擅长的便是揣摩人心,审时度势,听张绣如此说,微微颔首对张绣笑道:“老夫能出什么主意,将军说说看,或许对公子不无裨益。”   能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刘琮听了心里有些不服气,看着张绣。   “守城最忌死守城池,师弟须派遣一支精兵出城立寨,与城上守军互为犄角,如此方可保城池无虞。”张绣一口气说完,牵动伤处疼的额头冷汗直冒。刘琮见状忙道:“我记住了,师兄快躺下歇息吧。我现在就去安排。”   和贾诩一同出来之后,刘琮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将军没受伤就好了,这么大个担子,挑起来真累。”   贾诩看了他一眼,问道:“公子以为,宛城能守得住吗?”   这老家伙什么意思?刘琮心里一突,扭头看了看贾诩,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目光却毫不闪避的与自己对视,仿佛想看穿自己内心的想法。   “不试过又怎么知道?”刘琮并没有拍着胸脯说什么一定能守住的话,而是很认真的说道:“曹军势大不假,但也不是不可战胜。”   贾诩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不知公子对曹操如何看?”   “呵呵,是个令人尊敬的对手。”刘琮打个哈哈,拉着贾诩去参观自己的绝密武器炮车队。   至于张绣提出的建议,刘琮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听从,毕竟张绣的经验比自己丰富太多,而且仔细想想也很有道理。   出城立寨是很危险的事,所带的人马不可能太多,又要面对敌军的攻击,所以刘琮并没有点名指派,而是让众将自荐,这时候又是胆大勇猛的胡车儿抢先站了出来,刘琮便调了两千兵马给他,前往南门立寨,与夏侯惇的营寨遥遥相对。   夏侯惇得到探马报告,自然不会让胡车儿在他眼皮子底下扎下营寨,可是胡车儿背后有高高的城墙,城上弓箭手在射程上占了便宜,突击几次伤亡惨重,夏侯惇也只得随他去了。   他还不知道,曹军即将在宛城迎来更为惨痛的损失。   ☆、第二十七章 狂飙突进风雷动   残阳如血,西风冷酷。   比西风更让人心寒的,是城外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曹军营寨。   站在城墙上,望着这样的景象很容易让人心生绝望。   不过这其中肯定没有刘琮。   他很没有形象的蹲在城头的背风处,端着一个大海碗,捞着碗里热气腾腾,被肉汤泡得稀烂的面饼。一边吃,一边对身边的魏延说道:“还是要多搜集点石块,我估摸着怕是不大够用。”   魏延抹了一把吃的汗津津的额头,点头道:“兄弟们这两天都没闲着,拆了好些房子了。”   “想不到我也有搞强拆的这一天。”刘琮说了个很冷的笑话,放下碗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扭头看着城外的曹营,咂舌道:“这才吃顿饭的功夫,怎么又来这么多人马?你说这一天到晚人吃马嚼的,得多少粮草才够?”   “城北的也不少,公子等会儿要不要去看看?”魏延也站起身来瞄了一眼,却被冷风一吹,不觉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   刘琮摇头道:“没这个必要了。对了,兄弟们可试过风力对霹雳车的精准度有多少影响?”   眯着眼稍稍回想了一下,魏延肯定的说道:“影响自然是有的,不过这霹雳车本就不求甚准,只求能打到人群密集之处,那便很厉害了。”   “这倒是,可惜咱们时间不多,未能多造一些。”刘琮颇为遗憾的说道。   关于这个问题,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所以魏延只是点了点头,望向暮色中的曹军大营。   根据旗号来判断,曹操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淯水北岸,其中军大营被围护的水泄不通,唯有那杆大纛高高竖立,在沉沉暮色中缓缓飘动。   “你说,曹操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时候刘琮忽然有种很奇异的游离感,想问问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曹操的看法。   魏延被他问的一愣,想了半晌还是摇头说道:“不好说。”   在魏延口中不好说的曹操,此时正在中军帐中,搓着冰冷的双手,笑呵呵的说道:“元让,辛苦了!”   夏侯惇面带愧色,躬身道:“末将无能,以至于战损大将,挫折锐气,请主公责罚。”   曹操自几案后站起身,在帐内缓缓踱步。这时候,才看得出来他身材并不高,穿着也很朴素。不过他肩膀很厚,显得非常雄壮。   因在帐内,所以曹操头上只是很随意的戴着黑帻,他天庭饱满,脸颊消瘦,黝黑浓密的胡须修剪的颇为整齐,粗短浓眉之下,双目炯炯有神。神态举止无不带着上位者特有的自信与威严。   “史涣之死,与你无关,元让无须自责。”曹操在火塘边停下脚步,蹲下身拿起一根正燃烧着的柴禾,举在眼前看了片刻,对夏侯惇说道:“杀死史涣的,确实是刘琮无疑?”   “不错,识破末将趁夜劫营之计的,也是此人。”夏侯惇点头应道。   曹操将柴禾丢入火塘,揉了揉脸颊,双手拢在袖中,回头笑道:“想不到刘荆州竟然有如此儿郎。”   一直不曾说话的荀彧这时候忽然说道:“据说去年春天,他便向刘表建议将天子迎奉到荆州。”   “哦?还有这等事?”曹操讶然,望着荀彧说道:“文若是如何得知的?”   荀彧回答道:“上个月有客居荆州的名士赵俨举家返回颍川,此事乃是他亲眼所见。”   “嗯,如果此人所言非虚,那刘琮果然是个人才。”望了一眼荀彧,曹操嘿然笑道:“差点就被这小子抢了文若的功劳。想来一定是蒯越、蔡瑁等人反对,刘表才没有采纳吧?”   “主公明鉴。”荀彧微笑道,他今年三十多岁,眉清目朗,白面短须,颇为儒雅,言辞神态令人如沐春风。   曹操走到几案前,略一思忖,回头对荀彧说道:“文若,以你之见,能否劝降张绣?”   “恐怕很难啊……听说张绣与刘琮师出同门,关系颇为亲近。”荀彧看看夏侯惇,说道:“夏侯将军亲眼所见,张绣为了救刘琮舍生忘死,由此观之,只要刘琮在宛城一天,张绣便不可能归降主公。”   夏侯惇点头道:“据末将观察,那张绣很得军心,受伤之后又让刘琮代为指挥,只怕宛城一时难以立克。”   “无论如何,还是要试试。”曹操笑了笑,神情之中满是自信。即便不能说动张绣,或许也能使二人产生间隙……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么做太过重视刘琮,曹操自失一笑,不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   劝降的使者在第二天一早就见到了张绣,而且刘琮、贾诩等人都在。使者倒是颇有些胆色,将曹操的亲笔信奉上,又大发了一通天子诏令,奉天除恶的长篇大论。   张绣耐着性子听完之后,干脆一闭眼,将此事丢给刘琮处理。   “请转告镇东将军(曹操此时的封号),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刘琮笑嘻嘻的将使者打发走之后,转头对张绣道:“师兄不会怪我断了你的后路吧?”   “什么后路!”张绣气愤愤的说道:“如今大军压境,师兄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许撂挑子。”   贾诩也正色说道:“公子这话不妥,请公子收回。”   “呃,好吧,我说错话了,请师兄原谅。”刘琮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   “唉,眼下这种情形,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张绣叹了口气说道:“使者回营之后,怕就是曹军攻城之时。你也别在我这儿偷懒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刘琮起身伸个懒腰,笑道:“还是师兄了解我!”   匆匆登上南门城楼之后,刘琮深吸了一口气,冬日凛冽的寒风激得他精神为之一振,就连嘴角处的伤口,也仿佛不难么疼了。   远处曹军大营内,渐渐有了动静。而且这动静越来越大,营盘中飞尘渐起,只见各色旗号在寒风中挥舞,竟然令人感到一种奇怪的美感。   “应是曹军的骑兵要冲咱们城下的营寨。”魏延在刘琮身边低声说道。   刘琮眯了眯眼,果然在尘土飞扬中的辕门打开之后,看到曹军的骑兵鱼贯而出。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在将领们的呵斥声中维持着队形,一时间马嘶声此起彼伏,马蹄声响成一片。   “让弓箭手准备。”刘琮冷静的发布着命令。心中默默估算对方的人数,看样子这一批打头阵的骑兵,至少在一千左右,从辕门出来之后排成数个密集的方阵。   “传令给城下营寨,许其临机处置,但不许弃营而走!”刘琮的语气很是冰冷。   遥望对面曹军派出的骑兵,刘琮扭头对魏延说道:“霹雳车和神弩车不得擅自发射,违令者斩。”   他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实力,这样的大杀器应该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   魏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点头应下。   “希望胡车儿能守住营寨。”刘琮身后的一员将领喃喃说道,他与胡车儿交情不错,但却没胆子像胡车儿那样出城守寨。此时此刻,面对强悍的敌军,唯有替好友暗自祈祷罢了。   临战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刘琮笑道:“以骑兵冲硬寨,曹操用兵不过如此!”   他的信心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身处此间,目睹对方强大的骑兵谁又能保持头脑的清醒?   尤其是当曹军骑兵开始策马前行,逐渐由走马而快马,由快马而奔马,那种蹄声如雷,旌旗飞卷,刀枪如林的气势,让人只觉得心头狂跳,喘不上气来。   面对着密密麻麻挟风雷之势狂飙突进的曹军铁骑,便是城头上守卫的士卒都脸色发白,握着刀枪的手指节发白,青筋暴露。   有不少新近招募的新兵,干脆吓得尿湿了裤子,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   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颤抖!狂暴的飞扬的尘土中那些挥动长矛的曹军骑兵,仿佛自云端冲下来的杀神一般!   刘琮也为之深深震撼,这就是这个时代中的战争之神啊!光是这声势都能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若冲入步卒之中,那岂不是砍瓜切菜,所向无敌的存在吗?   风雷席卷而来,首当其中的,便是城门外胡车儿据守的营寨。   这是个硬寨,粗大的圆木用铁钩相互交错,搭成一丈高的寨墙,墙外堆满了拒马、埋下了竹签,纵横交错的绊马索随着地面的震动而抖动着。   扑簌簌地尘土自寨墙上纷纷滑落。填在圆木之间的泥土竟然被震出无数细小的裂缝,如龟纹般向四处延伸。   敌骑愈发近了,马蹄声震耳欲聋,寨墙仿佛飘荡在狂风中的小船摇摇欲坠。   敌骑更近了,似乎能看到头盔下那些年轻而彪悍的面孔,冰冷的眸子里闪烁的,是无穷无尽的嗜血杀意!   有个身材高大的士卒忽然丢下了手中的长矛,转身一边撕扯着身上的皮甲,一边哭喊着什么。   胡车儿几个跨步就奔到了他身前,一纵身高高跃起,手中宝剑出鞘后寒光一闪,就见那士卒的头颅飞上半空,带着一蓬鲜血坠在寨墙外,滴溜溜地滚了几滚,满是泥土和血污的脸上,一双瞪得老大的双眼中,满是惊恐。   毫无生气的眼瞳映射着变了形的曹军骑兵,如铺天盖地的乌云一般飞速向营寨冲来。   刘琮拍了拍城头上冰冷的砖石,忍不住赞道:“当真是侵略如火,好一支铁骑!”   然而下一句话,就变的冷酷无比:“传令,弓箭手齐射!”   早已搭箭在弦的弓箭手们扣紧了弓弦,箭头随着弓弦逐渐紧绷时发出的咯吱声,逐渐指向天空,缓慢而坚定地向后方移动……   “放!”随着连续不断此起彼伏的断喝声,无数锋利狭长的箭头带着离弦后颤动不止的箭杆,向灰蒙蒙的天空飞掠而去。   点点寒光,无数白羽,组成了密集的箭雨在空中划出无情的曲线,向着高速冲锋的曹军铁骑急速坠落。   ☆、第二十八章 长缨在手缚苍龙   高速运动中的骑兵集团冲锋时,最怕的便是这种覆盖面广的箭雨。   不过这对于训练有素的曹军精锐骑兵来说,并非毫无办法,只见队形前方的将领长矛斜指,原本正面扑向营寨的骑兵冲锋队形,顷刻间分成两队,如同一柄横扫的巨斧化为两把尖刀,一左一右向城下的营寨继续冲来,近的仿佛鼻尖都贴上了寨墙。   及时分开的骑兵队列使得城头射出的箭雨并没有取得太大战果,只有几十个来不及转向或是太靠近箭雨范围内的骑兵被射翻下马。   就在此时,寨墙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影,向疾驰中的曹军骑兵投出数尺长的短枪。   比起箭矢攒射,短枪投掷的距离并不远,然而此时曹军骑兵已经冲的非常接近,沉重的枪头带着寒光,轻易地破开骑士们沉重的铠甲,有的甚至射穿了骑士的身体。比起被直接射中的骑兵,那些战马被扎中短枪后轰然跪倒,抑或被动能带着在地面上滑行,而落马的骑兵们则更加悲惨。不少人被突然停下的战马抛得老高,落下时又被尖锐的拒马刺穿了身体,一时不死的骑士惨叫着,挣扎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很快染红了拒马。   那些停下来的战马是被绊马索缠绕住了马蹄,它们惊恐的嘶鸣,踢腾着,跳跃着,马蹄踏中了受伤坠马的骑士,发出沉闷的声音。而这声音在呼啸而来的又一阵箭雨中,几乎微不可闻。   连续不断的“噗嗤”声中,夹杂着骑兵们的惨叫,战马的哀鸣,大片骑兵倒毙在营寨数十步之外,许多人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只是生命已经被锋利的箭矢夺去。   冲在最前面的曹军将领拨转马头,率领残余骑兵如潮水般退去,在营寨前留下数百遗尸。   阴沉沉的天空下,那些受伤的战马努力地抬起头,又颓然垂下。遍地的尸体间散落着折断的长矛,一面旗帜无力地斜插在地上,寒风吹过,旗带飘拂。无数箭矢如同野草,在萧瑟的风中微微颤动着羽毛。   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场景,再一次如此惨烈地呈现在刘琮眼前。   刘琮并没有初战告捷的兴奋感觉。他知道这仅仅是曹军的一次试探性进攻,更加惨烈的战斗还在后面。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遭受挫折的曹军骑兵退回营寨之后不久,大队步卒便陆续从各营寨中陆续开出。   即便站在城头之上,也能听到远处士兵们整理兵器时发出的声响,传令的骑兵在各个方阵间纵马奔驰,大声地传达着各种各样的军令。将领们神情严肃,目光坚定,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部下列队,前进。   无数黑色的盔甲渐渐汇聚成一条苍龙,各色旗号传递着将领们的命令。   曹军的弓箭手自队列中大步走出,娴熟地抛射出一轮箭雨。   和方才城头上射出的箭雨不同,曹军数千弓箭手齐射时的恐怖声势,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战。   天空中仿佛突然腾空而已一团乌云,带着尖锐的啸声扑面而来!   面对如此密集的箭雨,即便是刘琮也丝毫不敢大意,手握长枪将身前护得密不透风,绕是如此,还有数支利箭穿过枪影,擦着刘琮的身体撞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溅起点点火星。更多的,则被长枪扫中在空中便“喀嚓”一声断裂两截,箭头和箭杆的碎屑向四下横飞。   而刘琮身边的亲卫也都举起沉重的大盾,将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   可是城头上的普通士卒,有不少新近招募的人被吓得惊慌失措,不听从将领的命令,而是如同没头苍蝇似的在城头乱窜,被乱箭射的跟刺猬也似,有的翻滚坠落城头,有的则惨叫着在地上爬行,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那些老兵则挤在垛口的墙根下,尽可能地蜷缩成一团,冷眼看着那些新兵们悲惨的死去。   城下的营寨,也遭受到密集的箭雨攻击。组成寨墙的圆木上插满了箭矢,从城楼上望去,寨墙上白茫茫一片,仿佛落下一层厚厚的积雪。   白雪之中猩红的鲜血尤为显眼。   与厚重坚实的城墙相比,圆木搭建的营寨在防护力上差的太多。不少士卒就是被钻过缝隙的箭矢所伤,有的人甚至手臂都被利箭钉在了木墙上。盾牌上更是密密麻麻插满了箭只,沉重地让人几乎举不起来。   城上城下的守军都被这持续不断的密集箭雨压制的抬不起头来,稍有不慎便会被利箭夺走性命,谁还敢探头嘹望?   随着飞矢渐渐稀疏,早已摩拳擦掌的曹军步卒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大步向前。   甲胄的响动,兵器的撞击声和着沉重地脚步声,如同重锤一下下撞击着守军们的心脏。   城头上老兵们小心的从垛口探出头向下望去,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弓箭手们调整着弓弦,将领、校尉们各自指挥着部下们准备防守。   营寨中胡车儿“呸!”地一声吐出口血水,狞笑着望向越来越近的曹军,双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   抽出刘琮赠给他的宝剑,胡车儿大声喝道:“敌袭!弓弩准备!”   望着如同黑龙般滚滚而来的曹军步卒,魏延对刘琮问道:“公子,是否下令让霹雳车和神弩车也准备好,以策万全?”   “不……”刘琮摇头拒绝了他这个提议,今日只是曹军首次攻城,这么早就暴露自己的秘密武器,对刘琮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他扭头看了看远处的城楼,说道:“东门和北门曹军尚未出动,现在使用为时过早。”   魏延听了便不再坚持,只是有些担忧的望向城下的营寨。   他很清楚,不拔掉城门附近的这个营寨,曹军就始终无法安心的大举攻城。   这是扎在宛城外的一颗钉子,就看胡车儿能在曹军如此汹涌的攻击狂潮下坚持多久了。刘琮这时候能做的事情并不多,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好,现在只能在城头观望。这种有劲不能使的滋味让人很是难受,不过刘琮强自按捺,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焦虑和不安。   不能使用霹雳车和神弩车,城头上能够提供的支援就只有弓箭手们射出的飞矢,然而相比曹军厚实的队形,单薄地城头上射出的箭雨显得很是稀薄。虽然给前进中的曹军步卒带来了一定的伤害,但整体而言,就如同石子落入席卷而来的大浪中,很快便消失无踪,根本无法阻止这波进攻的势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营寨中的守军只能凭借寨墙死守的时候,由吊索收起的寨门忽然在一声巨响中轰然扑倒,紧接着一队骑兵从营寨内呼啸而出,如同锋利的长刀迎面砍杀到曹军的步卒队列之中。   这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如同怒海中的蛟龙,翻滚着,冲突着,狂风般掠过一个个曹军方阵,搅得曹军阵形大乱。他们纵马狂奔,长刀劈砍,长矛乱刺,在步卒方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曹军在最初的惊慌之后,迅速稳定下来。在人潮中颠簸起伏的骑兵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完全淹没,除了偶尔几匹战马脱离了战场,远远跑开后回首嘶鸣,整个战场上再也寻找不到这队骑兵的踪迹。   刘琮在城楼上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面上却毫不动容。他相信胡车儿派出这队骑兵不是一时冲动的莽撞之举。以百余骑兵的牺牲打乱了曹军的进攻阵型,换来了城头寨中组织防御的时间,这样的决断让刘琮对胡车儿的信心又增强了几分。   不过他不会让胡车儿独自面对曹军的进攻,这颗钉子无论如何,都要使其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曹军在遭受了箭雨的侵袭之后,并没有停下进攻的步伐,很快前锋便冲到了寨墙前面,大批举着圆盾的士卒跃过浅陋的壕沟,踏着被鲜血浸透而泥泞不堪的地面向寨墙发起强攻。   寨墙上的守军用长矛向下猛戳,进攻的曹军顶着锋利的矛尖拼死攀爬。一时间箭矢如蝗,血肉横飞,咒骂声,喊叫声不绝于耳。寨墙上的士兵若是稍不留神,被曹军抓住矛身猛地拽下墙头,转瞬就会被乱刀砍成几断。而仰面进攻的曹军则要面对如林的长矛和沉重的石块,坚硬的铠甲被刺穿,头盔被砸扁,往往还没等攀爬到寨墙之上,就翻滚着坠入了尸堆之中。   每一刻都有人倒下,空气中充斥着燥热的血腥气,粘稠湿滑的寨墙上,到处都是折断的刀身和长矛的断杆。   兵器被打掉,随手抓住什么就向对手身上砸去,紧急之下,寨墙上的士兵干脆抱着翻上墙头的曹军向墙下跳去。   鲜血喷洒,渐渐在沟壑中汇集蜿蜒,被摔下来的身体一砸,飞溅出无数细小的血珠……   进攻的势头一浪高过一浪,仿佛随时都会将营寨吞没,然而人潮退却之后,一片狼藉的营寨仍然坚强的屹立着,仿佛大潮中顽强的礁石。   只是这浪潮,血腥无比。   刘琮紧紧握着身旁旗帜上的飘带,目不转睛地盯着城下激烈的搏杀。   黑色的人潮涌起,在寨墙前撞得粉碎,经过惨烈的厮杀无奈退却之后不用多久,又向营寨席卷而来。   将手里的布带攥在手心,刘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冬日的空气冷冽如刀,令他滚烫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坚持,唯有坚持,才能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看到希望的曙光。   ☆、第二十九章 雪夜灯下话毒肠   傍晚时分,曹军终于停止了攻势。   城下的营寨中,胡车儿卸甲袒臂,身上大小创伤竟然多达十余处,好在大都是透过铠甲,并不致命。饶是如此,胡车儿也面色发白,满面倦容。今日苦战他身先士卒,几乎战脱了力,这时候肚子饿的咕咕直叫,他却一点胃口也无。   刘琮亲自带着医护营的医士前来为伤兵们治疗。进入营寨中的一刻,刘琮心里一沉。   原本两千精兵仅仅经过半天的激战,就伤亡了七八百人,许多重伤士卒胡乱地躺在寨墙下,哀嚎呻吟,令人不忍听闻。   寨墙已有不少破损之处,胡车儿正指挥人手加紧修复加固,望楼上的士兵藏在大盾之后向曹营嘹望。   随同医护营一起到来的壮丁们,默默的搬运尸体,清理废墟,或是搜集箭矢兵器,还有很多人加入了修补寨墙的队伍之中。   见到刘琮之后,胡车儿并没有抱怨诉苦,而是指着寨墙说道:“若是今夜能加固加高些,明天就容易防守的多。”   刘琮让人将热过数次的饭食抬过来,招呼胡车儿等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说:“寨墙之上再加一层顶棚,用来防箭。”   “若是曹军火攻的话,怕是容易烧毁。”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想了想,刘琮摇头道:“应当不会,否则今天便用火攻了,何至于等到明天?”   胡车儿却道:“只怕是因为今天曹军准备不足的缘故。”   “明天还守得住吧?”刘琮看他一眼,问道。   胡车儿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刘琮,抹了把嘴角说道:“若还是今天这般那便无碍。”   刘琮与众人讨论了一阵战守之策,最终决定再调五百精兵入营防守。   出了简陋的木棚,刘琮忽然觉得脸上一凉,抬头望去,只见阴暗昏沉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无数雪花。   “真是天助我也!”刘琮心情为之一振,曹军在野外扎营,遇到如此恶劣的天气,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不过如此一来,恐怕曹军的攻势将更加猛烈,以求速战速决。否则拖延下去只会士气越发低落。   回到城中,刘琮不放心,又前往东门巡查。见城门附近的民居都已被拆成了平地,到处堆满了拒马、挖了许多深浅不一的陷马坑,不由想着若是曹军攻入城内,难道还要打巷战不成?   宛城城内人口本就不少,加上这些天自城外涌入的乡民,张绣原本驻在城外的军队,刘琮的南阳兵,将城内挤得满满当当,好些原本还算空旷的地方,都搭起了低矮的窝棚,挤挤挨挨的连成好大一片。   不过即便是这样,街面上也看不到多少闲人,不时有士兵和壮丁组成的队伍在四处巡逻,发现可疑的人就会立即抓起来,若是无人可保,都会编入苦力营劳作。   看起来城内的治安还算不错,刘琮最担心的便是城内有人和曹军里应外合,第五纵队的教训太深刻了!   想到这里,刘琮便去了原来的太守府。   对于刘琮的到来,贾诩稍有些意外,自从刘琮接管城防后的这四五天里,他也一直没有闲着。根据刘琮的提议,将城内居民和城外的难民组织起来,抽派壮丁、协助巡查、清点粮食甚至为城头送饭,桩桩件件忙的他脚不沾地,这才几天的功夫,他就眼底发青,一双眼袋肿的老大。   “先生辛苦了。”刘琮深施一礼,神态诚恳地说道。   贾诩苦笑,伸手请刘琮入座。   在冰凉的席子上跪坐下来之后,刘琮说道:“今日首战,曹军折损两千余士卒,我方也有近千伤亡,这样打下去,恐怕我军消耗不起啊。”   贾诩点头道:“确实如此。不知太守打算何时使用霹雳车?”   “视情况而定。不用则已,使出来就要打得曹军肉疼,让他们听到霹雳车这三个字,就心惊胆战。”刘琮杀气腾腾地说道。   贾诩捏着稀疏的胡须说道:“今夜下雪,只怕明天曹军会大举猛攻,力求早日攻破宛城,太守有何打算?”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刘琮笑道:“宛城就这么大一点地方,曹军人数再多,也不可能一哄而上,即便四面强攻,一次又能投入多少兵力?五千,还是六千?”   贾诩也微微一笑,眼角皱纹都堆在了一处:“看来太守已经有了必胜的信心。”   “也不尽然。”刘琮略一踌躇,还是对贾诩说道:“守住宛城只是一方面,若想让曹操退兵,只怕不那么容易。”   “哦?太守还有别的打算?”贾诩听出刘琮话里的意思,追问道。   “琮正是为此而来。”刘琮正色说道:“曹军势大,若死守城池终有被攻破的那一天,所以琮有一些尚不成熟的想法,特来请军师参详指点。”   “太守请讲。”见刘琮说的郑重,贾诩也不客套谦辞,肃然道。   屋子外的雪越下越大,铜鹤灯台上,一灯如豆忽明忽暗。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屋顶,卷起雪花无数。一老一少隔着几案相对而坐,就见刘琮滔滔不绝的说着,手指不时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贾诩有时问上几句,有时点头不语,有时又摇头沉吟。   碰到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二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最终刘琮敌不过贾诩那洞察人心的凌厉眼神,灰溜溜地败下阵来。   若是说到两人都会心的地方,则会相视一笑,心中却在暗骂对方老狐狸(小狐狸)。   随着交谈的深入,刘琮越发觉得贾诩这个“毒士”的称号实在太名副其实了,他或许并不通晓军事,可能连弓手在一刻时辰内能发出多少箭矢都不清楚,对步卒如何防御骑兵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是贾诩对于人性的把握,实在是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而且贾诩最擅长的,也是刘琮以前所不了解的一面,就是造势。   他会利用各种手段来营造各种“势”,真真假假虚实难辨,而这一切又都是他一手推动和掌控,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利己。   如果让刘琮来形容的话,贾诩简直就是个玩心理战的大师,当然这都是建立在他对于人心的准确把握和人性的深刻理解之上。   这一席深谈,让刘琮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受益匪浅。   两个腹黑男在密室中不觉便谈到了三更时分,刘琮打了个哈欠说道:“时辰不早了,今天便先议到这里吧,以后的战况也许瞬息万变,咱们还要随时调整才行。”   贾诩有些意犹未尽,他心思重睡眠少,又是最喜欢这些东西的,但是平常谁又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这种遇到知音的感觉,实在让他觉得太难得了。   他恋恋不舍的摩挲着地图,望着刘琮说道:“公子为何对曹公等人如此了解?”   “不知道,也许上辈子就认识他们了吧?”刘琮嬉皮笑脸的回答道,站起身揉着跪麻了的膝盖,对贾诩说道:“先生觉得曹操此人如何?”   贾诩眯了眯眼,放下地图说道:“世人早有评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以老夫观之,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有霸王之志,非寻常人可比。”   “那我呢?”刘琮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太守也是不世出的……”贾诩仰面朝天做思索状,半晌之后捏着稀疏黄须道:“妖孽!”   刘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点头道:“果然中肯。先生早些歇息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出了太守府,只见暗夜中大雪纷纷,寒风飕飕,不由对随从的亲卫说道:“只怕这一夜就要冻伤不少曹军士卒,明天记得提醒我安排人手熬几锅姜汤,为守城的将士们御寒。”   刘虎咂嘴道:“姜汤哪儿有酒好?咱们酒坊的酒可真够劲。俺这辈子还没喝过那么烈的酒呢,现在想想都馋!”   “哼,那些可是我的宝贝,谁敢偷喝,碗口粗的军棍下去,屁股统统打开花!”刘琮心情不错,大踏步地在前面走着,风雪扑面,卷起斗篷呼呼飞舞。   刘虎以手遮面,大声道:“待打退了曹军,难道不拿出来几坛给咱们犒赏犒赏?”   “等到了那一天,本太守管够!只怕你这小酒量,一碗就倒!”   身边的亲卫都跟着起哄,气得刘虎咬牙切齿,赌咒发誓自己酒量很好,不信以后走着瞧!   此次来宛城,原本三百多人的亲卫如今全须全尾的不过八十人,以刘虎为首的四十近卫折损过半,少年部曲也伤亡惨重,原来的山贼更是只有两三个硕果仅存……   许亮在那夜突袭中伤了面颊,比起刘琮来算是真正破了相。原本以清俊英武自诩的他,从那天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加上数位好友战死,心情非常低落。   刘琮注意到他情绪不佳,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不曾多说些什么。   有些事不是言语开解便能化开心结的。在这个乱世之中,唯有经过千锤百炼的磨难,才能实现心中的抱负。少年的路还很长,自己的路,也还很长……   ☆、第三十章 据守孤城战未休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刘琮还是被曹军铺天盖地的攻势压的喘不过气。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寒冷的天气加上昨夜这场大雪,使得曹军上下都意识到,必须尽快拿下宛城。   雪不知何时停的,雪后初晴,站在城头上向远方眺望,银装素裹却并不妖娆,反倒透着肃杀冷酷的味道。   从曹军的第一波攻势刘琮就知道,今天必须使用霹雳车了。   曹军密集的进攻队形在己方箭雨的掩护下,顶着盾牌扛着云梯向城下猛冲,平坦的地势非常有利于进攻,这让亲自观战的曹操,心中涌出很强烈的自信。除去前往攻袭安众的乐进和在城东由于禁率领的步卒,仅仅在城南这一面,曹军就集中了两万大军。他相信今天便可以攻破宛城,让将士们不再受天寒地冻之苦。   和昨日先由骑兵突袭城下营寨不同,这一次曹军三面齐攻,试图一举攻克宛城。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刘琮绝对不愿意在雪地里使用霹雳车。因为天气寒冷很容易造成木制构件的损坏,而且最重要的是石弹会被地面的积雪缓冲掉很大一部分能量,杀伤力减弱不少。   在曹军巨大的人数优势面前,刘琮别无选择。   城南的二十架霹雳车正在进行发射前的准备,沉重的圆石被抬上了网兜,粗壮结实的绞车手们咬着牙全力搬动握把,粗长的木杆被浸过桐油的绳索拉动,令人牙酸的铁轴转动声中,昂贵的菜油不要钱似地往里倒……   偶尔有越过城头的箭矢射到附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城头上的神弩车操作简便,却直面这些箭矢的威胁,已经有士卒因防护不当而伤亡,很快便有人将其替换。对于张绣军中的士卒来说,这些木制的,带着实心木轱辘的家伙实在很奇怪,不过看起来还是挺让人放心的。   城下的营寨中,胡车儿已经和扑上来的曹军再次交手。   昨夜虽然又调入了五百精兵,可是面对仿佛无穷无尽的攻击,胡车儿满嘴苦涩,心中暗道恐怕今天这营寨就要在自己手里丢了。   刘琮在城楼上凭栏而立,密切的观察着曹军的攻势。   再等等,再等等!   他不断地在心中告诫自己还不到时候,可是看着曹军的攻势一波接一波,仿佛随时都会攻上城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心头狂跳。   “什么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都特么是吓傻了吧?”刘琮满怀恶意的揣测,试图舒缓自己的紧张。   旁边魏延问道:“公子,是时候了吧?”   刘琮摇头道:“还不行。”   “只怕城下的营寨抵挡不住。”这会儿魏延的表情总算紧张起来,指着被曹军三面围住猛攻的营寨说道。   “能顶住的,我相信老胡。”刘琮重重地拍了下垛口上的砖石,仿佛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信心。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曹军已经硬顶着箭雨再次冲到了护城河边,因天气突然降温而结冰的河面上满是积雪,完全起不到阻挡的作用。即便有些地方冰面破裂,因冬季缺水的缘故,也没有对曹军的攻势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在这个时代攻城拔寨一向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除非长期围困,若想攻破城池唯有用人命去填。   曹军不缺人,长长的云梯被士卒们冒着飞矢缓缓举起,搭在了城墙上。   蚁附攻城向来是战争中最为残酷,伤亡最大的时候。   数十架云梯上,曹军士卒拼死向上攀爬,有人被箭矢射中摔下云梯,有人被石块砸得头破血流,千辛万苦到了城头往往才一露面,就被长矛攒刺,带着喷涌的鲜血坠下城头。   云梯的横木上很快就浸透了鲜血,在冬日寒冷的天气下变的湿滑冰冷。   城下已经堆满尸体,数次进攻无一得手,伤亡人数却在直线上升。   然而这一次哪怕遭受比之前更为惨重的伤亡,曹军却仍在战鼓的催动下拼死进攻。   终于有人跳上了城头,虽然下一刻他就被乱刀砍翻,却将自己的尸体留在了城上,受到他的激励,越来越多的曹军将士冲杀到了城头之上,哪怕死,也要死在城上。   破城仿佛就在眼前!   城下的曹军躁动不安,后续进攻的各部都提前向城下冲去,生怕再晚一点,破城首功就被别人抢去似的。   黑压压地人群仿佛汹涌的大潮,向着城下席卷而来。   然而当大伙儿都挤成一团的时候,城头上忽然投下无数石块,这些石块大小不一,速度却非常快,又狠又准,完全不像是人力投掷,瞬间就砸向了城下密集的人群之中。曹军顿时就被打懵了,惨叫声立即响成一片,许多人正想闪避,却被惊慌失措的人挤的站立不住,一时间血肉横飞,刀折矛断。   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紧接着这波攻击的同时,数十枚巨大的圆石自城墙后面飞出,高高掠过城头向人数最为密集的地方砸去,恐怖的声势让不少人觉得眼前的一幕很不真实。当圆石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砸落下来时,首当其中的人马连任何反应都没做出,就被砸成了一滩血泥。巨石冲势不减,稍稍弹起后又向前继续横扫,当者无不披靡!   沉闷的声响宛如滚滚雷声,夹杂着兵器被折断,铠甲被压扁,人头被碾爆的各种声响,让人心惊胆寒,手足冰凉。   几乎转瞬之间,这数十枚巨石就造成了两百多人伤亡,虽然对于正在进攻的曹军来说这点伤亡简直不堪一提,但是这种恐怖的杀伤效果,还是让很多人心生绝望,在这样的巨石面前任你再怎么勇猛,也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曹操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   原本以为很快就将攻破的城池,竟然还藏有如此威力巨大的手段,让曹操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挫败感。他稳定了一下情绪,下令鸣金收兵。   士气已沮,再强攻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失去了后续支援,强行登上城的少数曹军不是被逼的跳下城头摔死,就是被乱刃加身,少数几个被俘的士兵也浑身是伤。   望着如退潮般撤走的曹军,刘琮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放松。   投石车的首秀,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完美。   其实最能体现霹雳车威力的不是轰杀步卒,而是攻坚城、拔硬寨,可惜现在被曹军团团围困,乱拳痛殴,也只能让投石车提前出场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霹雳车和神弩车突然发射还是打得曹军败下阵去,而且给他们造成了极为强烈的心理阴影,以后恐怕再想用人海战术来堆,就要考虑考虑被巨石乱砸的后果了。   没过多久,东门和北门的战报也传了过来,相比之下北门因攻势不强并没有动用霹雳车,只是在最危险的时候用了神弩车,便将曹军打退。   东门的战况,与南门的激烈程度相差仿佛,因此伤亡也不小。   而伤亡最大的,仍然是城下的营寨。   也正是因为营寨的存在,使得曹军在进攻城门附近时不能全力以赴,所以刘琮犹豫片刻之后又给胡车儿调了八百人马和近百民夫壮丁。经过连夜整修营寨今天又变的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双方战死的尸体,寨墙上更是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只,那些民夫的任务之一便是将这些箭只拔出来稍做修理再次使用。   “再咬牙熬过这几天,曹军的锐气就要消磨光了。”刘琮对张绣笑道:“师兄是不是担心我守不住,非要来看一眼才放心?”   躺在担架上被裹得厚厚实实地张绣叹道:“非是不信任你,实在是在府里呆不住啊。听着城外喊杀声震天,我这心里就跟猫爪挠似的。不上来看一眼,我怕再憋出个重伤不治。”   “哈哈,现在看了,可放心了?”刘琮笑问道。   张绣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神弩车上,眼神中颇为好奇。   “这就是师弟说的那个什么神弩车吧?看起来果然不错,却不知威力如何?”   “比预想中稍差一些,不过还是能让曹军在攻城的时候非常忌惮的。”刘琮苦笑道:“希望曹公能知难而退,别在这儿跟咱们苦耗了。”   张绣好笑的看着刘琮,说道:“要不你派人去给曹公说说?看他怎么回你。”   “八成是让我趁早献出城池,免得到时候玉石俱焚,死无葬身之地吧。”刘琮说道:“据说曹公在攻破死守的城池之后会屠城,我可不希望宛城最终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真要是有那么一天,师弟你就带着人突围吧。”张绣神情郑重地低声说道。   刘琮微微一笑,摩挲着嘴角处的伤疤说道:“突围?往哪儿突围?前天斥候回报,乐进已经占了安众,南下的退路早就断了。”   “已经占了安众?”张绣一惊,想坐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的一呲牙:“这么快?安众难道没有兵么?”   “近千老弱如何守得住?不过师兄放心,这一切都是我预料到的,并不妨碍大局。”   听刘琮这么说,张绣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眼下重要的守住宛城,只要宛城不失,就总有机会。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战况愈发激烈。   曹军不计伤亡的猛攻给刘琮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而且随着不断使用,霹雳车和神弩车都陆续出现了损坏的情况,即便有随军的匠户紧急修理,还是有两架霹雳车彻底损坏,这给刘琮的防守力带来很大的损失。   而曹操显然并不只会一味用兵强攻,投石车很厉害吗?他也有。   这天清晨,透过冬日的薄雾,隐约可见城下出现了数十座高耸的木塔状影子。   ☆、第三十一章 醉中犹记血战酣   与刘琮的霹雳车相比,曹军的投石机更加高大,但相对要粗糙很多,操作起来非常麻烦,必须由十多个壮汉同时拉拽绳索,通过杠杆原理将石块抛射出去。在射程上远不如霹雳车,威力也小了很多。   不过即便如此,当石块砸在城头上,击毁了几处垛口之后,还是给攻城的曹军很大鼓舞。   刘琮气的直想骂人。在看到曹军的投石机之后,他就立即下令所有霹雳车对准投石机进行攻击,不能让曹军的投石机运作起来。可是霹雳车的准头实在让人抓狂,炮车手们不断根据城头的旗号指示来进行调整,可是抛出去的巨石总是砸不到对方的投石机上,最大的战果是砸死了几十个拉动绳索的曹军士卒,让刘琮很是无语。   他也知道这种以抛物方式攻击的霹雳车,若想直接命中目标是很难的,首先隔着一道城墙炮手很难直接观察到落点,通过城上嘹望的旗手进行调整,出现偏差是很正常的。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集中这十几架霹雳车总会将曹军的投石机击毁,但在曹军的猛烈攻势下,时间拖的越久,城上的将士们伤亡越大。   拼损耗迟早把手头的兵力全都消耗光,曹操能消耗的起,自己呢?   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千南阳兵已经伤亡五百多人,这才仅仅是攻城战第三天啊。若是算上张绣部众的千余人伤亡,这宛城还能守几天?   难道自己选择这个时候和曹操硬碰硬是错误的吗?   可若是遇到强敌首先想到的就是退避,这对于刘琮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因为他知道只要退让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最后退无可退,跌入命运的深渊而不能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这样的结局不是刘琮想要的。   强敌,正是磨砺自己刀锋的磨刀石,既然选择了不向命运低头,刘琮就要在与强者对话中,发出自己的最强音。   “诸位都是我南阳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汉子,很多人若是在别处,做个百人将都绰绰有余。今日随我突阵,可以说有死无生,诸位敢随我一同出城血战否?”   骑在高大神骏的战马之上,刘琮紧握长枪,在五百精锐骑兵组成的队列前纵马疾驰,大声疾呼:“有死无生!”   被他鼓动得热血喷张的五百精锐举起手中的兵器齐声应和:“杀!”   如是者三。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城下的营寨中,胡车儿站在寨墙上向刘琮举剑示意。   此时曹军在经过惨烈的厮杀后刚退回本方阵营,许多将领还在收拢部众,准备组织下一次进攻,就见城下的营寨寨门轰然倒下,正莫名其妙间,一队全都身穿猩红战袍的骑兵跃马杀出!   只见一员骁将一马当先,仿佛箭矢上的锋锐,带领着数百骑兵踏着残雪纵马飞驰,凡是敢于阻挡在前面的任何人都被撞飞出去,践踏于马蹄之下。许多尚未撤回本阵的零散曹军士卒甚至来不及反抗,就淹没在这滚滚洪流之中。   劲风扑面,寒光耀眼。刘琮用力夹着马腹手持长弓,随手从箭壶中抽出箭矢弯弓搭箭,目标直指被曹军重兵保护的投石机。   “放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   没等曹军的弓箭手反应过来,刘琮的箭已经射出,裹着浸透了油脂布条的箭矢如同流星,顷刻间便射在了投石机粗大的木桩之上。   紧随其后的数十位箭法出众的骑兵也各自射向选定的目标,大部分都插在了投石机上,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冲到了投石机附近,被严密保护的数位骑手拼尽全力,向投石机抛出熊熊燃烧的火把。   干燥的投石机上,立即燃起火焰,而此时刘琮已经杀到了近前,双手持枪,挡者披靡!   “来者何……”曹军一员偏将纵马跃出人群,正要询问刘琮姓名,却被一枪刺死于马下,临死前那个“人”字硬生生的憋在了喉咙之中。   刘琮看都没看他一眼,老子是来突袭搞破坏的,不是串门走亲戚,还报上大名,好让你“刀下不斩无名之辈”吗?   原本以为宛城守军已经被打成了缩头乌龟,曹军上下竟然都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见投石机在烈焰中轰然倒塌,才纷纷率领部众向这里杀来。然而事出突然,各路人马相互冲撞,彼此又没有配合协同,竟然被刘琮率人调转马头,冲向另一座投石机。   这一次刘琮故技重施,再次成功烧毁了这座投石机,得手之后迅速转向,毫不迟疑,并不与曹军将士纠缠。   曹军中军阵前大旗之下,曹操以马鞭指向被烧毁的投石机,说道:“此乃我军攻城利器,竟然在大军之中被刘琮小儿毁去,真欺我军中无人了吗?”   身边虎卫许褚怒目圆睁,大声喊道:“待某为主公生擒此人!”说着便跃马而出,向着刘琮追去。他身高体壮,所骑的战马也比寻常马匹高大许多,手中提着寒光冷冽的大刀,蛮不讲理的从乱军中一路冲撞,撞翻了不少曹军将士。不过那些人见是许褚,都敢怒而不敢言,只得自认倒霉。   刘琮率领精锐势如破竹,将曹军阵型搅得乱成一团。他一击即走绝不停留,即便有的投石机未能烧毁,也不强行进攻,而是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在曹军阵中左冲右突。五百精骑组成的纵队宛如一条蛟龙,马蹄踏处,搅起千堆雪!   不时有骑士被曹军长矛戳中翻身滚落马背,在这种激烈的拼杀之中,只要落马基本就是个死。   魏延挥着长刀,和刘虎两人一左一右紧随刘琮,拼死保护着刘琮的后背。   越来越多的曹军从四面围了过来,刘琮见势头不妙,大声喝道:“跟我杀回城去!”   他深知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被围困住就是死路一条,好在当面的曹军多是步卒,想拦住自己只怕不大容易。   城头上的守军用神弩车发射密集的石块为刘琮的队伍断后,虽然因距离太远杀伤力已经大打折扣,却还是成功的使得追击的曹军陷入了一阵混乱之中。而城楼上嘹望整个战场形势的旗手,则用旗帜为刘琮指引突围的线路。   数百骑兵猩红的战袍上染满鲜血,如同燃烧着的滚烫铁水散发着无穷的杀气,紧随刘琮向城下营寨冲杀而去。   眼看只有一里之地便要回到营寨的时候,斜刺里忽然杀出一员猛将拦住去路。   正是曹操麾下第一虎卫许褚!   刘琮此时还不知道当面何人,但只看这摸样,就知道肯定是一位猛人,猜想着应该不是典韦,不过这时候哪儿有时间多想,一夹马腹跃马挺抢,直取许褚。   “哈,好枪法!”许褚也不怠慢,大刀劈开刘琮抢头,反手当头砍下!   刘琮只觉得双手虎口发麻,一抖枪,侧身让过刀势,长枪贴着刀身刺向许褚面门。   此时魏延也拍马赶到,长刀架住许褚刀杆,借着马力冲撞上去。   被二人夹攻,许褚却面无惧色,一柄大刀左劈右砍,不但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制住二人的进攻。   刘琮此时心急如焚,眼看追兵就要从后面包抄到两翼,若是被此人拦住,只怕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心中一急枪法便有些乱了章法,被许褚刀身拍中了左肩,顿时左臂便使不上劲,这一下力度颇大,刘琮差点就从马背上坠落下来。   许褚得势不饶人,挥刀逼退了试图救援的魏延,正要将刘琮撞下战马好生擒活捉,却见一人纵马扑出,手中两把狭长单刀交错向自己砍来。他心中凛然,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完全是同归于尽啊,当下不及多想,舍了刘琮长刀架住对手的攻势。   拼死杀来的正是刘虎,他挥舞双刀转眼间便“叮叮当当”与许褚对攻起来。这时候刘琮缓过气单手持枪,和魏延二人加入战团,四骑且战且走,只看得城头上和营寨中的守军们心驰神摇,目瞪口呆。   眼看就要被追兵团团围住,营寨中的胡车儿率领仅有的数百骑出寨接应,这下反倒将许褚困在中间。   寨墙上城头上弓箭手们拼命向城下曹军追兵攒射,使得追兵的势头为之一遏,许褚见拦不住刘琮,便拨马让开道路,大刀指向刘琮道:“今日且放你回城,待城破之日,某再与你大战!”   “哈哈,只怕那一天不会来了!”刘琮强笑道,胸中气血翻涌生怕一口血喷出来。   许褚瞧着好笑,却不再多言,拍马缓缓向追赶过来的曹军而去。   跟随刘琮出城血战的精锐骑兵们被他的气势折服,让出一条通道。   刘琮见状,并不责怪部下,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徒然增加伤亡为好,他望着许褚的背影高声喊道:“却不知将军姓名!可否告知?”   “谯人许褚!”许褚回头,咧嘴一笑:“某知道你便是刘琮,且待来日再战!”   其实此时刘琮心里已经隐约猜到,见果然是许褚,顿时自豪感飙升,心说苦练这么久总算没白费,好歹能和许褚堪堪打个平手了。   至于魏延和刘虎——他俩刚才也在?   回城之后尚未下马,刘琮便让人清点战损。   五百余精锐,回到城中的只有三百多。这还是刘琮将骑兵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的情况,若真是如同那晚冲锋陷阵的话,只怕能回来一百个都不错了。不过战果也还算不错,曹军的十多座投石机大部分被毁,仅存的两三座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霹雳车砸成木渣。   当晚刘琮破例以酒坊的酒犒赏这次随同出城的将士们。   刘虎端着酒碗一通猛灌,结果一碗酒下去人就倒了,趴在食案上怎么推都推不醒。大部分之前放出豪言壮语的好汉们,都被这纯度很高的美酒很快放翻,弄的刘琮很是郁闷,说好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呢?这才一开始就都醉倒了……   不少人喝的面红耳赤,开始胡言乱语。   但是谁都不曾说白天的那场惨烈血战,或许梦中会记得,谁曾替自己挡了那一刀吧?   刘琮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有谁在问自己。   “来者何人?”   ☆、第三十二章 男儿亮剑当如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刘琮头昏脑涨,嘴里满是苦涩难闻的酒气。洗了把冰凉的冷水脸,恶狠狠地用盐擦了牙之后才觉得清醒一些。   魏延酒量好,昨天又喝的少,见刘琮宿醉后的虚弱样子,苦笑无语。   昨天左肩上挨了下狠的,好在没有伤到骨头,这会儿酒醒了觉得伤处格外疼。   “今天曹军有什么动向?”吃早饭的时候,刘琮狼吞虎咽,头也不抬地问道。   魏延的神情有些古怪,想了想说道:“曹军在造高台。”   “哦?造什么样的高台?”刘琮抬起头一瞪眼:“不会是垒土为台吧?”   “公子猜对了。”魏延有些好奇:“难道公子早就预料到了?”   刘琮无奈,摇头道:“我还想着大冬天的不好挖土,看来咱们这是把曹公给逼急了,这天寒地冻的,上哪儿挖土啊?”   正说着,刘虎进来了,这家伙脸色更差,双眼浮肿,走路还有些打晃。   他神色有些扭捏,欲言又止的。   “有啥事赶紧说吧,看把你难受成这样。”刘琮头一次见刘虎这种神情,心里很是好奇,该不会这家伙之前打赌输了钱,跑我这儿借钱来了?   刘虎抓耳挠腮,最后心一横,在席上给刘琮行了个大礼,叩首道:“求公子为俺做主,纳了徐氏为妾!”   “噗嗤!”刘琮一口热汤差点喷了他一脸,待擦干净嘴角,哭笑不得的指着刘虎说道:“就为这事,把你难为成这样?不过这徐氏是怎么回事?你先老实交代。”   “就是昨晚上军师使人送来的……”刘虎垂下脑袋挠着脖子,说道:“徐氏也是个苦命人,丈夫前两年死在了外面,公婆也相继离世,日子过得很是难熬。俺瞅着实在可怜,就想收了做妾。”   刘琮听了沉吟不语,并不是对贾诩此举有什么不满,而是刘虎纳妾为何要找自己做主?看刘虎这模样,莫非有什么隐情?在他的追问之下刘虎苦着脸道:“家里的婆娘实在凶悍的紧,只求公子做主,以后替俺美言几句……”   原来如此。   “行了,别装了。”刘琮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看来这黑锅自己不背是不成了,希望刘虎媳妇给自己个面子吧。   当然首先得守住宛城,活下去才有见面的机会。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蔡姝,心中没来由的一痛。   见刘琮神色怔忡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刘虎给魏延使了个眼色,溜了出去。   这个小小的插曲,使得刘琮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不称职的丈夫,来到南阳之后一直忙忙碌碌,除了给父亲刘表写信之外,偶尔才会写一封例行公事般的书信给蔡姝。难道潜意识之中,自己还在试图疏远她吗?   然而没等他梳理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昨夜派出的斥候便赶来回报,陆陆续续的探子和信使往来不绝,早饭吃了一半便没法吃了。   索性出了城楼,被冬日的寒风一吹,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才稍稍松快些。   自从接过宛城的防守大权之后,刘琮便干脆住进了南门这座两层高的城楼中,这会儿在楼上远望,果然看到曹军密密麻麻的如同蚂蚁搬家,从各处背负着装满了砂石的布袋,向渐渐隆起的数十座土台上倾倒,土台前立着木栅栏以防城上的弓手射箭。   “这还是要强攻的打算啊。”刘琮扭头对魏延说道:“这些台子恐怕会垒得比城头还高,到时候咱们在城头上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哼,曹公真是铁了心要拿下宛城。”   “这种高台费时费力,只怕一时难以建成。”   “架不住他们人多啊。”刘琮感慨了一句之后便陷入了沉默。他在想怎么破?曹操可真会给自己出难题,手段简直层出不穷啊。   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刘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军的土台一点点的增高,而为了不让自己腾出手去破坏土台,曹军依然发动了蚁附登城的猛攻,不过经过这些天的血战,守军的士气和经验都有了明显提高,曹军在连续进攻无法得手的情况下,只能再次退却。   过了晌午之后,也许是见城内的守军并不打算出击,曹军的攻势便缓和了许多,主要还是以箭矢压制,不再用人命死拼了。   刘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守城的艰辛让他终于知道,史书上短短几行字里,到底藏着多少血泪。而曹军惨重的伤亡也让他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破城之后经常会发生屠城惨案,实在是攻城一方的怨气太重,不杀不足以泄愤啊……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进行恐吓。看看吧,这就是死守城池的下场!   板着指头一算,今天已经是守城第十天了。倘若加上之前淯水之战,自己到宛城已经有半个多月。眼瞅着就要过年了,阿瞒你不回家过年的吗?   也不知道那些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正思量着是否提前发动某些事情,却见贾诩前来,面色严肃,若不是刘琮知道他平时都这幅德行,只怕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   “先生来找我,可是为了曹军筑土为台,先生已经有了破解之法?”刘琮满怀希望的问道。   贾诩一愣,扭头看了看暮色中的曹军土台,半晌后摇头道:“并不是为此而来。公子智计百出,想来总会有办法的。”见刘琮苦笑无语,不由抚须道:“论战守之策,公子的奇思妙想让老夫叹为观止,如今这区区土台,就难住公子了吗?”   “办法是想了一些,不过都拿不准啊。”刘琮哀叹一声:“还指望先生为我解忧呢,您不会是还有别的麻烦事吧?”   贾诩神色一肃,郑重点头道:“自然是有事才来寻公子。”   原来城中有几个大家族不肯协助守城,还造谣说只要不帮助守城,破城之后可免灭门屠家之祸。这几天城内已经颇有些谣言,对军心民心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有些原本积极参与守城的人家,开始变得懈怠起来。   “嗯?本太守三令五申,竟然还有人公然做对?”刘琮双眼一瞪,说道:“军令岂可儿戏!先生只管派人拿下,主事者砍了脑袋便是!”   贾诩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是寻常人家,老夫还用来找公子吗?这几家都是荆州大族的分支,若是随意处置了,只怕对公子不利。”   听他这么说,刘琮在烦恼之余还是感到非常欣慰和高兴,老狐狸竟然开始替我考虑了,不容易啊……   “公子?”被刘琮炽热的眼神看的有些莫名其妙,贾诩出声提醒道。   刘琮回过神,冷笑道:“不管是谁家的分支,但凡违抗本太守的军令,查实之后一律按军法从事!”   “这其中,还有公子的妻族。”贾诩继续好意提醒,见刘琮面露疑惑之色,接着道:“蔡家的旁系分支,家主论起来也是公子的长辈。”   “嗯?宛城里还有这么一门亲戚吗?本公子怎么不知道?”刘琮试图耍无赖,却在贾诩平静的注视下不得不收起这幅嘴脸,叹气道:“行了,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我扛着便是。”   贾诩难得一笑,虽然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但是眼底的笑意却很明显:“公子也不必太过烦恼,即便以军法处置,他也不至于杀头。不过总要吃些苦头,否则何以服众?”   “您这是逗我玩呢?”刘琮此时只觉得身心疲惫,肩上的伤处又痛起来,皱眉道:“先生只管放手去做,本公子说过的话,一定会信守。”   贾诩点了点头,消瘦的脸庞上倒看不出多少内心的情绪。   最终的处理结果,到底是砍掉了几个脑袋,城内的流言才消停许多。因联防互保的缘故,还抓出了数十个混入城中的曹军细作,经过审问之后,全都关入死牢之中。   宛城西门外始终没有曹军驻营防守,围三阙一,摆明了要动摇刘琮的防守决心。   刘琮能够保证自己的决心,可是别人呢?   负责暗中刺探情报的吴宽已经多次报告,有几个张绣军中将领与曹操往来过书信。   这其中有曹操遣密使送来的,也有将领主动写信投给曹操的。   对此刘琮让吴宽继续密切监视,同时将那些将领的防守位置不断调整,不给他们可趁之机。至于吴宽提出为何不将这些人抓起来问罪的疑问,刘琮只能告诉他,仅仅凭借书信往来就抓人太轻率了,而且自己本来就是客军的身份,临时指挥张绣所部罢了。若是轻举妄动,中了曹操的离间计怎么办?   说实话刘琮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曹操在官渡之战后当众烧毁部将们与袁术暗中往来的书信,当然现在这一切还要过几年才会发生,而且前提必须是官渡之战如历史上那样正常进行……   坐困危城,只要是人都会为自己打算,刘琮自问设身处地,自己未尝不会与曹操暗通款曲,乱世人心,实在经不起太多考验。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刘琮派人担了两坛子酒坊出产的“亮剑”酒,点名道姓是送给许褚的。   其实许褚对于曹操的忠诚度之高,刘琮作为三国迷是深知的。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于挑拨离间,只是想借此对曹操隔空喊话,君心我已知,我心君知否?酒名亮剑,男儿当痛饮!   据说曹操浅尝之后,大笑道:“此酒甚烈,不负仲康之勇!未知太守公子,雅量如何?”   这话有点打脸的嫌疑,倒不是说刘琮酒量不行,而是未曾穿越之前,本主非常热衷饮酒作乐,而且还喜欢强行灌酒,曾设置三种不同容量的酒爵,最大伯雅,第二仲雅,最小季雅;三爵分别可受七升、六升、五升酒。后来被好事者称为“雅量”,却不知怎么被曹操得知。   当然刘琮的“雅量”可不怎么样,他的性格是遇强则强,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舒坦,容人之量什么的,那是胜利者才有资格享有的特权。   毁掉投石机不算什么,垒土而成的高台,也别想着就能攻下我的宛城。   且看你起高楼。   ☆、第三十三章 岂容狼子成大器   转眼便要过年了,当然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春节”的叫法,一般都称之为“正旦”或是“岁旦”。   后一种称呼让刘琮有种蛋蛋的忧桑……   尤其是看到曹军在除夕这天还加班加点的垒土造台,搬运木材,他更是有种蛋碎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爽。所以刘琮决定,也不让对方太爽。   豁出去不过日子了!刘琮下令将运来的酒水装入大号陶制坛子中,抛射到曹军的高台上。   已经建好的高台分为两个部分,底座是呈不等边梯形的土台,面向城墙的一面较陡,后方则是坡度较大的斜坡,便于人在其上行走运物。土台之上,则是粗大的木制望楼,其望台比城头还要高出一丈左右,弓箭手可以在上面轻松射杀城头的守军。   城南的营寨内几乎难以立足,胡车儿都险些被乱箭射死,好在他命大,总算捡回条性命。刘琮思虑良久,终于下令放弃营寨,所有人都撤回城内,先进行休整,以后再参与防守。   至于城下的营寨,能拆的全都拆了,不能拆的便一把火烧光,总之不能留给曹军任何可以利用的物资。   这样的高台几乎每隔百步就有一座,若是全部建成,就将组成庞大的攻城体系,其威力想想就令人后背发凉。   刘琮自然不会坐等覆灭,虽然很心疼那些高纯度的酒水,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当然除了酒水之外,还有其他易燃物也准备了许多,例如外面捆扎了一层厚实稻草的石球、缠了浸透油脂布条的箭矢等等。   之所以选择除夕夜里才动手,是因为今晚的西风比平日里更猛烈一些。而且曹军的土台俱已开始建造木塔,即便尚未完工的,也多是将木料运至土台周围。   夜半时分,刘琮在城楼上望着远处曹军刁斗森严的营寨,近处几乎触手可及的高台,下令城内所有霹雳车和神弩车以及弓箭手们开始攻击。   随着瓦罐陶罐被撞得粉碎,醉人的酒香让站在城楼上的刘琮心疼不已,这可都是粮食酿造,数次蒸馏提纯出来的精华啊。   驻守在土台上下的曹军,被这一轮天降美酒给砸得莫名其妙。有那胆子奇大又被酒香勾出酒瘾的,忍不住便拾起摔碎的罐子残骸,将其中残余的一点点酒水都舔入肚中,霸道的酒劲让他们纷纷摇头咂舌,这么好的东西就这样糟践了,宛城的守军难道都疯了不成?   然而很快,他们便知道了残酷的真相。对手并没有发疯,这种又冲又辣的酒水竟然很容易被点燃。   城头上飞出大大小小的火球,在漆黑的夜里犹如流星火雨一般,煞是好看,无数箭头燃烧着的箭矢紧随其后,犹如彗星的尾巴。   捆扎了稻草的石球撞在粗大的木塔柱子上,发出轰然巨响,大团火焰飞溅坠落,遇到被酒水浸湿的木材便立即燃烧起来。火借风势,很快便四处蔓延。   被直接击中的曹军士卒若是当场身死也还罢了。身上燃起大火却一时不死的伤兵在火焰中痛苦地挣扎着,抽搐着,惨叫着,很快便倒在地上化成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团。   烈焰升腾,照亮了夜空,黑烟呛鼻,让人无处可逃。   与此同时北门和东门也相继发动,宛城外三个方向都陷入火海,那些土台上的木塔犹如熊熊燃烧的巨大火把,不时有人从木塔上带着火光跳下。尚未干透的木材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响声,横木从木塔上坠落时的轰然倒塌声,在呼啸的风声中混做一团,却掩盖不住曹军士卒濒死前的凄厉惨叫……   对于火攻曹军并非没有防备,但是在这样寒冷的野外,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加上又是深夜,最是士卒们最为松懈的时候。   而且他们一直以来都忽视了一个很严重的隐患。   因前些日子下过一场大雪,虽然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却也将土地浸湿了。从各处背负泥土的士卒为了赶时间,图轻松,很多都是从淯水河岸取来的湿土。   筑土台时这些饱含水分的泥土被冻得结结实实,这会儿被大火一烤,很快便酥软了。土台垒的越高,坍塌的便越快。   那些倒掉的木塔熊熊燃烧,两丈高的土台也逐渐开始崩落,大块被烧结的硬土砸落下来,许多土台分崩离析,在烈焰中塌成一堆火星四射的废墟。   “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吗?”刘琮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的场景,心中感慨万千。那种以一己之力推动历史进程的感觉实在令人沉醉,大权在握掌控生死的感觉,让他几乎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这比在地图上指点江山,给人的感受更为直接,更为震撼。   和刘琮的感觉截然相反,曹操在中军大营的辕门望台上,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对于荆州南阳郡,特别是宛城,他此番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率军南下的。因为宛城的地理位置实在太敏感了,若是骑兵突袭,五天便能杀到许都城下。   曹操虽然被封为镇东将军,坐拥兖、豫两州大部分城池,但身边强敌环饲,处境甚至比荆州刘表还要危险。这也是他为何一直厉兵秣马不断出击,四处攻城略地的潜在原因。   原本想着宛城张绣兵不过万,又是自关中远道而来,立足未稳可一蹴而就,却没想到冒出个南阳太守刘琮。   之前曹操在荀彧的建议下将天子接到许城,紧接着大败了试图染指天子的杨奉,好容易腾出手来,一扭头却发现大批流民投奔了南阳。   对于屯田非常重视的曹操,怎能忍受旁人插手捣乱?所以原本计划在建安二年开春进行的攻宛之战,因此提前。虽然稍显仓促,但对于曹操来说,十万大军足以荡平宛城,掠回数万人口了。   自从淯水河史涣战死,让曹操开始重视起刘琮,而接下来的攻城战则让他对刘琮更加好奇。投石机能有那样恐怖的威力,在久经战阵的曹操看来,其必然得到过高人的指点。而刘琮率领五百骑士以决死姿态出城冲杀,毁掉己方的投石机更使得曹操对刘琮的勇气和武力有了新的认识。   如果,他不是刘表的儿子该多好。   曹操望着城下燃烧成火炬的高台心中叹息道。   环视身后诸将,曹操哈哈一笑:“刘琮此子真可谓狠如虎狼。其心计深沉如此,手段也狠辣无比,看来咱们之前都小觑了他啊!”   荀彧苦笑道:“主公所言甚是。想那刘琮原本不过是纨绔子弟,谁知道短短一年多时间,竟然变得这么厉害。”   随侍曹操左右的许褚道:“刘琮枪法了得,若是再让他于战阵上磨练一番,恐怕以后难有对手!”   “哦?他那天不是被仲康所伤了吗?”曹操略有些惊讶的扭头问道。   许褚点头道:“以末将观之,那是他临阵经验不足之故,假以时日,此人枪法必可大成。”   “哈哈,岂容他有大成之日?”曹操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再转头望向宛城时,慨然道:“不灭此狼子,寝食难安!”   城楼上刘琮忽然一阵刺骨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即便是处在上风头,对面的火势也传来阵阵热浪,也许是冷热相激所致吧?   今夜城头上满是士卒和民夫,哪怕是不需要夜间值守和参与战斗的士兵们,都被城外热闹的声势惊醒,跑到城上来观看。   如此盛况,极大的鼓舞了守军的士气。尤其是被高台上弓手冷箭射伤的士卒,此时都觉得分外解气。   而刘琮在军中的威望也在此夜达到新的高峰。   即便是张绣,同样表现的心服口服。经过十多天的养伤,他现在已经能勉强行走了。   “师弟真是好手段,只怕曹公现在生吞活剥了你的心都有。”张绣与刘琮在城楼上并肩而立,望着犹自燃烧不止的土台废墟。原本用于防箭的木栅栏这会儿也燃烧起来,曲曲折折地宛如一条火龙。   刘琮吸了吸鼻子,嘿然一笑:“估计想把我架在这火上烧烤了吧。”   大火几乎燃烧到天明才逐渐熄灭,袅袅青烟在焦黑废墟上升腾盘旋,被寒风一吹,向阴暗的天际飘散。   曹军的士气一落千丈。   其实一夜大火造成的人员伤亡并不大,重要的是被曹军上下寄予厚望的高台毁于火中,使得胜利的希望一下变得遥遥无期。   天寒地冻,宿营野外,对于士卒们来说实在非常难熬。   已经有许多士兵冻伤之后,由于无法医治而截肢,更多的人死于截肢后的伤口感染。   每天从大营内都会抬出冻僵的尸体,曹军中开始陆续出现逃亡现象。   建安二年正月初八,占据安众的乐进留下五千士卒,率领一万五千人马赶到宛城,正式将宛城四面合围。   而此时曹军的伤亡已经接近两万,其中近半数是被严寒冻死冻伤。   相比之下,刘琮所部和张绣军要好很多。毕竟能有效抵御风寒的房屋和火塘使得非战斗减员并不严重。   况且张绣军中士卒大多来自凉州的苦寒之地,中原地区的冬天对他们来说,简直不堪一提。   这其中,胡车儿更是表现的令人发指。   大清早还是呵气成冰的时候,他便用冷水擦身,拍着身上的伤疤大呼过瘾,让前来探视他的刘琮很是无语。   因作战勇猛,且对张绣忠心耿耿,胡车儿留给刘琮的印象非常好。   他倒是没想着挖师兄的墙角,只是听说胡车儿自撤回城内后不愿休息,特意来劝说的。   见到胡车儿这幅模样,刘琮把劝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性情耿直的胡车儿也没多想,拉着刘琮非要比试比试,那天夜里刘琮率部冲阵,以及后来率五百铁骑出城,使得胡车儿对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太守颇有些好感。   刘琮拗不过,只得挑了杆长枪下场,一交手便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将胡车儿逼得施展不开手脚。   “哈哈,太守好枪法,不愧是将军的师弟,再过些日子俺就更不是对手了!”胡车儿并没有用自己趁手的流星大锤,那玩意是战场上杀人用的,用来比试的话并不合适。   刘琮笑了笑,丢了长枪对胡车儿说道:“真要是厮杀起来,我怕敌不过你的神力。”   “太守说哪里话!待过些日子,太守必成大器,俺这种厮杀汉怎能相比?”胡车儿兴奋的睁大双眼:“太守来寻俺,莫非又要出城与曹军厮杀了吗?”   ☆、第三十四章 尔虞我诈欺人心   面对战斗欲极强的胡车儿,刘琮有些无语。   出城野战那是逼不得已的好吧?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感觉虽然很刺激,但是部下的伤亡太大了。   还是据城死守划算啊。   当然刘琮不愿意打击胡车儿的积极性,拍着他的胳膊说道:“且再忍耐几日,总有你厮杀拼命的时候!”   胡车儿咧开大嘴,扣着脸上的伤疤说道:“整日里在城里憋闷的要死,还是出城野战来的爽快!却不知要等到何时?”   “哈哈,天机不可泄露!”刘琮很臭屁的来了一句,见胡车儿脸色瞬间垮下来,不由笑道:“急什么?曹操十万大军就在城外,一时半会又跑不了。”   安抚住胡车儿,回到城楼之后刘琮终于接到了一封期盼许久的密信。   准备了许久的事终于要发动了。刘琮按捺不住心中隐隐的激动,去找贾诩商量后续事宜。   贾诩也在看一封书信,确切的说,这是曹操写给他的第二封书信。信中的招揽之意非常明显,言辞之恳切,态度之热忱,简直让刘琮看得都动心了——如果自己是贾诩的话。   笑吟吟地看着刘琮将信翻来覆去读了数遍,贾诩这才说道:“公子别找了,这信中并没有什么密文暗语。”   被戳破心事,刘琮面不改色,一脸诚恳的说道:“本公子是在认真学习,仔细揣摩。这两封信没收了!以后用来做范文。”   “哦?想不到公子还有这等奇怪的癖好。”贾诩问道:“却不知公子想招揽何人?”   刘琮直视贾诩双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先生可愿助我荡平群雄,镇定天下,创不世之功,成就王霸之业?”   似乎对刘琮此问早有预料,贾诩微微一笑,从容道:“公子与老夫现在坐困愁城,还是先顾着眼下吧。”   “不然!”既然话已挑明,刘琮便不打算让贾诩继续敷衍观望下去。他坐直身子,双手扶着几案,对贾诩正色说道:“想来以先生心智,早已明白琮的野心。当今天下大乱,群雄蜂拥而起,琮若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然而时势造英雄,琮自问对于天下大势还略有所得,可能力或者还有欠缺之处。”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也正因如此,琮更需要先生这样的大才相助!请先生万勿推辞!”   贾诩并不是七情上脸的人,这会儿却也被刘琮真诚的态度所感动,虽然这种感动并不会影响他做出决定,但说实话,随着宛城之战进行到如今的相持阶段,他对于刘琮的感观越来越好。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下定决定从此将自己的命运,和刘琮绑在一起。   直到此刻刘琮郑重邀请,他才不得不考虑,是否答应刘琮所请。   贾诩有种感觉,一旦成为刘琮的谋主,那就和在张绣军中担任军师不同,在张绣这里,他还有很多选择的余地,然而加入到刘琮的阵营里,他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看着刘琮黑白分明满是热枕的双眼,贾诩心里忽然打了突,若是自己不答应,这小子会不会对老夫不利?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明白刘琮的野心,也确实很认可刘琮的能力和品性。在他看来,如今的乱世那种温良恭谦的君子是没有活路的。而刘琮却非常善于审时度势,随机应变,需要的时候,他会将天子迎奉到荆州,不需要的话,恐怕……   在某种程度上,贾诩感到刘琮简直和自己是同类。   至于说刘琮荆州牧之子的身份,贾诩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首先刘琮是正经的汉室宗亲,皇族后裔。其次他的妻族蔡氏又是荆州世家豪门,权柄赫赫,为他平添了许多助力。   唯一让贾诩有些拿不准,或者说心理上始终存在的一个问题,就是刘琮只是刘表的次子而不是嫡长子。   之所以因为这个原因一直对刘琮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是因为贾诩深知若是稍有不慎,刘琮就会在今后遇到极大的阻力,甚至会引起荆州内部纷争和分裂。   但是此刻,贾诩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谋主的作用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主公排忧解难,出谋划策的吗?如果以自己的才智,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还奢谈什么算无遗策,经达权变呢?   贾诩肃容,躬身向刘琮深施一礼,此为宾客拜见主公之礼。   此时此刻,无需多言。   刘琮深深吸了口气,郑重回拜。   抬起头,再看向贾诩,刘琮笑的如同捡到宝的傻子似的,让贾诩颇为无奈,心里却莫名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贾诩正了正衣冠,问道。   刘琮从怀中取出密信,交与贾诩,待其看完之后取回,丢入身前的火塘之中。   “公子用兵,真是……”贾诩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不由摇头笑道:“看来老夫以后也要钻研兵法,否则跟不上公子的想法啊。”   刘琮心中暗爽,面上却是一脸谦逊。我会告诉你这就是后世所谓的麻雀战吗?   “正所谓虚虚实实,才能真假莫测,且让曹公头疼去吧!”刘琮说道:“我只担心曹公识破此计。那时又当如何?”   贾诩捏着稀疏胡须眯眼想了片刻,沉吟道:“曹军身处敌国,只要断其消息,遮蔽言路,即便识破又能如何?到那时散于各处的曹军旦夕惊坐,人心惶惶,只要有一处为甘将军所破,余者还能坚持多久?”   “嗯……先生说的没错!上次咱们商议的那件事,是否可以着手进行了?”刘琮想了想的确如此,便就后续事宜问道。   贾诩点头道:“正当其时。”   “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啊。这个任务可以说必死无疑,派谁去都不合适。”刘琮为难道。   这并不是刘琮伪善。   送信的人要自投罗网,还要编织谎言,而那个谎言曹操无论如何都不会任其流传出去,他只能被当成细作杀掉。   战场上各凭本事,生死有命。如果有必要,哪怕派出一百人向万人敌军冲杀,刘琮都只会觉得心疼而不是愧疚,然而这一次却不同。   贾诩也感到非常棘手。上一次与刘琮商议时,只是定下了初步的计划,至于由何人执行,并没有言及。   现在要实施起来,贾诩才发现,果然没合适的人选。   这就是他和刘琮稍有区别的地方,刘琮考虑的是能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贾诩想到的是谁来运作。当然这并不是说贾诩完全没有人性,而是他更为理性,或者说,更冷酷。   “城里不是曾抓了一些曹军潜入的奸细吗?”贾诩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说道:“何不利用他们来行此事?”   被贾诩这个跳脱的想法有些惊住的刘琮,也瞬间想起来一个着名的故事:蒋干盗书……   不过这能行吗?那毕竟是演义啊,要是弄巧成拙怎么办?   “只需在原计划上稍作修改即可。”对此,贾诩信心满满,让某个奸细上当受骗,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刘琮想想也是,左右就算失败了也不过被曹操嘲笑而已,犯不上为此搭上自己人的性命。   他和贾诩商议的,是如何让曹操主动退兵,如果进行的顺利的话,也许还会大破曹军,当然战事瞬息万变,也许计划会走样,也许会失败,但如果不努力的话,又怎能仅靠死守宛城就渡过此次危机?   自从曹军筑造的高台被刘琮烧毁之后,曹军的攻势便一下陷入低潮。   已经有人私下里劝说曹操退兵,却被曹操厉声斥责了一番。   这并不是曹操赌气非要攻破宛城来证明什么。他是出自战略层面的考虑才发动此次战役,如今战事不顺,他并没有因此而灰心丧气,反倒激发出更强烈的征服欲。   他要将刘琮扼杀在尚未成器的初始阶段。   既然强攻不下,那咱们就耗着吧!   反正现在已经开春了,即便不能立克宛城,也要打乱你今年的部署,流民现在过不来了,看你以后上哪儿去招?至于己方——最重要的是我方的屯田已经不受太大干扰,顺利开始,你小子这边还兵荒马乱的。   而且去年屯田收获了大量粮食,咱这十万大军消耗的起,何况天气渐渐转暖,冻死冻伤的士卒越来越少。   反观宛城,被四面围困之后从何处搜集粮草?早晚有你饿得拿不动刀枪的时候!   这就是曹操依然信心十足的原因。他打定主意,不攻下宛城,决不收兵。   然而开春之后,战局忽然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处于底层的士卒不知晓,作为全军统帅的曹操,却很敏感的注意到了。   此次南下虽然最重要的目标是宛城,但沿途的博望、西鄂等县和宛城南面的涅阳、安众都被曹军分兵攻克,前锋夏侯惇甚至率部一度打到穰城之下,只是因为穰城防守严密,加上主力攻击宛城不利,才不得不回到宛城城下参与助攻。   当初攻克这些城池的时候非常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可自从进入正月以来,曹军留守县城的各部便忽然遭遇到各种攻击。有细作趁夜烧毁军营的,有士卒小队在城外巡逻被突袭杀害的,甚至还有将领出行时遇到刺杀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那些往来传递军令的信使更是经常失踪,待找到时大多都已被杀。至于携带的军令信件,自然是被人搜寻了去。   一时间,曹军位于宛城外的大营几乎和各县驻军失去联系。   而各种流言也逐渐在营中流传。   今天说安众被南阳大将文聘率军攻克,守军全部被杀。明天传后方的博望被荆州兵断了路,又或是某某人出军营后便音讯全无。更离奇的还有什么荆州已发五万大军,从江夏出发包抄后路,荒诞离奇之处,让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凡是被抓到传播流言的人,无论是百人将还是普通士卒,全都砍了脑袋示众。   可是流言还是越传越凶。   当然这其中也不都是假的,正因为假中有真,流言才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对此,曹操曾不屑的对部众说过,这一切都是刘琮玩弄的小把戏,只要将其困死在宛城之中,他还能翻出天去?大家只管看好部众,严防刘琮突围而出便是了。   然而这天半夜,曹操忽然收到一个惊天消息,顿时大惊失色,睡意全无,后背冷汗迭出,再不复之前的从容神态。   ☆、第三十五章 连环毒计套连环   能让曹操如此失态的消息,自然不是小事。   袁绍袁本初,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准备,试图趁自己大军在外后方空虚的良机进袭许都,抢夺天子!   这还了得?   曹操稳定了下心神,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薄被,在帐内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探子。   “你且说说,到底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曹操眯了眯双眼,在几案后坐下,死死地盯着探子问道。   这探子正是从宛城潜逃回来的。他将自己之前如何混入城中,如何制造混乱,又是如何被巡查的士卒俘虏,被关押在何处都一一老实交代了。   曹操问了一些相关细节之后,让他继续说下去。   “小的自被关入大牢之后,便时刻留意,昨夜终于被小的抓住机会,和另一位兄弟一起自牢中逃脱。深夜之中不辨方向,又要躲避巡夜的守军,所以胡乱摸到一处宅内躲藏,没想到那处宅院内,住的竟然是张绣的军师贾诩。”   探子见曹操手指在几案上轻叩,并不发问,便接着说道:“我和那位兄弟无意中看到贾诩给袁绍所写的书信,说要尽全力将我军拖在宛城,请袁绍按之前所约定的速度发兵,攻袭许都。”   “那封书信,你可是亲眼所见?”曹操一瞪眼,不怒自威。   那探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叩首道:“将军!的确是小的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言!”   “这么说来,你定然识字了?”曹操给近侍使个眼色,那近侍便从几案旁的大瓮里抽出一幅卷轴,展开在探子眼前。   能做探子的,本来就是机灵人,当下便就着昏黄的灯光将那卷轴上的文字读了一段。   曹操一摆手,示意探子继续说后面的事。   “我二人看后心知此事极为重要,归心如焚,结果不慎暴露了行藏,被巡夜的士卒追杀,那位兄弟为了让我回来报信,故意引走追兵……小的听的分明,那兄弟竟然被追兵乱刀砍死了。”说到这里,探子心有戚戚然,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那人姓甚名谁,样貌如何?是我军中哪一位将军的部下?”曹操手抚胡须沉着问道。   待探子回答之后,帐中另一名近侍便出帐去核对。   曹操挥手让那探子起身,自己走到火塘边上,伸出双手烤火,脸上被火光映射的阴晴不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多时,那近侍回转,在曹操耳边低语几句之后便退到了帐中的角落之中。   曹操听完之后似乎愣怔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然后盯着那探子道:“此事你还曾报知过何人?”   “事关重大,小的不敢对旁人说起。”探子急忙回道。   曹操点了点,忽然微笑道:“很好,你做的很好!来人呐!赏……”说到这儿,他又摇头道:“先给你记下此功劳,待回许都之后再行厚赏!”   那探子自然明白为何要回到许都才论功行赏的原因,当下躬身道:“此为小的分内之事,不敢奢求将军赏赐!”   “哈哈,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不然威信何在?”曹操笑的很是爽朗,握着探子的胳膊将他扶起身,再仔细打量了他两眼,点头道:“你很不错。”   话音刚落,曹操便拔出腰间佩戴的宝剑,猛地一剑刺入探子的心口。那探子反应不及,脸上的喜悦之色顿时凝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曹操面无表情的将宝剑从他身上抽出,探子捂着胸口软软倒地,致死连为什么都不曾问出。   “拖下去,找个无人的地方埋了。”曹操将宝剑丢在地上,又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此人乃是宛城派出的刺客,被吾亲手杀死!”   两名近侍齐声应诺,弯腰将那探子的尸体抬出帐外。   曹操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宝剑,走回几案之后跪坐下来,手扶额头闭目凝思。   摇曳的油灯下,他脸上的表情一时愤怒,一时痛苦,一时不甘,粗短浓重的眉头不停跳动,消瘦的脸庞看起来颇为狰狞。   “来人!去请军师来此!”不知过了多久,曹操抬起头,厉声喝道。   荀彧来的时候,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空气中仍有一丝淡淡的甜腥味。   “主公为何烦恼至此?”见曹操脸色非常难看,荀彧仍是一丝不苟的行礼之后,才出言问道。   曹操请荀彧在席上坐下,正想着该如何说袁绍即将偷袭许都的事,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不由站起身,先是冷笑,继而仰面放声大笑:“哈哈,差点就中了贾诩之计!还好请来军师,否则将误我大事矣!”   荀彧被他这一番话弄的一头雾水,茫然道:“主公,到底发生了何事?”   待听完曹操所说,荀彧皱眉疑惑道:“主公何以断定,此事是贾诩所设的计策呢?”   “哼,此计可谓步步渐进,环环相扣。乍一看上去,毫无破绽。”曹操坐下来笑道:“那探子的身份确认无疑,先就让人信了几分。但听其说到如何逃脱时,便存有一处疑点,再接着误入贾诩住处,又是一处疑点。”   见荀彧听的认真,曹操便接着一口气说道:“如此重要的书信,即便一时未曾写好,也断然不会随意搁置在室内。此处为第三个疑点!再加上出城时那探子能顺利脱身,同行者为何要舍身引开追兵,难道他就真的不怕死吗?至于同行者的姓名身份,乃至样貌特征,难道就不能在其他被俘的细作中,找一个来佯装吗?如此种种疑点前后联系起来,那么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主公的意思是,探子是真的,那助他逃出大牢的人却是假扮的,由假扮者将其引至所谓贾诩住处,再由探子看到那封书信。之后假扮者以引走追兵为名装作被杀,再由探子回来报告消息……”荀彧不愧是心思缜密之辈,瞬间便梳理出整个阴谋的全部脉络。   曹操拍案笑道:“然也!可恨吾一时不查,竟然将那探子杀了。”   对于荀彧,曹操没什么好隐瞒的,杀掉探子本是为了防止走漏其带回来的消息,可既然消息是假的,那就说明探子也是被贾诩利用,成了这个阴谋中的牺牲品。对此曹操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一个探子而已,杀了便杀了。   他识破此计,心情大好,还有个原因就是这个假消息给他造成的压力和冲击实在太大了。   可是万一袁绍真的派兵来攻打许都,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荀彧陷入了沉思。   现在大军攻宛却成了骑虎之势,进退两难。   进?刘琮率部死守,将宛城经营的铁桶一般,已经不知道崩掉了己方多少颗牙。   退?损兵折将鏖战了一个多月,若是就此撤退岂能甘心?   然而身后的袁绍不得不防,其实不止袁绍,盘踞徐州的吕布也是个爱闹事的刺头……   就在曹操和荀彧为此事谋划筹备的同时,一支打着曹军旗号的队伍,在夜色中匆忙赶路。   火把组成的长龙沿着道路急行,当先一员将领骑着战马,面目却掩藏在头盔之下,让人看不清楚样子。   黎明之前,队伍到了博望,却不进城,而是绕路前往囤积军粮的大营。   尚未到营门,便被望楼上的值守士卒便喝止住,待队伍中的小校交验了领取军粮的令牌和公文之后,又等了半晌,才见结实厚重的营门旁边开了个小门,放这支不足三百人的队伍进了营。   “喂!还不赶紧熄了火把!囤粮重地岂可如此儿戏,万一走了水……”带着这帮五大三粗的押粮军士前往粮仓的小军官,看到队伍中不少人还持着火把,不由怒气上涌,大声斥骂道。   “哈,小子们不懂事,您可千万别生气!”方才交验令牌的小校连忙快步走过来,一边说,一边往怀里掏摸。看那表情,似乎是想奉上孝敬。   小军官见此人还颇会为人,不由消了气,笑吟吟的等着。   然而他等到的却是一把寒光闪烁的尖刀,没等他脸上的笑容变成惊恐,就已经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口。   “兄弟们,分头行事!”一直沉默不语的将领这时候才低声对大伙儿说道,口音却带着益州腔调。   此人正是被刘琮寄予厚望的甘宁。   在大营中巡夜的曹军小队,被暴起发难的甘宁部众很快袭杀,紧接着高大的粮仓被火把点燃,喂马的草料更是烧的非常快。   事发突然,驻扎在大营内的曹军仓促之间乱成一团,烈火熊熊燃烧声中,夹杂着许多人的喊叫声:“袁公奉旨讨贼,现在已经攻下许都!”   还有人喊:“大伙儿别为曹贼卖命了!赶紧回家吧!”   有那偏将试图组织人马抵抗,却在乱军中被人砍了脑袋,许多曹军士卒见势不妙,纷纷逃出军营,一路向北狂奔。   博望城中,守城的将领听说粮草大营被焚,急的一口血喷出来,却顾不得擦拭,催命般地点起人马前往大营救援。   却哪儿来得及?营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夹杂着粮食被烧焦后的刺鼻味道。   那些溃兵如同放了羊,跑的到处都是,拦都拦不住。   眼看就要到囤粮的大营,却忽然闪出一支伏兵,打着荆州旗号,将博望城内出来救援的曹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待好容易收拢了残兵败将,已经是拂晓时分。那支突然杀出的荆州伏兵早已不知去向。   甘宁得手后迅速带领兄弟们撤走,和方才伏击曹军的两千主力会合之后,再次更换旗号,换了衣甲,摇身一变,又成了袁绍的部众。   用了早饭稍事休息之后,甘宁收起地图,翻身上马,一挥手,对部下说道:“兄弟们,出发!”   刘琮和贾诩制定的连环毒计就这样环环相扣,一个接一个的使将出来。   却不知曹操得知粮草被毁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赶路中的甘宁自然不会想这么多,而此时才刚起床的刘琮,还不知道他已经火烧博望……   ☆、第三十六章 鬼哭神号夜啸营   囤于博望的大军粮草被焚烧殆尽,而且出城救援的曹军遭受袁绍部众伏击,损失惨重……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曹操脸上顿时冷若冰霜。   日防夜防,还是被对方偷袭了粮草大营,曹操心中怒不可遏,却又无处发泄。   至于袁绍部众设伏袭击,曹操几乎可以断定绝无可能。若是袁绍大举进攻的话,绝不会放过许都而来进攻博望。而许都就算被袁绍攻下,难道连一个报信的都逃不出来?   更不要说即便大军在宛城,但各地尚有少量军队,袁绍来攻不可能自己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但是身处底层的士卒不知道啊,很多人听说的版本都不一样,也不知该信哪个?有说是袁绍遣了精兵偷袭的,有说荆州兵假扮袁军的,还有更离奇的,说什么驻守粮草大营的自己失火,怕主公责罚所以编造谎言的……   曹操身心疲惫,有时候甚至想干脆一走了之,这宛城,谁爱要谁要去!   然而他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年轻冲动的官宦子弟了。眼下虽然粮草被焚,宛城大营中还暂时无虞,倘若遣人往许都再征调粮草,也未尝不可。   可现在人心浮动,士气低落,即便能调来粮草,难道就一定能攻下宛城?   站在中军大营辕门的望台之上,曹操远望宛城城楼,心中百感交集。   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曹操环目四顾,只见阴暗天际之下,各处营寨深沟高垒,营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帐篷,各军旗号在风中飘拂,如此大军却拿不下眼前一个小小的宛城。   微微叹了口气,曹操扭头对荀彧说道:“文若,是时候撤军了。”   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的荀彧,闻言只是点头而已。   陪同曹操在望楼上的诸位将领,都面露愧疚之色。   夏侯惇圆眼怒睁,手拍栏杆道:“难道就这样放过那刘琮不成?”   “哈哈,元让勿恼!”曹操做出决定之后,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他笑着指向宛城,语气中略带自嘲:“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南下也并非一无所获,想来刘琮也当知道进退了。”   数万人马从围城转而撤退,可不是收拾好铺盖卷拍拍屁股就能走人的。   且不说散于各处的曹军要逐渐收拢,便是围城各营,都必须各自安排好之后,才能逐步撤出。   在宛城已经碰的头破血流了,若是再被刘琮那小子趁势偷袭,那才让人难堪呢。   严令各营提高戒备,以防宛城守军劫营之后,有不少将领还曾暗中嘀咕,宛城守军估计巴不得俺们撤围呢,谁还会跑出来找死?   可是当天夜里,还真有小股守军摸出城外,吓得曹军赶紧上寨墙防守,很多之前对曹操的命令有所怀疑的人,都在心底大赞将军真乃神人也,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算这么准。   许是见曹军有了防备,那些守军很快便溜回城内,继续当起缩头乌龟,使得被惊扰了好梦的曹军将士很是憋气:有种别走,咱们真刀实枪干一场!可惜将军早有严令,夜间若是有守军偷袭,只准严防死守营寨,不许出寨追击。   嘻嘻哈哈回了营帐,曹军将士们打着哈欠再次入睡。   然而不到三更,寨墙上又响起凄厉的叫喊声:“敌袭!”“举火!”   于是赶紧披挂甲胄,拿上武器冲到寨墙上,却哪儿有什么大队人马来袭?不过是几十个骑兵骚扰罢了。   骂骂咧咧地下了寨墙,好多人这回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正迷糊间,又被寨墙上的守夜士卒吵醒。   得了,这回铠甲也懒得穿,随手拿上把佩刀,晃晃悠悠地上了寨墙。   “人呢?哎呦我……”一支利箭在火光中忽然飞出,插入一名睡眼惺忪衣冠不整的士卒胸口,只见他握住箭杆,呆了一呆,翻身滚下了寨墙。紧接着密集的箭雨带着风声“嗖嗖”射来,许多人吓得急忙矮下身子,借着寨墙躲避箭矢,耳边只听伤者的惨叫和呻吟。   好在这轮箭雨过后,外面又没了响动。   大伙儿面面相觑,这还让人睡觉不?眼瞅着天都要亮了。   一夕数惊。   曹操在中军大帐内烦躁的走来走去,他本来睡眠就轻,被这么一闹,更是觉得脑仁生疼。哪儿还睡得着?   好容易在榻上迷糊了一会儿,各营将领都到中军营里请令。   一夜功夫,曹操的眼底都发青了。   没啥好说的,该准备的继续准备,该防守的还得防守。   至于攻城?大伙儿睡眼朦胧没精打采的,还是别提这茬的好。   夜里又如同昨晚一样,不,比昨晚还要闹的凶。一会儿敲锣一会儿打鼓,却只是骚扰,并不强攻。   可若是不上寨墙防守的话,万一被人钻了空子,那可就不是睡不好觉的事了。   很多曹军将士,更加期盼着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连着几天,被骚扰的不胜其烦的曹操终于下令,各营每天夜里派人到城下巡逻,只要宛城守军敢出来,就别放回去一个。   如此一来总算清净了两天。   可没想到刘琮竟然不知何时挖通了出城的地道,派人在半夜里放火烧了北门的一处营寨。   这下大伙儿又不得安宁了,好在安众等地的守军已经陆续撤回,不日就可解围而去。   宛城南门城楼之上,刘琮手扶栏杆,远眺曹营。   他的内心在激烈斗争。   自从得到曹军准备解围撤退的消息之后,刘琮便开始进行最后的收官落子。   夜间以小股人马惊扰曹军只是在造势,要让曹军将士惶惶不可终日,有点风吹草动就得一条三尺高,直到折磨的他们习以为常,到最后麻木不仁。   按照之前的预想,这时候应该趁着曹军疲惫不堪,防守松懈的良机,以奇兵直捣曹操的中军大营,将曹军一举击溃!   以贾诩的说法,胜负在五五之数。   打,还是不打?   望着城头上值守的士卒,刘琮决定放弃原先的计划。   曹军固然疲惫,己方又何尝不是如此?   坚守孤城本就不易,能使得曹军解围而去,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   而且无论是自己的南阳兵,还是张绣所部,伤亡都不小。目前城内仅有四千左右人马,还不到开战前的一半。而曹军仍有数万,即便能够冒险取胜,可这些幸存下来的老兵,又有几个能活着回到宛城?   刘琮知道所谓慈不掌兵的道理,然而这些人马是他现在仅有的力量,实在禁不起任何损失。   还是给自己留点种子吧。假以时日,我必将拥有百万兵!   对于刘琮的这个决定,南阳兵且不说,张绣军中大部分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当然胡车儿满心的不情愿,却不敢违抗刘琮的军令。   贾诩因为早已分析过两者的利弊,对于刘琮的选择,倒也不置可否。   打赢了,固然能让曹操在今后几年内都不敢再轻易南下,可若是输了,就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然而曹操和刘琮都没有想到,就在拔营的前夜,曹军的北门大营发生了营啸。   起因到底是什么,已经无从考证,因为那夜营中伤亡的人数实在太多。   先是某个营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紧接着便迅速蔓延,漆黑的夜里,被惊醒的人们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声尖啸中,失去了理智。   北门大营中又多是投降而来的黄巾军余部,经年累月的战争生涯,虽然让他们见惯了生死,却将恐惧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拔营前断裂了。   这种爆发甚至比普通的营啸更为凶猛,所造成的破坏也更为剧烈。   当营啸一起,便有守夜的军官带刀斧手前去弹压,却被发狂的人潮迅速吞没,连个浪花都没能翻起来。   很快,因营啸而起的暴乱和杀戮便蔓延到旁边的营寨,帐篷被踢翻的油灯点燃,寨门被疯狂的人群推翻,这股狂暴的力量席卷了一切,裹挟着乱兵盲目的冲杀。   头脑清醒腿脚快的,幸运的躲过一劫,然而更多的人则毫无反抗能力,不是被这股狂潮吞噬成一堆血肉,就是不由自主地举着刀枪寻找下一个替死鬼。   被裹挟进去的人数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百人,到上千人,再到数千人,紧邻在一起的几个营寨先后失守。乱兵们逢人就砍,见人就杀,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   刘琮收到消息赶到北门时,所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面对宛如阿鼻地狱般的杀戮惨况,刘琮心硬如铁。   这就是乱世,如果自己不能尽快结束这个乱世,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他的脑海中迅速盘算着,很快便下定决心。   如此良机,稍纵即逝。如果抓不住的话,那是要遭天谴的。   随着一道道军令传达下去,南阳兵中的骑兵率先集合起来,紧接着是张绣的近卫铁骑,然后各部步卒,炮车队,官署衙役,壮丁民夫,统统都被紧急召集。   胡车儿兴奋地舔着嘴唇,眼神中满是对杀戮的渴望。他的身后,是同样来自凉州的五百健儿。   就连一向不喜怒于色的魏延,此时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刘琮披挂整齐之后,翻身跨上马背,提起长枪勒转马头,对举着粗大火把的骑兵们吼道:“随我杀出城去!”   “杀!”   这时候压根不需要他鼓动,早已知道城外发生什么的将士们,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放过?   北门缓缓开启,吊桥轰然落下,尚未搭上护城河对岸,刘琮便跃马而出,玉花狮子骢强劲有力的后肢蹬踏在木制桥面上,再落地时,已经踏上了河岸上的土地,在火把的映射下,刨起老大一团黄土。   紧接着马蹄声如雷响起,一道洪流自城内狂奔而出,挟风雷之势,扑向混乱中的曹军北营。   ☆、第三十七章 趁火打劫定胜局   出城的目的不是为了消灭那股陷入狂暴的乱兵,而是要火上浇油。   曹军大营连绵数十里,各军皆立寨自守,虽然这股乱兵的冲击力非常凶猛,但在这些营寨的防守下,总有力量耗尽的时刻。   刘琮率领城内仅有的八百骑兵出城,就是为了让这些乱兵造成的破坏更大,成为压垮整个曹军大营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实证明刘琮的选择非常正确,乱兵们被他和他的骑兵队伍驱赶着,冲向一个又一个营寨,形成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被攻破的营寨内的士兵,被迫加入了混乱的人群当中,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潮涌动着。   这股乱兵组成的人潮如同炽热的岩浆,刘琮小心地控制着骑兵队伍和他们的距离。对于他们只能顺势进行诱导,一旦被卷入其中,基本上就别想着活着出来。   随着北门大营各寨失守,乱兵不知不觉分为两股,人数较多的那一股顺着道路向西,冲击乐进的大营,而人数较少的一股则冲向东门,那是于禁的大营。   因乐进是最后合围宛城的部队,且有一部分部众白天才从安众赶到营中,本身就有些混乱,再被这乱兵一冲,很快便被冲破了数个营寨。   刘琮见乱兵人数越来越多,凭借自己这区区八百骑兵已经很难驱赶,便一马当先在前面引导。   魏延等人见了连忙策马紧随其后,八百铁骑在人潮两翼高速疾驰,不时有昏了头的曹军士卒试图将骑兵拉下马,却被长矛刺翻在地。   那些被乱兵点燃的营寨拒马栅栏甚至寨墙,在夜风中燃起冲天大火,照得这些挥舞着兵器乱杀乱砍的人们如同鬼魅。   滚雪球般的乱兵大潮并没有在乐进大营停留多久,裹挟着新加入的乐进部下,这股乱兵已经有上万人数,他们在西门大营中冲出一条血路,随着刘琮的骑兵队伍转向了曹操的中军大营。   南门大营是整个曹军的中军所在,重兵集结于此,先锋夏侯惇的营寨扼守道路,首当其冲。   当早些时候北门军营中发生营啸之后,夏侯惇很快便收到了消息,他深知此时最要紧的是先稳住自家大营,最忌讳的是轻举妄动。当下便派人先去中军大营听令,且看曹公如何处置。   曹操被惊醒之后,脸色阴沉,披衣而坐,等着派去查探消息的将领回报实情。至于南门各营先严令死守,不得轻动。许褚亲自率领护卫在帐外守卫,帐内只有个粗豪汉子手持双戟,立于曹操身后,正是被曹操称为“古之恶来”的典韦。   闻讯赶来的荀彧面色凝重的说道:“主公还是先行一步,以安众将之心。”   “文若,越是这种时候,吾越不能离开军营啊。”曹操揉了揉额角,面色沉重地说道:“军心不稳,吾若是轻离中军,恐怕乱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荀彧低头道:“是我考虑不周。”   “唉,你也是为了吾的安危考虑。”曹操安慰了他一句,转而说道:“吾现在最担心的,是刘琮趁火打劫……”   话音刚落,就见帐帘掀起,一员将领满脸恐慌地快步进来,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将军!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慌张?快快道来!”曹操心中一沉,莫非?   那将领低头说道:“北门大营已失,乱兵被刘琮骑兵引去了西门乐将军处,裹挟了上万人马,现已向中军大营而来!”   曹操猛地站起来,身上披着的衣服滑落在地。他背着手侧头看看那员将领,说道:“你速去给各营将军传令,各调人马出寨拦截,凡是乱兵全都杀无赦!”   那员将领大声应诺,刚要起身,面色一变,呆呆的看向曹操。   原来此时中军大营之外,已经乱成一团,厮杀声近在咫尺!   乱兵来的好快!   没等曹操反应过来,就见许褚进帐,一脸急色地说道:“主公快走!”   荀彧也起身苦劝道:“主公,此地不宜久留,先自后营出去,渡过淯水再做计较。”   曹操立在当场,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眼圆睁,片刻后顿足恨声道:“罢了,让各营自行渡河。”   说完,便当先出了大帐,只见迎面一片火光,影影绰绰地不知道多少人在营中乱跑乱砍。   不及细看,曹操翻身上马,接过近侍递过来的缰绳,扬鞭策马向后营而去。许褚典韦等护卫紧紧跟上,荀彧等文官武将在各自护卫的簇拥下,也向后营奔去。   兵败如山倒。   没了将领指挥的士卒们更是乱成一团,有眼色的跟着往后营逃生,稍有迟疑的,不是被卷入乱兵,就是被人杀死。死于自相残杀的不知有多少人,到处都躺满了曹军士卒的尸体,南门大营中血流成河,火光冲天。   杀红了眼的乱兵们破坏力极强,不但将中军大营捣毁,其余各寨也难逃被毁的下场。   夏侯惇没等来曹操的军令,营寨便被乱兵冲破了。他带着亲信部曲好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向淯水河边逃去。   此时已经是开春时分,淯水河面薄冰已化,河水虽然依旧不深,却仍然冰凉刺骨。   骑马而行的夏侯惇等将领还好些,勉强挣扎着涉水而过,那些步卒就悲惨的多,受伤的且不说,便是个好人被这齐胸的刺骨河水一激,也受不住。许多人就此淹死在淯水之中。   不觉天色微明,夏侯惇举目四顾,只见淯水河中密密麻麻地都是曹军士卒的尸体,随着缓缓流淌的河水载浮载沉。身边的部曲加起来不到两百,个个面色苍白,神情惊恐,便是刀枪都几乎把握不住。   回想起两个月前率领大军南下时的意气风发,他这会儿的心情简直郁闷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在他看来这场惨败来的太匪夷所思了,谁会想到就在拔营撤退的前夜,发生营啸呢?   正思忖间,就见一员小将骑马奔来,远远的便喊道:“前面可是夏侯将军?”   及至到了近前,夏侯惇才认出,这员小将乃是曹操长子曹昂。   “主公何在?”没等曹昂开口,夏侯惇就急忙问道。   “就在后面里许之地。”曹昂缓了口气,回身指了指,又问道:“夏侯将军的人马尚有几何?”   夏侯惇面上微红,咬牙道:“还不曾来得及收拢,眼下就只有这百十多人。”   两人并辔而行,很快便与曹操等人会合。   而此时跟随在曹操身边的人马,也不过两千余人。   十万大军,难道就此飞灰湮灭了吗?   “报!”就在大伙儿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一骑飞驰而来,见了曹操翻身滚下马来,跪地说道:“于将军已经将攻营的乱兵尽数格杀,派我等前来迎接将军入营!”   曹操闻言大喜,对左右说道:“有文则之营,当可收拾局面,以图后举。”   众将纷纷应和心中多少安定几分,然而没等诸将整顿好部众前往东门大营,就见一支人马自北闪出,队伍中打着袁军旗号。见到曹军在此,顿时摇旗呐喊,冲杀过来。   这下不但将士寒心,就连曹操心底都生出几分绝望。   “主公快走,我等断后!”典韦跳出来挥动双戟,大声吼道:“愿随我死战者出列!”很快便有数百勇猛之士站到他身后。   曹操被众人裹挟着向东而去,回头望见长子曹昂与典韦并肩而立,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   很快,那支袁军便与典韦等人冲撞到一起,典韦的双戟重八十斤,却被他运用如风,擦着就死挨着就亡,在战团中大杀四方如入无人之境,曹军众人被他的勇猛所激,也都拼死向前,一时竟将袁军打得连连倒退。   就在典韦刚劈砍了一名壮汉时,一支箭羽破空而来,他避之不及,正中手臂,铁戟应声而落。没等他附身去拾,十多条大汉一声喊,长矛大枪齐刷刷地攒刺而来。   典韦怒吼一声,不退反进,翻身在地上一滚,顺手捡起铁戟后双手横扫,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枪头矛头落了一地,紧接着典韦虎扑而上,将那十多个汉子连砍带劈,杀得人仰马翻。   正杀的兴起,又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箭,力道之大,竟然透过典韦的战裙穿透大腿,典韦顿时站立不住,若不是身后的勇士及时上前,差点就被乱枪扎死,饶是如此,也有数枪戳中典韦。   典韦负伤,众人顿时抵挡不住对方,只得且战且走,数百人退到东门营寨时,只有七八人幸存。典韦更是浑身被创,昏迷不醒。   打着袁军旗号的,正是前些天火烧博望囤粮大营的甘宁所部。   射伤典韦的,也是甘宁。   他率部追杀到东门于禁大营前,见对方深沟高垒,戒备严密,一时难以攻克,便率部退往宛城。   至此,除了东门大营,曹军其余各寨全都被破,十万大军只剩下不足万人。   天色已明。   宛城四周的大火仍在燃烧,滚滚黑烟遮天蔽日,战场上尸横遍野,到处散落着染满鲜血的刀枪剑戟。数面曹军旗帜斜插于地,被战火燎黑的残破旗布在风中有气无力的飘动着。   刘琮顶盔掼甲,立于东门城头之上,望着这惨烈的战后景象,心中涌起的不是大胜后的喜悦,而是对战争深深的厌恶。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在这个乱世中有所作为,比眼前更为惨烈的战争,还将在九州各地陆续上演,死的人会更多,造成的破坏也更大。   然而要想结束乱世,这样的战争又是不可避免的。   解开下颌上勒得生疼的系带,他将头盔取下来夹杂腋下,扭头对匆匆赶过来甘宁说道:“兴霸,听说你活捉了曹操的儿子?”   ☆、第三十八章 良医奉药君当归   “哈哈,是曹操的长子曹昂。”甘宁很是得意的说道:“只一合便被我打飞了兵刃,手到擒来。”想了想,又道:“不过曹军中有个使双戟的汉子很是厉害,连伤我数十兄弟,却不知是何人?”   “想来应该是典韦吧。”刘琮有些惊讶:“这可是曹操的心腹爱将,被其称之为古之恶来,你怎么会遇到他?”   甘宁点头道:“估计是和曹昂一起断后。这典韦的确凶悍异常,不过我射中他三箭,后来他又身中数枪,若不是那几个曹兵拼死将他护住,差点连他也捉回来!”   刘琮心中暗道,这么说典韦受了重伤,不会还是死在这宛城了吧?   “那曹昂如何处置?”甘宁兴冲冲的问道。自从曹军南下,他便奉了刘琮的军令率部在各处打“游击”。曹军虽然占了安众等县城,却也只能以守卫县城为主。这就给了拥有详尽地图的甘宁很大的活动空间,遇到大股的曹军便退避三舍,若是人数较少,或是运输粮草的队伍,他便设伏歼灭。   经过数次战斗,甘宁缴获了一大批曹军旗号和盔甲,得以混入博望屯粮大营,得手之后假扮袁绍军南下,正好赶上曹军奔溃,他重伤典韦生擒曹昂,可以说在此次宛城之战中立下了大功。   方才刚见到刘琮时,甘宁立刻发现刘琮又黑又瘦,嘴角到下巴的伤疤非常显眼,却并不难看,反倒添加了一些男子汉的气概。而且眼神比以往更加从容温和,只有在望向曹营的不经意间,流露出凌厉的眼神,使得他整个人立即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   那一刻,甘宁忽然想起刘琮对自己说过的话:“敢不敢跟我去南阳建功立业?”   “曹昂先关押起来吧。”刘琮不想再造杀孽,而且曹昂以后或许还能派上别的用处。   他现在还不想和曹操继续死磕。   这和决心无关,而是大势使然。刘琮现在需要的是站稳脚跟后大力发展自己的实力。而且曹军虽然大败,可己方无论是兵员还是物资,都损失惨重,急需恢复。   对于刘琮的决定,甘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实际上他觉得曹昂虽然身手不怎么样,却是个有血性的,况且杀俘不祥,留他一条性命也好。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张绣带人过来,对刘琮说道:“哈哈,这回抓了好些曹军俘虏,方才清点了下人数,大概有一万五六千人左右。”   “这么多?”刘琮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便释然了。大军溃散,兵无斗志,除了那些乱兵自相残杀之外,走投无路的士卒被张绣率部追击,除了投降还能怎么办?   不过听张绣说还有数万曹军溃兵逃过了淯水,因他率领的部众人数有限,抓回来这么曹兵已经是极限了。   “要不咱们再冲杀一阵,将曹军的东门大营也破了?这回定要把曹贼也一并抓获,看他还嚣张不!”张绣握着长枪,意气风发地说道。他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憋了两个月现在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抓那些毫不抵抗的溃兵对他来说,实在太无趣了些。尤其是在这样一场大胜中,自己完全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这让心高气傲的张绣,总觉得在师弟面前抬不起头来。   刘琮摇头很干脆的拒绝了张绣的提议:“曹军现在已有营寨固守,强攻的话损失不小。咱们如今已经取得如此大捷,就不要贪心不足了。”   张绣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只能拍了拍垛口的砖石,嘟囔道:“难道就这么放曹军离开?”   “师兄,咱们的伤亡已经很大了啊。现在曹军愿意走的话,我绝对会送两坛子好酒欢送。”刘琮转身指向疲惫不堪的将士们,说道:“兄弟们苦战这么久,熬到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就让他们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吧。”   张绣看着刘琮黑瘦的脸颊,不由说道:“此番辛苦师弟了。”他转头望向曹军的东门大营,沉声说道:“若不是师弟,只怕宛城早就被曹军攻破了。这两个月来我也时常在想,若是由我来守城,能守得住多久?”   见刘琮含笑不语,他自嘲的笑道:“只怕连三天都顶不住。师弟,我算想明白了,这天下还是让有能力的人去争夺吧!师兄只适合为将,不适合为帅啊。”   “这么说,师兄愿意帮我了?”刘琮喜道,握住张绣粗糙的大手:“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张绣也有些激动,重重点头道:“以后绣唯公子马首是瞻。”   称呼的转变,蕴含着多重意思,刘琮猛地一拳捶在张绣肩膀上,笑道:“得将军相助,琮如虎添翼。”   远处刚走到城头上的贾诩捏着稀疏的胡须微微颔首,看来前几天自己和张绣一番深谈,他最终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如此甚好,免得自己还得费心算计。其实张绣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与宛城中兴奋喜悦的气氛相比,东门曹营内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   昨夜的营啸来的看似突然,现在想想,却有其必然。   曹军各部成分复杂,除了亲信部曲等精锐之外,至少有六成以上的士卒是来自投降的黄巾军。这就造成了兵员素质不一,且彼此之间互有隔阂。若是仗打的顺也还罢了,一旦遭遇困难,各种累积的矛盾就会在某个临界点爆发。   此次南下攻宛,先是在淯水折损大将史涣,就已经使得士气受到挫折,紧接着攻城时伤亡惨重,许多士卒被城内的抛石机吓得肝胆欲裂,而曹军的投石机则被刘琮出城烧毁,士气再次受到严重打击。   后来曹军垒土为台,竖木建塔,耗费了大量的人力,也被曹军上下寄予厚望,以为可以凭此将宛城攻破,一雪前耻。却没想到刘琮再用火攻,将曹军的破城希望生生毁灭。   至于恶劣的天气,简陋的帐篷,勉强糊口的食物,都让曹军士卒日渐心生怨气。这也是那些流言在各营得以流传的主要原因。为了制止流言的传播,曹军将领们更加严酷的执行军法,鲜血淋漓的脑袋悬挂在营寨的辕门上,使得很多曾经偷偷发过牢骚,传过流言的士卒们噩梦连连。   当最终确定要撤兵的时候,许多人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大悲大喜之下,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这也是为什么当营啸一起,就有很多士卒加入其中,他们忍受不了这种强烈的刺激,几乎瞬间就奔溃了,只剩下本能的杀戮,而杀戮的对象则是任何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   乱兵如潮,再加上刘琮趁火打劫顺势引导,曹军的惨败在营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若不是于禁坚守营寨,恐怕此时仍在仓皇逃跑的途中。   曹操并非没有经历过失败。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败得这么惨。   昏黄的油灯下,曹操亲手为典韦的伤处敷药,见典韦犹自昏迷不醒,心中悲痛难言。若不是典韦率人断后,只怕自己很难到的了于禁营中……   正黯然伤神的时候,帐外许褚进来,表情有些怪异的说道:“主公,刘琮的使者来了。”   “嗯?”曹操接过近侍递过来的布子擦了擦手,问道:“这个时候派来使者,他可曾说明来意?”   许褚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目的典韦,回道:“那使者还带了几位良医一同前来,说是奉刘琮之命为典校尉治伤。”   “快请!”曹操听了连忙丢开布子,对许褚道:“人呢?快将他们请到此处。”   近侍犹豫道:“这可是刘琮派来的人,只怕……”   曹操瞪他一眼,见他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由嗤笑道:“你懂得什么?”   因昨夜中军营寨大乱,常随曹操左右的良医没能跟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于禁军中也是如此。所以曹操一听说有良医上门,顿时喜上眉梢,心想典韦总算有救了。   至于刘琮此意,曹操并没有多想。   看着其中一位良医从怀里摸出个瓶子,往锋利的小刀上浇了些透明的液体,曹操起初有些纳闷,待闻到浓烈的酒香之后更是惊讶,问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那良医年纪不过四十许,闻言温和笑道:“将军切勿多疑,这是为了给刀子消毒。”   “消毒?”曹操越发纳闷,奇怪道:“此刀看起来很干净啊。”   “这个……”良医迟疑道:“此为太守所规定,我等只是遵守罢了,不过消毒之后,伤处不易溃烂倒是真的。”   曹操点了点头,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这酒可是亮剑?”   “不,据太守所言,此为酒精。比之亮剑酒性更烈,唯有如此才有消毒之功效。”几位良医一边为典韦清洗伤口,缝合包扎,一边回答道。   曹操目不转睛的看完全程,见昏迷中的典韦似乎也有所感应,心中稍安的同时,越发对这几位良医的治疗方法好奇。   “将军,典校尉的伤势虽重,却并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数月,便可痊愈。”为首的良医洗过手之后,自袖子里又取出一个小盒子,双手奉与近侍,接着说道:“我家太守说将军有疾,特送良药一副,请将军善自珍重。”   曹操心中一动,面上却神色自若地从近侍手里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良药,分明只是一块当归而已。   当归……是当归去啊。   曹操哈哈一笑,放下木盒,对一直等在帐内的使者说道:“回去给你家太守说,某药到病除,好意心领了。”   ☆、第三十九章 能屈能伸为枭雄   曹军拔营而去的时候,刘琮并没有真的送上两坛好酒欢送。   为典韦治伤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刘琮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如果有机会改变别人的命运,就当去试试。其实不止是典韦,对于其他三国名人来说,刘琮都有种很熟悉,甚至很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果不是三国迷的话,恐怕很难理解。   不理解没关系,照做就行。刘琮这会儿忙的也没心思去解释什么,更何况这种感觉无从解释。   大战之后,诸事待决。   文聘带病领兵前来,虽然没赶上宛城解围,却正好可以收复博望等地,至于邓济则向东攻占了舞阴,不但收回失地还小有收获。这两位并不直接听命于刘琮,但一应粮草补给,还是着落在刘琮头上。   另一件重要的大事,便是如何处置那一万七千余曹军降卒。   倘若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那就当全部收编为己用,好不好用且不说,若是敢逃跑那就免不了要砍头,但刘琮不打算这么做,至少不能搞一刀切。   没有忠诚度的士兵,只会给自己添乱。何况刘琮现在手头只有六千余人,怎么将这些曹军降卒打散也无法保证能控制好。与其将来关键时刻掉链子反受其害,不如好好筛选一下,择选出精壮充入军中。   对于那些家在兖州或豫州的降卒,刘琮全都遣散了,这些人对曹操的忠诚度很高,家又在曹操治下,留着早晚也会逃跑,不如干脆打发了事,顺便还能落个仁厚的名声。   至于黄巾军出身的,则毫不客气的全都留下,这些人随着黄巾军作乱了几年,早已家破人亡,只要好好训练一番,再许以田地,不愁他们不出死力。   不属于这两种的,愿意继续从军便编入军中,不愿从军的,刘琮发给土地屯田,反正别想走了。   将近两万的降卒甄别筛选可是个苦活累活,好在王粲从穰县赶来,此事便交给他全权负责。   随同王粲一起来的,还有一大批粮草和装了两大牛车的白酒。   见到刘琮的那一刻,王粲的心情非常复杂。宛城之战刚开始的时候,与刘琮的联系尚未中断还不觉得什么,前些日子曹军围得紧,宛城和穰城的消息中断,让王粲很是担心过一阵。   及至得知曹军大败,引军北还之后,王粲安排好郡务便亲自带粮草队送往宛城。   宛城大捷对于刘琮意味着什么,王粲虽然只有个模糊的认识,却已经让他非常激动了。   “公子可曾将捷报送往襄阳?”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王粲便忍不住问道。   刘琮看着同样又黑又瘦的王粲,笑道:“已经派了人回去报告,但正式的文书还没有着落。仲宣来的正巧,这篇捷报非你来写不可。”   “可是属下才刚到,最终战果如何,还不清楚啊。”王粲随着刘琮向屋子里走去,一边打量着院内的陈设,一边说道。这里就是原来的南阳郡太守府,张绣前些天死活让了出来。   刘琮进了房间将披风解了丢给刘虎,转头对王粲说道:“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份捷报。宛城之战的始末事无巨细都要写清楚,我有大用。”   “有何大用?”王粲好奇道。   “到时候你自然知晓。”刘琮眨巴着眼睛坏笑道。   对于刘琮故弄玄虚的这套把戏,王粲早已见怪不怪了,整了整衣冠,对刘琮问道:“公子是否要亲自回襄阳一趟?”   刘琮点头道:“安排好这里的事情,我便尽快回去,再争取早些回来。”想了想,又对王粲说道:“我决定以宛城为南阳治所,你忙完这边的事,也要抽空回趟穰城,把太守府属官和一应物品都带来。”   “以宛城为治所?”王粲一脸喜色地问道:“莫非建忠将军也已为公子所用?”   刘琮开怀笑道:“仲宣反应还是这么快。不错,师兄已经决定帮我了。”   “哎呀,这可真是件大喜事!”王粲抚掌笑道:“公子在南阳郡再无掣肘,从今以后上下一心,何愁曹军再犯?”   既然说到这里,刘琮便觉得有必要先给王粲交个底,略一思忖,便道:“我准备与曹公议和。”   王粲听了皱眉道:“倘若曹操,不,曹公愿意议和最好不过。可是他才在公子这里大败亏输,损兵折将,此仇不报又怎能甘心?”   “哈哈,这就是你不了解曹公的地方了。”刘琮笑道:“曹公乃是枭雄,枭雄能屈能伸,现在与荆州议和对他来说,肯定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此话怎讲?”王粲的大局观到底要弱一些,闻言很是感兴趣的问道。   “曹公虽败,根基其实未曾动摇。兖、豫二州大部分仍在其统治之下,且天子被其挟持,还占据着大义名分上的优势。”见王粲想说什么,刘琮一摆手又道:“然而袁绍在其侧背,吕布坐拥徐州,虎视眈眈,关中诸将虽表臣服,却也各怀野心。当此时,曹公与荆州罢兵言和是对其最为有利,也是最容易实现的。试问曹公何乐而不为?”   王粲听了却仍有疑惑:“公子所言对其最为有利,可对于咱们呢?”   “咱们也是一样。”刘琮叹了口气,说道:“宛城之战看似大捷,实则损失惨重,精选编练了半年的三千南阳兵,如今只剩下八百余。甘宁所部稍好些,也不过千余人马。至于张绣部众尚有三千多人,勉强算是主力了。”   “前者公子来信说霹雳车和神弩车损毁许多,不知如今还剩下多少?”王粲的心情也颇为沉重,这一仗打下来,几乎把好不容易积累的家当都拼光了,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好过。   “霹雳车十不存一,神弩车还好些,也损坏近半。”刘琮挠了挠嘴角处的伤疤,忽然笑道:“你说咱要是让曹公出钱来赎回曹昂,开价多少才合适?”   王粲听了一愣:“曹昂是谁?”   “曹公的长子,被甘宁活捉的,这会儿还关在后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刘琮一脸贼兮兮的笑容,似乎真在盘算此事。   王粲哭笑不得,心说您好好的太守不当,却去学山大王勒索财物……干咳一声,王粲正色说道:“此事不妥,公子切勿如此。”   “唉,总要让曹公出点血才好,要不然将曹昂留在襄阳当做人质,如何?”刘琮很不甘心的问道。   “此事只怕要牧守决断。”王粲问道:“议和的事公子与牧守说过吗?”   刘琮笑道:“这样的大事自然要等我回襄阳亲自说。”   “襄阳那几家曾为了家族分支被责罚的事,对公子颇有些怨言。”王粲说起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不过都只是暗地里说说。”   “哼,散播流言,扰乱军心。我没把他们的脑袋砍了已经是轻饶,还待怎地?”说起这个刘琮就一肚子火,对于回襄阳也更为迫切了。现在根基未稳,可禁不起那些家伙背后使坏。   王粲的到来帮了他大忙,拿到王粲撰写的报捷公文之后,刘琮便只带了十多个近卫骑马赶回襄阳。   因赶路匆忙,到了襄阳时刘琮风尘仆仆,匆匆洗了把脸便直入牧府官署。   刘表正在堂上与宾客谈论宛城大捷,听说刘琮回来了,立刻让他进来。   一见面,刘表就发现刘琮这半年来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倒不是因为刘琮变的又黑又瘦,而是刘琮整个人的气质变化很大。如果说前年游历回来之后,刘琮比以前要沉稳许多,那么现在的刘琮除了沉稳,更添自信和从容。那种经历过生死,指挥过大战而淬炼出的锋芒,使得刘琮看上去犹如一柄利剑,光彩夺目,寒光凛冽。   刘表来不及感慨,快步走到刘琮面前,仔细打量着刘琮的面庞,这才看到刘琮嘴角到下巴处的伤痕,不由说道:“怎么受伤了也不来信告知?”   “怕父亲挂怀,加上又不是什么重伤,就别让您担心了。”刘琮将刘表扶到席上坐下,自己重新见礼,再与宾客们一一致意。   宾客们虽然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刘琮,但是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与刘琮见礼之后纷纷起身告辞。   待旁人都走了,刘表望着儿子很是欣慰地说道:“此番宛城大捷,琮儿居功至伟,看来琮儿近年来的努力不曾白费啊。”   “父亲提供了那么多粮草军械,再打不赢的话,孩儿哪儿还有面目回来见您?”刘琮说完之后神色一变,面露沉重:“然而此次宛城之战我军损失也不小,阵亡士卒要抚恤,伤者还要妥善安置,更别提还有近两万降卒,每天口粮就要耗费许多……”   刘表苦笑道:“琮儿每次写信来都是哭穷,如今刚一回来,又要伸手讨要了吗?”   “嘿嘿,孩儿说的都是实情。您总不能光让马儿跑,也得让马儿吃草吧。”刘琮笑道:“您可是荆州之主,不找您讨要,还找谁去?”   刘表无奈摇头道:“罢了,荆州这点家底,早晚要被你掏光不可。”   话虽如此,他心中还是非常满意的。去年曹操迎奉天子到许,之后借天子名义行事,让刘表很是眼红了一阵,时常会想若是自己将天子接到襄阳,又当会怎样……   对于此次宛城大捷,刘表除了欣慰之外,还有些遗憾。他遗憾的是刘琮成才太晚,若是再早几年的话,局面也许就不是眼下这幅摸样了。他却不想想刘琮今年方才及冠,旁人说起来都要赞一句“少年有为”了。   “父亲,孩儿之所以急着赶回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刘琮将宛城之战的正式报捷文书呈上之后,望着刘表认真说道。   刘表见他说的郑重,不由好奇问道:“什么事?琮儿但讲无妨。”   ☆、第四十章 多情未必不丈夫   听完刘琮所提出的议和建议,刘表沉吟片刻,点头道:“琮儿言之有理,只是兹事体大,应该和众人再议一议才好吧?”   刘琮心中略有些失望,看来刘表已经被蒯越蔡瑁等人影响的太深了,连这等事都无法自专。不过转念一想,在这件事情上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同时趁机观察下人心,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自己出镇南阳,好处是有了一个根据地可以放开手脚,按照自己的计划逐步发展,但坏处也同样非常明显,那就是远离中枢,在事关荆州的大政方针上,很容易被人遗忘。   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才会有让王粲将宛城战事详写成文的举动,刘琮此举就是要在襄阳,甚至整个荆州掀起一股热潮,让自己名声远播。   借这次宛城大捷顺势而为,是他和贾诩共同商议出的方案。   这不仅仅是刷存在感那么简单。刘琮要竖立起自己的形象,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投入麾下。   当然除了吸引人才主动来投之外,刘琮还必须主动拜访,竭诚邀请,甚至死皮赖脸绑也要把他看中的人才给绑到南阳去。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先面对一个人。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刘琮此去南阳整整大半年,又历经宛城之战,数次生死之间,再回到自己太守府中的院子时,竟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来。   这其中有对蔡姝的愧疚,对自己的不满,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在进入院门之后,脚步越发迟缓。他既有些害怕见到她,又忽然非常强烈的渴望见到她,脑子里一时闪现出新婚后两人恩爱的场景,一时又闪现出蔡姝独守空房时的落寞表情……   刚进内院,就见到蔡姝的陪嫁丫鬟绿萝捧着个笸箩自偏厦出来,抬头望见刘琮,绿萝先是一怔,脸色微红的低下头,继而想起来要报告主母,才一挪步,却被刘琮低声唤住。   将绿萝打发回偏厦,刘琮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房间内走去,然而尚未进门,就见蔡姝手里捧着件衣裳出来,两人迎面而立,四目相对,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才在房内蔡姝便听到屋子外脚步声有异,除了那个狠心的家伙,谁敢在内院这么大踏步地走路?她心中一动急忙起身出了屋子,见到刘琮时却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继而满腔的委屈涌上心头,混合着终于见到他的意外和喜悦,一时竟有些痴了。   “我回来了。”刘琮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见蔡姝慢慢低下头去,心中莫名一疼,轻舒猿臂将她拥在怀中。蔡姝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被旁人看到了怎么办?可是伸手去推,却撞到刘琮硬实的胸膛上,紧接着只觉得身子一下轻了,却原来被刘琮横抱起来,羞得她嘤咛一声,将头埋在刘琮的怀中。   这个坏家伙,莫非在南阳憋的久了,一回来就……想到这里,蔡姝只觉得双颊滚烫,小拳头敲在刘琮肩头,低声道:“快放我下来!”   刘琮进了屋子,将蔡姝放下来抓过她手里的衣服,问道:“这是给为夫缝制的吗?”   回到房中,蔡姝胆子却忽然大了许多,拉着刘琮的双手仰面打量,不觉双目含泪,低声道:“夫君瘦了。”说着,伸手在刘琮嘴角处的伤疤上轻轻抚摸,哽咽道:“还疼吗?”   刘琮定定的看着她,说道:“疼,心疼。”见蔡姝面露不解,便接着说道:“心疼你呀。”   一句话,说得蔡姝忍了好久的眼泪,顿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完。这半年来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似乎都随着泪水喷涌而出。   到最后,她干脆死死环抱着刘琮的腰,脸伏在他的胸口无声哭泣,只一会儿,便将打湿了衣襟。刘琮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此时无言更胜千言万语。   良久,蔡姝才放开他,眼睛却已经红肿的像桃子,因觉得不好意思,头也不敢抬。   刘琮将她拉到榻前坐下,伸手拥入怀中,说起自己别后所思,蔡姝只是点头,偶尔轻声询问刘琮在南阳的衣食用度,至于宛城之战,她却一句也不曾提起。   关于刘琮在宛城内处置了蔡氏旁支一事,她也曾听姑姑说起过,怕提到此事让刘琮为难,便故意连宛城之战都不问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蔡姝因方才情绪波动太大,加上哭的累了,困意涌上来,竟不知不觉地在刘琮怀里睡着了。   看着睡得如同小猫似的蔡姝,刘琮小心地将她放在榻上,起身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多情未必不丈夫,他走到窗前,看着院墙边在春风中哗哗作响的槐树,心情不知怎地,竟然出奇的平和。   放松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很舒适,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第二天,神清气爽的刘琮在众人面前一亮相,便让许多人觉得眼前一亮,毕竟刘琮的变化太大,给人的印象太强烈了。   其实很多人也意识到,这是因为宛城大捷的缘故。   对于刘琮的突然崛起,荆州各方势力在意外的同时,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与刘琮相处。   以王粲、裴潜和司马芝等人为代表的一些荆州外来年轻名士,已经旗帜鲜明地投入到了刘琮的阵营中,在南阳郡干的风生水起,这次宛城之战后,他们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成为刘琮最为坚实的文官下属。   而魏延和甘宁这两个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武将,更是在宛城之战中立下大功,尤其是甘宁,在淯水边追得曹操落荒而逃,重伤典韦,活捉曹昂,可谓一战成名,着实令人羡慕。   这让之前虽然已经看好刘琮在未来的发展,却并没有直接提供帮助的很多人,心生懊悔。   至于打发家族中游手好闲的子弟随同刘琮前往南阳,准备混个资历以图将来的某些世家家主,则对自己的眼光颇为自矜,同时又觉得对刘琮的支持力度不大,平添了几分遗憾。   这次刘琮匆忙自宛城赶回襄阳,怕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刘表决断,倘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向刘琮示好的良机?   正是在这样的心照不宣中,刘琮的议和提议几乎没有人发出反对的声音。   不过原因不止是众人对刘琮卖好,宛城之战虽然打败了曹操,可对方实力犹存,大家伙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难道非要和曹操打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不成?   当然这么想的人,多是些荆州世家大族中人,而那些自外地避难而来,又有一番雄心壮志的人,则经过认真思考之后,觉得刘琮此议非常明智。同时对刘琮胜而不骄的态度很是赞赏。   于是在一片附和声中,以向天子朝贡的名义与曹操议和的大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刘琮在席间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观察众人的反应和态度上。   这一次他见到了久闻其名却一直未曾谋面的蒯良。因蒯良这两年久病,直到今年初才稍好些,估计这次刘表为了征求他的意见,特意请他前来。不过蒯良一直沉默不语,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刘琮,有时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微微颔首,倒没有交谈什么。   至于蒯越,他的态度基本和刘琮所预想的差不多,而蔡瑁却很冒失地提出,乘此大胜之机挥军北上,至于目的,他却说的含含糊糊,显然是一时激动,并不曾有过长远的设想和详细的方案。   “唉,您以后可别在关键时刻给我添乱啊。”刘琮看着蔡瑁的提议被蒯越三言两句,诘问的哑口无言,不由在心底叹道:“希望您可别成为我的猪队友。”   好在这个小插曲很快被大家遗忘,最后经蒯越提议,刘表决定,以从事郎中韩嵩为使,前往许都朝见天子,与曹公议和。   韩嵩字德高,和魏延同为义阳人,曾隐居于郦西山中,后来被刘表强行征辟为别驾,去年初才转为从事郎中。他性格刚直,言语坦诚,在很多人心目中,并不是合适的使者人选,但刘琮觉得蒯越非常识人。   以韩嵩这样的人出使许都,一来不会因使者的品行名望而使得荆州掉价,二来韩嵩坦诚相见,有利于议和的迅速达成,毕竟遮遮掩掩含糊其辞的试探,不是刘琮所想要的。   大事初定,关于曹昂的去留,大伙儿又发出了不同的声音,有说最好随同韩嵩一起回许都,以此显示己方诚意的;也有说不如暂时将其留在襄阳,以防说和不成,使其为人质的;还有人建议即便议和达成,也应留其为质,而将军不妨遣刘修为质前往许都。   最后这个提议把刘表气的不轻,铁青着脸心说这算怎么回事?获得大胜的可是荆州,还要让我儿子去当人质?   看到刘表脸色不愉,那提议的人反倒坐直了身子,似乎很为自己直言敢谏的性格自豪。   刘琮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那人顿觉头皮一麻,后背冷汗迭出,心中暗道,公子眼中好凌厉的杀气……   “曹昂去留,琮想回宛城之后亲自询问。他若是愿意随同韩郎中回许都也行,愿意在襄阳或者宛城小住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刘琮待席间稍稍安静下来之后,出言说道。   有些人纳闷的看了眼刘琮,身为曹公长子,在战场上被俘之后,谁不愿意赶紧回去,还会留在荆州小住?   对此刘琮也不解释,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你们等着瞧就是了!   ☆、第四十一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让很多人觉得意外的是,曹昂还真的选择了在宛城暂住。   当然这是他在得知双方已经罢兵言和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在决定之后,他就立即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解释自己的想法。   宛城惨败,曹昂在被俘之初很是不服气。不服气源于想不通,十万大军拿不下个小小的宛城也还罢了,可竟然在一夜之间突然崩溃,这让人实在难以接受。他很想搞清楚,这一切都是怎样发生的。   至于自身的安危,曹昂反倒没有太多考虑。这也是刘琮对他好感颇多的原因之一。   三月初,韩嵩自许都出使归来,途径宛城与刘琮有过一番深谈,并且给曹昂带了一封曹操的亲笔书信。   觐见天子奉上朝贡之后,韩嵩便向曹操道明了来意。   对此,曹操颇为高兴。虽然宛城之战损兵折将,之后更是丢了舞阴等地,他不可避免的对荆州尤其是刘琮感到深深的敌意,但是做为一个日渐成熟的政治家,他同样明白眼下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所以即便对刘琮已经开始忌惮,并且非常想除之而后快,但他还是很快接受了刘表的议和之请。   只有在后顾无忧的情况下,曹操才能放心的腾出手去消灭北方诸雄。当然了,对于刘琮他并不轻信,该防备的还得防备,好在刘琮现在只是南阳太守,想来若是擅启战端,恐怕得不到刘表的支持,至少得不到以蒯越为首的荆州世族的支持。   此次议和的结果对双方来说,都各有所获。在曹操的安排下,朝廷以天子的名义褒奖刘表、刘琮父子,并册封刘琮为骁骑将军、南阳太守。算是给了刘琮一个正式的名分,虽然这个名分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作用。   本来曹操对于出使的韩嵩也很有好感,对他封官许愿,试图将其留在许都。不过韩嵩很坦诚的告诉曹操,自己身为使者不能因高官厚禄而背主,何况他已经决定回到襄阳之后,将请求调任南阳郡,以助刘琮。   对于韩嵩的这番话,曹操愈发佩服其为人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刘琮的实力将越来越强大。   韩嵩并非虚言借故推脱曹操的盛情,他回襄阳没多久,就向刘表提出请求,希望能到南阳担任官职,刘表自然不会拒绝,相反很是温言鼓励了一番,放他去了南阳。   与韩嵩一同去南阳郡的还有治中邓羲等人。他们这批荆州官员虽然在刘表手下也算重用,但是对于刘表立意自守的战略很不以为然。而锐意进取又颇有能力,且声名鹊起的刘琮,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和希望。   怀着这种施展胸中抱负的希望,许多人都踏上了前往南阳郡的路程。   其实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功于那篇《宛城战记》,这篇战记是由刘琮口述,王粲记录润色的。时间从刘琮出任南阳太守开始,一直到宛城之战结束为止。内容除了宛城之战的详尽描述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刘琮在南阳实行的新政。   在很多人看来,刘琮的在南阳的治理手段虽然有些严厉,却非常有效。和刘表清净自守不扰民的无为而治相比,的确称得上是新政。   一次战役的胜负并不能让人心服口服,而支撑胜利背后的各种因素,才是那些有心人所关注的。   虽然名为战记,可是对于新政的种种叙述,占了很大篇幅。这才是那些胸怀天下的有志之士们所看重的。   刘琮对于民众的组织,不可谓不严密,对于战争所做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能以一万人马守住宛城,并且最终战胜号称十五万大军的曹军,现在看来就完全不意外了。   这篇战记让刘琮的名望在短时间内,迅速上升,并且赢得了许多人的支持。本来只是让人誊抄了数份,结果后来被好事者广为传播,据说曹操听说此文,专门派人搜罗了一份,亲自看过之后大为赞赏,并择其可取之处加以实施——至于这个说法可信与否,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对于身处宛城的曹昂来说,他的认识就更为直接,感受也更为强烈。   如果不算被俘后关押在太守府里的日子,他在宛城也待了一个多月了。   望着眼前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的农夫,曹昂的心情颇为复杂。   屯田之利,他已经因曹操的教导和去年丰收后的事实深深知晓,然而看着眼前这被规划的非常整齐,阡陌纵横的广大良田,他心里不禁盘算着,这片田地将会产出多少粮食,又会给刘琮增加多少军粮。   “子修在想什么?”刘琮留意到曹昂的沉默,转头问道。对于曹昂选择在宛城暂住的目的,刘琮心知肚明。如果抛开利益冲突,他个人还是非常喜欢曹昂的,相信许多喜欢玩三国杀的朋友,对于他那句台词记忆也会非常深刻:“典将军,比比看谁杀敌更多!”。   也许正是因为刘琮的这种态度,使得他对曹昂颇多纵容,至少两人的关系表面上看,非常融洽。   然而此时此刻,曹昂不知怎么,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他握紧双拳,对刘琮说道:“将军天纵奇才,正当为国效力,为何却要对抗朝廷?”   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给问的有些发愣,刘琮沉吟片刻,直视着曹昂的双眼冷声问道:“却不知子修所言的朝廷,是哪个朝廷?”   “自然是天子所在的许都!”曹昂抗声说道。   刘琮侧头瞪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刘虎,对曹昂问道:“天子?当今天下,天子的旨意可出得了后宫?”   这句话真可谓阴损恶毒至极,曹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身为曹操的长子,他自然知道天子的处境,正在想该如何为父亲辩白,却听刘琮说道:“天子在彼,傀儡而已,天命在我,当兴汉室!”   曹昂被刘琮这句野心勃勃的话说的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指责刘琮的狂妄,还是指责他的狼子野心。   然而刘琮没打算轻易放过他,继续说道:“当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汉失其鼎,我当问之。”   问鼎天下?曹昂彻底被刘琮这霸气侧漏的话语给惊呆了,心说我父亲都不敢说这话,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南阳太守而已——然而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将父亲的十万大军打的溃不成军,想到这个事实,曹昂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满面羞愤。   见曹昂低头认输,刘琮不由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子修,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嗯?”曹昂的情绪还没转过弯,茫然的抬头看着刘琮。   刘琮负手而立,极目远眺,说道:“我生平自负,自认以己之才,可匡扶天下。然而群雄并起,这其中,我却只认为两人可为对手。”   “哦?但不知将军所言何人?”曹昂好奇心顿起,追问道。   刘琮傲然一笑:“天下英雄谁敌手?孙曹!”   这下曹昂可不乐意了,撅着嘴说道:“孙策莽夫而已,为何却排在我父亲之前?”   “呃,押韵。你不觉得孙曹比曹孙好听?”刘琮一脸无辜的看着曹昂。   曹昂一口鲜血狂喷,卒……   当然这只是刘琮的脑补,不过曹昂此时的脸色确实很不好。他郁郁的扭过头去,打定主意不再主动招惹这个阴险的家伙了。   其实这一个多月以来,对于曹军的惨败他反思过很多,也看过那篇流传颇广的《宛城战记》,结合这段时间的见闻,他不得不承认,刘琮的胜利并非看上去那么侥幸。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曹昂知道,假以时日,刘琮必将成为父亲最强大的敌人。然而知道又能如何呢?   其实对于刘琮,曹昂除了佩服之外,更多的是好奇。而这种好奇随着他在宛城,在南阳郡内的见闻越发强烈。   如果说屯田之法早已有之,且父亲先行实施已经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效果,那么将全郡百姓重新编籍,且分别编为民户、军户、匠户等等,则让曹昂深为差异,不明白刘琮是怎么想到的。   至于霹雳车和神弩车,他倒是没看到过。刘琮对他纵容不假,可那是生活待遇方面的,事关军事机密,怎能让他轻易看到?   刘琮之所以让曹昂留下来,并且与之交往,是源于后世的大国相处之道。   只有让对方了解自己的实力,才能让其有所忌惮,所谓增进了解互信,防止误判而已。   相信曹操若是再想打荆州的主意,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另一方面,刘琮也很好奇,既然曹昂没有如同历史上那样战死,不知道这个变数会给未来的曹魏带来怎样的变化?   也许,会有另一番精彩呢?就是不知道曹丕能斗得过他吗?   想到这里,刘琮再看向曹昂的时候,笑容就更加灿烂了。   而曹昂只觉得脊背发凉,心中很是后悔,刚才自己怎么就没有控制住情绪,以至于让这个家伙狠狠羞辱了一番呢?   他不会因此而对自己不利吧?曹昂转过头对刘琮勉强笑了笑,暗道你的敌手可不是我啊……   ☆、第四十二章 铠为明光初锻造   五月的鲜花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颤动,淯水河边的棚子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棚子紧挨着一座高大的铁炉,匠人们紧张的劳作着,挥汗如雨,浑没注意到一行人自河岸边的大路走到近前。   老王头今年五十出头,因常年打铁的缘故,身子骨很是硬朗,若不是须发有些花白,看着倒像是四十许人。他站在铁毡前用小锤敲敲打打,旁边的徒弟在他敲过的地方狠狠落下大锤,溅起无数细小滚烫的火星。   自从前年老王头和亲家两家人一起自关中避难,背井离乡一路到了南阳,才算稍稍稳定下来。老王头有打铁的手艺,被官府编入了匠户,一家老小的吃喝便不发愁了,甚至连住处,都从原来低矮的草窝棚,换成了土房子。   亲家老秦是个地道的庄户人,因此入了民户,有了田地可种,大儿子就是老王头的女婿,跟着亲家种田,小儿子是个不安分的,来了南阳没多久便投了军,据说混的很不差,只是老秦到底有些不高兴。   可如今这世道,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还有甚么好希图的呢?   去年闹兵的时候,老王头跟着匠户营进了宛城,平时在铁器作坊里修整兵器盔甲,偶尔也曾往城头上瞄过一眼,那一次把老王头吓的不轻,回来后连着做了好几晚恶梦。   被大伙儿传的神乎其神的刘公子,老王头倒是经常见到,除了长的高高大大,也没什么出奇,不过待人很是和善,连自己这个打铁的老头,说起话来都和和气气的。   宛城大战结束后,老王头所在的匠户营便留驻在了宛城,前些日子公子——现在大伙儿都叫他将军了——派人将匠户营里的家中老小都接了过来,看来以后要在宛城待些日子了。   只要有活干,有饭吃,在哪儿不都一样?   老王头心气高,好面子,而且手艺是真不赖,算是营里数得上号的好铁匠。   尤其让他自豪的是,公子每次来匠户营,但凡到铁器作坊,必会找自己聊天,虽然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可大伙儿都羡慕的紧。   这会儿老王头的活计,就是公子前些天亲自安排的,据说是给庄稼人用的农具,有些物件老王头大概知道,有些便摸不清楚用途,不过他相信既然是公子交代的,那定然有用,断不会浪费宝贵的铁料。   其实这些铁料多半是战场上收集回来的,虽然无法修复如新,但用来制作农具还是有些可惜。   正用火钳夹着料让徒弟敲打,老王头忽然看到公子带了七八人往这里过来。他眯了眯眼,让徒弟接着做活,自己匆匆洗了手,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擦干了,刚要出去,就见公子笑眯眯的进了棚子。   “怎么样,头一次打这些东西,做起来还顺手吗?”刘琮打量着地上堆的铁家伙,笑着问道。   老王头自豪的挺了挺腰杆,说道:“还行!公子看看,可还用的成?”   “哈哈,这要让你亲家公试过才知道。”刘琮拿起一个锄头,掂量了一番,回头对魏延说道:“农事你我都不懂,就要多请教老农,就好比打铁,咱们就得请教老王。”   魏延有些不解地说道:“不是说来打造新式盔甲吗?怎么又来看这些东西?”他这些日子忙着训练士卒,今天是被刘琮硬拉过来的。   “嘿,你可别小瞧这些农具,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心血的。”刘琮将锄头放下,对老王头正色说道:“今天我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和大家商量。”   老王头心里虽然乐开了花,面上却谦逊的紧,忙说道:“公子有什么事吩咐下来便是了,我们这些粗人哪里会商量什么?”   “这事儿还真要你们都出出主意不可。”刘琮环视了一眼棚子,见大伙儿都停下来望着自己,便接着说道:“咱们铁器作坊这几个月,忙活的最多的事是什么?”   “打铁!”有那二愣子急匆匆的回道,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他还犹自不服,低声嘟囔道:“可不就是打铁吗?整天敲啊锤啊的……”   刘琮也笑,看着众人不言语。   “要说忙活的最多,应是修造兵器吧!”   “小件也打了不少呢,神弩车上用坏的最多。”   还是老王机灵,方才听了魏延的话,这会儿便反应过来,大声道:“应是修补盔甲!”   他这么一说,大伙儿也都想起来,还真是这事。   这年头的铠甲多是牛皮制成,也叫皮甲。更高级的便是铁甲,多是由铁片缀连而成,沉重不说,穿戴起来也麻烦的紧。   至于头盔,大多是铁制的,戴着很不舒服。   无论是皮甲还是铁甲,虽然都有一定的防护力,但一场大战下来,损毁的不在少数。   其实早在匠户营刚成立之初,刘琮就有制造新式铠甲的念头了,只是那时要准备即将爆发的宛城之战,此事便搁置了下来。如今战事已经结束,这件事就被他排在了前列。   尤其是经历了宛城之战,刘琮对于这个时代的盔甲简直深恶痛绝。所谓的鳞甲穿戴繁琐也还罢了,关键是实在太过沉重,而且很影响人的行动。至于防护力不足等缺点,刘琮简直都不当回事了。   即使是这样的盔甲,也只有少数将领才有,普通士卒大多身披的是木甲,就是在布衣上缝缀木片……其防护力可想而知。   宛城之战后刘琮死乞白赖地从老爷子那里搜罗了不少钱财物资,回到宛城之后立即拿出一部分交给胡车儿,让其率领三百精锐回关中购买战马,算算日子,也将回来了。   倘若估计的没错,胡车儿应该能买回两千多匹战马,加上从曹军俘获的和原有的,加起来能有五千之多。   一支五千数量的精锐骑兵,刘琮想想都觉得激动。当然精锐二字不是说说就行,他要给这五千精兵使用最锋利的武器,穿戴最坚固的铠甲。   当然除了骑兵,步卒也应该有更好的盔甲才行,在刘琮的构想中,身着重甲的铁骑与重步兵的组合,将会是所有敌人的噩梦!   原本刘琮想直接抄袭后世的欧式板甲,可是以现在的冶炼水平,还无法炼出延展性好且强度足够的钢板。于是刘琮退而求其次,决定模仿唐代的明光铠,作为骑兵的制式盔甲,而步兵则以铁质扎甲为主,相信以目前的冶炼水平和锻造工艺,还是能够做到的。   拿着刘琮所绘制的明光铠图纸,老王头认真地看了许久,又和作坊的另外几位大师傅嘀嘀咕咕了半天,才算了有了些底气。   “公子所设计的铠甲固然好,可这制造起来很是繁琐,恐怕以俺们现有的人手,十天也难得造一副出来。”老王头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心里满是愧疚,公子如此看重的事情,俺们却做不好,怎么对得起公子?   “这个无妨,你们先试着做几套各样不同的,总要有个对比才好选择。”刘琮并没有生气,他知道任何时代,创新就意味着要摸索,没有现成的经验就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去积累。   明光铠其实和这个时代的铠甲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用料上结合了皮甲和铁甲各自的优点,在大大增强防护力的同时,更为轻便,也更为美观。当然刘琮并非研究铠甲的专家,他所绘制的图案是根据自己的记忆,以及亲身体验后拼凑出来的。当然明光铠最大的特点,前胸和后背的圆护自然是有的。   见刘琮如此说,老王头心里才好过一点,他指着图纸,问了几处疑惑的地方,待刘琮说明之后,他便点头道:“公子放心,俺们这几个老家伙一定不让公子失望!”   “哈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刘琮笑道:“这件事办好了,本将军绝不亏待你们。”   “公子对俺们已经很好了,再说这是俺们分内的事。”老王头还是比较知足的,听了连忙说道。   刘琮笑道:“现在不过是刚刚温饱而已,算得上什么好?以后要每天有肉吃,有酒喝,才算得上好日子呢!”   对于刘琮的话,大伙儿都只是笑。   头上有片瓦,缸里有过夜粮,已经是许多人之前不曾也不敢想过的好日子,至于吃肉喝酒,那是俺们这种人能享受的起的吗?   让魏延也根据自己的经验提出了一些要求,大伙儿商量到晌午时分,才算最终确定了明光铠的三种样式。   因时候不早,刘琮便没有久留,带着魏延等人回城去了。   老王头看着刘琮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暗道,若是公子能当上皇帝,那不是全天下的老百姓都会过上好日子?   对于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老王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听说这次打仗,就是那个什么曹操奉了天子的命令才来攻打宛城。   还好公子将他们打败了,否则宛城一破,自己能否活下来不说,即便是被他们活捉了去,岂不是要妻离子散?一家老小指望谁去?这样不分忠奸好赖的皇上,要他作甚?   也许,真会有那么一天,公子能当上皇帝吧?   这么想着,老王头顿时觉得干劲十足,扭过头对一帮老伙计大声说道:“老兄弟们,咱们这就干起来?”   ☆、第四十三章 玄甲为营渐成军   正如刘琮自己所言,农事他不懂,也不想脑袋一拍就胡乱决策。屯田方面的事情,他主要交给了杜袭杜子绪负责。   杜袭和司马芝年纪相仿,面容清瘦,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都比较老成。他算是来荆州避难比较早的名士,和同乡赵俨、繁钦相交莫逆。   如今天下纷乱,各路豪杰为了扩大实力,壮大力量,竞相招揽天下英才。而这些贤达学士,为展示自己的雄才大略,实现安邦定国的夙愿,也以谨慎的态度来抉择自己满意的投靠对象。   本来杜袭来到荆州以后,通过自己的观察认定刘表并非可以投靠的明主,准备举家迁往长沙,就在将要动身之前,却在宴会上见到了刘琮。   “迎天子以令诸侯,据九鼎,案图籍,然后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天下乱势可定!”这铿锵有力的话语,目标明晰的策略,如同惊雷般唤醒了杜袭,从宴席归来之后,他和好友繁钦有过一番深谈。最终决定继续留在襄阳,以便继续观察刘琮的表现,是否如同他所说的那样。   后来刘琮外出游历,杜袭得知消息之后刘琮已经离开襄阳,让他颇为懊悔。等到刘琮破山贼,灭水匪率领部曲回到襄阳,他便投了名刺拜访。经过几次坦诚的深谈,杜袭认定刘琮是值得追随的明主,于是当刘琮自请出镇南阳,就任太守之后,他和繁钦一起随之到了南阳,先是担任太守府的记室,现在则成为专门负责屯田事宜的典农校尉。   而在追随刘琮这件事情上,杜袭和好友赵俨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自建安元年曹操迎汉献帝于许,发布“唯才是举令”,并实施屯田制以后,赵俨就对杜袭说:“曹镇东应时顺世,必能匡济华夏,我知道我的去处了。”试图劝说杜袭和繁钦一起举家北还。   当时杜袭反过来劝说赵俨:“刘公子志向宏远,又颇能省时度势,其政略若得以施展,未尝不能建霸王之业。请伯然兄与我等一起效力于公子麾下,以实现往日夙愿。”   两位好友各执己见,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赵俨举家北返,杜袭赴南阳上任。不过虽然阵营不同,却并不妨碍两人的友情得以延续。那篇《宛城战记》就是杜袭抄录了一份派人送给赵俨,后来为曹操所得。   通过此事,刘琮也意识到,自己的名望还是不够高,根基浅薄,以至于人才不能全部为自己所用。荆州藏龙卧虎,别的人也还罢了,卧龙凤雏和徐庶,那是万万不能被旁人截胡的。   不过现在无论是卧龙还是凤雏,都名声不显,而且年纪尚小,刘琮还不打算过早的干预他们的发展。但是徐庶则不同,自从上次外出归来与之相见后,刘琮曾邀请过徐庶相助,但那是徐庶之母正在病中,此事便搁置下来。后来徐母病情好些,却又赶上宛城之战爆发,徐庶便一直拖到今年才来到南阳。   其实他到南阳还有些小小的私心,那就是和住在隆中的好友诸葛亮能更经常见面。不过到了南阳之后,才发现刘琮给自己安排了许多事情,比起在襄阳时的悠游度日,如今可谓忙的脚不沾地,哪儿有时间去见诸葛亮?   自三月初到宛城,刘琮便请徐庶帮助王粲筛选曹军降卒,同时给了典军书记的名号。待到四月中旬此事忙完,刘琮便下令各军重编,徐庶这个典军书记自然要参与其中,待五月初新军初成,刘琮便提出要办士兵补习所,教育普通士卒识字。   这个大胆而超前的想法让徐庶很是不解。在他看来普通士卒只要训练其战阵厮杀即可,难道识字多,还能多杀人不成?   不仅是徐庶不理解,张绣、甘宁等将领也不明白刘琮此意目的何在。   只有长期跟随刘琮的王粲和魏延,对此稍有些理解,虽然还很不透彻,却也多少明白一些刘琮的目的。   在这个时代,普遍的认知是士卒乃是消耗品,死了之后再行招募或者征发就是,普通士卒除非作战勇猛,否则很难得到升迁。即便是升迁,不当到校尉或是偏将之类,在军中也没有什么前途。   如今又是战乱频繁的乱世,别说校尉偏将了,便是朝廷册封的有名有号的将军,这些年死的还少吗?   费时费力的教会那些士卒识字,战死了岂不是白白费力?   对于众人的疑惑,刘琮并没有给出太多解释。有些话,站在他的角度还真不好宣之于口。   刘琮深知,任何改革都会触动既得利益者的根基,并且遭受其抗拒和反扑,如果自己的实力不足的话,甚至会被他们连骨头带皮吞得一干二净。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商鞅、吴起的下场,还需要别人来提醒自己吗?   即便在后世,还有很多“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家伙,更何况自己在南阳推行的新政,必然要打破旧有的利益格局,建立全新的,完全忠于自己的各级体系呢?   宛城之战中出现的流言事件,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内部的矛盾和斗争,被残酷的对外战争一时掩盖了而已。   对于这一点,刘琮认识的非常清楚,他的对应手段,也早已逐步落下。   政权方面,刘琮主要依靠的是外地来的少壮派,南阳本地的大族豪门,则根据其对自己的态度,采取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方式,逐渐强化自己在南阳郡的统治。   军事方面,除了组建完全忠实于自己的军队,大量提拔和任命没什么根基的年轻军官将领,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这个士兵补习所。   识字只是第一步,唯有识字之后,士兵们才能不为上所欺,不为人所骗。在教育士兵识字的同时,一同进行忠诚度的培养。在刘琮的构想中,这些士兵将来若是因年老体弱或受伤退役,就将成为自己的基层行政官员,从而在根基上保证自己的统治。   而士兵补习所教给士兵们的第一个字,就是“忠”字。   在提拔军官的时候,也以忠心为首先考虑的因素。这个忠心自然是对于刘琮而非天子,甚至不是刘表。不过这一点比较隐晦,但响鼓不用重锤,很多人当然明白。   很快,徐庶就回过味来了,对此他倒没有什么抵触的地方。在他看来,刘琮这种做法无可厚非,谁不愿意自己的属下完全忠诚呢?甚至徐庶一度还对此非常感兴趣,认为刘琮这个办法虽然出人意表,却又非常实用。   他发现刘琮对于军队的重视,完全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不但亲自制定了许多军令条例,还时常深入到军中,与各级将领甚至普通士卒打成一片。而军队的待遇在整个南阳郡,可以说非常之高。和普通百姓不同,军中实行的是三餐制,要知道即便是许多官宦人家,也不曾如此。   早饭也还罢了,午饭必定有肉,虽然很少,但油水颇足,徐庶因此都长胖了几斤。   与如此高的待遇相对应的,是非常严格的训练,几乎从清晨一睁眼,各种训练就一直持续到傍晚。刚开始的时候许多人不适应,但冲着那份伙食硬是坚持下来。说来也怪,适应了之后大伙儿便习以为常,若是哪天放假休息,反倒觉得浑身发痒,很不舒坦。   几乎每隔几天,刘琮便会到各军中的士兵补习所亲自上课。   上课的内容,和当初给少年部曲们所讲的大同小异,除了让士兵们了解天下发生的各种事之外,就是要为他们勾画一副美好的蓝图。同时深刻揭露曹操等群雄名为汉臣、实为汉贼的本质。   这些内容有些来自于刘琮的记忆,有些则是正在发生的事,比如今年年初,袁术在淮南称帝……   至于吕布“三姓家奴”,袁绍志大才疏等等评语,更是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士卒们,觉得那些当初听起来很厉害的群雄,也不过如此。   就连一向名声不错的刘备,在刘琮嘴里也成了“食人之禄而谋其主,驻人之地而夺其城”的卑鄙无耻、反复无常的小人。   当然这可不是刘琮信口胡柴凭空污人清白,这些事刘备还真干过,不过人家手段巧妙,又善于伪装,一直不曾被人揭破而已。   在培养将领和士卒们的忠诚度的同时,刘琮也一步步地竖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六月中旬,屡次扩编匠户营的正式拆分,除了一部分合并入军械营,其他的按照专业则分为铁器营、匠作营等等。各营分置校尉,以便管理。   老王头在这次拆分之后,也被任命为铁器营的大匠师,成为首批大匠师之一。不但待遇提高,还有了官身,让做梦都没想过此事的老王头,对刘琮更加死心塌地。经常教育徒弟们要知恩图报,才能对得起公子的厚爱。   此次老王头能够成为大匠师,缘于明光铠的成功打造。第一次造了三幅不同样式的,经过诸位将领的试用和品评,最终确定了其中一种,作为将来骑兵的制式盔甲。   这幅铠甲乃是由上好的犀牛皮为衬里,前胸两块被打磨得明晃晃的铜护甲,后背一块铁护甲,束腰、披膊、护裆乃至战靴,都覆有铁片,防护力非常强大。比起由诸多铁叶子或铁圈缀成的锁子甲,重量上减轻许多,穿戴起来也很便利,尤其重要的是行动自如,深的诸位将领的好评。   因整体上还是以黑色为主,大伙更愿意称之为玄甲,这让刘琮很是郁闷了一阵。   当然这样一幅铠甲造价不菲,好在刘琮如今将南阳治理的欣欣向荣,背后又有刘表的支持,等若是整个荆州的财力物力都在向南阳倾斜。   即便如此,刘琮在咬牙思虑良久之后,也才先订了一千幅明光铠。打算首先装备骑兵,这让如今已是骑都尉的魏延和胡车儿乐的见牙不见眼。甘宁眼红不过,硬是抢走了其中两百幅的名额,被刘琮好一顿鄙视。   “这种玄甲真不适合步卒,你且等些日子,以后步卒全都要装备铁扎甲,急个什么?”刘琮看着甘宁无奈问道。   甘宁嘿然一笑:“这明光铠亮晃晃的,好看!”   得,锦衣贼就是锦衣贼,穿个铠甲还要图好看,不知道别人专门挑亮瞎眼的将军袭击吗?自求多福吧我的甘兴霸!   ☆、第四十四章 白衣惊鸿子龙枪   七月份的时候,刘琮和张绣进了一趟山。随行的部众不多,但却带了不少东西。   本来张绣早就想要进山拜见师父童渊,却因刘琮的缘故,一直拖到了现在。去年他在得知师父下落之后,便曾探访过一次,这回刘琮非要一同前往,他便从年初等到了现在。   早年拜师学艺的时候,张绣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一转眼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膝下儿女成双,身上伤疤更是几乎不可计数。而少年时的雄心壮志,虽然未曾全部消散,却变的更为务实了。   经过宛城之战,尤其是这半年多来目睹了刘琮在整个南阳推行的新政,张绣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刘琮虽然收编了张绣的部众,却并没有将张绣架空乃至边缘化,反而极力提高其在军中的地位,如今张绣在南阳军中,是仅次于刘琮的二号人物。对此无论是一直跟随刘琮的魏延,还是半路加入的甘宁,都不曾有半点怨言。   毕竟一方面张绣和刘琮的私交甚好,另一方面张绣成名更早,对于刘琮的支持力度也最大。   相对于人才济济的文官系统,现如今刘琮又开始为武将的缺乏而发愁。   荆州不乏日后大放异彩的名将,远在攸县的黄忠且不说,如今病愈出山,就任章陵太守的文聘也是三国时代非常有名的人物。至于因各种原因名声不显但实力不错的武将,刘琮也在一直留心探访观察,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将其网罗到麾下。   时在盛夏,山中却非常凉爽,按辔徐行,夜宿山林,这半年来因各种琐事而日渐烦躁的心情,不觉便放松下来。   此次进山探访师父,刘琮只带了刘虎和许亮二人,魏延吴宽等人要么忙着训练士卒,要么四处派人潜往各地搜集情报,都没有时间。   许亮自宛城之战后愈发沉默,再也看不到当初在擂台上意气风发的横行少年摸样。和生性谨慎的吴宽不同,许亮在接连遭遇好友惨死之后,心里总是压抑着一股愤怒,却因日渐成熟的缘故并不曾发泄出来,日积月累便形成了如今这副摸样。   对于自己的选择,许亮并不后悔。他在家族中既不是嫡子嫡孙,也没有强势的父辈为其谋划未来,能跟着刘琮打拼一番事业,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改变命运的最好方式。   刘琮本来的意思,是要将许亮放出去领兵的,先从都伯做起,相信以许亮的能力,很快便能升到百人将,而且随着南阳军的不断扩编,当个牙门将甚至是骑都也是很快的事。   然而许亮在思考良久之后,还是决定继续做刘琮的近卫。他并非没有领兵的想法,只是心里隐隐有种潜意识,觉得自己留在刘琮身边,会比出去领兵做个将领更为有用。   既然许亮坚持,刘琮便不再强求,他虽然有些闹不明白许亮的想法,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许亮对于自己的忠诚。不过刘琮还是将许亮提升为校尉,与刘虎一左一右,算是最为亲近的人了。   山行数日,这天午后不觉便到了童渊居住的所在,然而尚未到近前,隔着一片茂密的竹林,便听到非常激烈的打斗之声。   刘琮心中一惊,与张绣互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策马疾行,待转过竹林,就见茅屋之前的坪地上,有二人正各持长枪,斗成一团。   待凝神细看,却发现两人虽然枪法都出手狠辣,长枪使得虎虎生风,却又都点到即止,明显只是在切磋而已,并非生死相搏。   确定这一点之后,刘琮与张绣相视一笑,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并不急于上前。   待二人同时收枪之后,刘琮尚未说话,就见童渊哈哈大笑,对这边说道:“来便来,躲躲藏藏的做什么?”   刘琮笑着与张绣一同到了茅屋前的坪地上,状似不经意地向与师父比枪的青年男子望去,这一打眼,心中便突起波澜。   这青年身高八尺,与刘琮个头相差仿佛,一袭白衣,腰带杀得很紧,显得整个人非常利落。蜂腰猿臂,剑眉星目,相貌俊朗,就是肤色较沉,不过配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出一股英姿勃勃的男儿气概。   见刘琮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那青年微微一笑,并不着恼。只是眉宇间似乎凝着一丝凝重,仿佛有什么心事化解不开一般。   “是子龙师兄吧?”没等童渊为刘琮介绍,刘琮便上前一步,紧紧握着赵云的手,回头对张绣说道:“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今日咱们三位师兄弟聚首,实在令人高兴!”   赵云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淡然笑道:“某一来就得知师父又收了个关门弟子,却没想到正是大名鼎鼎的骁骑将军,南阳太守。”   “呵呵……”刘琮干笑两声,望向童渊,心说这是怎么回事?看来赵云对自己很不感冒,而且似乎带着情绪呢。   童渊嘿然一笑,领着徒弟们进了屋子,落座之后,才对刘琮说道:“你这小子,以前怎么没发现竟然如此狂妄?品评世间英雄,别人也还罢了,为何却说刘玄德是卑鄙无耻,反复无常的小人?”   原来是因为这个!刘琮恍然大悟,急忙大声道:“师父冤枉!”   “哦?哪里冤枉你了?此话不是出自你口?”童渊很隐蔽地冲刘琮眨巴眨巴眼,那意思刘琮太清楚不过了。   先对童渊投以感激的眼神,刘琮转过头对赵云正色说道:“子龙师兄是前两年和刘备相识的吧?”   “不错,当时某在公孙将军麾下,曾受命随同玄德兄长出征。”赵云直了直腰背,正色说道。   刘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刘玄德自起兵讨伐黄巾以来,最开始跟随的是幽州太守刘焉,再随公孙瓒,陶谦,然后是吕布,如今暂时栖身于小沛,却不知将来又会奉何人为主。想来除了曹操,便是袁绍,甚至在这两位手下都能混一段时间,也未可知。”   这番话说的可谓恶毒阴损,赵云听了却无可置辩,因为这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陶谦身死,众人举其为徐州牧,这不就是驻人之地而夺其城吗?难道陶谦没有儿子可以继承事业?难道大伙儿拥戴,再来一番深情并茂的推让之举,就是仁义了?”刘琮毫不留情地继续揭露道:“刘玄德,当世之枭雄,非但狡诈伪善,更深通权术,我那番评语,有何不对?”   子龙兄啊子龙兄,你若是还执迷不悟,早晚要被刘备摔孩子给收买了去。   不过现在嘛,自然有我搭救,你就别死扛着去找刘备了。   “玄德兄长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很显然赵云对刘备的好感颇深,不是刘琮三言两语能扭转的。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刘琮,说道:“数次兵败,玄德兄都不曾自甘沉沦,他所做的,无非是自救而已。”   对于刘备的野心和抱负,刘琮简直太了解了。自救?为了自救他能落箸掩耳,以掩饰自己听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时的惶恐,更能阴夺徐州,明抢益州,赖着荆州……   当然除了徐州之事,其他的都是还未曾发生,刘琮也不会允许发生的事,眼下还不能拿出来摆事实。   “哈哈,咱们师兄弟难得今日相见,正当整治酒席,开怀畅饮,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张绣见刘琮蹙眉不语,急忙打岔道:“小师弟令人酿得好酒,寻常人便是闻上一闻都要醉的,今日托师弟的福,俺正可以好好喝一顿了。”   赵云生性善良,也不想在师父面前太过为难刘琮,当下点头道:“就依师兄所言。”   他自去年回家乡为兄长奔丧之后,便一直居于故土,不曾再去公孙瓒帐下。后来无意中得知师父在荆州隐居,便寻了过来,虽然明知道师兄张绣就在宛城,他却因心情不好,意气消沉的缘故,没有去拜见。   在师父这里住了近三个多月,赵云对于小师弟刘琮的观感却越来越差,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刘琮所说的关于刘备的那些话。   在赵云看来,玄德兄长有仁者之风,又胸怀天下,有匡扶汉室,拯救天下黎民百姓的宏愿,只是一直深受困厄不得志罢了。   刘琮如此诋毁玄德兄长,让赵云很是愤怒,之前未曾谋面也还罢了,如今见到他和张绣同来,怎会给刘琮好脸色?   席间刘琮还算自觉,没敢再撩拨赵云,饶是如此,也吃了赵云不少白眼。   没办法,一想到那几句恶毒阴损之极的评语,赵云就火冒三丈,能把他这个老实人气成这样,刘琮也算是头一份了。   好在上面有师父童渊镇着,下面有张绣插科打诨,总算没让气氛太过冷淡。   到了后来,赵云的情绪渐渐平复,心里不知怎么,对刘琮所说的话开始琢磨起来。   人就是如此,有时候被蒙蔽了双眼,乍一见到光亮肯定会心生抵触,甚至非常反感,但又会不自觉地去猜想,直到逐渐适应。   就好比明明跟一个女生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可是被别人说多了她对你有感觉之类的话,自己就会不自觉的向那方面去想,直至最后沦陷。   不得不说,刘琮灌输的这些话,使得赵云对于玄德兄长的作为,第一次认真思考起来。   同时,赵云也开始认真的思考刘琮在南阳郡的所作所为。   就其推行的各种政策来看,南阳郡如今兵强民富还谈不上,但民众耕者有其田,士卒甘心效死力,这都是看得见的。假以时日,刘琮治下的南阳郡,必然会成为一方乐土。   若是推而广之呢?   星光下,躺在青石板上醒酒的赵云,眼神渐渐迷茫起来。   ☆、第四十五章 羽扇纶巾孔明灯   出山的时候,赵云神色淡然,他虽然同意到宛城看看,却没答应一定要帮助刘琮。   其实现在他心里也拿不准,刘琮到底是虚言狂妄之辈,还是真如师父和张绣师兄所言,为人既有韬略,又有雄心呢?   既然拿不准,那便去宛城看看也无妨,若是个只会嘴上逞能的家伙,自己也好有个借口早日离开,去寻玄德兄长。   对于他这种心态,刘琮自然很清楚。   不过刘琮并不怎么担心。他相信,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回到宛城之后,刘琮拨了太守府附近的一处院子给赵云暂住,赵云也不推辞,坦然受之。   这一次进山对刘琮的心境影响很大。一方面是山中秀美的风光使得他被各种杂务弄的疲惫不堪的心绪,得以舒缓和放松,能够更为理性的思考当前的处境,总结之前的种种部署,以此检讨得失;另一方面,由于赵云的出现,让刘琮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太注重个人野心的宣扬,而忽视了这个时代最受人推崇信服的“仁义”。   说实话,刘琮在南阳推行的许多政策,更倾向于法家的理念。乱世当用重典是没错,但同时也要占据道德高度,在这方面刘琮做的很不够,甚至有些反其道而行之。   拥护他的人,自然是因新政而获得利益和好处的穷苦人家、流民难民。而反对他的,则是据坞堡自守的当地豪强。因为刘琮的编户政策不止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更从根本上断绝了他们获取廉价劳动力的可能。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谁不愿意有属于自己的田地耕种?而且刘琮的屯田政策又废除了以往的人头税,改为以户为单位征收。这就让广大老百姓身上沉重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不少,许多人都觉得生活不再像以前一样看不到任何希望,似乎美好的未来第一次真正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如果说农民得到了好处,那官府的赋税是不是因此而减少了呢?   其实不然。往年敲骨吸髓式的征收各种赋税,反倒是杀鸡取卵,逼得很多原本的自耕农都投入了豪强的怀抱中,出卖土地和自由来换取庇护。最终官府的收获反倒不如豪强。   纵观华夏历史,可以说,每个朝代末年大多都是类似的情况,除了异族入侵之外,土地兼并严重的后果,便直接危及王朝统治,而为了应对风雨飘摇的局面,朝廷又不得不加重对农民的剥削,最终陷入死循环……   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刘琮不是没有遇到过阻力。   有那性子暴烈的坞堡家主,直接起兵反抗,结局自然是在刘琮强力镇压下,家破人亡财产土地充公、子女家眷充入奴籍。而善使阴谋诡计的,则想出各种方法负隅顽抗,奈何他们直面的对手,是毒士贾诩。跟贾诩玩阴谋,很显然他们找错了对象。   但无论结局怎样,他们到底是这个时代,掌握着话语权的代表人物,其子弟不乏读书人,对于刘琮的种种“暴行”的控诉,已经在襄阳乃至整个荆州,渐渐形成一股潜流暗中涌动。   对于这些情况,刘琮通过吴宽和他的特卫们了若指掌。   这也是为何刘琮一定要让军中士卒识字,并不断强化他们的忠诚度的另一个原因。   军权在手,至少不担心这些人明面上的反扑。   其实刘琮对于豪强世家,并非全都采取一棒子打死的策略。对那些能够理解并且支持自己的人,他还是很友好的与之相处,并且想方设法为其家族提供一些条件,使得他们受损的利益,能够在另一些方面得以补偿。   比如刘琮要锻造兵器、打造盔甲,就需要大量的生铁、熟铁。虽然通过刘表可以获得一部分支援,但他还是决定通过采购的方式,让那些有能力的家族来做此事。   盐铁之利,自汉代被列为官营以来,什么时候能被旁人染指?仅此一项政策,就让不少世家豪门对刘琮的恶感转变成了好感。   当然冶铁关系到军国根本,刘琮也不会完全撒手任他们胡闹,想进来搀和一脚?可以,按照本将军制定的规则来,否则任你是天王老子也不成。   除了盐铁,随着刘琮对南阳郡内道路日渐修整和新建完善,另一项早已计划好的事情也开始逐步实施。那就是驿站和邮传系统。其实两者在某些方面性质重合,但也有不同之处。   驿站作为官方设置,主要服务的对象是官员和军队。而邮传则是面向大众,不过是借着驿站的运作而行,算是一项惠民之举。   随着驿站的成立,急需大量的人手充任驿站官员,刘琮并不介意让豪强子弟来当这些微末小官,实际上这些官员的油水是颇为丰厚的,而随着邮传系统的逐步推广,最终将能够保持收支持平。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实事做下来,反对的声浪便逐渐平息,虽然还未能达到完全消灭的程度,但也算是在刘琮许可的范围之内。   内政方面因为有了充足的人才,各项事情总算进行的颇为顺利。而刘琮的主要精力,仍然放在了军队的建设之上。   至于商业,刘琮发现以目前的条件,最多只能小打小闹,在当今这个兵荒马乱的乱世中,商业面临着流通上天然的困难。   而且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以刘琮目前的能力,把最重要的军队搞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觉便又到了年底,这一年来刘琮收获良多,也感触良多。   自从宛城之战结束并与曹操议和之后,刘琮便将蔡姝接到了宛城,夫妻二人虽然说不上朝夕相对,但总比之前两地相隔要好上许多。唯一令刘琮稍许失望,又暗自庆幸的是,蔡姝未能怀孕。失望自不待言,庆幸是因为蔡姝的年纪在刘琮看来,始终还是小了些,太早生产的话,在这个时代可是存在着很大风险。   因近年底,忙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官署内的事务便少了许多。刘琮得闲的时候,便或是邀请赵云过府相聚,比试枪法,或是登门耍赖,硬拉着他四处闲逛。   有时候见赵云孤身一人,刘琮还曾打趣要给他说媒,被赵云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给堵得死死的,心中暗道,这年头大家伙内斗都来不及呢,谁还管什么匈奴?想到赵云曾在公孙瓒那边混过,应是见过鲜卑人,便有些释然,可转念一想,这也说不通啊?   不过往好处想,赵云至今还没提出要离开,那就说明还有希望。   正是怀着种种希望,人才活的有奔头。   和刘琮一样抱着美好希望的,还有徐庶。   徐庶这个家伙还是很讲义气的,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朋友一怒杀人。虽然现在读书向学,儒雅十足,但骨子里流淌的义气并不曾丢弃。   如今他已经是刘琮文官下属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在南阳郡干的风生水起,自认胸中才华已经略展一二。然而每当想起好友诸葛亮,他就有些不淡定了。   对于诸葛亮的才华和志向,徐庶是非常推崇的。虽然诸葛亮今年不过虚岁十八,但徐庶认为,应该早一点让刘琮认识诸葛亮,这对于好友的名气和未来的前途,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今在荆州,知道诸葛亮的可能没有多少人,但谁若是不知道骁骑将军、南阳太守刘琮,那就要遭人白眼了。而提到刘琮,八成会有人竖起大拇哥称赞一句:“年少出英雄!”   那么同样年少的诸葛亮,是否能入得了刘琮的法眼呢?对于这一点,徐庶是毫不担心的,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让两人相见的良机。   这天一早,天色晦暗,寒风呼啸,待到了午后,便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   徐庶本在家中休假,见天气寒冷,便给老母奉了热汤,又陪着说了会闲话,待出得母亲房中,就见院子里的坪地已被大雪覆盖,不觉呵了呵双手。不知怎地,忽然便动了去访友的念头。此念一起,便不可遏制,又匆忙回到房中向老母禀明情由,徐母听完,嘱咐了几句后,笑着放他去了。   让侍从备好青骡,只匆匆携带了几卷书轴图册,徐庶披着个斗篷便兴冲冲的出了家门。   因大雪纷飞,狂风怒号,街上便不见多少行人,行至太守府外,徐庶忽然一拍脑门,暗道怎么把此事给忘了?   爬下骡背,徐庶侧背着风便向太守府而去,守门的士卒见是徐校尉,忙不迭的迎了过来,将骡子牵进前院。   刘琮听说徐庶冒雪来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待听徐庶说邀请他一同访问小友,再问明白那所谓的小友住在卧龙岗,复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字,心中就明白了。   这是要给我引荐诸葛亮呢!   当然对于徐庶的小算盘,刘琮心底其实是颇为感动的。这说明徐庶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着想,也为诸葛亮着想。其实他这么推崇诸葛亮,难道会不知道若是诸葛亮到自己麾下,将来的地位会比他高吗?由此可见徐庶高风亮节,事主以忠,待友之诚。   虽然并不想过早的干扰到诸葛亮的发展,但刘琮此时此刻,又怎能说得出一个“不”字来?   稍稍收拾了一番,刘琮便带着刘虎和许亮与徐庶一同出发。   卧龙岗在宛城县以西七里。其起自嵩山之南,绵亘数十里,至此截然而往,回旋如巢然,而诸葛亮所居住的草庐,便在其中。   七里之地若在平时,骑马须臾便至,只是今日风雪交加,更兼山中道路崎岖难行,待到了草庐之前,已经傍晚,天色昏沉,不辨星月。   好在此时雪虽然还在下,风却渐渐停了。   行过一片竹林,蜿蜒小径上一座木桥被雪覆盖,徐庶笑着对刘琮说道:“此桥过去,便是小友住所。”   刘琮点了点头尚未说话,就见昏暗的天空中,忽然飘起一团朦朦胧胧的亮光,定睛一看,那飘飘荡荡向天空而去的,不正是孔明灯吗?   此时徐庶也抬头望见,讶然道:“恐怕这又是诸葛小友的新奇之作。”   “哈哈,什么新奇之作,去年便玩过一回,只是那时元直兄不曾得见罢了!”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身量颇高,身穿长袍披着大氅的年轻人大步走过木桥,向徐庶躬身长揖道:“元直兄,别来无恙乎?”   ☆、第四十六章 草庐陋室惟德馨   借着亲卫举着的火把,刘琮打眼向诸葛亮望去,大雪纷飞中,只见他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立于雪中真个是风神秀异,说不出的俊秀儒雅。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好感。   诸葛亮与徐庶见礼之后,随即笑着向刘琮揖礼道:“久闻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幸之如何!”   对于诸葛亮能猜到自己的身份,刘琮内心其实并不怎么惊讶,而熟悉诸葛亮的徐庶更是小有得意的看了眼刘琮,那意思是我这个小友还不错吧?只一见面,便知道你是何人了。   笑着对诸葛亮还了一礼,刘琮说道:“不速之客冒昧来访,扰人清净,实在是罪莫大焉,幸勿责怪!”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似乎没料到刘琮言辞如此文雅,不过他将自己的惊异掩饰的很好,含笑伸手请众人过桥。   到得草庐之前,刘琮解下满是雪花的斗篷,拍打几下递给刘虎,又在门槛处仔细将靴底的雪泥蹭干净,这才进屋。   正堂之中布置的颇为简洁,屋内正中是个火塘,三面置席,席前各有质朴无华的长几,泥壁之上唯有书法一幅,想来应是诸葛亮手书。侧面的书架上累累垂垂地摆满了书简,一联竹屏后方,隐约露出木榻一角。   主位的矮几上摆着一具形制古朴的素琴,琴头旁放着个小小的青铜鼎炉,青烟袅袅略带暗香,自鼎炉的孔洞中缓缓释出。   “草庐寒酸,将军介意否?”诸葛亮见刘琮落座之后,一边呵气暖手,一边环目四顾,似乎对于自己的居室布置很感兴趣,不由出言询问道。   这其中,自然也有考量刘琮的意思。   刘琮微微一笑,心中却忽然想起一段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句以主人的身份直抒胸臆之词,让年轻的诸葛亮顿生知己之感。他双目闪亮,躬身向刘琮说道:“将军过誉了!”   刘琮颇为自己的记性得意,暗道我会告诉你那篇《陋室铭》中还有“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吗?   之所以想起这几句话,实在是因触景生情,下意识的反应罢了,还真不是刘琮要故意虚言示好。   后世有一股翻案风,对历史人物任意臧否,哗众取宠,语不惊人死不休。秦桧成了维护祖国统一的悲情英雄,岳飞成了破坏团结的大反派。至于三国人物,更是调侃戏说加抹黑,为此各种论坛上口水横飞骂战四起,其实无非是借古讽今甚至借此出位博眼球罢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诸葛亮作为“多智而近妖”的着名人物又怎能逃过被黑的下场?   不过刘琮对诸葛亮有自己的认识,从本心上来说,他是非常喜欢这个历史人物的,如今见到年轻版的诸葛亮,刘琮更加确定,这小子以后绝不能逃出自己的手心。   “哈哈,什么将军,不过是虚名而已。今日没有什么将军,唯有与元直一起访友的不速之客。”刘琮一摆手,对诸葛亮说道:“琮表字仲怀,你我以字相称即可。”   诸葛亮一愣,他确实没想到刘琮真的如同传闻中那样,如此平易近人,稍一迟疑,便爽朗笑道:“亮表字孔明,仲怀兄可以此相称。”   两人相视一笑,席间气氛不觉轻松自在起来。   此时诸葛亮的侍童抱着一捆柴火进来,挑了几根干燥的放入火塘,其余被雪水打湿的则先摆在一旁烘干。   诸葛亮见状,笑道:“风雪之夜不意客来,亮已令人整治饭食,却要稍等片刻。”   “无妨,孔明贤弟方才放飞的灯笼,可有名目?”刘琮转头看看徐庶,接着说道:“方才元直兄说了个‘又’字,想来孔明贤弟平时没少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物件吧?”他一口一个孔明贤弟,心里着实爽歪歪,言语之间,不觉眉飞色舞。   没想到刘琮观察如此入微,诸葛亮稍稍有些愣神,回道:“不过是闲时偶然所得的玩物,哪里有什么名目?”   “不然!”刘琮正色道:“此时此地,或可说是玩物。然而若是用至战阵之上,夜半明灯升空,则可为联络之号,元直兄以为如何?”   徐庶以手按几,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却没想到还有如此用途!”   这会儿诸葛亮简直有些惊诧了。那灯笼是某次他夜里读书,观油灯青烟徐徐升腾而有所悟,后来让童子伐竹劈篾,细绳捆扎成骨架,再以极为轻薄的上好纸张糊面,下置轻巧油灯,试过数次之后终于成功。   在诸葛亮而言,那不过是兴之所至的玩物,然而被刘琮这么一说,他便也意识到,原来这玩物竟然也是大有用处的。   对于刘琮思维之敏捷,诸葛亮不得不佩服了。他望着刘琮认真说道:“请仲怀兄为此物赐名!”   “哈哈,何须我来赐名?其名由来有自。既然是孔明贤弟所创,何不就叫孔明灯?”刘琮微微一笑,回道。   徐庶抚掌赞道:“好,这名字当真贴切。”他看得出来,刘琮对于诸葛亮颇有好感,这让一路上还有些小小忐忑的徐庶,心情大为高兴。   诸葛亮又何尝不高兴?他今年实际上不过十六岁而已,只因长的高大,又自小失怙,自八岁起就跟着叔父诸葛玄一同生活,今年夏天诸葛玄病逝,他更要自立,所以显得比同龄人更为成熟,但心底到底是个孩子。这从他发明孔明灯就可见一斑。   不过因战乱频仍,他在随叔父迁居南阳的路途上,目睹了因战争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诸多惨状,便立志要结束这个乱世。他平日好念《梁父吟》,常以管仲、乐毅自诩,那些庸人对此不屑一顾,唯有好友徐庶、崔州平等相信他的才干,并不计年龄差距与之结交。   如今徐庶更是将刘琮引至草庐,其意不言自明。   这其中曹操或许有这样的野心,但目前实力别说与雄据翼州、并州等四洲之主的袁绍相比,便是连荆州刘表、益州刘璋也比不上。至于袁术、公孙瓒等败象已露,覆灭只是反掌之间。而江东孙策子承父业,虽然称霸吴越但若是论及天下,尚不足也。另有一位刘备,听说是仁厚长者,只是一直以来困厄流窜,其实力可以说在群雄之中最为弱小。   再有关中马腾、韩遂等,不过是苟且偷安之辈,不足一晒。   那么眼前的刘琮呢?   自刘琮就任南阳太守以来,其推行的种种政策在诸葛亮看来,倒也有不少可取之处。去年年底曹操大军南下,叔父诸葛玄曾断言刘琮必败,这也是当时大多数人的看法,没想到最终曹军反倒损兵折将,羽铩而归。于是后来刘琮的名字,便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各种场合,甚至连好友徐庶都投到其麾下……   及至方才相见,刘琮文雅的言谈、敏捷的思维,都让初次见面的诸葛亮颇为欣赏。他很高兴好友得遇明主,同时也暗暗希望,自己能给刘琮留下一个好印象,现在看来,似乎对方并不因自己年少而轻视,言语之间颇为亲热。   于是原本三人之间的谈话,渐渐变成了诸葛亮与刘琮的单独交流。两人上自天文,下至地理,农桑水利,工商兵学,几乎无所不谈;诸子百家、世间英雄几乎无所不包。   说到兴起处,两人干脆联席而坐,以杯盘为表征,竖箸为梯,撒米当兵,演练起城池攻防来。   徐庶在一旁听的聚精会神,两眼放光。就连刘虎和许亮两个武夫,也都站在刘琮背后伸长了脖子,看的津津有味。   侍童不知给火塘里添加了几次柴禾,每次揉着惺忪睡眼悄悄打个哈欠,再看看那几个不知疲倦的家伙,心中就涌起一团怒火,大雪天的不在家里老实待着,却跑来扰人清净,让人不得安生。   对于小主人,侍童则颇为心疼,这大冷的天钻被窝里睡觉多舒坦,陪着这几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不知不觉,东方渐白,草庐外金鸡报晓,声声高亢,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刘琮一手握拳,敲了敲坐的发麻的双腿——其实后半夜的时候,大伙儿都围坐在了一起,并不是那种正襟危坐的跪姿。几人或是盘膝而坐,或是曲腿扶几,否则这会儿就不是发麻,而是毫无知觉了。   一夜长谈,他并不觉得疲劳,反倒神采奕奕,心情颇为舒畅。   来之前,甚至更早以前,他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诸葛亮的才华到底从何而来?经过这一夜坦诚交流,他逐渐有些明白了。诸葛亮读书涉猎之广,为他在这个时代所仅见。而且诸葛亮并不盲从,他善于思考,对人对事,往往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只要假以时日,他必然还是那个将名动三国的诸葛!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至始至终,刘琮都不曾向诸葛亮发出任何招揽之意,也不曾就当今之乱象,询问他的看法,甚至连自己的志向,都没有提及。   对于聪明人,有时候并不需要说太多。   诸葛亮显然也没有因为刘琮不曾发出邀请而感到失落。他完全沉浸在对刘琮的惊讶和钦佩之中,虽然在他看来,刘琮的有些言论太过匪夷所思,但细细思之,又有其道理。   他感到自己需要好好思考刘琮所说的话,甚至在送别刘琮等人离去时,都显得有些恍惚。   同样恍惚的,还有徐庶。   骑着大青骡踏雪而归,一路上徐庶不时瞅两眼刘琮,心说将军原来深藏不露,却不知还有多少奇思妙想,将在何时使用出来?   ☆、第四十七章 君以此始必此终   建安二年的冬天,发生了一件事情,这是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而此事的主角便是那个历来被人们所称道的刘备刘玄德。   自去年六月刘备被吕布夺取了徐州之后,因军粮断绝,退无所归,于是请降于吕布,吕布表其为豫州刺史,让他率军屯于小沛,及至后来袁术遣大将纪灵等率步骑三万再攻刘备,吕布便玩了一出辕门射戟为刘备解了围。   然而到了今年五月,吕布因悔婚之事得罪袁术,使得袁术派遣大军来攻。吕布听从沛相陈珪的建议,离间了与袁术联军的韩暹、杨奉二人,使得韩、杨临阵倒戈,反过来与吕布一起,将袁术的大将张勋打的溃不成军。之后杨奉、韩暹率部留驻下邳,因军粮不济,想投奔荆州,却被吕布所阻。   杨奉因知道刘备对吕布夺取徐州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心存怨恨,便在今年十一月初,与刘备相约共同攻击吕布。刘备慨然允诺,将杨奉军迎至小沛,并在城中设宴款待杨奉,结果菜还没吃到一半,就令人将杨奉绑起来杀了,杨奉的部众自然也就据为己有。   这件事在如今这个乱世中,起初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   其实刘琮也是在此事发生之后,才得以知晓。前世的记忆中,关于此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平心而论,刘备这一手玩的堪称漂亮,同时枭雄本质也暴露无遗。只是今年发生的大事件太多,相对而言发生在小沛的这件事,就被人们所忽略了。   不过刘琮既然知道了此事,那就要好好利用一番了。   就在雪夜访诸葛后不久,宛城中关于刘备背信弃义杀杨奉,巧取豪夺据其兵的故事,在大街小巷中流传开来。   “唉,这回可不是我恶意中伤,虚言诋毁。实在是刘备此人做事忒不地道了些。”刘琮在赵云的小院子里踢踏着脚下的积雪,因方才比试枪法而显得颇为红润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奸诈的笑容。   赵云背身而立,手抚长枪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龙兄,还认为刘备乃是仁厚君子吗?”刘琮继续问道。   赵云转过身看着刘琮,脸色凝重,思忖片刻后迟疑道:“杨奉此人纵兵劫掠百姓,玄德兄不过是惩奸除恶罢了。”   “哈哈,好一个惩奸除恶!”刘琮面带讽刺,冷声道:“且不说纵兵劫掠百姓之事是真是假,即便杨奉真的是奸恶之人,为何要与之盟约共击吕布?”   “那是为了诱其中计,并非真要与他结盟!”赵云自认这个说法是最符合玄德兄长的本意的,当下抗声道。   刘琮冷笑连连:“既然是奸恶小人,何不名正言顺的堂堂击败他,却要用这种手段?这与你所说的奸恶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赵云涨红了脸大声说道:“玄德兄长兵微将寡,再说兵乱一起,还不是百姓遭殃。”   没想到赵云仍然如此顽固,刘琮无奈的摇头道:“倘若是旁人也还罢了,只是那刘备一直自诩仁厚,却做出这等事情,实在令人不齿!由此观之,其背信弃义之举,早已熟极而流。将来恐怕还会有更多类似的事情。”   赵云沉默半晌,怅然道:“说到底,还是玄德兄的实力不济,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下策?这就是所谓的权宜之计吗?”刘琮冷哼一声,折下身旁枯枝向墙角的雪堆抛射,同时说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以权诈之术待人,人必以机变之心待己。刘玄德有的不光是他一直所说的仁厚爱民,以人为本,还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呢。”   “那又如何?”赵云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因为此事带来的冲击和刘琮喋喋不休的魔音灌耳,终于爆发了。他猛地抛起长枪,待其将坠未坠之时,一拳击在抢尾,只见枪身一颤,瞬间化作一道流星直插院门,那结实厚重的木门顿时被震得嗡嗡直响。好在赵云到底手下掌握了分寸,那长枪只是扎在门上,不曾透门而出。   饶是如此,枪身犹在剧烈颤抖。   “如今这个世道,谁没有一点野心?难道这也有错吗?”一向不善言辞的赵云爆发起来,语速却非常快,他怒目圆睁,瞪着刘琮大声质问:“难道你就没有?若是没有的话,你这两年来又是在做什么?”   刘琮冷静的与之对视,点头道:“我承认我有野心,而且还很不小。”   听他这么说,赵云反倒愣怔当场,不知道该怎么指责刘琮了。   “什么叫野心?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叫野心吗?”刘琮呵呵一笑,附身自地上抓了两把雪,捏了个瓷实的雪球丢向门上的枪尾,却砸偏了。他也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是的话,我的野心我敢承认,他刘备敢吗?他嘴里的仁义道德,不过是用来招揽人才,欺骗百姓的一面旗帜罢了。需要的时候高高举起,碍事的时候偃旗息鼓,埋头坑人,要么干脆投降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好暂时栖身,以图将来。”   “这样的人,不是枭雄是什么?这样的手段,不是权术是什么?和仁厚有关系吗?和爱民有关系吗?朝秦暮楚,不,简直是招灾惹祸!”刘琮长叹一声,对赵云诚恳说道:“我是不愿意看到子龙兄误入歧途啊……”   “不,玄德兄长不是你说的这种人。”赵云痛苦的低下头,内心十分纠结。权术什么的,他不懂,他只懂得忠君报国那一套,只会在战场上杀敌,他甚至并不想着自己怎样建功立业,而是抱着最质朴的想法:帮助有能力匡扶天下的明主早日结束这个乱世,让家乡不再遭受战火的侵袭,让乡亲们过上平安的日子。   当初在公孙瓒麾下与刘备相识,他深深的为刘备远大的志向和仁厚的长者之风所折服。只是当时身不由己,未能追随刘备麾下,在回到家乡为兄长奔丧之后的闲居日子,赵云经常会回想起与刘备短短相处数月的那段时光。   然而现在自己竟然开始怀疑起来了,这就像美梦被人惊醒,令他无比烦恼。   在随同刘琮到宛城暂居的这数月之中,赵云一直在观察,在思索。   在田间地头,他看到农夫们虽然劳作的非常辛苦,但却精神十足,情绪高昂。打听清楚其中的原委之后,赵云为之愕然。官府发给土地不说,还有耕牛可以使用,虽然要出一些费用,但价格却很公道。甚至还有据说是刘琮发明的铁质农具,使得今年的收成比往年要好许多,而在今年的蝗灾之中,刘琮一方面组织军队灭蝗,一方面下令减少应征收的赋税……   在军械作坊,他看到匠人们兴高采烈的打造兵器,制造盔甲,大声议论着怎样提高质量,怎样能及早完工,又或是谁新近因为某事获得了褒奖,营中校尉亲自发了赏钱若干贯……   在军中校场,他看到将士操练号令严明,骑兵身穿明晃晃的明光铠,步卒身披厚实的铁扎甲,刀枪雪亮,锋锐无匹。闲暇时与普通士卒闲聊,却发现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颇能识文断字,论起天下大势,竟然也说的头头是道。而这些据说都是刘琮派往各营中的训导员所教……   百姓安居乐业,士卒精锐敢效死力,这样的南阳郡,真的是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一手治理出来的吗?   对于刘琮麾下的那些文官,赵云也时有耳闻,除了大名鼎鼎的贾诩,既有少年就出名的王粲,也有后来知名的徐庶。还有放着襄阳的大官不做,非要跑到南阳郡来的韩嵩。而武将中的甘宁和魏延,赵云因经常见面的缘故,就更加熟悉了。这些人才为何都甘愿为刘琮效力,甚至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师兄张绣,都甘居刘琮之下?   不知何时,刘琮已经离去,赵云站在院子里思虑良久,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   他是个很看重情义的人,然而随着在宛城居住的时间越久,与刘琮相处的越久,他便越发不愿不辞而别。   再等等看?赵云仰天长叹,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院门前将长枪拔出,端详着寒光凛冽的枪头,心中暗道,自己就如这枪头一般,却不知握于何人之手,才能大放异彩,得偿所愿?   这一次未能说服赵云改变对刘备的看法,刘琮并不如何失望。   赵云在宛城的行踪他不用人汇报,自然也多半知晓。刘琮甚至专门派人传过话,赵云想去哪儿,想看什么都随他去。   事实证明赵云并非是刘备的脑残粉,就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已经对刘备的形象有所怀疑,恐怕对于追随刘备的心思早已淡了。否则他要是想走,自己还能将他绑起来拦着不成?   哼哼,子龙兄,早晚都得到俺的碗里来。   再想到黄忠,刘琮忍不住呲牙乐了,五虎上将俺先挖两个,再加上以后注定要成为俺表弟的小诸葛,玄德啊玄德,看你将来还有啥本事折腾。   蔡姝见刘琮笑的眉开眼花,不由好奇道:“将军为何事如此高兴?”   “啊?没事。本将军是在想,某些人以后要倒霉了。”刘琮很不厚道的笑道。   蔡姝见惯了他这幅摸样,此时却也忍不住掩口娇笑:“将军怕是又要使坏了,却不知何人这么命苦,被将军惦记上了?”   “咦?听着这话的意思,似乎很是同情呢。”刘琮一把将蔡姝搂到怀中,坏笑道:“凡是跟我作对的人,统统都没好下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伏在他怀中的蔡姝听了心头一颤,暗想若是蔡家呢?不会的,一定不会,两家现在已是亲上加亲,蔡家又怎么会与自己的夫君作对呢?   ☆、第四十八章 各有褒贬南阳策   冬日晴朗,天空中呈现出别样的深蓝,在这样的日子里赶路,心情自然不会太差。   刘琮身披斗篷,将帽兜置于脑后,骑着骏马与赵云并辔徐行,身后的马车在雪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马车的帘子打起来,一张宜嗔宜喜的娇俏脸庞悄悄探出来望向刘琮,眼神中满是柔情蜜意。   “哈,夫人在偷偷看什么?”刘琮瞥见蔡姝的目光,不由打趣道。   蔡姝闹了个大红脸,忙缩回车里,让侍女放下帘子,暗道自家夫君真是没个正形,也不看看还有外人在。   身为外人的赵云却没想那么多,他这一路上沉默寡言,有时候实在被刘琮聒噪地受不住,才回他两句。   “子龙兄,我让王仲宣等人编纂的《南阳策》,你看了多少了?”望着道路两旁起起伏伏的丘壑和空旷的田野,刘琮出言问道。   赵云本在想着心事,听了刘琮的话一愣,回过神来之后说道:“内政篇看完了,军事篇和外交篇只是大概翻阅了一遍,还未曾细读。”   “不知道子龙兄对此有何看法?”刘琮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赵云问道。   “书中写的那些东西,我看不懂,能有什么看法?”赵云摇了摇头,见刘琮仍然盯着自己,不由苦笑道:“不过这几个月我总算看到些实事,说实话,如果全天下都能如此,恐怕老百姓的日子都要好过许多。”   刘琮点了点头,叹道:“前提是这天下一统,否则再好的政策,也难以推行。”   赵云眯了眯双眼,却没再接刘琮这一茬。   此次刘琮携带家眷回襄阳小住,赵云本来是不想同行的,奈何架不住刘琮苦苦相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差拿绳子捆人了。他原本想着留在宛城好好看看那本《南阳策》,却发现自己对那些东西完全看不进去。   什么屯田之策官府应于每亩之地收几成,屯田之民收几成;什么水利灌溉工程,徭役如何征发、招募民夫应每日发放铜钱几何,什么民间不许自行组织私兵,违者应如何处罚……等等等等,看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赵云很清楚,自己所看到的许多新鲜事,都是来源于此,可他却很难将这两者联系起来。那些奔波在田间地头的小吏是如何劝导农夫的,他不清楚,那些官办学校是如何教授孩童识字学文的,他同样也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些事都是实实在在已经发生的。   至于今年的各项事业之成绩,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更是看的赵云头晕眼花。他从来没想到过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众多的各种条件、会产生如此众多的数字。   因字数众多的缘故,《南阳策》并没有采用竹简编纂,而是誊录在价格高昂的纸张之上,就这样还是分成了厚厚的三册。   和《宛城战记》不同,这本书全面而系统的介绍了南阳新政的方方面面,凝结了刘琮和所有在南阳埋头苦干的人的心血。这其中占主要篇幅的,便是内政篇。从户籍的编制,到保甲制度,从屯田的设立,到基层的组织,从年初的部署到年终的总结,林林总总,几乎涵盖了所有方面。   这是刘琮给自己交出的一份答卷,也是他用来向刘表,向荆州豪门,向世人宣布的施政纲领。   其实在他携蔡姝回襄阳之前,先后回到襄阳休假的王粲等人,就已经将《南阳策》抛出来了。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支持的,欣喜若狂,反对的,弃若敝屣。可是只要看过或听说过其中内容,绝对没有人漠然视之。   刘琮人尚未回到襄阳,就又一次搅动得襄阳城内风云暗涌。   这一来可把吴宽和他的手下给忙坏了。自宛城之战后,特卫营经过秘密扩充,人数几乎已经有上千之多。除了明面上三百特卫之外,暗中派往全国各地的探子和细作,就不下五百多人。   经过密探们搜集的情报分析之后,刘琮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自己的敌人,或者说反对者越来越多了。   有些人甚至出乎刘琮的预料,比如某些外来的名士们。   不过想想也便释然了,既然是新政,就少不得要受到思想保守的老名士们的挑刺,这些人别的本事或许不行,坐而论道的能耐不小。   他们还沉浸在对往昔岁月的迷梦之中,浑不知当此乱世,唯有变革才能有所作为。   当然对于这些老名士们,刘琮并没有将其作为对手,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咱也得讲究个尊老爱幼不是?   其实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们并没有什么实力,能够和刘琮相抗衡,最多是发出点不和谐的声音罢了。   与此同时,刘琮也有些意外的发现不少意料之外的潜在盟友。   据说蒯良就对《南阳策》赞不绝口,曾对人言,此为救世之良方。然而当人家问起他对刘琮的看法,他便含笑不语了。   和儒生文士更注重内政篇和外交篇不同,武将们对于军事篇则更为重视。有些不识字的武将还让人专门挑出来诵读……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刘琮携带家眷和赵云于十二月下旬回到襄阳。   因事先并没有派人报信,所以进城的时候没人迎接,算是比较低调的回了太守府。赵云作为刘琮的师兄和客人,便被安排在刘琮院子里的客房之内。   然而消息还是很快传了出去,当天傍晚便有人投了名刺拜访,其心情之急迫,甚至等不到第二天了。   在蔡姝略带幽怨的眼神中,被她服侍着换了身衣服的刘琮匆匆出来会客。没想到这一坐下,就没完没了。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最后干脆开了宴席,招待诸位宾客。   好在宴席之中,大伙儿的注意力并不在吃喝上,刘琮耐心细致的讲解着《南阳策》中各种政策的缘起、施行的现状和目前结果。其实这些东西在书中自有论述,但听决策者当面说和看枯燥的文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更何况三册厚实的《南阳策》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   待意犹未尽的宾客们陆续告辞散去之后,刘琮锤了锤发麻的双腿,摇头苦笑,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既然成功的牵动起这些人的神经,就要承担为此付出的后果。   其实目前来看,效果是非常不错的。许多之前对南阳新政颇不理解的人,在了解到以详实的数据支撑的结果后,大多数人认为新政是成功的,也是值得推广的。   接下来的日子要好过许多,毕竟王粲等人也在襄阳,碰到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为主公分担压力的。   如今南阳的行政体系中,贾诩是当仁不让的军师,王粲则是实权在握的主簿,杜袭是负责屯田的典农校尉,裴潜为太守长史主管民事,司马芝挪了挪位置主管刑法。而韩嵩则成了外交特使,经常往来于许都和宛城之间,为曹操和刘琮互相勾搭奔波操劳,当初曹昂回许都就是他亲自陪同送还的。为此,还捞了个朝廷册封的虚职。   要说最忙的还是徐庶,几乎成了南阳军的大管家,从粮草筹备到各地转运,从教育士卒识字到视察伙食,就没有他不负责的。对此他倒是乐在其中,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不能经常陪伴老母左右,好在刘琮专门送了他几个勤快老实的侍女,多少让他安心了一些。   至于军中训练操演等事情,自然有张绣、魏延以及甘宁各负其责,整个南阳军中因去年宛城之战而提拔了不少牙门将、别部司马等等,使得指挥体系愈发健全,而且对于刘琮的忠诚度,大为提升。   这次刘琮回襄阳,还有个很重要的目的便是打算将南阳推行的新政,在荆州各郡陆续实施。但是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也只能提出建议,至于成或不成,还由不得他说了算。   对此刘琮是有些恼火的。但却又无可奈何,他还没想过把老爷子架空自己大权独揽,这个想法非但不现实,而且很危险。   刘琮现在需要的是实权派的盟友,虽然他已经有了一个几次让他颇为无语的天然盟友——蔡瑁。   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和蔡瑁深谈一次。   其实蔡瑁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因为以前和刘琮沟通不畅,经常踩不到一个步点上。以至于有时候好心反而帮倒忙,所以加强了解,增强互信,让蔡瑁跟上自己的节奏,便成了刘琮眼下的当务之急。   和蔡瑁类似的还有张允。虽然在演义中他和蔡瑁一样被塑造成奸佞小人,但毕竟现在很受刘表的宠信,掌管着荆州水军主力,是个不容忽视的实权人物。   本主以前和张允的关系非常亲近,只是刘琮穿越后下意识的有些疏远,如今想来还是要挽救这个表哥,不能放任其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啊……   其实刘琮多虑了,蔡瑁和张允早就将突然崛起的刘琮视为奇货。在他们眼里什么最重要?当然是权势最重要!刘琮所展现出来的手段和正在逐步增强的实力,以及逐渐高涨的人望,已经让他二人在喜出望外的同时,深深为刘琮不来亲近自己而感到烦恼。   这次刘琮回到襄阳,俩人都坐不住了。子不来,还不许我不去?   和他们抱着不同目的的蒯越,也主动前往拜访刘琮,他自从看了那本《南阳策》之后,与兄长蒯良的看法相反。在他看来,刘琮的这些做法已经严重危及到荆州世家豪门的生存根本。   不将这个挖墙脚的小子驳倒,将会造成更为严重的恶劣影响,对此蒯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认定了。   然而刘琮真的那么容易被他给驳倒吗?   ☆、第四十九章 昔日少年今从容   蒯越毕竟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在荆州也算是地位尊崇的人物,按说不该为了一本《南阳策》就气急败坏的打上门去,和一个晚辈为难。   然而蒯越有其自己的考量。如果说蒯良从《南阳策》中看到的是结束乱世的良方,那么蒯越看到的,却是荆州世家豪门的根基被一点点的剥离,总有轰然倒塌的那一刻。他不信以兄长之能,看不到这一点,但是蒯越大病一场之后,似乎对很多事都看开了,这让首先考虑家族利益的蒯越,很是头疼。   这天下谁当皇帝,奉谁为主公,只要保得住家族的荣华和延续,又有什么不同?   与刘表共治荆州,是荆州世家豪门的共同选择,然而现在冒出个刘琮,竟然让原本默契地世家豪门之间,隐隐有了裂痕。   旁的不说,蔡瑁那家伙如今不止是刘表的内兄,更通过侄女的关系成为了刘琮的姻亲长辈。据说这些天往刘琮那里跑的很勤。不止是蔡瑁,文聘的儿子文岱也是如此,至于黄祖的儿子黄射,更是住在刘琮那里。   这么细细思量,蒯越简直有些毛骨悚然了,这刘琮年纪轻轻的,竟然不知不觉,赢得了这么多人的支持。也许未必都是支持,但至少这表明了一种态度。   所以,蒯越必须站出来表现自己的态度,他要让那些糊涂蛋们知道,这看似香甜的肉糜,实则是穿肠毒药!   为此蒯越精心准备了一番,将那厚厚的三册《南阳策》又认真看了一遍,自认有了驳倒刘琮的信心之后,这才挑了个日子,前去拜访刘琮。   对于蒯越的到访,刘琮并不觉得意外。   倘若他不来,刘琮才会惊讶咧。   在南阳做了这么多事,刘琮不相信以蒯越之能,会看不出这其中隐藏的危险。   宾主相见,刘琮持子侄礼,笑容颇为灿烂。   说起来,蒯越也有近半年时间未曾见过刘琮,刚一见面,他心里便“咯噔”一声,暗道这小子变化怎么如此巨大?   上一次相见还是宛城之战后,刘琮匆匆赶回襄阳,那时刘琮又黑又瘦,脸上的伤疤很是刺眼,而整个人更是带着沙场上的戾气,那时候刘琮的眼神可谓锋利,一举一动无不令人侧目。   然而半年时间过去,刘琮虽然看上去锋芒尽敛,可浑身上下的气度,更显从容。从他身上,已经可以看到一些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而那双带着笑意的双眼中,却隐藏着令人心悸的漠然。仿佛对于蒯越的来意,早已料到而又无所谓似的。   两人眼神之间的交锋,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蒯越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你小子在南阳搞出这么多事,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而刘琮眼底的调侃味道更足一些:蒯先生来之何迟?本将军可是等了你好久啊。   此时堂上不止他们两个。   蒯越既然是来踢场子的,那声势自然要做足,否则驳倒了刘琮却无人喝彩,岂不是浪费了自己一番苦心?所以他不但邀请了庞氏的庞德公,还将司马徽、宋忠等人都请来了,这几位可谓是荆州学者领袖,虽然不见得会帮自己说话,但在他们面前将刘琮驳得哑口无言,《南阳策》的谬误就不言自明了。   当然除了这几位,蒯越还请了蔡瑁等人,他要让这些鬼迷心窍的家伙明白,刘琮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   而刘琮这边,自然是王粲、裴潜、司马芝三人作陪,至于赵云则是做壁上观,黄射笑吟吟的,不时低声向赵云讨教拳脚枪法。   “将军这一年来,可谓辛苦。”蒯越寒暄几句后,直入正题:“南阳在将军治下,面貌一新。然而我却听说有不少人对将军的新政,并不认可。”   什么听说?头一个不认可的就是你好吧?刘琮心中腹诽,面上笑道:“这也难怪,其实不但新政,旧政又何尝人人满意呢?”   蒯越神色一凝,饶是他心思机敏,反应神速,也有些噎得慌,他强笑道:“话虽如此,但吾对新政也有几处不明,今日特来向将军请教。”   请教什么的,无非是大家都习惯的谦辞,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以长辈的身份这么说,刘琮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做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先连声说不敢不敢,然后大家再接着说正题。   可是令席间诸人惊掉下巴的是,刘琮只是一笑,仿佛很随意地说道:“先生请讲。”   蒯越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翻了个白眼以手抚胸,好容易将心头怒火压下,这才冷声说道:“吾观新政之中,将流民看的比本地人看得更重,不但由官府发放土地,还提供耕牛供其使用。如此一来,若是更多的流民都涌入荆州,本地人将何存?”   不把流民组织起来,难道还让你们继续将他们为奴,敲骨吸髓吗?   刘琮微微一笑,从容道:“首先本将军对流民和本地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之所以给先生造成了这样的误解,只怕是因为先生方才所言种种,但是先生可能没仔细看《南阳策》,有这样的疏漏和误解也在所难免。”   一句话,把点灯熬夜看得双眼通红的蒯越气的眼睛更红了,老子辛辛苦苦看的那么仔细,被你一句话给否了?   没容蒯越出言反驳,刘琮接着说道:“官府发放的土地,都是无人耕种的田地,荒着也是荒着。此其一,其二,流民并非平白得到这些田地,其收获的粮食,官府要收回四成。这个比例不可谓不高,然而流民却几乎毫无怨言。至于耕牛就更不必说了,其实便是开春时的种子和口粮,有些做活的农具,也是官府提供的呢。”   “其次,这些流民若是没有生存的土壤,岂不是还要四处流散?若是有那居心不轨的,将这些流民煽动起来作乱,那种景象,我想在座的诸位,或多或少都曾见过吧?”   “至于说流民涌入荆州,本地人的生存难道就受到威胁了吗?这个倒也无须本将军说什么大道理,只看今年南阳,不但流民获益,本地人也不同样获益了吗。”   一连串的反问,问的蒯越张口结舌。而在坐诸人,也都深以为然,南阳郡这一年来的成果大家伙有目共睹,可不是随便说说糊弄人的。   不过蒯越岂是轻易认输的人,略一定神,决定绕开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其他:“那将军将户籍分为不同种类,无故不得改变,且不许境内之民随意流动,又是何故?”   其实这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流民也好,本地农人也罢,入了你那个民户之后,旁的不说,身份便有了保障,这叫我们这些人还怎么诱其为奴,吞其田亩?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口,否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这个就更好理解了啊。”刘琮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了眼蒯越,摇了摇头,似乎很为蒯越提出这么弱智的问题而感到遗憾:“先生试想,民户为农,军户从军,匠户做工,商户行商,各安其职,不是很好嘛?至于不许其随意流动……”   他叹了口气,很是烦恼一般:“若是还让他们随意流动,万一被有心人偏了去,谁为本将军种田做工?更不要提上阵杀敌了!”   蒯越脸色憋的通红,这个“有心人”指的是谁?是曹操?还是我们荆州这些世家豪门?   他看着刘琮眼底闪过的一丝狡黠,蓦然惊醒,自己这是怎么了?不知不觉,便落入了刘琮的陷阱,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不行!得跳出这个框框!   蒯越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展颜一笑,说道:“哈哈,听将军一席话,顿觉茅塞大开。”   见刘琮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蒯越得意笑道:“只是荆州在牧守治下清净宁和,南阳郡却反其道而行之,是不是扰民太过了些?”   好你个老小子,又来挑拨我和老爷子的关系,能有点新鲜的不?   和两年前那场宴会上突然遭到蒯越的袭击而手足无措相比,如今的刘琮早已没了那时的窘迫。   “不然!真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荆州方定,正是需要安民之举,才能获得百姓拥护,四方来投。”刘琮举目环顾,见外地投奔来的宾客们若有所思地点头,接着说道:“然而如今天下局势,更为动荡。南阳郡地处荆北,更是首当其冲,如果不能强势示人,只怕早都有虎狼之辈扑过来撕扯血肉了,去年宛城之战,不正是如此吗?”   见刘琮又提令其名声大噪的宛城之战,蒯越恼怒之余,却无法反驳。   南阳可谓是荆州门户,门户若失,荆州还保得住吗?虽然蒯越可以不在乎谁当主公,可这话却不能摆在明处说啊。   再辩论下去,只能自取其辱——不,现在蒯越已经面红耳赤,羞愤的无地自容了。   “咳咳,先生的苦心,琮如何不知?其实琮这一年多来,也颇有些疑惑之处,好在……”刘琮侧身看了看王粲等人,微笑着说道:“有诸位青年才俊相助,才战战兢兢的一直走到今天,幸好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见蒯越脸色稍稍恢复一些,刘琮笑着道:“然而我等毕竟年轻,有些事还需先生这样德高望重,又有全局之谋的长者把关,不知先生可愿为琮建言一二?”   蒯越狐疑的看了眼刘琮,见他笑意吟吟,脸上并无讥讽之色,不由有些怔忡,这小子又想要玩什么花招不成?   ☆、第五十章 兄弟何必阋于墙   刘琮的态度转变的如此剧烈,不但蒯越一时摸不着头脑,就连自认最了解刘琮的王粲,也是一脸疑惑。   但是看刘琮的神态,又颇为认真,仿佛方才所言,真是发自肺腑一般。   蒯越抚着胡须,眯了眯双眼,说道:“将军在南阳,事无巨细,皆有定夺,何须我等多言?”   “哈哈,先生想来对琮有些误会。”刘琮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让蒯越看的气闷至极,却又不好发作。   然而刘琮接下来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其实不止是先生,恐怕很多人都对南阳新政颇多误解。”刘琮斟酌了下语气,郑重说道:“不错!有几家南阳本地的豪强因对新政不满,有的起兵相抗,有的暗中使坏,都被琮以雷霆手段镇压。”   这些事不用他说,在座诸位也都有所耳闻。只是都不明白刘琮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然而还有一些头脑清醒,眼光也不差的豪强,选择了与琮合作。现在两相比较,结果如何?与琮为敌者身首异处,家破人亡,与琮合作者,采矿冶炼,贩盐卖马,凡此种种,使得其家族愈发兴旺。”刘琮本来没打算说的这么赤果果,但是既然说到这儿,他便要打破某些人的幻想,同时给另外一些人以幻想。   果然,这话里的威胁之意令人反感,但其中的诱惑,却又令人眼红。   席间不觉沉默下来。   各人自有思量,而蒯越却已经想得更为深入。他发现自己似乎走入了歧途。   自从两年前刘琮忽然提出挟天子以令诸侯,蒯越就下意识的对刘琮产生了反感,虽然这种反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化,甚至因为刘琮外出游历一年而产生了些许好感和欣赏,但随着刘琮在南阳推行新政开始,他便又对刘琮的种种做法不满起来。   在蒯越看来,刘琮太过强势和独断,这让习惯了和刘表相处的蒯越很难接受,也就下意识的将刘琮,当成了敌人。   也许这便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蒯越忽然意识到无论是刘表也好,刘琮也罢,无非是与他们相处的方式不同,难道以后刘琮做了荆州之主,蒯家就一定会败亡吗?若是自己一意孤行与之作对为敌的话,恐怕真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一念及此,蒯越背后冷汗迭出,脸上似青似白。他抬眼望去,正好看到刘琮笑意吟吟的眼神望了过来。   是啊!世家豪门,未必在刘琮手下便没有活路,只是真的就只有这一个选择了吗?   当心事重重的蒯越告辞离去之后,宾客们也各怀心思陆续散了。   刘琮今天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和与蒯越的辩论,让蒯越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心态,而那些本来没有多少利益冲突的名士们,则对刘琮的表现赞不绝口。   庞德公对于刘琮的大名也是自去年宛城之战后才渐有耳闻。但一直未曾谋面,而且并不十分感兴趣。但随着与其过从甚密的徐庶投入刘琮麾下,他便对刘琮颇为留意了。前些日子听说小友诸葛亮也曾与刘琮相谈甚欢,庞德公便越发好奇。   和他同样好奇的还有司马徽,他们二人对于刘琮在南阳推行的新政,更是经常谈论,认为其中虽不乏酷刑苛政,但总体而言,还是颇为不错的。他们很想不明白,为何年纪轻轻的刘琮,能将如此繁复的新政推将出来,且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效?   于是便有了今日之会。   席间庞德公与司马徽、宋忠等人都在仔细观察,留心倾听。对于刘琮的表现,他们都颇为赞赏。   “此子非凡品,观其作为,有兴云吐雾、纵横四海,龙腾之气。”庞德公在今日之后,便对刘琮给出了这样一句评语。   这句评语不可谓不高,而身为荆州学术界领袖的庞德公能对刘琮如此褒奖有加,使得刘琮的名望在很短的时间内,特别是在那些年轻士子的心目中,又猛然高涨。   这个结果,恐怕是力邀庞德公一同前往的蒯越怎么也没想到的。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刘琮,不过转念一想,他便有几分明白了。自己在南阳推行的新政,并不损害庞氏等家族的利益,加上在南阳郡大量提拔了一批年轻士子,获得儒生领袖的赞赏也就不足为奇了。   蒯越偃旗息鼓之后,刘琮的日子顿觉轻松起来,其实这主要是心理上的转变,然而刘琮没想到还有个人,会主动来找自己恳谈。   “二弟!”刘琦笑的很是温煦,那神态做派,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刘表。但在刘琮看来,只是表面上像而已,刘表身上那种气质,仅靠模仿是模仿不来。   “二弟回来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时间与二弟深谈,实在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是。”刘琦今年二十四岁,看上去反倒比刘琮还要年轻几分。   如此客套的语气,刘琮听了有些恍惚,本主的回忆瞬间涌入脑海。   那时本主不过六七岁,便已经顽劣不堪了,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外面,都经常惹祸,常常被刘表责罚打骂。而比他年长几岁的刘琦,便会可怜兮兮的护着刘琮,为其求情。   再稍长些,本主就更加无法无天了,有一次还失手打破了刘琦的脑袋,却被刘琦以自己不小心摔跤给搪塞过去。   别看现在刘琦文质彬彬,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小时候也没少被刘琮拉着到处玩闹,那时候兄弟二人的感情颇为深厚,有时候刘琮犯浑,身为兄长的刘琦也会出手教训,只是后来渐渐大了,却不知怎么竟然变得有了隔膜。   不,实际上在本主被穿越之前,他们兄弟二人还是经常见面,彼此说说笑笑的。   “二弟在想些什么?”见刘琮神情恍惚,刘琦不由问道,刘琮回过神来,见刘琦眼中流露出的关切之色,心中没来由一暖,脱口说道:“在想咱们兄弟小时候的事。”   “哦?”刘琦一愣,继而笑道:“小时候你可不像现在,那时你可顽劣的紧!”   “哈哈,天性如此,哪像兄长,从小就是个小大人摸样。”刘琮望着刘琮,有感而发。   刘琦点了点头,说道:“以前总担心二弟,却没想到如今二弟已经是骁骑将军、南阳太守了。”   “什么将军,不过是曹操怕人说自己败给个无名小卒,脸上无关罢了。”刘琮心中一动,看刘琦的神态不似作伪,似乎真的为自己出息了而感到高兴。   刘琦却笑着摇了摇头:“这也是二弟殚精竭虑,甚至冲锋陷阵拼杀出来的啊。”   这话说的刘琮有点坐不住了,他抬眼看看刘琦,试探道:“兄长今日来?”   “你我兄弟二人,只怕有半年多没见了吧?”刘琦却微不可闻的轻声一叹:“自从二弟外出游历以来,愚兄总觉得二弟不好亲近了。”   “呃……”刘琮尴尬的挠了挠嘴角,辩解道:“那不是事情多,一直没什么机会坐下来吗?”   “今日不就是个机会?”刘琦正色道:“愚兄这段时间想了很多。”见刘琮面露不解,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论志向,愚兄所愿在向学,论才干,愚兄自认不如二弟,论名望,二弟如今声名鹊起,已为天下知。”   “匡扶天下,愚兄无此心。但二弟有!”说话间,刘琦的神色竟然有些狂热,他看着刘琮,语速极快地说道:“二弟,我知道你有鞭挞宇内的雄心,也有济世救民的手段,所以愚兄愿全力相助二弟,助二弟成就霸王之业,建不世之功!”   刘琮看着面色潮红、神情激动的刘琦,一时有些呆滞。   但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在席间郑重向刘琦躬身道:“大哥……”   “呵呵,愚兄不才,二弟可是担心我误你大事?”此时话已说开,刘琦心中顿感轻松,不由开起了玩笑。   刘琮急忙摇头道:“不是,是我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其实最高兴的,是愚兄我啊!”刘琦摸了摸唇上短须,慨然道:“如今天下,坐守成败已不足为持,非二弟这样勇于进取者,难成大事也!这一点愚兄已经日渐明白。如若不然,兄弟阋于墙,便宜的还不是外人?”   “是啊。”刘琮也深有感触的说道:“只是没想到兄长心胸如此宽阔。想想从前真令我为之汗颜。”   刘琦大度的一摆手:“兄弟之间,理当如此。难道将来愚兄有难,二弟会袖手旁观吗?”   “那自然不会!”刘琮立即赌咒发誓,见刘琦眼中含笑,不觉想起本主小时候也是如此,尴尬之余,唯有自嘲道:“自从当了这个劳什子太守,这誓言可没少发。”   紧接着刘琮神色一肃,正色说道:“不过对兄长,我绝对不是信口胡说。”   刘琦点了点头,笑道:“愚兄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兄弟二人相视大笑,都觉得仿佛回到了少年不知愁的青涩时光。   待刘琦离开之后,刘琮静下心细细思之,觉得刘琦今日所言,应该是出自肺腑。   毕竟和前世的情况有所不同,如今自己所展露出的野心和手段,以及在南阳取得的成果,甚至日渐增长的声望,都会影响到刘琦。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并不意外。   只是这位大哥该如何安排呢?刘琮一念及此,不觉又有些头疼了。   ☆、第五十一章 请行新政至全境   宽敞明亮的正堂之上,因天气渐暖的缘故,堂间用以隔风的垂纱大多束起,春日温煦的和风便带着花香轻柔地吹拂而入,令人不觉沉醉其中。   屋子正当间,巨大的木屏前悬挂着绢帛绘制的《天下形势图》,与两年前相比,各地群雄的势力范围可谓变化多多。   身材高大,气度文雅的刘表背负双手,望着此图上的荆州部分,目光随着刘琮手指的移动,而在各处或停留,或扫过。   “今南阳初定,已无门户之忧,然江夏有孙策之患,长沙有山越之乱,南郡、武陵郡则有益州之敌。”刘琮稍一停顿,眼角瞟了眼刘表,见他神色肃穆,蹙眉不语,便接着道:“荆州看似宁和,实际上危机重重。”   这话刘表可不爱听了,拉着脸“哼”了一声,方要出言质询,却听刘琮说道:“孙策扫平江东是早晚的事,若是孩儿预料的不错,就在今明两年之内,其必然平定丹阳,那时候吴越之间再无人可与其争锋。”   听刘琮如此说,刘表心中“咯噔”一下,扭头看看刘琮,却仍然没说什么。   当初孙坚率兵来攻襄阳,差点就要把自己给赶走,若不是黄祖舍命出城,又将孙坚射杀,哪儿有今日的局面?可如此一来,也就与孙策结下了杀父之仇。那江东小霸王孙郎岂是好相与的?黄祖自保尚可,若是让他去主动攻击孙策,恐怕就难了。   唉,这可是老夫的心腹之患啊,孙策一日不死,老夫寝食难安……   而刘琮对于刘表的沉默,心中自然清楚缘由。   虽然不知道孙策平定丹阳的具体时间,但综合各种信息做出这样的推断,并不难。而且没记错的话,也就是这两年孙策会被刺客所杀,但这种事却不好拿出来说。   他现在的目的,是要增强刘表的忧患意识,别一天到晚和那些宾客们坐而论道,真想要那样也成,您把大权都交给我呗。   当然这个想法终归只是个想法而已,以刘表的性格,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放权。   “再看北方,曹操与袁绍……”刚说到这里,刘琮却被刘表不自然的轻咳打断,他疑惑的望向刘表,却见刘表不耐烦的挥手道:“此间也还罢了,若是旁人听见你如此直呼其名,说你目中无人都是轻的!”   “呃,这不是就咱爷俩吗?”刘琮嬉皮笑脸,全没了方才指点江山时的意气风发。   刘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却是不再说什么了。   “这两位为了争夺北方霸主之位,必将一战!不过在此之前,都还要将各自眼前的对手消灭。”刘琮胳膊一挥,指向徐州:“吕布占据徐州,对曹操来说如芒在背,孩儿预计,今年就将是吕布的死期!”   这么爆炸性的预言,换来的只是刘表微微颔首,连个“嗯”或“啊?”都欠奉。   关于吕布之死,刘琮记得可是非常清楚,可惜看起来刘表压根就不怎么在乎。   得,还得继续忽悠:“公孙瓒自龙凑之战后,坐困易京,其覆灭也就是两年之内的事。到那时曹操与袁绍,就必将决一雌雄。”   “袁公路又将如何?”一直不曾发话的刘表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啊?如今已是日落西山,撑不了多久了。”刘琮眯了眯眼说道:“自去年败给吕布之后,损兵折将不说,地盘也丢了不少。只怕年内便要败亡。”   刘表听了点了点头,抚着长须道:“那皇帝,是容易做的吗?”言辞之间,带着不屑和讥讽。   对于他这种心态,刘琮稍一思索,便猜出了七八分。   其实真论起来,刘表才是正经八百的皇族后裔,祖上和前年病逝的益州牧刘焉一样,都是鲁恭王刘余。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会对称帝的袁术如此不屑吧?更何况当初孙坚正是被袁术派遣,来夺取荆州,攻打襄阳的。如今往昔不可一世的强敌就要败亡,他自然不会有任何同情。   “刘玄德呢?此人三让徐州,仁厚爱民,如今声名远播,恐怕将来也会是一方之主吧?”刘表仰面看着巨大的地图,对刘琮说道。   刘琮嘿嘿一笑,这位自己怎么可能忘记呢?不过貌似这两年没他啥事,先是跟着曹操混,韬光养晦。然后又跑去更袁绍混,官渡之战后没办法了,到荆州来蹭吃蹭喝,还蹭了块地盘。最关键的是蹭出个《隆中对》,从此以后用他的话说,那是如鱼得水啊……   “嗯?琮儿为何不言语了?”刘表好奇的转头看了眼刘琮,出言问道。   刘琮回过神,笑道:“孩儿是在想,刘备兵微将寡,屡战屡败之后,却仍不曾被人吞并,其人心志之坚,可谓异于常人。这点孩儿倒要好好学习。”   “哼,巧言令色!那刘玄德乃是仁厚君子,为何你却一再诋毁,辱没于他?”刘表冷哼一声,盯着刘琮厉声说道。他对刘琮这两年来的表现,可谓满意之外破多惊喜,不过对刘琮到处说刘备坏话这事儿,实在是看不过眼。   刘琮一愣,没想到刘表对这事看的如此重,略一思忖,郑重道:“不然!孩儿所言只是事实而已,其实对于此人,孩儿还是很佩服的。”   “哦?此话怎讲?”刘表略有些意外的问道。   “正如孩儿所言,其自起兵以来,虽然有消灭黄巾之功,却在后来屡遭困厄,去年丢了徐州,甚至连妻子都被吕布所获。”刘琮回想着搜集来的情报和前世的记忆,缓缓说道:“其心志坚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其颜面之厚,手段之多。”   刘表皱眉,又要出言训斥,却听刘琮接着道:“说他脸皮厚,是因为他能省时度势,随时根据自己的实力,或向强敌投降,或向弱者开刀。旁的不说,吕布当初走投无路,被刘备收留,结果反倒雀占鸠巢夺了徐州,刘备能忍下这口气选择投降,就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了。”   “嗯,的确如此啊……”刘表点头,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的话恐怕就做不到这一点。   “这是面对强敌,那对于杨奉呢?杨奉与其实力相差仿佛,却被他诱而杀之,夺其部众。以盟友的身份做出这等人,恐怕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吧?”刘琮叹气道:“倘若有一天刘备走投无路,来投奔父亲,您可愿意收留此人?”   刘表悚然一惊,皱眉不语。   他哪儿知道这是刘琮在给他打预防针呢。   见刘表沉默,刘琮便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有些话说太多,反倒会让人反感,不如就这样埋下个种子,慢慢等其生根发芽好了。   其实一直以来,处心积虑的破坏刘备的形象,并不是刘琮对他有多么反感,而是刘琮一直深深的对其抱着警惕之心。   这其中自然有害怕历史重演的因素,然而最主要的,是刘琮深知,即便刘备将来不到荆州,以其打不死的小强般的性格和能力,恐怕还是会成为自己的强敌。   能在刘备羽翼未丰的情况下将其扼杀,那是最好。即便不能,也要尽力破坏和阻挠。   这和私人感情无关,有的只是利益上的考量。对此刘琮并不内疚,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这不刘表都因为此事而对自己不满了吗?   “琮儿说了这么多,意欲何为啊?”刘表见刘琮低头不语,状若沉思,不由出言问道。   刘琮抬起头,郑重说道:“孩儿是想,如今虽然与曹操议和,实际上却是权宜之计,不但对荆州而言如此,对曹操又何尝不是?孩儿恐怕他荡平北方诸雄之后,便会大举南下,到那时荆州首当其冲,将拿什么来与其对抗?”   “以琮儿之见,那袁本初竟然不是曹孟德的对手?”刘表看着地图,不可置信的问道。   地图上,曹操所占据的兖、豫二州和袁绍占据的翼、幽、并、青等四州之地相比,简直小的可怜。   “这只是孩儿的猜想罢了,即便是袁绍统一北方,难道荆州就能独善其身了吗?”今天已经泄露了太多天机,再说主要的目的不在于此,所以刘琮强调道:“且不说北方,如今心腹之患,实在于江东孙策啊。”   “有黄将军镇守江夏,有何惧之?”刘表对于黄祖的能力还是颇为信任的。他长叹一声,说道:“荆州能有如今的安定局面,不容易啊。以宗室之继,坐守九郡,以观天下之变,不是很好吗?”   见刘表还是抱着自守的心思,刘琮不禁有些气闷,深吸一口气说道:“父亲觉得孩儿在南阳治理的如何?”   刘表转过身看了看刘琮,犹疑道:“成效斐然,却太扰民了些。”   “非如此,不能强兵富民。”刘琮干脆挑明了说:“请父亲将南阳之策,在荆州全境施行,广蓄军资、选拔精锐,以图天下!”   刘表牙疼般的吸了口凉气,对于刘琮的野心,他不是不清楚,但刘琮在南阳推行的新政,与自己清静自守的无为之治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背道而驰,若不是刘琮而换任何一人如此做,他都不会放任不管。   在刘表看来,刘琮在南阳郡这么搞也还罢了,可若是在荆州全境施行,他还没有考虑过,或者说偶尔思之,却下意识的不去想是否可行。   那本《南阳策》刘琮在编纂完毕之后,便派人送给刘表。他虽然不曾细看,却也知道其中大概,这一年刘琮没少就其中的政策询问过他的意见和建议,刘琮在南阳到底搞了些什么,刘表心知肚明。   可现在刘琮提议要在荆州全境施行,到底应不应该同意呢?   ☆、第五十二章 编练水军督三郡   斟酌再三,刘表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在犹豫,南阳郡这一年多来的变化,的确让他非常欣喜,但若是在荆州境内推行,他却觉得为时尚早。   南阳郡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刘表看的很清楚,那不仅仅是刘琮一个人的能力所致。在南阳可以说汇集了一大批青年才俊,如果没有他们,只怕刘琮构想的新政再好,也会半途而废,甚至根本无法展开。   更何况刘琮这小子从自己手里哄去了多少粮食财物?且不说修整水利动用了大量民夫,耗费了许多钱财物资,光是安置流民所需的种子、口粮就不是个小数目。南阳郡有荆州作为其后盾,那荆州要推行新政,又拿什么做后盾?难道吃这两年攒下的老本不成?   刘表在堂上徐徐踱步,将这些顾虑对刘琮一一言明,刘琮皱眉想了半晌,不得不承认,刘表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   人才、物资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贸然在全境推行南阳获得成功的新政,只怕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会适得其反。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自己在南阳可谓手握大权,一言九鼎,但若是在其他郡呢?如果某郡太守都不愿实施新政,那下面的人又怎能进行下去?各郡情况又不尽相同,强行推行新政恐怕会遭到反弹,那时候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又当如何?旁的不说,声望肯定会一落千丈。   想通了这点,刘琮心中暗自凛然,再看向刘表的时候,目光中便不自觉的带出些钦佩。   刘表对此非常受用,不过他自然不会得意忘形,而是越发严肃。在席间落座之后,对刘琮说道:“琮儿的愿望自然是好的,但却操切了些。”   “父亲教训的是。”刘琮恭谨受教。   刘表欣慰的点了点头,对刘琮的态度很是满意,他抚着长须,思虑片刻后问道:“琮儿今年有何打算啊?”   “孩儿想编练一支水军,择机东进。”刘琮这个想法,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在计划之中,本来是要与推行新政同时进行,如今看来,新政之事恐怕要暂时搁浅,那么这件事的重要性,就更加凸显了。   对于刘琮这个想法,刘表并不感到意外。   江东孙策,心腹之患啊!   不过荆州已有水军,为何还要重新编练?刘表很是不解,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之后,略带疑惑的看着刘琮。   刘琮笑道:“现有的水军只怕不敷使用,孩儿这么做,也是未雨绸缪罢了。”   “若是水军编成之后,将由何人掌管啊?”刘表仿佛很随意的问道,目光却是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刘琮。   “这却不是孩儿所应当考虑的问题了。何人掌管水军,还不是由父亲一言而决?”刘琮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刘表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便放手去做,只是南阳又当如何?”   “孩儿是这么想的。”刘琮观察着刘表的表情,很是诚恳地说道:“南阳乃是荆州门户,北接雍、豫,西有汉中、益州,不可谓不重要。如今新政不过施行一年,尚有不少需要巩固和改进之处,孩儿的意思,是仍领南阳太守之职,以骁骑将军都督南阳、章陵、江夏三郡军事。不知父亲以为如何?”   这样明晃晃的伸手要权,刘琮可不是头一次了,然而这次的胃口显然比上次大多了。   持节都督各州军事,倒不是没有先例可循,然而一州之内以杂号将军都督各郡军事,却是闻所未闻了。   刘表眯着双眼,似乎要看透刘琮内心的真实想法。而刘琮回望过来的眼神中,除了坦诚,便是热切,倒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个提议,让刘表不得不深思。   他担心的不是刘琮,而是蒯、蔡、黄、文等世家豪门对此的反应。   刘表很清楚,自己与这几家彼此之间互相依存,也互相制衡。可是刘琮的提议一旦实现,必将会打破这个平衡。   如此一来是福是祸,刘表现在还有些拿不准。   若是琮儿能在这个位置上站稳脚跟,那对于自己来说,无异于实力大增。可若是一旦有什么闪失,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刘表甚至不敢深思。   看着刘表犹疑不定的神色,刘琮不得不加强一下他的信心,开口说道:“父亲可是担心有人反对?其实大可不必,孩儿的主要目的还是在编练水军上,都督三郡军事,无非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哼,你小子说的轻巧,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既然都督军事,那就要听你调遣,旁人不说,那黄祖是甘心俯首听令的?   刘表抬眼看看刘琮,缓缓摇头道:“此事恐怕不易。”   不易在何处,刘琮心里自然也明白,只是时不我待,他必须在稳固南阳的同时,打造出一支能够顺江而下扫荡江东的水军。否则等孙策身亡,孙权座大之后,再要消灭东吴就将耗费更多的力量,更何况随着自己日渐崛起,必将影响到历史的走向,未来不确定的因素,只会越来越多。   “父亲既然觉得为难,何不将文将军和黄将军召回襄阳,悉以咨之,或许两位将军同意,也未可知啊。”刘琮见刘表不肯轻易表态,不得不如此说道。   刘表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刘琮,心说他们会同意?让老夫提出此议,你小子却躲在后面,成了固然可喜,不成,丢的也是你老子的面子。   这么想着,刘表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嘿嘿,孩儿倒是想着,无论是文将军或是黄将军,只怕都不会反对。”刘琮一看要坏事,连忙说道:“去年文将军领兵赴南阳助战,曾对孩儿大加赞赏,而那年去沙羡,黄将军对孩儿也相当不错。如今文岱、黄射都与孩儿交情颇深,编练水军之事,他二人自然也当参与其中,因此孩儿认为,两位将军定然会给予支持,而不是反对。”   刘表听了,不由深深地看了眼刘琮,心中暗道,你这小子倒会做人,将文、黄二人的儿子拉拢到身边,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饶是刘琮脸皮再厚,被刘表这个眼神盯着也有些面皮发烫,只好低着脑袋做谦逊状。   其实他与文岱、黄射二人年纪相仿,因都喜欢舞枪弄棒,不觉关系便亲近起来,倒不是故意示好而加以笼络。   “罢了,就依琮儿所言,即刻派人请两位将军回襄阳。”刘表见儿子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不由斥道:“成与不成尚未可知,你高兴个什么?如今你也是一郡太守,朝廷册封的骁骑将军,却如此不稳重,让人如何放心的下?”   “嘿嘿,那不是在父亲面前,孩儿才会如此嘛?”刘琮厚着脸皮说道:“旁人眼中,孩儿可是威风的紧。”   刘表被他逗得没绷住,噗嗤一笑,这才正色道:“前者听说蒯异度亲自拜访过你?所谈何事啊?”   其实那天情形,自然有人报于他知晓,现在不过是提个话头罢了。   对此刘琮心知肚明,将那天会面时所谈论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你这孩子,好不知礼!”刘表作色道:“蒯先生是你的长辈,怎么能那样当众毫不留情呢?”   刘琮故作委屈地说道:“孩儿没说什么啊,倒是蒯先生后来有所悟,才匆匆告辞的。本来孩儿还想请教他许多问题呢。”   之所以提起这茬,是因为刘表深知蒯越的能力是很强的,不想让刘琮因此而将其得罪,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刘表便放心了几分。   让刘表没想到的是,当他就刘琮编练水军、都督三郡军事之事和蒯越商议的时候,蒯越毫不犹豫的表示赞成。   这就让刘表有些看不懂了。莫非蒯越真的已经对刘琮毫无芥蒂,甚至转为拥护了?   蒯越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自那天被刘琮点醒之后,回到府中思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跑去找兄长蒯良,将自己的想法言明之后,蒯良哈哈大笑,指着蒯越的鼻子说道:“汝如梦初醒矣!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既然选择了支持刘琮,那蒯越在这件事上表示赞同,就毫不意外了。   因章陵离得近,文聘先回到襄阳,对于此事他自然也很赞成,这其中,倒不是因为儿子文岱与刘琮交好的缘故。   在文聘看来,刘琮的能力是不错的,去年的宛城之战,以及后来南阳的种种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保境安民,抵御外辱,能做到这些的人,哪怕年纪比自己小又如何?   而随后赶到的黄祖,对于编练水军的事大感兴趣。至于都督三郡军事,他倒也不怎么在乎,真若是有个什么,看部众是听自己的,还是听刘琮的?   于是建安三年二月初五,刘琮正式以中郎将领南阳太守,都督南阳、章陵、江夏三郡军事,编练水军,移屯夏口。   消息传出,各方反应自不相同。   曹操对此心生警惕,却无暇南顾。袁绍因曹操与刘表议和,对荆州越发关注,特意派遣使者祝贺。至于吕布、刘备等,彼此相互提防,倒是没什么感觉。公孙瓒被困易京,这消息都不知道,袁术穷途末路,更是自顾不暇。   因此感受威胁最大的,便是江东小霸王孙策。   编练水军,移屯夏口,意欲何为?看看地图,其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摆明了要对付自己啊。   而刘琮得偿所愿,紧接着便要安排一大堆事情。   水军不好练,都督更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赴任之前,刘琮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南阳这块根据地,更紧地攥在手心。非但如此,还要将其治理的更好,才能成为自己坚实的后盾。   当然在这之前,他还得和某人先摊牌,刘琮感觉到,说服他的时机,正在此时。   ☆、第五十三章 又见烽烟起南国   “什么?长沙太守张羡举兵造反了?”刘琮狐疑的接过信使奉上的公文,匆匆一瞥,蹙眉不语。   此时他正在返回宛城的路上,抬眼看到马车窗帘打起,蔡姝疑惑的望着自己,刘琮勉强一笑,策马到马车前低声安慰了几句。   再调转马头时,刘琮的脸色可就难看的紧了。   赵云瞧着他皱眉的样子,不由问道:“仲怀,怎么办?”   “哈,好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刚好看看去年练了一年的兵,是个什么成色!”刘琮伸手拍了拍骏马让它稍安勿躁,让刘虎带两个护卫送蔡姝等人回襄阳,吩咐许亮快马到前面驿站准备换乘的马匹。   没有多余的离愁别绪,蔡姝只是在窗前凝视了刘琮一眼,欲言又止。   刘琮看着马车返回,转过身对赵云道:“子龙,这事有点蹊跷啊。”   “嗯?”赵云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种事他见的太多了,也听说的太多了,反倒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   刘琮傲然一笑:“我估摸着,这事八成和曹操脱不了关系。”   张羡造反,在刘琮的记忆中应是官渡之战初期,两年后的事。他曾在论坛上看过某个讨论官渡之战的帖子,倒也有些印象,只是如今提前了两年,那就必然有什么促使其提前的因素。   用脚趾头想,这个因素也当和自己有关。   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特卫营搜集的关于张羡的资料和最新的情报,刘琮知道此人性格倔强,和刘表的关系不怎么样,但历任零陵、桂阳太守,深得民心,这一次起兵造反,就把桂阳、零陵、武陵三郡都煽动起来了。   这样的人物,若是曹操不来勾搭,那才叫见鬼呢。   至于为什么不是孙策,刘琮心中冷笑,宛城之败对于曹操来说,肯定不只是记仇这么简单。自己都对身边的强敌如此警惕,以曹操的性格,自己突然崛起,他会看着自己就这样继续一步步壮大实力?   而曹操今年就要对付吕布,不把后背的敌人闹的后院失火自顾不暇,他岂能放心出征?   最主要的是,这事完全是曹操的风格,若是孙策的话,只怕会猛攻强攻,玩这一套,他是不屑一顾的。   对于刘琮的猜测,赵云并没有说什么。   在决定要帮助刘琮之后,赵云仿佛浑身都轻松了许多。虽然不可避免的对玄德兄长有些愧疚,但赵云总觉得,比起颠沛流离的玄德兄长,师弟或许能更早的结束这个乱世,那样的话老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家乡也不会再饱受战火之苦。   其实这会儿,刘琮有些懊悔。他觉得自己太大意了,或者说,陷入了思维惯性,从而忽视了自己做了这么多事之后,给这个时代带来的变化。   没错,正是因为刘琮的崛起而让许多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既然宛城之战后能与曹操议和,现在长沙张羡反叛提前,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这可不是玩单机游戏,能让自己一步步按计划实施,就算是策略游戏,也会面临对手不断的骚扰和进攻啊。   想通了这一点,刘琮便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总是一厢情愿的按照历史上的进程来顺势而为,在前期或许还行,如今自己要面临的,却是已经改变过的历史了。   变故突生,刘琮等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宛城。顾不上休息,刘琮马上召集在宛城的太守府属官,一面安排政务,一面下令调集各部。虽然襄阳那边的命令还没来,但刘琮知道,这次平叛的任务,只能是自己领兵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加盖着荆州牧大印的公文便紧急送到了刘琮的案头。   而此时刘琮让王粲写的檄文,墨迹未干。   因是调兵平叛,刘琮又被加了征南将军号,仍都督三郡军事,编练水军的事却不得不暂时搁置。   叛乱初起,对于南阳郡还没有太大的影响。张羡虽然是南阳人,其家族早已迁至长沙,留在南阳的,无非是些旁支,刘琮倒也没有刻意为难。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抢时间。   只有将叛乱尽快消灭,才不会对整个荆州造成更严重的破坏,否则迁延时日越久,外部的敌人便越有隙可乘。   这时候,便能看出这一年半来的成果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徐庶的组织下,粮草很快便由征发的民夫运送上路。   各部集中的也非常迅速,且求战之心颇为强烈。   张绣率三千步骑留守宛城,对此他本来有些不大情愿,但刘琮告诉他,对面的曹操才是最大的敌人,宛城不容有失,他也只好同意这样的安排。   贾诩做为刘琮的军师,肯定是要一同南下的。王粲这个主簿,也责无旁贷。至于裴潜、司马芝、杜袭等人,反倒因为地方政务繁忙脱不开身,更何况他们也未必能在此战中起什么作用,所以还是留在了南阳。   而韩嵩则被刘琮付以重任,前往许都忽悠曹操。   五千玄甲铁骑分做两部,两千先锋由赵云、魏延各领一千先行南下,剩余主力将随刘琮行动。甘宁率领的三千步卒精锐,则先到襄阳,准备乘船顺汉水南下,到江夏与刘琮会合。   一时间南郡郡通往襄阳等地的路上,旌旗飞扬,长枪如林。   建安三年三月十二日,刘琮率三千玄甲骑,出宛城,十四日夜抵达襄阳,驻于城外。   刘琮当夜入城,在牧守府内与刘表深谈一夜,第二天便继续带领部下启程,走的仍是当初游历时的路线,在章陵与文聘匆匆见了一面,便自随县赶往江夏。   之所以走这条路而不是从南郡往武陵,就是为了从江夏直扑长沙郡治所湘城,那里,便是叛军张羡的老巢。   对于刘琮“擒贼先擒王”的战略,贾诩深表同意。这场叛乱看似突然,实则在贾诩的预料之中。   用他的话说:“张羡既有民望,又统领大郡,与牧守相互猜疑,焉能不叛?”   到了江夏与甘宁会合,再到沙羡见到黄祖,已经是三月底的时候。   黄祖此时焦头烂额。好容易江东孙策忙着扫荡吴越而无暇西顾,却没想到紧挨着的长沙郡会突然叛乱。他原本的兵力布置,都是针对东面的孙策,待南方的张羡突然起兵,他急忙调兵前去镇压,却没想到屡战屡败,若不是知道刘琮要来,他都要亲自领兵南下了。   长沙郡北起洞庭,南逾五岭,东邻鄱阳湖西岸和罗霄山脉,西接沅水流域,自秦设郡,治所便一直在湘城。   “此次平叛,当以雷霆之势一鼓而下,否则将会深陷泥潭,拖的越久,对咱们便越不利。”刘琮指着地图,对堂上诸人说道:“由沙羡逆流而上,入洞庭,先取罗城,然后直下湘城,力求一战而定。”   黄祖皱眉道:“孤军深入,怕是犯了兵家大忌啊。”   他前两次派去镇压的部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落得个丢盔弃甲惨败而归的下场。   刘琮挺直腰背,道:“看起来危险,实则不然。若是步步为营,则给敌以充分的时间加以防备。此其一,其二,我们自己都觉得危险,那张羡会不会也同样认为呢?”   他在堂上来回踱了两步,猛地转身道:“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才能速战速决。”   见刘琮决心已定,众人便不再多言。倒是赵云很是认真地看着地图,脑海中思索着刘琮的言语。骑兵,就是要这样使用啊!然而用骑兵去攻城,能行吗?   这个问题他越想越觉得不可能。然而当他就此想刘琮提出疑问的时候,刘琮却笑的很是神秘:“谁说骑兵就不能攻城了?”   魏延到底跟随刘琮的时间久,对刘琮很是了解,闻言说道:“都督此言不实。”   “嗯?”没想到魏延会这么说,刘琮很是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文长不信?”   “若是旁人这么说,末将或许会信。”魏延道:“都督费了那么多心血,好容易练出这么支精锐骑兵,又怎会舍得用来攻城?”   刘琮楞了下,没想到魏延却是从这个角度推断的,继而哈哈一笑,说道:“看来还是文长了解我。”   自江夏军中抽调了两千水军,三百战船之后,大军逆流而上,于四月初进入了长沙郡。   此时的洞庭湖远不如唐宋年间那么广阔,但也是烟波浩渺的大湖了。   与南阳郡相比,长沙郡内显得人口稀少许多。庞大的船队泊在岸边,只见楚天寥廓、芳草萋萋。偶尔有打渔的小船远远望见,逃也似的划入芦苇荡中,再也看不到踪迹。   一艘高大的楼船上,刘琮凭栏而立,初夏的阳光并不灼热,湖面上带着潮气的清风徐徐吹过,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都督在想些什么?”不知何时,贾诩也登上楼,见刘琮凝神远眺,不由出言问道。   刘琮回头见是贾诩,笑道:“我在想张羡为何不再等等。”   “哦?等什么?”贾诩敏锐的抓住刘琮话中未尽之意,略带好奇的问道。   “自然是等荆州外有强敌入侵的时候。到那时他再举兵反叛,里应外合,岂不是更有把握?”刘琮说着,摇了摇头:“据说曹操曾遣使拜会过张羡,但这老头儿也太容易被人唆使了吧?”   贾诩皱眉凝思片刻,说道:“曹公既然不想看到荆州日渐强大,自然会寻找机会削弱荆州的实力。而张羡与牧守不和,岂不正是个好机会?或早或晚,又有何不同?”   “我是觉得,曹操太心急了些。”刘琮嘿嘿一笑:“只怕将来他会为此后悔。”   贾诩瞥了他一眼,抚着稀疏长须,心中暗道,即便不是曹操派人来唆使的,恐怕你也会以此为借口吧?   ☆、第五十四章 暴雨突阵旌旗展   罗城在洞庭湖南七八里,距湘城百八十里。正如宛城之于襄阳,罗城也是长沙郡的门户。   望着一队队精锐步卒在岸边陆续集结开拔,刘琮轻夹马腹,策马前行,身后刘虎腰跨双刀,许亮身负长弓,各骑战马紧随其后。   对于即将开始的罗城之战,刘琮并不怎么担心。他相信经过一年多的训练,新编的南阳军战力足以攻克这座并不大的城池。   不过攻城不是目的,刘琮下令在罗城城北扎营,东西合围,留出了守军南逃的路线。   营寨立的很快,却并不粗陋,从这一点上,就看得出练兵的成果了。   斥候不时报回各方消息,刘琮在中军帐中,伏案看着地图。   正与诸人商议计划中的细节,却不想军士来报,营外罗城守军出城搦战。   刘琮有些讶然,抬眼看看帐中诸将,笑道:“原以为守军会据城死守,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硬气。”   说罢起身,出帐点起人马,以堂堂之师出寨迎敌。   正是晌午时分,天空中乌云密布,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待列好阵势,刘琮在马上抬眼一望,蹙眉对身旁的赵云说道:“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怎会让黄将军所部连吃败仗?”   赵云看了片刻,却缓缓摇头道:“敌军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却个个抱着必死之心。”   他这么一说,刘琮心中便觉得有些怪异,张羡这么得人心吗?   然而仔细一看,他却不得不承认赵云说的没错。   这些人面目黝黑,很多人的脸庞看起来都饱经风霜,然而他们的神色却很肃穆,鲜少有人叫嚣,或是向这边叫骂。这种沉默的态度,反倒更让人觉得心中压抑。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才是侵入他们家园的“恶”的一方吧。   刘琮自嘲的笑着想道。   他轻轻夹了下马腹,策马徐徐走到阵前。   对面的守军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声响,阵型越发散乱,很多人都不自觉地向前,试图看清楚刘琮的样貌。   “诸位俱是荆州军民,为何要随张羡造反?”刘琮在马背上挺胸直背,大声说道。   对面的守将面露不屑,并不答话,反倒是那些士卒乱哄哄的吵嚷一片,却听不清楚到底在喊些什么。   “今大军南下,荡平长沙指日可待,你们何苦要为张羡送死?”望着这些质朴的士卒,刘琮心中的情绪颇为复杂。   “张太守待我等恩重如山,便是战死也心甘情愿!”那员守将望着年纪在三旬左右,相貌普通,嗓门却不小。   他这么一喊,部下士卒便都大声附和。   “我等皆愿追随太守!”   “今日唯有死战,才对得起太守!”   刘琮见状,心知无法劝降,向下右手一举长枪,列阵于前的长枪兵,便齐刷刷的向后退去。   没等守军们闹清楚怎么回事,五十多架已经上好弦的神弩车猝然发射。   人头大小的石块随着木杆撞击支架时发出的“砰砰”声,飞速砸向守军,这些匆匆招募的守军哪里见过这等犀利的手段?原本以为在对方的弓箭射程之外,却没想到黑乎乎的石头突然砸将过来。   被直接砸中脑袋的,只听一声闷响,脑瓜碎得没个模样,红的白的溅起老高,人还直愣愣地站着。若是砸中胸口,也是骨折肉陷,当场身死。   有个粗壮如牛的汉子仗着力气大,抡圆了木棒去挡,就听“喀嚓”一声脆响,木屑横飞,儿臂粗的棒子瞬间断为两截,那圆石来势不减,正砸在汉子的脸上。   壮汉吭都不曾吭一声,便仰面向后直挺挺地倒下,身边伙伴低头一瞅,他整张脸上全是鲜血,已是面目全非,手脚却还在抽搐着。有那胆子小的,忍不住便尖声惨叫起来,那声音刺耳的不似人声,而更多的人,则腿脚发软,向后退去。   原本就比较乱的阵型,顿时更加散乱。   然而没等那员守将收束人马重整阵型,紧接着第二波石弹便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次守军们伤亡更惨,好些人本没有被乱石砸中,却被人挤到后踩踏而死。   刘琮在马背上微微摇头,心中对张羡的愤怒又增加了几分。   不教而战,岂不是驱使人送死?   没等刘琮这边战鼓响起,守将便逃入城中,士卒们乱哄哄的跟着转身便跑,有那受伤的支着用来当武器的木棒,一瘸一拐的相互搀扶着向城内逃去。   冷冷了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战场,刘琮简直觉得这就是一场闹剧。   和他同样兴味索然的还有赵云,两人相视苦笑,拨转马头回营。   叛军的战斗力如此不堪,黄祖派来的人马竟然还会打了败仗,那黄祖部众的战力,实在堪忧啊。   进得中军大帐,刘琮在大案前看着地图,皱眉不语。   莫非另有原因吗?   不多时,被俘的罗城守军被陆续押了过来。刘琮示意随意喊两个到帐前。   待人被押过来之后,刘琮侧身看了看,见是两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其中一个伤了腿,另一个捂着腰,垂头丧气地跪在帐下。   循例问了几句,那两个汉子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刘虎上前一人踹了一脚,其中一个大胡子梗着脖子,目露凶光。   刘琮厌烦的挥了挥手,说道:“赶将回去,告诉你们将军,若是早日献出城池,尚可饶他不死。”   见那大胡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摸样,刘琮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可若是负隅顽抗,城破之日,便是尔等死期!”   旁边那汉子畏畏缩缩的忙不迭点头应了,偷偷一拽那大胡子的衣角,两人被近卫一路打骂着赶出大营。   “魏校尉可有消息回报?”苦笑着摇了摇头,刘琮向贾诩问道。   贾诩捏着胡须眯眼道:“还不曾,只怕要明日才有。”   正说着,却有了甘宁那边的消息,道是已按着刘琮的命令,率领两千轻甲与黄祖的水军一同由水路向湘城而去。   刘琮默算着日子,对贾诩说道:“先生觉得,还有什么疏漏之处吗?”   “应当没有,且看张羡如何应对吧。”贾诩轻咳一声,望着刘琮的目光中,带有几分考量:“都督算准了张羡必会派兵来罗城救援吗?”   说起这个,刘琮倒是把握十足:“既然张羡如此得民心,那他便一定会派兵来援罗城。不然往日积攒的声望,岂不是要一落千丈,那以后谁还会为他卖命?”   贾诩嘿然一笑,点头道:“都督却将此人的心思拿捏的准。”   “就怕天公不作美啊。”刘琮瞥了眼帐外阴沉沉的天空,有些担忧的说道。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还不到傍晚时分,随着天空中一阵闷雷滚过,豆大的雨滴便哗啦啦地从天而降。   此时罗城通往湘城的路上,一支骑兵正冒雨疾行。   马蹄踏处,泥浆飞溅。许多骑士身上的盔甲,都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雨水顺着头盔的边缘向下滴落,从脖颈处流入铠甲之中,原本被汗水打湿的中衣顿时变得一片冰凉,然而没有任何人抱怨。   旗手早已将旗帜卷成一束,将旗杆夹在腋下,携弓的解下弓弦,收入囊中。昏暗的天色中,眼前唯有白茫茫的雨线。   魏延放缓了速度,回首望去,心中焦急万分。   此次出征虽然看起来比较仓促,但实际上准备的还是非常充分的。然而谁会料到,在前往设伏的途中,会遭遇到这场暴雨?   正想着是不是让兄弟们歇息片刻,留点马力,就听队伍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魏延心中一凛,在马背上挺直腰背以手遮额,眯眼望去。   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个念头方在他心中浮出,就听一阵嗡嗡声和着雨声由远及近,向这边扑来。   “遇到张羡的伏兵了吗?”魏延只觉得怪异非常,正要策马向前,却听“叮”的一声,身上一震。   眼角余光瞥见一支箭羽,正无力坠向地面。   “兄弟们,冲杀过去!”魏延大喝一声,一夹马腹向前冲出。   这轮箭雨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亡。盔甲坚固是一方面,暴雨中弓弦无力,也是一个方面。   然而当埋伏着的人马冲杀过来,两军在暴雨中轰然冲撞到一起时,魏延便惊讶的发现,对手竟然悍不畏死。   长刀劈下,当面的叛军来不及惨叫便扑到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可是更多的叛军持着简陋的武器,前赴后继地冲了过来。   一时间人嘶马叫,血肉横飞。   魏延砍翻了数人之后,勒转马头掠了一眼战局,见后面的队伍分成了两队,向左右两翼奔出,心中不由涌出一股自豪之情。这样的战术已经演练过多次,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反应。他大声喊着旗手展开旗帜,调集人马且战且退。   叛军见骑兵后退,发一声喊冲的更猛。不知何时,却突然发现原本后退的骑兵,调转了马头向自己冲杀过来。   更可怕的是两侧也有铁骑渐呈合拢之势,只见晦暗的天色下,身着玄甲的骑兵阵中,枪头雪亮,长刀凛冽!   ☆、第五十五章 锋锐狂涛谁可挡   张怿在看到两翼的骑兵之后,就立即意识到不妙了。   他是长沙太守张羡的长子,自张羡起兵之后,他便率大军直扑攸县,却没想到刘磐和黄忠将攸县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   攸县久攻不下,紧接着又传来刘琮以征南将军都督三郡军事,领兵两万南下的消息。   对于刘琮的名声,张羡父子这两年渐有耳闻,尤其是宛城之战大败十五万曹军,几乎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张羡才会与曹操派来的密使一拍即合,举四郡之兵反抗刘表。   待得知刘琮大军已从江夏出发之后,张羡便有些紧张,在谋士恒阶的建议下,命张怿率大部前往罗城,攸县只留数千人马与刘磐、黄忠相持。   自受命赶赴罗城之后张怿便率部匆匆北上,没想到才出了临湘,便收到消息道是刘琮派了骑兵往临湘而来。张怿当机立断决定以轻骑两千在路上设伏。至于行动迟缓的步卒,则让他们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赶上来。   却不料敌军刚要到,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这下子匆忙准备的火攻之计彻底泡汤,张怿一咬牙,下了狠心要吞掉这锅夹生饭。   然而一口下去,却崩掉了门牙。   这千把骑兵突遭袭击,却只是慌乱了片刻,看那为首的骑将年纪与自己相差仿佛,指挥起来倒颇有章法。   见势不妙,张怿勒住马大声喊着,让麾下的骑将分出一部分去两翼抵挡,自己咬着牙催动部下向前厮杀。只要能将当面的敌军冲垮,那两翼也便翻不出什么浪花了。他如此想着,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隐隐闻着一股血腥之气,再抬眼看时,就见敌军势如下山猛虎,将前面的部众冲的七零八落。   眯眼细细瞅着,张怿越发看出不对来。   刘琮所部骑兵穿戴的铠甲,却是从未见过的样式,那胸前略带弧形的板甲被雨水冲刷的明晃晃的,刀枪砍戳上去往往滑到一边,这种时候对方的刀枪可就毫不留情的招呼上来,只一眨眼的功夫,自己这边便有数十人落马。   张怿心中一紧,握着长矛的手上青筋暴露,左手一抖缰绳便向前冲去,身旁数十近卫见状急忙策马跟随。   这两千轻骑都是张怿的部曲,见张怿都拼命向前冲杀,不由士气大振,死战不退。刚刚被冲的转身后退的人,也都调转马头,嘶吼着反身扑了回去。   魏延劈翻了当面一个叛军,顾不得擦去溅了满脸的血水,默不作声地一兜马头,那战马便撒开四蹄向张怿奔去。身后的近卫和旗手紧紧跟上,那面被雨水打湿,颇为沉重的将旗,迎着风“扑棱棱”地一声展开,旗帜上的飘带抽得旗手脸上声疼!这不过百十人的骑兵,却如同汹涌怒涛扑向了迎面而来的敌军。   “杀啊!”   两支人马瞬间再次冲撞!叛军身穿皮甲很是吃亏,几乎一个照面,便有数十人翻身落马,砸起老大一片血水。有那伤的不重的,赤红着眼,屏住气,瞅准了空子扑上去,将对手拉拽下马。   这时候,便是看谁的反应更快,谁的手段更狠。你抠着我的眼睛,我掐着你的脖子,翻翻滚滚。被按在地上的,手足并用要掀翻敌人,被打掉了兵刃的,随手抓起个石块便向对方脑袋上招呼。   头盔不见了,铠甲扯烂了,喘息着,抽搐着,眼中除了红色,便再无其他颜色。   受了重伤却一时不死的,被镶着铁板的战靴踩踏,被沉重的战马踩踏,濒死的惨叫声,刺激得人口干舌燥,有那胆子稍小些的,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干呕,哪怕带着血珠的长刀劈向自己,脑子里还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白。   魏延早就看到了张怿,而张怿也在乱军中看到了那面镶着黑色锯齿旗带,绣着“魏”字的大旗。再一看,便看到了旗帜前策马冲杀过来的魏延。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两人的目光隔着横飞的血肉,隔着交错的刀枪,在昏沉沉地雨幕中,碰撞到一起。   没有火花,甚至没有仇恨,有的只是信心的较量和意志的交锋。   张怿不自然的垂了下目光,然而他心神一凛,再抬头看时,就见这么短短的一瞬,魏延已经拍马杀到!   一抹雪亮的刀光,划破昏暗的天空,划破连绵的雨线,带着尖锐的风声,斜劈而来!   “嘡啷!”爆响声中,火星四溅,张怿死死地握住矛杆,只觉得胸口一沉,烦恶欲呕,强大的冲撞力使得他几乎驾驭不住战马,好在身后的近卫关键时刻拍马赶到,举起长枪架开了魏延的长刀。   魏延手腕一拧,刀锋随之而动,在涩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长刀刀刃自那名赶过来救援的近卫胸前,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那近卫吃痛,丢了长枪伸手去捂伤口,不动还好,这一动,伤口突然崩裂,血水转眼便打湿了他半个身子,而他胯下的战马,犹自向前奔去。   “噗通!”那近卫在魏延身后数丈才栽下马背,地面上原本被雨水冲淡的血色,顿时又殷红一团。   而此时无论是魏延还是张怿,都无暇去看他一眼。   刀挟寒风,劈砍横扫,矛如点星,戳扎竖挡。两人转眼便错过马头,反身再战时,张怿却觉得长矛沉重的如同千斤,几乎抬不起来胳膊。他咬着牙,恨恨的看了眼魏延。   魏延却是越战越勇,接连砍翻了两个冲杀过来的叛军之后,再一抬眼,乱哄哄的却不见了张怿。   惨烈的交锋其实很短暂,就在魏延率领近卫势不可挡的冲入敌军之后,原本就有些慌乱的军心,彻底被打散了。   而此时两翼的玄甲铁骑,已经将张怿所部分割成了两截,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相击的刺耳声在暴雨中,响成一片。   魏延轻轻吐口了胸中的浊气,面无表情的一挥长刀,身旁的近卫嗷嗷叫着便如利刃一般,刺入了乱作一团的张怿部众。   从遭遇敌袭到将其击溃,其实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然而魏延的心中,却并没有胜利后的喜悦。他知道,自己办砸了刘琮交代的事情。   胯下的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猩红的泥水“扑哧哧”地溅起老高。似乎在提醒魏延,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魏延却不为所动,在马上坐直了腰背,眯着双眼向战场上梭巡了一遍。   不多时,就见胡车儿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奔了过来,笑的满脸的大胡子根根朝天。   “哈哈,痛快,真痛快啊!”胡车儿奔到魏延身前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再一抖手腕,战马前肢落地时,已经转过了马头。   “阵斩十八个,首级都让兄弟们捡去了。这帮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手快!”胡车儿嘴上骂着,脸上却全是喜色。   魏延对这家伙有些无语,冷着脸继续观察着战局。   胡车儿倒是不以为意,催着马与魏延并肩而立,伸长了脖子只看了一眼,便笑道:“这帮家伙不堪一击,要不咱们一直追杀过去?”   “敌情不明,不可妄动。”魏延淡淡的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他。   胡车儿撇嘴道:“有什么明不明的?碰到了,再砍杀一场便是!就这些手软脚软的家伙,再来五千也给他吃了!”   他这番话说的豪气干云,却没有得到魏延的响应,胡车儿不由扭头看了看魏延。   “咱们自早上出发,晌午不过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就算兄弟们还有余力,战马的马力却是不足了。”魏延说着,伸手在战马耳后轻轻拍了拍,安抚住躁动不安的战马。   “呃,这倒是。”胡车儿也不是脑子一根筋的傻瓜,只是刚才厮杀的太过痛快,一时有些激动过头。   这会儿听了魏延的话,他便也冷静下来,指点着战场说道:“看他们这样子,似乎也是匆忙赶过来的,只怕后面还有大队人马。”   魏延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胜负已经没有悬念,魏延唤来斥候,让他快马回去将此间之事报与都督。   “那咱们怎么办?”胡车儿一瞪眼,向魏延问道。   魏延擦着脸上的雨水,扭头对胡车儿说道:“回去!”   “可是都督原本的命令是……”胡车儿犹豫着说道:“即便现在有了变化,可都督的命令还没有到,咱就这样回去?”   “不回去,难道让兄弟们在这雨水里露营不成?”魏延拉长了脸,说道:“你要愿意就留下来!”   胡车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大胡子,扭头看向已经渐渐看不清楚的战场,嘿嘿一笑:“那好,反正都督责罚,也是责罚你这个校尉!”   “来时有个村子,今夜便在那里宿营。让兄弟们警醒些。我看那些村夫的眼神,可都不怎么良善。”魏延让人鸣金收兵,转头对胡车儿说道。   胡车儿眼露凶光,舔着嘴角:“大不了屠村!”   “哼,你要是有十个脑袋,尽管去屠,只怕到时候一个也剩不下!”魏延瞥了他一眼,冷声道。   “嘿嘿,这种事,俺们以前可没少干过。你是不知道,当初在洛阳,那家伙,别说个把村子,多少村子赶集的人全都围起来,男的砍头充当军功,女的嘛……”胡车儿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砸吧着嘴意犹未尽:“咱们都督啥都好,可就是这军纪太严了些。”   魏延听了正色道:“都督一再严明军纪,你可别犯在这上面,否则真是要掉脑袋的!何都尉、张骑都是怎么死的,你这么快就忘了?”   想起去年那两个倒霉家伙,胡车儿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雨势渐小,然而天色却已擦黑。远远的厮杀声,已经渐不可闻。   ☆、第五十六章 势若疯虎敌胆寒   原本去设伏的反倒被人伏击了。这个不怎么可笑的笑话,让刘琮有些无语。   虽然魏延派人送回来的战果很是不错,但刘琮之前的部署已被打乱,接下来,该怎么办?   按着刘琮的计划,此战是要围点打援的。所以慢腾腾地将罗城三面围困之后,任其报信的使者南下去临湘求援。   看来自己还是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长沙郡,自己才是这片土地上的敌人。   想到这里,刘琮冷笑一声。人心民望,在这个时代果然很重要啊。其实不止是这个时代,想想后世那几大着名的战役,他便有几分释然了。   只是这种感觉到底让人不舒服。怎么,自己在荆州反倒成了客场?估计这会儿,曹操得了消息正开怀大笑呢。   前日一场暴雨之后,紧接着便是晴天朗日。地面上的水汽被初夏的阳光一晒,蒸腾而起。   从帐中的几案后向外望去,只见人影飘渺晃动,旌旗无精打采的垂落,便是那些精悍的士卒,此时瞧着也有几分慵懒。   看着案上堆积的地图,刘琮有些烦躁的站起身,对侍在帐内的刘虎说道:“走,出去转转。”   “去哪儿?”刘虎下意识的问道。   刘琮心里也没个准,摇了摇头,自许亮手里接过头盔,大步向帐外走去。   因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刘琮便只带了刘虎和许亮两个,也不惊动旁人,骑着战马出了大营。   营寨东面里许,便是汨罗江。此处江面宽阔,水流迟缓,波光不兴,刘琮沿着芳草萋萋的江岸信马由缰,身后的营寨渐行渐远。   江风徐来,颇觉凉爽。心中的烦恶之感不觉便已消散。刘琮勒住战马远眺,只见江面上数艘渔船随波逐流,不由回头对刘虎和许亮二人说道:“前日那场暴雨来得倒急,不想却使得水面升高了这么多。”   许亮自小便是见惯了,点头道:“夏天倒还罢了,若是秋雨连绵,只怕半个罗城都会被淹了。”   旁边刘虎咋呼道:“要不咱们来个水灌罗城,把他们都淹了喂王八?”   刘琮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却想起来刘虎的家眷都还在攸县,虽然消息传来,刘磐和黄忠还在攸县固守,可这种情形,到底让人放心不下。   见刘琮沉默不语,刘虎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传说屈原便是投了这汨罗江……”刘琮策马上了一处土丘,马鞭指点着眼前江面。   刘虎松了松下巴上的系带,茫然道:“屈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将军啊?莫不是吃了败仗,走投无路,逼得跳江了?”   “滚,你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刘琮好容易酝酿出的怀古之心,顿时被破坏的一干二净,不由扭头笑骂一句。   许亮方要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山林中,涌出许多人马,顿时神色一肃,对刘琮低声道:“都督,快看!”   刘琮此时也看到这些人,只看他们身上的破旧铠甲便知是叛军,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实在让人太意外了。   那些自山林小径中出来的叛军骑兵,也发现了刘琮三人,彼此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迷糊。这里离着刘琮大营实在有些远,且不是什么紧要是所在,他们哪儿能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敌人?   这也怨不得刘琮三人被他们出了山林就发现,三人俱是穿着明光铠,被灿烂的阳光一照,简直就是三个明晃晃的目标。   深吸一口长气,刘琮伸手摸向腰间挎着的长弓,瞄了一眼附近的地势,对刘虎和许亮二人低声道:“沿着江岸走!”   话音未落,他便抽出长弓,紧握在手,另一只手自箭壶中抽出羽箭,搭上弓弦,略瞄了一眼,拉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   就见对面叛军中最前面那名骑士,不可置信地握着脖颈外露着的箭杆,嘴角鲜血溢出,翻身栽下马背。   这一箭就如捅了马蜂窝一般,近百叛军骑兵轰然一声,纷纷叫喊着拍马向土丘冲来。也有些叛军取出弓箭向刘琮三人攒射。   很显然这些叛军的箭术不怎么样,连近身的都不多。   刘琮与刘虎和许亮二人下了土丘,策马沿着江岸向大营方向而去,身后叛军紧追不舍。他们虽然不知道刘琮的身份,但看着刘虎和许亮紧紧护着刘琮,想来刘琮也不是寻常人,更何况刘琮骑着的那匹战马高大神骏,必是个有些来头的。   “嗖!”又是一支羽箭飞来,“噗嗤”一声便狠狠插入一名骑士的胸口,那骑士惨叫着后仰滚下马背,转瞬见被马蹄踏得没个人样。叛军中有些人已经觉得胆寒。那策马狂奔的三人中有一个箭法实在太过厉害,只要转身抬手发箭,追击的人群中就必然有人中箭。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五六个叛军被射落马下。   如此恐怖的箭术,却更激发了追兵的凶性。他们赤红着双眼,挥舞着刀枪,不要命的催动着战马。马蹄落处,柔弱的野花被践踏到泥土之中,转眼成泥。   刘琮冷静的抽箭、放箭,身体随着奔驰的战马起伏,双臂却保持着相对稳定。   又一个追兵被他射落马背,几乎没来的急发出惨叫声,便被随后疾行的战马踏得血溅三尺。   就在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的时候,前面江水转折处,却突然又冲出几十名叛军骑兵,刘琮心中一凛,收了长弓取下挂在身侧的长枪,几乎转瞬之间,便撞入了对面的叛军之中。   而此时刘虎也亮出双刀,低沉地吼了一声,马速不减,手起刀落,已将身旁高度掠过的叛军脸上,劈砍得深可见骨。那人厉声惨叫,丢了长矛去捂脸,身子却歪倒着栽下马背。   许亮因与刘虎走的近的缘故,也学着使用双刀,只见他出刀如电,格挡住刺向胸前的长矛,另只手挥刀斜劈,刀锋在长矛上滑过,再扬起时,带飞了数根手指。   那叛军持不住矛,却是舍弃了长矛,身子一耸,要从马背上将许亮扑下来。   许亮长刀回掠,狭长的刀锋贴着那人的肩膀,深深地在他脖颈间拉出一道血口。那人怒目圆睁,却已是喊不出声音,抱着脖子仰面摔落马下。   这一照面的功夫,便将数名叛军杀翻,可也就是这么一耽搁,三人便被叛军团团围住。   刘琮一抖长枪,将一名叛军挑翻落马,身子一扭,就见一支长矛贴着腰腹猛地刺过。他双臂运力,将长枪兜了个圈子,沉闷的“呜呜”声中,又有两人被他扫落马下。   正要招呼刘虎和许亮二人冲杀出去,却觉得背后一震,一股大力传来,刘琮急忙伏下身,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耳边爆响!   刘琮单手握抢,拧身反手抓住了背后偷袭的长矛,手腕一抖,那人持握不住,撒手弃矛。刘琮抬手一抛,长矛高高飞起,将落未落时,矛杆被刘琮长枪一拍,就见长矛去势如虹,“扑哧”一声将一名叛军透体而过,半截矛杆被那人握在手里,满面痛苦之色地摔落战马。   面对势若疯虎的三人,叛军中胆小的便畏缩不前,那要抢功劳的,却嘶吼着冲杀过来。   战到此时,刘琮心里反倒静若止水,遇到敌人时的紧张、被追击时的心慌,猝然遭遇堵截时的沉重都被他抛之脑后。   唯有死战才可得活!   转瞬之间,又将一个叛军刺杀当场,刘琮厉喝一声:“挡我者,死!”   宛若平底起惊雷!   对面那个面相稚嫩的叛军骑兵,甚至被他这声怒吼吓得把握不住手中长矛,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刘琮冷冷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嘴角上扬,殊不知他满面鲜血的狞笑,在这少年眼中宛如厉鬼,心中打个突,竟然双眼一翻,口吐白沫一头栽落马下。   旁边数人也被刘琮这狰狞的面孔吓得勒住战马,畏缩不前。   刘琮狠狠一夹马腹,玉花狮子骢“恢恢”长嘶,撒开四蹄便自这个空隙中冲了出去。   身后刘虎见机,也抬手格挡住刺向自己的长矛,扭头对许亮大喊:“快走!”自己当先反身跟上了刘琮,许亮却被两个叛军斜刺里纠缠住,一时不得脱身。   冲出重围的刘琮和刘虎对视一眼,拨转马头再次杀入战团。   此时这片平坦开阔的江岸上,已经有数十具叛军尸体,鲜血染红了野草,原本平静的江边爆发出阵阵厮杀之声。   叛军中的一员骁将咬着后槽牙,大声催促着手下向三人围攻。   然而众人都被刘琮吓得肝胆欲裂,谁敢掠其锋芒?   那员骁将一狠心,拍马举起大刀向刘琮杀去,只一照面,就被刘琮刺穿了胸口,众人此时再无斗志,发一声喊掉头就跑。   许亮喘着粗气,抬起胳臂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望向刘琮的眼神中,不觉更亮了几分。   倒是刘虎用长刀拍着胸口,向落荒而逃的叛军叫骂着。污言秽语脱口而出还不带重样的,口不择言时,甚至用上了家乡的方言。   刘琮听着颇为无语,苦笑着说道:“省省吧,人家又听不懂。”   “嘿嘿,方才可是吓了俺一跳。”刘虎兜转马头,上上下下的将刘琮打量了一番,见刘琮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再回首时,就见沿着江岸倒毙着几十具尸体,刘虎不由咋舌道:“这些,都是咱们杀的?”   许亮翻个白眼,却是懒得接话。   待三人回了大营,被闻讯赶来的王粲等人好一顿埋怨。刘琮说不过他,直道以后再不会随意乱走,这才将他安抚住。   “看来这罗城不能再留着了。”刘琮丢开擦脸的布子,大步走向几案,抽出一份地图,扭头对帐中诸人说道:“明日起,攻城!”   ☆、第五十七章 乱石如雨破心防   天色微明时,炊烟已经在营中袅袅升起。   整个大营里到处响着摆弄兵器的铿锵声、穿戴铠甲时的甲片摩擦声,以及急匆匆的奔跑声。   战马不安的刨着地面,似乎也因为这临战前的紧张气氛而躁动不安。   清晨的空气略带些湿气和微凉。刘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目四顾。紧张而有序的战前准备让他很是满意,那些灶台上升腾的热气,则引起了他的兴趣。   随意走到一处灶台前,却见原本蹲着的士卒们都站起身,有人吸溜着鼻子,大手一抹,冲刘琮嘿嘿笑着。   虽然叫不上名字,但刘琮觉得此人很眼熟,走过去一拳捶在他的肩上,笑骂道:“多大个人了,还吸鼻涕呢!”   这个带着亲热的捶打和笑骂,使得壮汉黝黑的脸庞泛红了,乱蓬蓬的大脑袋被粗指头挠的更加不堪,他咧着大嘴道:“夜里凉,这不是,怕伤风了。”   鼻音很重,确实像是感冒了。   刘琮一瞪眼,扭头找这伙人的什长,大声道:“咋回事?”   什长挤出人堆,低着脑袋说道:“该着他值夜,让加件衣裳,他硬是不听。”   那壮汉见什长要挨训,忙道:“是了,是俺自己逞能,却不关张大哥的事。”   刘琮噗嗤一笑,懒得再说这个憨货,拍了拍什长的肩膀,低头瞅瞅锅里的饭食,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那汉子冲什长呲牙咧嘴的扮个丑相,再偷眼看看刘琮的背影,小声对什长说道:“呵,你说这马上就要攻城了,都督咋还有这份闲心,来看俺们吃的啥?”   这什长却是经历过宛城之战的老兵,闻言嗤笑:“不过是个小小的罗城,算的上什么?当初十几万曹军围城,俺们都督还不是一样。那叫啥?那叫气度,懂不懂?”   壮汉很老实的摇了摇头:“不懂。”眼睛一眨巴,又神神秘秘地问道:“嗳,你说都督每天都吃些啥?”   这个问题惹得同什的家伙们都伸长了脖子,凑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什长。   “跟咱们差不多啊。”什长伸手拿起长勺在锅里搅合了一圈,见众人将信将疑的,便挺了挺胸,自豪道:“上回在宛城,俺……”   “和都督一个锅里盛过肉汤!”众人齐齐道,显然对什长要说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这一什里,除了什长是老兵,其他人都是去年才入了南阳军的。有四个是从流民中招募而来,剩余的都是南阳郡本地人氏,因相处日久,早已没了当初的隔阂,这会儿盛了饭,蹲在一堆“呼哧呼哧”吃的一个赛一个香。   烫嘴?谁还管的了这个?再说了,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的,这算什么?   “都快点!磨蹭什么呢!”这什的都伯用马鞭敲着自己个的大腿,一身甲胄哗哗作响,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着。   什长翻个白眼,匆匆扒了几口粟米饭,招呼着什里的伙伴们赶紧起身。   这年头当兵吃粮,可不就是为了让你上阵杀人吗?   不过见过的死人太多,这心肠就不知不觉冷了、硬了。什长试着拔了拔腰间的佩刀,总觉得有些不顺手,见壮汉没头苍蝇似的原地打转,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瞎折腾啥呢?还不赶紧把头盔戴上?”   扭头看看身边的伙伴,不是铠甲上的系带扣错了地方,便是紧张的自个嘀咕个不停。   到底是没见过血的雏儿,什长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却不知今天能回来几个?   待随着大队人马出了辕门,就见营外高耸着数十架霹雳车,有一架尚未装好,几个工匠正在爬上爬下的敲敲打打。   再一看,好家伙,密密麻麻的百十架神弩车,每架车都有两三个汉子用粗大的缆绳拉拽着,“咯吱咯吱”到处乱窜——再细看,却不是乱窜,而是三五成群地向城下而去。   跟在这些神弩车后面,骡子驴子拉着的大车上,沉甸甸,圆滚滚的大小石弹,堆得老高。驾车的车夫挥动着长长的鞭子,口里“架,得儿!”的吆喝着大牲口。   骡子还好,竖着的耳朵打个颤,颠颠地抬腿就拉。驴子性子倔,又是“昂!昂!”的大嗓门叫唤,又是尥蹶子,被鞭子抽疼了,便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把车夫急的一头汗,嘴里更是污言秽语,骂个不住。   这乱哄哄的光景,哪儿像是准备攻城,分明是去城里赶集啊。   刘琮瞧着,却不着恼,反倒嘴角上翘,眉眼弯弯。   自从宛城之战后,霹雳车和神弩车的威力已经在南阳军中传得神乎其神。而随着军械营的逐步扩大,宛城周围的山林可就遭了秧。   眼前这些,可都是刘琮花了大心血整出来的。眼看着就要头一次用在攻城上,他焉能不喜?   城头上的叛军看着城下的动静,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出城迎敌?想想前几天那乱石横飞的场景,守将张成便觉得浑身一颤,后脊梁发冷。   再看看身边士卒,有好奇的,有脸色苍白的,有漠不关心的,有唉声叹气的,可却没有一个有信心的。   这罗城,怕是守不住啊。这几天一直在脑海中盘旋的念头,再一次浮现出来。   可是却不得不守。两天来陆陆续续地,从临湘增援来了两千步卒,加上原有的三千人马,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   据斥候探查回报的消息来看,围城的南阳军不过近万人而已。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用不到一万人来攻五千人据守的城池,这在张成看来,似乎自己的胜算更大一些。   不过随着增援而来的人马进城,还带来个未经证实的坏消息。据说张怿前几天亲自率两千轻骑设伏,反倒被南阳军的精锐骑兵给打得溃不成军,张怿带着数百残兵和其余部众逃回了临湘,却下令让两千步卒来增援罗城。   因这个消息实在太打击士气,守军们都只是暗地里说说,谁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   还没正式开打,军心就已经开始动摇了,这罗城可怎么守得住?   可要是弃城而走,只怕就算不被南阳军乘势掩杀过来,逃到临湘也落不了好啊。更何况家眷都在城中,这兵荒马乱的……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听城头上一阵低沉的惊呼,张成忙回过神,向城下望去。   好煊赫的军威!   正午的阳光下,城外的开阔地上列着两列骑兵,周身都是黑色的铠甲,唯有胸前两块半圆形的护甲,被阳光照耀,反射出刺眼的夺目光芒。紧随着骑兵之后,便是整齐的重甲步卒,如林的长矛直立着,雪亮的矛头闪耀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再往后看,身穿皮甲的刀盾手,举着长弓的弓箭手,密密麻麻地晃花了人的眼,惊破了人的胆。   “慌什么!”张成心中沉重的如同坠了块千斤巨石,却不得不扭头呵斥道:“没看到他们连个梯子都没有吗?有甚么好怕的?”   “可,可他们有那个啊!”有人哆哆嗦嗦的指着城下说道。   是啊,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木车,还有更加高大坚固的投石车,让张成的脸色更加难看。   “兄弟们,别怕!光靠这些,他们攻不进城的!”张成这声喊叫,连自己也不信。   就这样干等着挨打?可是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相比城头上的紧张、恐惧,无助等等复杂的情绪,刘琮这会儿端坐在战马之上,心情平静的如同波澜不惊的古井。   看看各部旗号,都已进入临战状态,刘琮面无表情地举起长枪。   “杀!”   随着刘琮手中长枪一指城头,数千南阳军爆发出一阵连绵喊杀声。   城上的守军顿时如同雷击,有那胆子小的,干脆闭上眼,捂着耳朵,全身缩成一团。   直冲天际的喊杀声还在半空中回荡,紧接着便又自阵型后方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啸声。   数十个巨大的石弹挟风雷之势从天而降,直扑向两丈高的城墙。   “咚!”这是撞在城墙之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守军站立不稳,稀里哗啦地摔倒了一片。   “喀嚓!”这是砸中了城头的垛口,碎石砖屑随着巨石四面激射,有的被砸中了脸,捂着鲜血淋漓的脑袋疼的在地上翻滚,有的却直接被巨石碾过,只留下一滩血肉模糊的残躯,那巨石在城头上弹起来,带着刚溅上的血肉,向城下坠落。挤在城下的守军来不及闪避,顿时被砸的血肉横飞。   还有的巨石却是从守军头上掠过,擦断了旗杆,撞飞了长矛,呼啸着落入城内的民宅之中。   那土房子如何禁得起这来势凶猛的巨石?半间房子转眼便被砸成一堆废墟,烟尘腾起老高一团。   没等守军从这轮攻势中回过神来,城下的数百神弩车也加入了轰城之中。   大大小小的石弹抛射到城头,如同密集的冰雹,却又比冰雹更大,杀伤力更加恐怖。   惨叫声接连不断,城头上乱作一团。   张成侥幸躲过一块飞来的石头,背靠着垛口坐在地上,紧闭双目。   身边不时有人倒下,城墙上传来阵阵剧烈的震动,他口干舌燥,心头砰砰直跳,想起身看看敌军形势,却又不敢露头。   密集的石弹渐渐的稀疏了,停歇了。张成睁开双眼,只见城头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被砸得稀烂的脑袋,抱着骨头刺出的小腿惨叫的伤兵,目光呆滞如同傻子般胡乱行走的士卒……   挣扎着扶着垛口站起身,张成探头向城下望去,对方的阵势依然那么整齐,军容依然那么威严肃杀,甚至连战马都安安静静地,仿佛和这次攻击之前,一模一样。   降了吧?这个念头突兀的从张成脑海中涌出,一下便攫住了他的心,挥之不去。   ☆、第五十八章 再使毒计绝后患   这就降了?什长老张伸长了脖子,看着千疮百孔的城墙、垂头丧气裹着伤的降卒,旋即释然了。   其实叛军的伤亡并不算大,阵亡不过百人,伤了三百余而已。   可是这霹雳车和神弩车抛射出密集的石弹攻势,实在太让人心惊胆寒了。   那巨大的石弹轰击在城墙上发出的沉闷巨响,此时还隐隐回荡在老张的耳旁。   瞄了眼同什的弟兄们,有咧着嘴傻笑的,有拍着胸口庆幸不用攻城的,不过大多数人都显得很是失望。   原本憋足了劲要捞战功的,这下可好,守军认怂了。   不认怂不行啊,张成耷拉着脑袋跪在马前,心中再也兴不起一丝反抗。   这仗打的真是憋屈,自己这边连对方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就被揍得头破血流。张成不是傻瓜,知道自己就是硬抗,那城墙也抗不住了。垛口被砸得稀巴烂还罢了,可是那夯土的城墙有一段已经摇摇欲坠,眼瞅着就要垮了。   城破之后会发生什么,张成不敢想,可越是不敢想,就越害怕。   虽说张成也是张羡的族人,论起来还是不出五服的叔侄,可眼下这种时候,外无援兵,军心动荡,除了投降他实在找不到第二条出路。   “行了,别跪着了。”刘琮这会儿心情很好,睥睨地扫了一眼出城投降的叛军,看也不看马前跪着的张成:“想不想回临湘啊?”   拉长的声调中略带着几分调侃,听得张成心里咯噔一下,却是犹疑着不敢回答。   想,还是不想?这万一回答错了,会不会被砍了脑袋?   “俺们都督问你话呢!装什么死人!”刘虎一瞪眼,作势抽刀,刀身拔出一半,那出鞘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   张成浑身一哆嗦,抬起头迟疑道:“不,不想。”   刘琮一笑,摇头道:“可惜,本都督还想着放你回去,给张太守捎句话呢。看来……还要另找个人了。”   “都督开恩!有什么话俺一定带到!”张成见状忙道:“都督若是还另有安排,俺敢不效死力?”   “安排?什么安排?”刘琮一皱眉,叹了口气:“就一句话罢了,回去告诉张太守,只要他肯请降,这长沙太守之位,还是他的!如若不然,待本都督兵临城下,临湘便如这罗城一般,不,比罗城还要惨!”   瞧着刘琮阴森森的狞笑,张成的脑海中没来由的浮现出临湘已被漫天巨石砸成齑粉的惨状。   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猛然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实在让人误会,连忙点头如捣蒜:“俺一定原原本本地将都督这话带到。”   “哼,谅你也不敢胡言乱语。”刘琮冷笑着,马鞭一挥:“去吧,这路上怕是不太平,把你的亲卫和家眷都带上。”   “啊?”张成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一时有些愣怔。   刘虎暴喝一声:“还不快滚!”   张成如同被鞭子抽了下狠的,手足并用,跳起来转身就跑。   刘琮笑吟吟的看着,让许亮跟过去安排放人。   身旁的赵云有些神思不属,这会儿收回望向城头的视线,扭头对刘琮说道:“想不到这霹雳车威力如此恐怖,有此利器,天下哪儿有攻不破的城池?”   刘琮却没他这么乐观,神色反倒有些怔忡。   倒是贾诩骑着瘦马,捏着胡须说道:“老夫估计,今日这石弹就已经用了大半了吧?”   “嗯,几乎用了一半还多。”刘琮点了点头,笑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那都督为何事担忧啊?”贾诩眯着眼,问道。   刘琮略一思忖,远眺做哲人状:“破城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啊!”   贾诩楞了,赵云愣了,身后的刘虎眨巴着双眼,不明所以。   半晌,贾诩点头,缓缓道:“都督此言真乃至理……”   刘琮微微一笑,心说我会告诉你这是后世被推崇备至的王阳明的话吗?虽然俺换个字,可更应景不是?   正说着,王粲骑着马过来,一头汗也不擦擦,见了刘琮,奉上才写就的捷报。   那边才堪堪将俘虏点验完毕,这边王粲的捷报便写好了。刘琮结果来扫了一眼,跳过前面那些义正言辞的华丽辞藻,见战果基本和自己预想的一样,便笑着递还给王粲:“仲宣捷报倚马可待,恐怕放眼天下,都不做第二人想。”   王粲被夸的神采飞扬,挺直了小身板,得意洋洋,兴冲冲地去安排信使报捷。   “都督可想好如何破心中贼了吗?”贾诩宽博大袖,跻身于铠甲鲜明的诸人中,却毫无违和之感,两只小眼睛盯着刘琮问道。   刘琮一边率先向城中策马前行,一边说道:“我释放张成回去的用意,军师只怕已经明白了吧?”   与他并辔而行的贾诩神色一凝,说道:“以其动摇临湘守军的军心,恐怕还不足够。”   “哈哈,想不到军师也有失算的时候!”刘琮哈哈大笑,看起来比攻破罗城还要高兴。   贾诩没好气的瞪了眼刘琮,继而苦笑道:“赢了老夫,就那么高兴?”   “那当然!”刘琮眉飞色舞,见贾诩一脸的无可奈何,便收了笑,低声道:“军师以为,张羡会如何处置张成?”   说到这个,贾诩倒是有几分把握:“张羡一向注重名声,即便张成败军失城,也不会过于为难他的。”   “是啊,咱们了解张羡,可张羡对咱们,又了解多少?”刘琮笑的很是自信:“我想,张羡会仔细询问张成丢失城池的原因。而张成就算不夸大,这实情也定然会让张羡寝食难安吧?”   贾诩点了点头,狐疑地看着刘琮,说实话这会儿他还真的有点看不透刘琮了。   “其实之前我还是有些急躁了。”刘琮想了想,说道。   被他这跳跃性思维给弄的越发迷糊的贾诩,又是一愣。心说怎么又要改变早先定下的战略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般,刘琮笑着说道:“擒贼先擒王本是不错的。不过若是能将那些死心塌地追随张羡的人,都一网打尽,岂不是更好?”   贾诩深以为然。之前他的建议和刘琮不谋而合,要尽快扑灭叛军,最好的方法就是拿下临湘,抓住张羡。只要张羡被捉或被杀,那叛军没了主心骨,自然就会烟消云散。如果拖延久了,一则外部恐生变化,二则毕竟孤军深入,和叛军打持久战、消耗战,显然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贾诩恍然大悟,原来刘琮是要以张成恐吓张羡,使其调集各郡人马来援临湘,到那时真如飞蛾扑火,鸟入罗网。很显然,刘琮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好毒的计策啊。贾诩抬眼看看刘琮,见明媚的阳光下,刘琮晒得黝黑的脸庞上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些发冷。   “怎么,军师觉得此计不好吗?”刘琮扭头看着贾诩,笑容更盛。   贾诩忙摇头道:“不,很好。只是甘校尉和魏校尉那边,要做些变化了。”   “嗯,魏文长那边还好说,甘兴霸的船队,只怕已经快到临湘附近了啊。”刘琮勒住马,摸着下巴说道:“不成,不能打草惊蛇,得让他往回撤一撤。”   待传来亲卫安排好此事之后,刘琮一夹马腹,继续前行,看着残破不堪的城墙,对贾诩说道:“破心中贼之所以不易,是因为人心反复,殊难掌控。”   对此贾诩很有同感,点头道:“当此乱世,人心更是浮荡不安。”   想到越发安定繁荣的南阳郡,贾诩若有所思。   进了城之后,看到那些遭受池鱼之殃的被毁民居,刘琮有些无奈。   罗城既破,后方的粮草、军械都可以在此地囤积起来。   而这个过程,在某些渴望捞军功的好战分子眼中,便有些太过漫长了。   四月十六日破城,到了五月初,刘琮还是将大军驻扎在罗城按兵不动,军中将校颇多疑虑,却不敢多言。   不过在临湘的张羡,心中越发笃定。   真如刘琮所预料的那样,当张成带着数十个亲卫携带家眷仓皇逃回临湘,张羡虽然心中恼怒,却不得不表现得极为大度。将张成好一顿安慰之后,他便和张怿一同细细询问罗城是如何丢失的,那刘琮又是何等模样,兵力到底几何。   数次详询,确信无疑之后,张羡便打发张成继续领兵,自己与儿子商议该怎么办,是战,是守?   主动出击是不敢想了,张怿想起那天的惨败就心头乱颤,冷汗直冒。   可是守的话,罗城殷鉴不远,又当如何守?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将各地郡兵调回临湘,以张怿领兵在城外屯营,张羡率部据城死守。   这个想法,也得到了谋士恒阶的认可。不过恒阶又建议派密使往告曹公,请其出兵南下,到时候荆州首尾难顾,只怕临湘之围就不攻而破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张羡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派恒阶亲自走一趟。恒阶慨然允诺,言道一定会求得曹公出兵,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带着侍从悄悄上路了。   而随着各地郡兵陆续抵达临湘,张羡的信心,便越来越足了。   这临湘可不是罗城,就凭你三万人马,便想强攻吗?   ☆、第五十九章 暗夜无光反劫营   建安三年五月十六日,征南将军、加中郎将、领南阳太守,都督南阳、章陵、江夏三郡军事的刘琮,率领步骑一万五千余,进至临湘城下。   次日,南阳军步军校尉甘宁、江夏军水军校尉黄射,共领水军五千,屯于湘水北岸。   又一日,攸县黄忠率步骑两千赶赴临湘,与刘琮会合后,暂归其麾下听其指挥。   而此时临湘城外驻扎着张怿所部八千余众,城内更有张羡率领的两万多人马。   这些几乎是张羡所能调动的全部人马了。有些县城的郡兵甚至都抽调一空,至于零陵、武陵和桂阳郡的援兵,也几乎占了一半兵力。   事到如今,双方的底细似乎都已经被对方知晓。   临湘城池高大坚固,城外又有张怿立寨防守,与城中守军成掎角之势。   即便加上水军,刘琮才有两万余人,比守城的张羡军还少,这临湘能攻得下来吗?即便能攻下来,得死多少人?   就在张羡以为刘琮还在等待援军围城的时候,刘琮在黄忠率部到达的第二天,便向城外的张泽大营发起了猛攻。   还是在罗城那一套,霹雳车远程抛射巨大的石弹,神弩车在重甲步卒的掩护下,几乎推到了营墙下面,近距离轰击着寨墙上的守军。   再坚固的大营,也遭不住这样的轰击。   巨石落下,别说碗口粗的木桩,便是层层叠叠搭建的寨墙,都砸得木屑横飞。   神弩车抛射的石弹虽小,却非常密集,那家伙砸在人身上也是当场身死的下场。   张怿吃不住劲,率骑兵冲出来厮杀,却被神弩车的石弹打得人仰马翻,寨门口瞬间就堆满了人和战马的尸体。张怿命大,只擦破点皮,连滚带爬的躲回营寨。   城头观战的张羡不淡定了,让部下领两千骑兵出城侧面突袭。他倒要看看,刘琮除了这些抛石车还有什么能耐。   不料这支骑兵刚出城没多久,便被一阵密集的箭雨射的死伤惨重,好容易硬着头皮冲了过去,迎面又撞上刘琮的三千玄甲营。   数千骑兵对砍的场面,猛一看上去挺让人热血沸腾的。   可实际上张羡军早已没了斗志,掉头就跑。这让初次以玄甲营校尉身份上阵的赵云,好不郁闷。   援军等不到,张怿的营寨却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南阳军竟然没有乘势出动步卒来攻,反而陆续撤了回去。   看着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营寨,张怿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一面让部下清点伤亡,一边令人赶紧修整加固寨墙。   “嘿嘿,子龙辛苦了。”刘琮站在辕门的望楼上,手扶栏杆对率部归来的赵云笑道。   赵云俊脸微红,冲着刘琮躬身道:“被他们逃回城去,云追之不及,不敢言辛苦二字。”   刘琮很是大度的摆手道:“无妨,缩回去迟早还要伸出来,这一刀,他们怎么也逃不过的!”   待赵云上了望楼,见贾诩、王粲等人都在,便默不作声地向张怿营寨方向望去。   刘琮见神弩车炮队在重甲步卒的掩护下,陆续向大营撤退,便转头对贾诩说道:“军师觉得,那张羡会来劫营吗?”   “由不得他不来啊。”贾诩眯着豆大的小眼睛,严肃的点头道:“不将这些攻城利器毁了,他如何能睡得安生?”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啊。”刘琮厚颜无耻的自己吹捧上了。   贾诩连忙做谦虚状:“在都督是神机妙算,在老夫不过是愚者千虑罢了。”   咿呀?刘琮讶异的看了眼贾诩,心说您不是个爱拍马屁的人啊,今儿这是怎么了?   没等刘琮多想,贾诩又道:“以老夫观之,不在今夜,便是明夜。”   刘琮点头,说道:“恐怕张羡听张成所言,心里还有几分不信,如今亲眼目睹,却由不得他不信了。”   正说着,见黄忠神色有些怔忡,便出言问道:“黄将军可有疑虑?”   “啊?”黄忠回过神,摇头道:“末将是有些惊讶于那些军械的威力。想不到都督短短两年时间,便制作出这么多来。”   “嘿嘿,人多好办事嘛。”刘琮拍着栏杆,很有些忧国忧民的意思:“那么多人举家避难,不远万里来到荆州,别的不说,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吧?可那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总要干活,才能吃到嘴里吧?”   “黄将军你看啊,就这么一架神弩车,它要砍树吧?要木匠锯啊,刨啊,还要有绳子,绳子还要浸桐油。那些皮索、网兜、铁件,都要有人来造吧?甚至抛出去的石弹,那要先采石,再打磨,这又需要多少石匠?您想想,这么算下来,光是一架神弩车就要多少人力?”   黄忠哪儿知道这个?瞪圆了双眼,有些不明白刘琮为何说起这些。   刘琮却意犹未尽的拍了拍身上的铠甲,接着说道:“这明光铠也是如此,光是这两块护甲,就得专门有人细细打磨。”   说罢,长叹一声:“您说,我千方百计地搞建设、图发展,辛辛苦苦在前面流血流汗,背后却有人放火烧房子捅刀子,这样的家伙,我能饶得了他们吗?”   黄忠对此倒也有些感触:“攸县附近也被张怿那小子糟蹋的不成样子。”   “很快他们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了!”刘琮拽拽的来一句,再看看望楼上的诸人,黄忠、赵云、贾诩、王粲,想想不在这儿的魏延、甘宁、徐庶、张绣等人,忽然有些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身边竟也聚拢这么多名将谋士了……   众人下了望楼,到中军大帐商议今夜如何安排。   其实劫营这种事,对于攻守双方,都不是什么十拿九稳的轻松事情。   劫营的要偷袭,否则变成强攻或是对方有所防备,那基本上就会大败亏输,得不偿失了。   而守营的既要算准对方劫营的日子,又不能每夜都让将士们在营外设伏,这一天两天也还罢了,天天如此,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之所以今天不惜动用霹雳车和神弩车攻击张怿营寨,便是要促使张羡下这个劫营的决心。   有这么恐怖的攻城利器在,张羡要是不主动点,就只有坐等城破。   为此刘琮还下令让数十架霹雳车留在营外,只派了数百人看守。   这么大个诱饵,还钓不出来个大鱼?   天公作美,是夜乌云蔽月,除了营寨上和城头上插着的火把,到处都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夜半,北门和东门先后开启,大队人马涌出,在城北会合之后,向南阳军大营扑来。却无人注意到,城下某处不知何时升起一点绿光,徐徐飘荡直冲黑暗天际。   城头上有个睡眼惺忪的小卒子无意中瞥见,捅了捅身边的伙伴:“嗳,快看,那是个啥?”   小伙伴睁开眼瞅了瞅,不乐意了,一巴掌拍过来:“傻啊你,飞虫呗!”骂完了接着到头便睡,那小卒子摸了摸被拍的生疼的后脑勺,犹自嘟囔着,却是没人搭理他。   与此同时,数个绿色的亮光晃晃悠悠地,从各处陆续飞起。   刘琮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对身旁的赵云说道:“果然来了!”   二人身后整整齐齐地列着两千玄甲骑兵,与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   过不多时,就见大营外忽然腾起一片火光,那是来劫营的张羡军举火袭营了。只见当先数骑高举火把冲入辕门,留守的数百南阳士卒发一声喊各自逃命,那劫营的张羡军中将领,正是张成。   此时张成心头狂跳,如此轻易的就冲入南阳军大营,让他兴奋的难以自制,大声喊着部下跟上。   然而进了大营没冲多远,张成便觉察出不对来,只见营盘内空荡荡的,猛然醒悟过来,不由心中咯噔一声,差点摔下战马。正要喊退,却听营内外喊杀声四起,火光举处,就见身后杀出一彪人马,那明晃晃的铠甲,被火光一映,刺得他双目生疼,心惊胆寒。   中计了!这个念头在张成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猛地一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待兜转了马头,他便使劲抽着马鞭,向营外夺路而逃。   却是晚了。后路已经被玄甲营堵了个正着,这会儿正追着张羡军中的步卒砍杀。   张成慌不择路,在营中埋头乱窜,却不料轰然一声响,连人带马坠入大坑。他运气倒好,虽然摔得头昏眼花,却被没压在战马身下,好歹捡了条性命。张成手足并用,想爬出坑来,方一露头,却又急忙缩了回来。   爬上去送死吗?张成缓缓的坐下来,听着头顶传来的惨叫声,干脆捂着耳朵装死,大不了再投降一次便是了……   失去了主将的叛军越发混乱,有向大营里跑的,有反身回来与玄甲骑死战的,然而大多数人都随着混乱的人群四下奔逃。   就在此时,张怿率领的三千人马也杀了过来,本以为逃生无往的劫营叛军顿时有了希望,乱哄哄地向张怿前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可是没等两支人马会合,又有一支南阳军斜刺里自黑暗中杀出,将张怿这支人马拦腰截断。   糟了!张怿抬头一看,当先的正是那天在暴雨中遭遇的魏姓将领,心中更加慌乱。   这下该怎么办?张怿这会儿倒是当机立断,咬牙道:“退!快退回营中!”   那天魏延悍勇的表现,就已经让张怿对他心生恐惧了,这会儿又撞见此人,如何不胆寒?   ☆、第六十章 乱中取胜夺湘城   城头观战的张羡先前见张成率部冲杀入南阳军大营,正喜上眉梢,大赞张成骁勇善战时,却见营内外忽然火光四起,形势突变,不由瞠目结舌,跌足道:“苦也!那刘琮竟然早有防备!”   扭头看看身边诸人,见众人也都是脸色灰败,垂头丧气。   待张怿冲杀出来,大伙儿都伸长了脖子,虽然看不分明,却都抱着强烈的希望。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不知从哪儿又杀出一支人马,竟是将张怿所部截断,看样子今夜劫营八成是要败了。   此次劫营,张成带出去步骑五千,张怿领了三千余人,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道现在成了眼前这幅光景。   “张公,不若再调派些人马前去增援?”有人着急道。   没等张羡决定,又有人反驳道:“不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守住城池。”   “是啊,只要咱们城池不失,总会有办法的。”   “那刘琮孤军远征,若是不能攻下城池,必然会引军返还。”   这些附和的人说起来都头头是道,生怕太守让自己领兵出去救援。   若论军事,并非张羡所长,今夜劫营的计划便是他提出的。白天看到那密集的石弹将城外的营寨砸成一片废墟时,他就深深的担忧起来,看那营寨中烟尘四起,人嘶马叫的惨状,只怕高大坚固的城墙,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好,水门那边也起火了!”有人瞥见城东南方向的水门上方腾起火焰,不由失声道。   张羡心中一惊,扭头望去,还真是如此。   “这,这可如何是好?”张羡此时已是六神无主,慌忙向众人问计。   诸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出个主意,不少人心里已经开始暗自盘算,若是城破了,该从向哪儿跑?也许是该先准备准备了。   和临湘城头的人心惶惶相比,被困在南阳军大营中的张怿,此时脑子里有一个想法。   逃,逃的越远越好!   身边的护卫只剩下七八个,跌跌撞撞拼死护着张怿,在乱军中也不分敌我了,但凡有人挡路,挥刀便砍。   滚滚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满眼惊慌失措的乱兵,豕突狼奔,抱头鼠窜,被南阳骑兵毫不留情的砍杀着,践踏着。火光中那些明晃晃的铠甲灼痛了张怿的双眼。   败了!张怿紧咬牙关,死命的鞭打着战马,甚至对不时掠过耳边的箭羽,都恍然不觉。   他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陷阱的困兽,空有一身力气却无法挣脱。   好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张怿抬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城外自己的营寨已经是火光冲天,影影倬倬地,不知有多少人从寨中跑了出来,四散而逃。   张怿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晃悠悠的便要摔下战马,好在护卫拍马赶到,伸手扶住。   “咱们回城吧!”近卫大声喊道,满眼焦灼。   “不,回城,也是死路一条……”张怿惊恐的摇头道,一抖缰绳,向城东方向策马狂奔,剩下的三名护卫咬咬牙,紧跟着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乱,太乱了。   刘琮并没有上阵厮杀,他端坐在战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混乱的战场。   这里是距离大营不过里许之地的一处高地,他的身旁簇拥着百十名近卫,在黑暗中警惕的环目四顾。   不时有斥候喊着口令疾驰而来,也不下马只稍稍躬身,将各处的战况报上之后,便又策马消失在黑暗之中。   劫营的张羡军已大部投降,逃出去的人马正向北门而去。   张怿营寨被毁,守营的四千人马却到处乱跑,有近千人奔向东门,还有数股向南,甚至还有晕头转向,望南阳军大营而来的。   水门附近甘宁和黄射已经得手,焚毁了守军的水寨,堵住了守军战船的去路。   赵云率领的人马再有一个时辰便能赶到设伏的地方。   “升红色号灯!”刘琮默算着时间,抬眼看看东方,黎明前的黑暗中,唯有战火映射出的光芒。   刘虎兴高采烈地翻身跳下马背,从旁人手中抢过火绒,鼓起腮帮子吹着了火。   旁边贾诩见了,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对刘琮说道:“这便是都督说的孔明灯?”   “是啊,不过这玩意使用起来太受限制。”刘琮点了点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雪夜与诸葛亮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贾诩看着刘虎伸手托着,将那号灯升上天空。不由说道:“常听都督言及此人,老夫也颇感兴趣。却不知什么时候能与之相见。”   “呵呵,相见容易,等咱们平了长沙,回南阳不就能见到了吗?”刘琮的表情渐渐轻松起来,笑着对贾诩说道:“我估摸着,也就半个月之后,便能率军北还了。”   对于刘琮这种强烈的自信,贾诩并不感到意外。   能攻善守,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了吧?   刘琮在马背上挺直腰背,极目望去,只见劫营的败军乱哄哄地向城下涌去,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笑容。   乱了好,乱中才能取胜啊。   失魂落魄的残兵败将一窝蜂地涌向城门,却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上守军举着长弓向城下作势欲射。   “别!别射!请太守放我等进城!”一员偏将哑着嗓子,满眼乞求地向城头大喊。   “请太守放我等进城!”身后乱兵闹哄哄地喊叫着,落在后面的,紧张的扭头看追兵杀到哪儿了,那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张羡扶着城楼上的栏杆,探头向下望去,只觉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短,无力的摆手道:“开城门,放吊桥。”   “可是万一追兵也……”有人担忧的望着城下,出言提醒道。   “总不能让将士们寒心呐。”张羡叹气道,那样子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沉重的吊桥“咯吱咯吱”地放了下去,镶嵌着铜钉的城门缓缓打开,挤作一团的败军轰地一下就涌入城中。   “快拉起来!快关城门!”城头上的守将见追兵越来越近,也顾不得城下还有黑压压的败兵尚未入城,急吼吼地大声叫道。   “谁敢!兄弟们还没进来,我看谁敢关门!”一个身材雄壮的汉子怒吼道,身边数十人也挥着兵器,向城门附近的士卒扑过去。   守门的都伯顿时吓得望后躲,哭丧着脸喊道:“别动手!咱这不是没关城门吗?”   城头上的守将见迟迟不放吊桥,转头斥道:“都不要命了?还不赶紧……”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心口一疼,低头看时,一把尖刀已经深深地插进去大半截。茫然的想抬头,却见眼前的黑影一闪,想伸手去抓,浑身的力量像是突然被抽干似的,软软的栽倒在地上。   身边的几个护卫见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乱刀砍翻。   城楼上张羡哆嗦着指着楼下:“反了,反了!”   有那机灵的,已经悄悄转身向楼下奔去,剩下的诸人都哭丧着脸,却是谁都不敢站出来指挥。   完了,一切都完了。张羡呆呆的望着北方遥远的天际,曹公啊曹公,你可把老夫害惨了!   城楼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城楼上却诡异的安静。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压抑沉闷的气氛,低声道:“张公,不若趁乱突围吧?”   张羡凄然一笑:“突围?往哪儿突围?就算逃出了城,又能去哪儿?如今大势已去,难道老夫还要继续作孽吗?”   “桂阳、武陵。哪儿都行!只要出了城,咱们就能收拾人马,重整旗鼓!”有人不甘心的道。   “罢了,经此惨败,老夫也想明白了。”张羡自嘲的笑了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比哭还让人难受。他摆了摆手:“诸位跟随老夫多年,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是老夫对不起诸位。你们,都走吧!”   “张公何出此言?我等追随张公,无怨无悔!”   “是啊张公,速速离开此地,咱们未尝没有机会!”   众人苦苦相劝,却丝毫不能动摇张羡的决心,他转过头,怒目圆睁:“都走!都给我走!老夫誓与此城共存亡!”   见诸人迟疑着不肯离去,张羡长叹一声,忽然抽出腰间佩戴的长剑,反手一抹!   谁都没想到一向老弱的张羡竟然会有如此激烈的行为,众人扑过去想要夺剑,却已经晚了。   当楼梯口冲进来数十个浑身浴血却一脸凶相的士卒,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建安三年五月二十一日,临湘城破,张羡自刎,其子张怿逃逸不知所踪,两万余叛军大部请降。   “人都死了,择个地方好生厚葬吧。”刘琮看着白布下渗出的血迹,喟然道。   厌恶地看了眼跪了满地的降将,刘琮一挥手:“都拉下去。”   身后的悍卒狞笑着就要上前。   却不料有人喊道:“都督开恩!”   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刘琮定睛一看,笑了。除了张成,还能有谁?   “开什么恩?本都督是让他们把你们拉下去,可没说拉下去砍头啊?”刘琮的笑容此时在张成眼里,显得那么可恶。太尼玛欺负人了,谁不知道拉下去就是砍头啊?有尼玛这么吓唬人的吗?这万一那些个大老粗理解错了,砍掉的脑袋还能接回来不成?   张成好歹也是三十多岁的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儿委屈的都快哭了。   “行了,押回去好生看管。”刘琮又好气又好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第六十一章 驱虎吞狼笑谈中   临湘既克,张羡兵败身死,长沙郡各地县城,望风而降。   不止是长沙郡各县,零陵郡太守、武陵郡主簿、桂阳郡太守也都各上降表,纷纷表示自己是被胁迫参与此事,实则早有归顺之心。   对此刘琮嗤之以鼻。现在知道后悔啦?早干嘛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省下很多精力。对于刘琮来说,还有很多事情,比处理叛乱四郡更为重要。   吴宽派人送来的消息中,有一条尤其让刘琮心生警惕。   驻守叶城的曹军自上个月起,便陆续增加了两千余人马。   这是在防着宛城突袭呢,还是在准备突袭宛城?   刘琮摩挲着下巴,呦呵,有点扎手啊。   老曹不地道,唆使张羡背后给我使绊子,难道真的只是想让自己无暇北顾,他好去收拾刺头吕布?   可若不是如此的话,曹军应该趁着自己不在宛城,南阳兵力空虚的时候,大举南下了啊。   看样子老曹还没打算和自己翻脸。不过挑唆张羡造反这事,没完!   刘琮翻出荆州全境地图,伸手拿了块硬邦邦的干面饼慢慢嚼着,又在那儿琢磨上了。   正理着纷乱的思绪,贾诩进来了。   “先生来的正好。”刘琮丢下饼子,拍了拍手,指着宛城附近的叶城问道:“以先生之见,曹公这是要南下,还是在准备东进?”   叶城增兵的事,贾诩也是知道的,他在几案前坐下之后,捏着稀疏的胡须,翻了翻豆大的双眼,眼神灼灼地盯着刘琮:“都督又来考校老夫?以老夫之见,不出三月,曹公必然出兵攻打吕布。”   “哦?”刘琮没想到贾诩这么肯定,连时间都给出来了。   贾诩微微笑着,说道:“即便曹公原本有南下之心,现在也只有收敛起来了。都督这么快就能平定四郡,恐怕不止是张羡想不到,就连曹公也想不到吧。”   刘琮一愣,猛地一拍额头:“是了,别说曹公想不到,我自己也没想到啊!”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看得出来贾诩的心情也不错,他指着地图说道:“都督是想,在曹公东进的时候,趁虚而入?”   刘琮笑着点头,目光询问着贾诩,此事可行否?   贾诩盯着地图思忖片刻,再抬眼时,手却指向了扬州:“江东孙策,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不好回答,是因为拿不准,按说若是历史不改变的话,孙策肯定会紧着先平定江东。就在两个多月前,孙策派人前往许都上贡,曹操表策为讨逆将军,封吴侯。很显然这是曹操的远交近政之举,一方面加强了他在诸侯中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抚慰孙策,以图将来。   可是很显然,自己的崛起已经开始改变很多人的命运,那么历史的走向,又会去往何方?是沿着惯性必然发生,还是因为偶然因素而悄然变化?刘琮拿不准了。   既然拿不准,那就跳出原来的思维定势。刘琮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敲打着。半晌,对贾诩说道:“孙策不用担心。”   “哦?”贾诩疑惑的看了看刘琮,不明白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刘琮抚平地图,对贾诩说道:“孙策根基在江东,江东不平,何以争天下?他也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文臣武将屈指可数。若是换了我,我也会先挑软柿子捏啊。”   “都督所言,未尝没有道理。”贾诩凝神想了想,却道:“可万一孙策被曹公哄着来攻荆州呢?”   “孙策不会那么傻。”刘琮冷笑道:“若真是那么傻,如何能走到今天?”   贾诩展颜笑道:“都督所思所想,总是异于常人。”   刘琮摸了摸鼻子,暗道你是说我变态咯?   “若是北上,关中诸将呢?”贾诩指点着地图上的长安等地,抬头问道。   “当看客,作壁上观。”刘琮不屑一顾。   “汉中张鲁?”   “妖言惑众之徒,有何惧之?”   “益州刘璋?”   “哈,刘胖子我喜欢。”刘琮一想起三国游戏里刘璋的头像就想笑。啧啧,胖乎乎、八字眉,两撇小胡子很有喜感啊。   贾诩闻言有些呆滞。   “呃,我是说,我很喜欢他这种懦弱的性格,至少不会主动惹事啊。”   “咳咳,看来都督决心已定,却不知此次北上,目的为何?”贾诩轻咳两声,郑重问道,这个问题刘琮倒是考虑过,他眯了眯双眼,摩挲着下巴颏,对贾诩说道:“先生以为,咱把天子抢回来如何?”   对于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件事,刘琮还是很有些怨念的,以前无权无势也还罢了,现在既然有机会,何不试试?   “许都?”贾诩惊讶的看着刘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是啊,先生请看,自叶城距许都,不过二百余里,若是奇兵突袭,未尝没有机会一鼓而下。”刘琮双眼闪闪发亮,摩拳擦掌。   贾诩盯着地图看了半晌,摇头道:“此事只怕都督还未曾报与牧守知晓吧?”   刘琮一挺胸,豪气十足:“军师放心,我定然会说服所有反对此事的人。”   “若是真能攻克许都,将天子迎奉到襄阳,自然是好。”许是有些激动,贾诩不小心揪下来一根焦黄的胡须,心疼的看了看,皱眉说道:“可这样一来,都督就和曹公不死不休了。”   “难道我自解兵权游山玩水,曹操就能放过我,还是放过荆州?”刘琮冷笑道。   贾诩脸色一变,忙道:“都督误会了。老夫是说,以都督目前的实力,恐怕还不足以和群雄相抗衡。都督试想,万一曹公因此事而和袁绍,甚至吕布、孙策、刘璋等人联合起来,那荆州岂不是马上就要面临四面苦战之境?”   刘琮叹了口气,荆州本就是四战之地,贾诩说的这种情况,未尝不可能发生。   “不过这许都嘛,还是要去打一打的。”贾诩斟酌着语气,对刘琮说道。   刘琮疑惑的看了眼贾诩,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逼其迁都!”贾诩阴险一笑,满脸褶子愈发深刻,小眼睛里,闪烁着狡猾的光芒。   刘琮先是一愣,继而猛地一拍大腿:“是啊!先生高见!”   一老一少此时心意相通,不由相视而笑,只是这笑容嘛——奸诈,实在太奸诈了。   天子在许都,曹操就不得不将防御的重心放在南面。可若是能逼得他将天子迁往别处,那时候南阳压力大大减小,刘琮无论是取关中,夺汉中,还是下江东,破交州,就再无后顾之忧,称得上可进可退了。   最关键的是,如此一来,曹操必然会和吕布、袁绍等人打的头破血流,那才叫真正的不死不休呢。   好一招驱虎吞狼之计!   毒士果然是毒士啊。刘琮看着贾诩,眼中笑意满满。   贾诩抚着胡须做谦逊状。   “我得先生相助,犹如虎生双翼啊。”刘琮动情了,感慨了,握着贾诩的双手,发自肺腑啊。   贾诩浑身一个激灵,咳嗽着抽出手,连声道:“都督言重了,言重了!”   “要达到逼其迁都的目的,这个度可不太好把握。”刘琮的目光落在地图上许都的位置,有些犯愁。   “其实也不难。”贾诩这会儿又显出高人风范了,干瘦的指头在许都周围画了个圈:“自叶城以北,皆为平原,无险可守。只要占据叶城,再去许都城下用霹雳车轰上两天,到那时就由不得曹公不迁都了。”   刘琮有些牙疼:“这么个好机会,不趁机拿下许都把天子抢过来,实在可惜。”   见刘琮还念念不忘挟天子以令诸侯,贾诩有些无语了,该说的都说了,总不能来个以死相谏吧?   “先生再好好帮我琢磨琢磨,我还是觉得这个机会不能放过。”刘琮眼里满是乞求,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再说人家曹操都不怕,自己怕啥?真要说起来,曹操的处境未必就比自己好到哪儿去。   “都督,您现在可还不是荆州牧呢!”贾诩这会儿是真的生气了,这孩子咋就这么禁不起诱惑呢?按说这话有点出格,不是军师该对主公说的话,尤其是人家刘表和刘琮还是父子关系,可贾诩实在是按捺不住啊。   果然,这句话让刘琮瞬间冷静下来了。   荆州目前还不是自己一言九鼎能做主的时候。天子迎到襄阳,只怕有些人的心思,比自己更活泛呢。   想起尚未发生的“衣带诏事件”,刘琮更是脊背一凉,冷汗都冒出来了。   自己又得意忘形,翘尾巴了啊。   这才打了几次胜仗,就开始志得意满,以为啥事都能轻松搞定,还是说已经开始抱着侥幸心理了?   见刘琮蹙眉不语,贾诩沉默的看着他,不再多言。   “先生苦心,琮已深知,小子无状,请受我一拜!”刘琮现在是真佩服贾诩啊,若不是贾诩这当头棒喝,恐怕自己还真会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贾诩长叹一声,扶起刘琮:“都督莫怪老夫固执就好。”   呦呵,这还是有点小情绪呢。刘琮嘿嘿一笑:“先生说哪里话来,您要是不固执了,岂不是和那些庸庸碌碌的俗人一样了?”   这话让贾诩很是受用,眯着小眼睛,颇为自得。   刘琮目光炯炯地指着地图,说道:“招降纳叛的事,我想交给刘磐便足够了。今天是六月初十,咱们两天后便动身北还,先去南阳,如何?”   ☆、第六十二章 千古名城第一楼   “都督,这恐怕不太合适吧?”黄忠不卑不亢地看着刘琮,对于刘琮方才说的话,却是不怎么认同。   刘琮哈哈一笑:“合适,怎么不合适?将军久在此地,也该回家乡了。”   这话让黄忠心中一动,他本是南阳人氏,自从成为刘表部将,便一直与刘磐驻守攸县,已经有五年多未曾回过南阳了。虽然家眷接了过来,可终究还有许多亲族在南阳。   只是这样并不合规矩,所以黄忠才会拒绝自己?   “将军不用担心别的,此次北上,非但是将军,便是本都督的从兄在此间事毕,也会随后前往,一应公文调令很快便会到了。”猜测着黄忠在担心什么,刘琮便直接挑明了说道。   黄忠却是摇头道:“末将等北上,何人来此防备孙策?”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本都督料定他今明两年都没空西顾。”刘琮嘿嘿一笑,走过去握着黄忠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双手:“将军难道不愿意助我?”   这种亲热的态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黄忠三年前便领教过了,他不动声色的抽回双手,沉声道:“都督错爱,末将愧不敢当。”   刘琮使个眼色,将刘虎等人都赶了出去,攀着黄忠的肩膀嬉笑道:“老黄,你不够意思!”   黄忠无奈的将刘琮的胳膊拿开,苦笑道:“都督何出此言?”   “咱别学那些读书人文绉绉的行不?”刘琮绕着黄忠走了一圈,站定后大刺刺地说道:“这儿我最大,老黄我可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啊,反正从今往后,你就得跟定我了。”   见黄忠无语摇头,刘琮擂了一拳:“好歹也算我半个师父,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都督,末将是怕有人借此事说都督飞扬跋扈,结党营私啊。”被逼无奈,黄忠终于吐露心声。   刘琮楞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见黄忠脸色不好看,忙止住笑,说道:“将军一片赤诚之心,琮已深知。不过琮既然立志要荡平群雄,匡扶天下,便早已不去计较这些虚名了。”   许是被他这种坦荡的胸怀所激,黄忠终于答应了刘琮,随同北上。   其实他何尝又不想回南阳呢?   而且经此一役,刘琮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表现,让他大为惊异。与三年前他带着一帮横行少年去攸县练兵时的稚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几天黄忠也时常会想,短短三年时间,刘琮就已经成长的如此迅速,假以时日,他还会做出怎样让人惊叹的事呢?   说服黄忠之后,刘琮便下令大军立即开拔。不过不是直接去南阳,而是先到夏口。   此时的夏口便是未来的武昌,因是汉水下游夏水注入长江处,故名夏口,此处水面辽阔,湖泊众多,正是编练水军的良好所在。只是此处人烟稀少,远不及后世的繁华。   六月十八日,刘琮率部抵达夏口,除了三万大军之外,随行的还有征发的民夫五万余人。   之所以调集这么多人,是因为刘琮要在这里筑城。   对于此事,很多人都不理解。王粲就曾疑惑的提出,此处筑城似乎有浪费人力物力之嫌。其实也难怪他们这么想,夏口东北方五十余里便是西陵,西南方三十里处便是沙羡,何必在此地筑城呢?   刘琮的后世情怀无可解释,但从军事角度上来说,筑城还是有必要的,虽然这个必要性遭到大伙儿的一致怀疑。   怀疑归怀疑,城还是要筑的。自大军到夏口,立下营寨之后,便开始了筑城的艰苦劳作。   当然筑城的主要是民夫,不过将士们每日操练也很是辛苦,加上南阳兵中有不少北方人,水土不服病倒了不少。   正值酷暑,又临湿地,白天烈日当空,夜里蚊虫猖獗。这样艰苦的环境,自然让很多人叫苦不迭。   黄射便是叫的最凶的一个,这样的苦日子他是一天都忍受不了了。于是某天夜里,这家伙带着两个亲信偷偷溜出军营,跑去沙羡找老爷子诉苦。   没想到黄祖二话不说,见面就先猛揍了一顿,然后捆绑起来亲自送往夏口。   “老将军这是何故?”刘琮见到黄射的时候吓了一跳,眼睛周围肿的跟桃子似的,半边脸也又红又肿,五个指痕清晰可见……   黄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儿子,转头对刘琮说道:“老夫教子无方,让都督见笑了。今日将这个逆子绑回来,任凭都督处置,老夫绝无二话。”   刘琮叹了口气,先亲手给黄射松了绑,又吩咐刘虎将其带下去请营中医士为他疗伤。   “老将军太严厉了些,无论如何也不该把黄兄打成那样。”刘琮请黄祖在帐中落座,郑重说道:“这事也怨我,仓促在此地筑城练兵,条件实在简陋。黄兄这么做,也是逼急了。”   黄祖肃容摇头道:“这点苦都吃不得,将来还能指望他什么?”   “黄兄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刘琮很大度的说道。   不大度不行啊,人家都把儿子痛殴一顿亲自送来了,还想怎样?   虽然自己都督三郡军事,可黄祖在江夏军中的影响力,非自己可比,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刘琮心里其实还是非常感激的。   江夏水军不说悍卒,骄兵是肯定的,出了这档子事之后,敢抱怨的人少了,训练的时候,认真了不少。   其实对于黄祖的用意,刘琮是很能理解的。   这件事之后没几天,张允也率领五百战船,两千余水军到了夏口。   此时水寨初成,江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各式战船,旌旗招展,千帆林立,让人看着心中便生出一股豪情。   刘琮立于楼船之上,手中拿着图纸对甘宁和张允等人讲解道:“这种拍杆临敌时,猝然释放,足以将敌船一举拍碎。若是每船装备五具,则四面皆备,如此一来,谁敢当之?”   “这拍杆真那么厉害?”张允有些不敢相信,谁都没见过的东西,自然都会有所怀疑。   刘琮微微一笑:“厉害不厉害,我说了不算,待实物制作出来一试便知。”   “都督不是已经让人将神弩车安置在船上了吗?既然有了神弩车,何必还要用这拍杆?”张允前日见过神弩车在船上施放,密集的石弹将做为靶子的旧船砸得稀巴烂,让他惊讶之余,对刘琮越发佩服。在他想来,有了神弩车便可远远的将敌人击沉,何必还要装备这种粗苯的物事?   没等刘琮回答,甘宁便抢先说道:“每船装载石弹都是有数的,若是用完了呢?何况战阵之上任何事都有可能,远攻近战都要有所依仗才行。”   张允不悦的看了看甘宁,却不好反驳。他并不了解甘宁,不知道甘宁当年的威风,若是早些年就他这表情,甘宁说不定都拔刀相向了。   刘琮笑了笑,对甘宁说道:“兴霸考虑的很周到,只是这拍杆安装上之后,还要让将士们好好练习如何使用,否则再好的东西,也都是摆设。谁若是早日掌握使用之法,便重奖厚赏,本都督这点信用,总还是有的。”   一句话,就让张允和甘宁两个心中都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水军操练之事,便交给他们二人负责,刘琮只管结果,具体如何去做,并不插手。   不过筑城的事情他就不能假手于人了。从前期的选址,到现在一应大小事务,忙的他脚不沾地,好在人多力量大,才两个月的功夫,夏口城已经初具规模。   此城与水寨隔江而望,背依青山,北门城头之上,三层高的城楼正在加紧建造。   “可惜等不到此楼建成之日了。”刘琮立在城头上,抬眼北望。   贾诩初到夏口便病了一场,现在虽然痊愈,却更显得脸颊消瘦,眼窝深陷,额头的皱纹愈发深刻。   “这消息可确实吗?”贾诩有点怕风,虽然是八月中旬的天气,江面吹过来的江风还是让他有些不适。   刘琮点了点头,说道:“曹公已经集结人马,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便要出兵徐州了。”   “以老夫看来,若是都督不北上的话,吕布只怕危矣。”贾诩深思片刻,抬头说道。   你是穿越的还是我是穿越的?刘琮笑问道:“军师何出此言?”   “吕布此人,老夫当初在西凉军中便已熟知,虽然勇武过人,却无智谋。如今虽然有陈宫为其谋划,但和曹公相比,实在不足道也。”贾诩被太阳晒了这么一会儿,身上觉得暖洋洋的,说话便也有几分随意。   刘琮摩挲着有些扎手的垛口青石,说道:“那咱们北上,岂不是帮了吕布一个大忙?”   “怎么,都督觉得吃亏了?”贾诩捂着嘴咳嗽两声,眼角含笑道。   刘琮点头道:“如此便宜吕布,却没什么好处,实在让人不甘心。”   “哈哈,都督又在说笑。”贾诩转头望向辽阔的水面,沉思片刻之后说道:“都督可曾想过收降吕布?”   刘琮愕然道:“他?算了吧,这样的白眼狼我可喂不熟。”   白眼狼是什么狼,贾诩不知道,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词,他皱眉道:“若是吕布主动来投,都督也不愿收留?”   主动来投?有这种可能吗?刘琮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到那时再说吧。”   正说着,就见王粲苦着脸过来,这两个月他倒是没瘦,只是更黑了。   “仲宣这是怎么了?”刘琮略有些惊讶的问道。   王粲没好气的翻个白眼:“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坏肚子,这会儿腿都软了。”   见刘琮苦笑无语,他回身指向城楼说道:“这城楼为何要建三层?匠人们都说华而不实啊。”   “不过三层而已,仲宣不觉得此楼建成之后,登高临风,远眺江水颇为风雅吗?”刘琮笑微微的问道。   王粲愣怔道:“风雅?都督何时竟有此兴致了?”   “咳咳,本都督可是儒将来的。”刘琮脸皮微红,强辩道。   “哦?这倒没有看出来。”王粲笑道:“那就请都督为此楼起个风雅的名称如何?”   “就叫黄鹤楼吧。”刘琮挺胸负手,意气风发地说道。   ☆、第一章 大战前夜追兵急   来时春色正浓,归去秋风萧瑟。刘琮看着在风中飞卷的旗帜,听着猎猎声响,战马嘶鸣,一时竟有些痴了。   自穿越而来,不觉三年时光匆匆而过,回首看时,昨日种种历历在目。   然而未来却依旧迷雾重重。   但有一点至少很肯定,自己不但已经改变了本主的命运,还同样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前些日子回到襄阳,正逢曹操派遣祢衡出使荆州。   曹公的用意,刘琮自然知晓,无非是借刀杀人罢了。对于祢衡,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虽然在三国游戏中,此人智力超绝,但游戏总归是游戏,不可当真。何况祢衡恃才傲物,性格狂傲,情商不高,否则也不会落得英年早逝,惨死在黄祖手中的下场。   然而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更遇到此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吧?于是刘琮便向老爷子刘表讨要,总算拉着祢衡一同往南阳而来,成为了继王粲之后的第二任书记。   这会儿,祢衡正兴致盎然的举目四顾。   对于刘琮,他早有耳闻,却没想到见面之后就被刘琮拉到南阳军中,非要他当书记。祢衡本以为刘琮是以此博个礼贤下士的虚名,可这一路上却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反倒有些看不清楚刘琮的目的。   “正平可看过那本《南阳策》?”刘琮见祢衡似乎对南阳境内的风土人情颇为感兴趣,便出言问道。   祢衡嗤笑一声:“随便翻了翻。”   祢衡摇头晃脑的说道:“文字鄙陋,不堪入目,读来令人生厌。”   他身旁的王粲听了,黑脸拉的老长,当下反驳道:“这是让人明白南阳新政的种种举措,若是写的晦涩拗口,岂不是容易让人误解?”   祢衡脑袋一昂,却是懒得跟王粲辩论。   刘琮看的心中好笑,说道:“仲宣文采不亚于正平,你可不要因为《南阳策》而小瞧了仲宣。何况这本书如此写法,是本都督一再要求的。”   正说话间,一名骑士疾驰而来,将一封密信交与刘琮。   刘琮拆了密信就在马上看了之后,随手交给与自己并辔而行的贾诩,笑道:“我还担心咱们来的早了,却不想曹公已经率部东进,前往徐州了。”   贾诩扫了一眼,说道:“都督的意思是不在宛城停留,直取叶城?”   “不急,等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再说。”刘琮轻夹马腹快马前行,回头对贾诩说道:“今日午后就能赶到宛城,进城之后咱们再好好商议!”   望着刘琮渐行渐远的背影,骑着瘦马的祢衡惊讶的说道:“这,这是要去打曹操?”   “不然你以为呢?”王粲的没好气的说道,他可不是那种心胸宽广的人,对祢衡方才说的话,还颇为记恨呢。   没想到祢衡却是兴奋的用马鞭敲了敲自己的大腿:“哈哈,太好了!”   见王粲不搭理自己,他凑过身低声问道:“仲宣贤弟,莫非都督是准备攻下许都,迎奉天子?”   “你自己问都督去啊。这种事我怎么知道?”王粲脾气比他还大,冷着脸说道。   祢衡神色有些凝重的说道:“我是担心孔文举啊。”   他口中的孔文举,便是向曹操推荐他的好友孔融,若是攻打许都,乱军之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看着威武雄壮的玄甲营,祢衡越发担心起来,心中暗道,却不知曹操得知都督趁虚攻击许都,会怎样应对?他对曹操很是厌恶,可是孔融却在许都为官,他一方面希望曹操大败亏输,另一方面,又为好友的安危担心。   就在刘琮率领南阳军重返宛城的时候,九月十八日,曹操也亲率大军进至梁国边界。   “刘琮这时候率军往宛城去做什么?”曹军大营中,曹操看完了刚送来的军情,神情有些恍惚。   与三年前相比,此时的曹操更显威严,只是眼角的皱纹渐多。   帐中另有一中年人端坐于席,头裹青巾,身着布衣,容长脸,耳垂颇长,正是人称“刘豫州”的刘备。数月前吕布派遣其中郎将高顺及北地太守雁门张辽攻击小沛,刘备虽得曹操所派夏侯惇相助,却被高顺等人击败。上月中旬城破之后,刘备单骑出逃,跑到梁国附近才遇到曹操,得知曹操亲率大军来攻徐州,刘备便跟随而来。   “明公可是担忧那刘琮趁虚而入?”见曹操凝神皱眉,刘备拱手道:“备得明公搭救,无以为报,愿领兵前往许都,以防刘琮率军突袭。”   曹操抬眼看看刘备,见刘备神色郑重,眼中满是竭诚报效之情,不由微微笑道:“玄德好意,某已深知。不过此事容后再议。”   帐中诸将却纷纷出言,道刘琮率军北上,而我方远袭吕布,必有危险,不若趁还未到彭城,大军先返回许都,再作计较。   曹操见众人聒噪,摇头笑了笑,伸手示意诸人噤声。待帐内安静下来之后,他转头望向军师荀攸:“公达有什么高见啊?”   荀攸略一思忖,说道:“荆州四郡之乱初平,刘琮只怕知道曹公遣密使往长沙的事,所以才会往宛城防备,其势必不敢轻出。而吕布骁猛,又恃袁术,若纵横淮、泗间,豪杰必应之。今乘其初叛,众心未一,往可破也!”   夏侯惇却道:“那刘琮不可以常人度之,主公还请三思。”   在宛城惨败之后,夏侯惇便对刘琮深为忌惮,此时听说刘琮率领人马去往宛城,心中不由大为警惕。   乐进等人也赞同夏侯惇的意见,曹操听了之后双目微闭,半晌,起身立于案后,笑道:“诸位切莫忘记,如今荆州牧还是刘表,可不是刘琮小儿。刘琮若是有攻我之心,断然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想来必然是他虚张声势以自保尔。我意已决,大军明日一早,继续向彭城进发!”   刘备听了心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笑吟吟地称赞起曹操军容鼎盛,必会将吕布一举而灭。   曹操哈哈一笑,看样子很是高兴。   而此时驻守叶城的曹洪,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潜伏在宛城的探子陆续送回密报,刘琮率领大军已到宛城,立营城外。然而刘琮此行的目的,却打探不出。   三年前的宛城之战曹洪未曾参与,却在之后常听于禁、乐进等人谈及那场惨败,对于刘琮的名字早已知晓。自从受命驻守叶城以来,曹洪便一直有些提心吊胆,所幸自议和之后平安无事,他便逐渐放松了警惕。   然而现在刘琮率军到宛城,到底想做什么?不是说他都督三郡军事,在夏口编练水军吗?曹公率领大军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着跑来宛城,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可是这么明显的答案,很显然让人怀疑,曹洪自收到消息之后便觉得很是疑惑。   “传令下去,各军继续戒备,多派斥候巡查,谁若懈怠,斩!”   将这道军令发出之后,曹洪仍然觉得不放心,又让人请来主簿,商议着写了封密信,将此间之事详细写明,派人加急送往曹操处。   叶城地势险要,东西两侧皆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可一旦攻破叶城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到那时许都再无凭仗。一想到此处,曹洪便坐立不安,带着随从往城头而来。   城上秋风更冷,曹洪举目远望,只见城外旷野上暮色沉沉,恰如此时他沉重的心情。   不知怎地,曹洪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来自于久经沙场的历练,那种对危险的敏锐感觉,使得曹洪心头狂跳。   刘琮定然是冲着叶城来的!不,他的目标应当不止是叶城。曹洪深吸了口气,仿佛已经看到大批南阳军出现在城下。他猛地转身,大步走下城头,他要召集部下,商议刘琮若是举兵来犯,当如何抵挡。   就在曹洪转身而去的时候,离叶城七八里之地,数骑向着叶城狂奔而来。   前面的是两个身穿皮甲的曹军斥候轻骑,此时拼命地鞭打着战马,不时回头张望,目光中满是惊骇。   紧追不舍的是五六个南阳骑兵,他们也发疯似地抽打着,身子紧紧贴着战马,如跗骨之蛆死死跟在那两骑之后。   曹军斥候见追兵越来越近,其中一人大声喊道:“快将敌军犯境之事报与将军!某去抵抗一刻!”   没等同伴出言反对,他便勒住战马,兜个圈子向追击而来的敌军冲去。   同伴惊叫一声,却只能看着他被追兵射落战马,趁着这一阻之势,他立即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   近了,他仿佛看到了群山中叶城那坚固的城墙和高大的城楼。   “别让他跑了!”身后的追兵大声呼喊着,彼此鼓着劲。   “嗖!”一支羽箭擦着曹军斥候的耳边飞过,吓得他一缩脖子,手上却还是不停地抽打着战马。   更近了,城头上似乎已经点燃了火把,他甚至仿佛听到城门开启的声音。   猛地,两支箭矢几乎同时从背后射中了他,就见这名曹军斥候在疾驰地战马上伸开双臂,然后身子一歪,栽落马下,随着惯性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总算没让他们逃回去报信。”南阳骑兵奔了过来,翻身跳下马背,几个人合力将尸体抬上战马,紧张地四下看了看,然后骑上马逃也似的向来时方向而去。   一场大战前的斥候交锋,便这样隐藏在越来越昏暗的天色之中。   曹洪不知道,叶城十里地之外,刘琮的大军已经扎下了营寨。   ☆、第二章 天下何处不可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城头垛口上的青石上,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南阳军的曹洪,反倒没有了最初时的紧张。   他年近四十,面阔厚唇,鼻梁挺直。浓密的眉毛下,一双并不很大的双眼却非常有神。沉重坚实的盔甲使得他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那种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漠然,才是他最真实的本色。   身为曹操的从弟,他并不因此而骄横自大,这些年转战四方,为曹操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战功迁为厉锋将军,封国明亭侯。如今又被曹操放到如此重要的地方。   叶城因地势的关系,城墙依山而建看起来并不规整,然而却能很好的进行防御。对于进攻的一方来说,那些高耸在山腰上的城墙令人望而生畏。   “那便是所谓的霹雳车吗?”曹洪指着城下逐渐竖立起来的高塔,向昨夜才从许都赶到叶城的曹昂询问道。   曹昂面色凝重的点头道:“正是此物,发石如磨盘,中者立毙,当之无不成齑粉。”   曹洪点了点头,双眉紧蹙。这家伙给人的视觉冲击力都如此可怕,真不敢想象投石起来会是如何景象。   “将军,请让我出城与那刘琮会上一会。”曹昂请求道:“两家本已化干戈为玉帛。刘琮不宣而战,师出无名,我倒想问问他,有什么借口?”   没想到曹洪却摇头道:“既然是借口,又有什么好问的。”   “能拖延点时间也是好的。”曹昂凛然道。   曹洪哈哈一笑,拍了拍曹昂的肩膀道:“贤侄不怕刘琮将你扣下?”   “左右在宛城住过半年,再住半年又何妨?”曹昂苦笑道:“或许,还能去探探虚实。”   “既如此,贤侄小心为上。”曹洪想了想,又低声对曹昂道:“贤侄或许还不知道,前者荆州长沙太守张羡造反,便是主公遣密使劝说的。”   曹昂一惊,抬头看看曹洪,喃喃道:“竟有此事?”   “想来那刘琮也已知晓,贤侄只管大方承认便是了。”曹洪又交代了几句,便亲自将曹昂送出城门。   当一袭锦袍的曹昂见到刘琮时,两人不像临阵对垒的敌人,而是老朋友似的彼此打量了一番。   “都督如今更添威严,让人不敢逼视啊。”翻身下马,曹昂把缰绳丢给刘琮的护卫,笑着向刘琮说道。   刘琮在他肩上擂了一锤,笑说道:“子修回许都之后信也不来一封,我还以为你被曹公关禁闭了呢。”   “什么关禁闭?”曹昂不解的反问,见刘琮笑而不语,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苦笑道:“那倒没有,只是我被夫人狠狠教训了一番,这次来叶城,还是偷偷溜出来的。”   他口中的夫人,想来就是曹操的正室丁氏。虽然曹昂不是丁氏亲生骨肉,但因生母早逝,自小便是由丁氏抚养,母子感情很是深厚。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因为曹昂在宛城战死,丁氏愤而回到娘家,非要跟曹操闹离婚,曹操亲自上门去接都不行……   “都督?”曹昂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刘琮。   刘琮回过神,笑了笑,对曹昂说道:“子修这次来,是做说客吗?”   “非也。一别经年,想来见见都督不可以吗?”曹昂神态颇为诚恳地说道。   我跟你有基情吗?刘琮愕然,继而笑着摇头道:“子修你来的倒巧。”   “不是巧。昂自听说都督有北上之意,便星夜自许都赶来,所虑者,全为都督。”曹昂挺了挺胸,环目四顾,指着刘琮麾下人马说道:“都督北上,盖因报四郡叛乱之仇,一怒而兴兵,是为不智也;都督以州郡之兵与朝廷相抗,是为不忠也;两家本已约盟和睦,今都督不宣而战,是为不义也;以不义不忠不智,何以能胜?昂为都督忧虑之心,愿都督详加体察,或可免兵灾之祸,不测难言之事。”   刚才还不承认是说客,可这番话说出来,情真意切,头头是道,偏偏还都是为自己考虑,刘琮听了忍俊不禁,笑道:“子修啊子修,没想到一年多不见,你这学问见长啊。”   “昂此言出自肺腑,实为都督忧虑啊。”曹昂偏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刘琮。   刘琮点了点头,拍着曹昂的胳膊道:“子修好意,琮自然知道。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总不能你在背后使绊子,还不许我当面抽耳光吧?”   曹昂脸色涨红,仿佛真的被当面打了耳光似的。   “怒不怒的,其实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刘琮眯了眯双眼,望向群山环抱之中的叶城:“我也不瞒着你,自平定四郡之乱后,我便一直在谋划此事,曹公虚国远征,我若是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岂不是对不起老天?所谓不智者,另有其人啊。”   另有何人,刘琮不明说,曹昂也知道指的是谁,当下就要张口反驳,却被刘琮拦住。   “至于不忠,这个还需本都督再费口舌吗?子修别告诉我,如今天子发布的诏书是出自本意。”刘琮挺直了腰背,负手北望,慷慨激昂:“琮北上迎奉天子,解天子于危厄之中,这才是真正的臣子之忠!”   这话大义凛然的连刘琮自己都不信,更何况对刘琮的野心早已了解的曹昂,可是曹昂更知道刘琮的脸皮有多厚,干脆闭嘴不再争辩这个话题。   “子修且回吧。最好是回许都之后劝说荀尚书令,将天子送往南阳,否则真的难免兵灾之祸,不测难言之事!”   刘琮睥睨雄视,原话奉还,曹昂好不尴尬,苦笑道:“都督好大的威风,罢了。昂就在叶城等着都督,看都督如何攻破叶城!”   “哈哈,我有三万虎贲,天下何处不可去得?”刘琮豪气冲天,一挥手,近卫牵来曹昂的马匹。   曹昂跃上马背,拱手道:“都督珍重!”说毕,兜转马头,泼刺刺地向叶城而去。   “就这么放他走了?”刘磐奇道。   刘琮笑道:“不放他走,还留着管饭啊?”   “嘿嘿,早晚把他抓回来,看他还敢胡言乱语不。”刘磐望着曹昂的背影,呸了一声。他自料理完四郡受降之事,便带领部下到夏口与刘琮会合,先是换了南阳所产的上好盔甲和兵器,又被刘琮补充了近千人马,其麾下已经有四千余人。   随在刘琮身旁的刘虎嬉笑道:“这家伙当初已被甘校尉生擒活捉过一回,才不怕被抓呢。”   刘磐听了大为好奇,拉着刘虎追问详情,宛城之战他听许多人说过,这一节倒是头一次听说,遇到精彩处,忍不住拍着大腿叹息自己未能参与此战。   “急什么?说起来兄长在攸县也立了大功,更何况以后还有的是恶战呢。”刘琮打断二人谈话,对刘磐说道:“你看叶城这地势,若是强攻只怕难以立克。”   刘磐皱眉道:“不是有这么多霹雳车吗?难道还砸不垮?”   “难说,你们看。”刘琮翻身上马,指着叶城前的地势说道:“此处地势不平,且狭窄曲折,两边高山耸峙,对于进攻的一方来说,可谓三面受敌。”   “可是咱们的霹雳车射程很远啊。”刘磐疑惑道。   刘琮摇头道:“再远,也还是有个限制的。受地势所限,只怕霹雳车的威力不能完全发挥啊。”   事实证明刘琮的担心不无道理。   就在曹昂回到叶城后不到半个时辰,七架霹雳车已经安装完毕,随着刘琮一声令下,炮车手拉动木杆,悬吊在前面的巨石猛地向下坠落,带动粗长的木杆高高扬起,木杆顶端的网兜中,磨盘大的石弹呼啸着向叶城城头飞去。   因地势所限,这里最多只能架设七架霹雳车,而且并不是排成一条直线,而是错落分开。   “轰!”接连响起的声音因为山谷的回音而显得声势更猛,然而效果却强差人意。   一直以来无往而不利的霹雳车,在叶城首次令人失望了。   第一轮或远或近,只击中了两处城墙,却没有造成多大的损伤。第二轮命中率稍好一些,但仍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毕竟只有七架,石弹实在说不上密集。   魏延面色铁青地回来报告,自炮车营建成之后,便是由他一直率领,眼下这个战果,实在让他脸上无光。   “文长不必自责。”刘琮安慰了魏延几句之后,转头对身边观战的贾诩问道:“军师可有破城良策?”   贾诩思忖良久,摇头道:“城墙高大坚固,又有高山为凭,老夫哪儿有什么良策。不若日夜攻打,以疲其心,然后待机而动。”   “时不我待,若是拖延久了,曹公率部返回,咱们可就被动了。”刘琮有些担忧的说道。   贾诩蹙眉道:“莫非都督想要以步卒强攻?”   “以步卒强攻的话,伤亡太大了。”刘琮摇头道。   贾诩愣怔了一下,继而低声道:“各部不是还有收降的长沙郡兵吗?”   “既然编入我南阳军,那便是南阳军中的一份子。”刘琮给了贾诩一个冷厉的眼神:“再说这才刚开始攻城,还不到用人命去硬攻的时候。”   被刘琮这个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贾诩苦笑着说道:“不要然,改为火攻?”   看来他对霹雳车的使用之法,还颇为熟悉。   刘琮点头道:“试试吧。未必有效,但总要一试。”   随着号旗挥动,城外的霹雳车网兜里,装上了外面捆扎得紧紧地稻草的石弹。炮手们燃起火堆,举起了火把,等待着下令的那一刻。   ☆、第三章 兵行险招坚城破   滚滚黑烟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城头上的青石更是被烧的滚烫。然而此时城头上只有少量士卒,大部分将士都已经转移到了城下安全的所在。   曹洪的应对很简单,你若是只用霹雳车攻城,那我就把人从城头上撤下来,任你对着坚固的城墙轰击。更何况叶城内也不是没有投石机,虽然射程不如你的霹雳车,可我在高处,占据着地利,不是没有机会击毁你的霹雳车。   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招,让刘琮的石弹攻势徒劳无功,即便换成了火攻,也无非是烧坏了城楼一角罢了。   怎么破?面对如此坚固的城防,刘琮摩挲着下巴颏上冒出的胡茬,双眉拧到了一块儿。   诱敌出战?若是对面守将是个愣头青,可能还有点机会,然而曹洪的性格虽然吝啬,却没听说他急躁冒进。   回想着特卫营和斥候搜集的情报,刘琮死死地盯着浓烟笼罩下的城头,思索着破城之策。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敌人。也低估了这个时代城墙的坚固程度。   其实叶城的城墙之所以如此坚固,很大程度上是和其实用的筑城材料有关。因依山而建,就近使用了大量开采的山石筑成外墙,又有山势为依托,别说霹雳车了,就是大炮来了估计也不好使。   绕过叶城?这个想法刚冒了个头就被刘琮弃之脑后了。从宛城北上,这里是唯一的通道,除非绕上百里从章陵郡出发,走汝南再北上,那可就是个大圈子了。别说曹操大军有充足的时间回援,就是一路上的各城池都能把自己这支军队给拖疲了。   “都督,这样攻城可不行啊。”刘磐这两年有些发福,脸上的横肉都出来了,他砸吧着嘴说道:“不要我让兄弟们搭云梯试试?”   刘琮摇头道:“不急,再等等看。”   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时分。刘琮见叶城城头上虽然被烧得黑黢黢的,却不见有多少死伤,城墙更是没什么破损之处,唯一的战果,便是将一些垛口给砸倒了。   鸣金收兵之后,炮车手们在玄甲骑兵和重甲步卒的保护之下,将霹雳车拆下来运回营中。这一整天七架霹雳车不停施放,已经换了好几批炮手了。其中大部分都或多或少出了些故障,在随军匠人们的紧急修复之后,才又重新投入使用。   待到了用夜饭的时候,刘琮将贾诩等人都请到中军帐中,边吃边商议破城克敌之策。   原先定下来用霹雳车进攻的计划,显然不奏效。   初战失利并没有让刘琮沮丧,他端坐于大帐正中的几案之后,很没形象的扒拉着粟米饭,吃的很是香甜。   倒是王粲忧心忡忡的,食不甘味。他看看贾诩,贾诩细嚼慢咽微闭双目,似乎很是享受;再看看武将,除了魏延若有所思,其他人都埋头吃着。   “文长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让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刘琮也注意到了魏延的表情,放下陶碗对他说道。   魏延英挺的眉头一挑,望着刘琮说道:“末将想选百名悍卒,趁夜翻山入城,打开城门,得手后举火为号,大军便可趁势而入,一举夺下叶城!”   这倒是个很大胆的想法。   刘琮听了眼前一亮,想了想,转头问贾诩:“军师觉得如何?”   “此计太过冒险,只怕入城士卒十死无生。”贾诩缓缓摇头道:“那城门是重兵严防的要紧所在,即便能翻山入城,仅凭百人如何能夺下?更何况夺下城门还须固守一段时间,大军才能接应得上。”   刘琮点头道:“军师的顾虑很有道理。”见魏延欲言又止,刘琮笑道:“还有什么想法,文长一并说出来。”   “百人不足,再选两百,只要能翻过山,就定然能夺下城门。”魏延正色说道:“末将愿亲自带领,决不让都督失望。”   帐外秋风席卷,旗帜猎猎,帐内油灯也被缝隙中漏进的风吹得忽明忽暗。   人影憧憧,目光却都望向了刘琮。   “兵行险招,出其不意。我看行!”刘琮一锤定音,见贾诩皱眉不语,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为了麻痹曹洪,从第二天开始,又增设了两架霹雳车,日夜向城内抛石攻打。期间应刘磐所请,尝试着以重甲步卒顶巨盾抗云梯,强行蚁附登城,终因伤亡惨重而被刘琮叫停了。   不过这样一来,曹洪对于城头的防守便不敢松懈,自身的伤亡也不小。   第五天夜里,经过精心挑选的五百悍卒,全部换了轻便的皮甲,在魏延的率领下,即将攀山入城。   看着这些彪悍轻捷的勇士,刘琮按了按魏延的肩膀:“若是不成,便赶紧撤回来,切不可强攻。”   魏延只配着单刀,一身短甲显得颇为精悍,他点了点头:“末将明白。”   目送着魏延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刘琮转头对赵云和黄忠说道:“成败就在今夜,让将士们好生准备。前面的霹雳车改为火攻,加快攻击的速度,一定要加大对方守城的压力!”   待诸位武将各自领命而去,刘琮登上营中望楼,向叶城眺望。   不多时,就见一个个火球划着弧线从城下抛向城头,在击中城墙的一瞬间猛然炸裂,无数大大小小的火团四射飞溅,在这漆黑夜色之下,犹如烟花绽放,煞是好看。   城头上的曹军并不多,但还是有不少人被烈焰席卷吞噬,有的士兵身上着火,惨叫着跳下城头,在城下的山坡上翻滚了好一会,才静止不动。   大火引燃了城头上早已残破不堪的城楼,这一次彻底没有人去救火了,任其燃烧着,垮塌成一堆燃烧着的废墟。   “希望这两天探出来的山间小路能真的通往城内。”刘琮扶着望楼上的栏杆,喃喃自语。   贾诩捂着嘴咳嗽两声,低声对刘琮说道:“前些日子不是潜伏进去一些特卫营的人马,当能接应上魏校尉吧。”   “已经好几天没消息了,只怕指望不上。”刘琮摩挲着粗糙的栏杆,有些担忧的说道。   说话间,城内的抛石机也开始反击,陆续投出了火球,因地势高的缘故,堪堪砸到己方的霹雳车附近,过了一会儿,竟然正中一架霹雳车的塔身。   隔着这么远,刘琮都能听到木架被砸断时发出的清脆的“喀嚓”断裂声,紧接着悬吊在前方的巨石配重失去支撑,砸向地面。正在向网兜内搬运石弹的一名壮汉,避之不及,被猛然弹起的木杆挑飞上了天……   这架霹雳车随后就轰然倒塌,引起一片大火。   “哼,运气这么好,这样都能击中?”刘琮恨恨地说道。   贾诩见了,也颇为无语。   “已经过了子时了,却不知文长他们爬过山了没?”刘琮看着架起云梯向城下而去步卒,心中焦急起来。   这是为了配合魏延他们进行偷袭,而不惜用人命去硬攻坚城。   城外的刘琮着急,城内的曹洪也不好过。连着几天被霹雳车砸得伤亡不小,又打退了数次蚁附登城的强攻,曹洪算是理解了当初宛城战败时夏侯惇等人的心情。不过他得以自傲的是,叶城到现在还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   冒险登城看了看刘军攻势,曹洪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样子完全是不惜血本,要强攻硬下啊。   “将军,侄儿总觉得有些不对。”曹昂对于刘琮花样百出的手段深为忌惮,虽然不知道刘琮又要用什么阴险的法子,可他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尤其是像今夜这种不惜人命的强攻,似乎比不符合刘琮的性格。   曹洪也有这种感觉,他皱眉思虑片刻,迟疑道:“刘琮还能有什么办法攻城?”   “侄儿虽然想不到有什么办法,但刘琮肯定不会如此。侄儿在南阳时,多次见刘琮与普通士卒打成一片,颇为亲密。想来不会让他们就这样送死吧?”曹昂回忆着在南阳时的见闻,不是很肯定的说道。   曹洪听了,却摇头道:“所谓慈不掌兵,为将者不会因为普通士卒而改变决心。子修你也要记住这一点。”   曹昂凛然受教,正要说什么,却听身边护卫指着城内大声喊道:“遭了!城内也起火了!”   “哼,定然是早先混入城内的探子,前些日子抓了一批才砍了脑袋,这又冒出来了!”曹洪猛地转身,对旁边的校尉下令:“速去城内缉捕敌军探子,除了我方军士,敢在城内乱走的一律杀无赦!”   曹昂拉住曹洪道:“将军!不可大意,我看那火头四起,恐怕混进来的人不在少数,还请将军拨给我一支人马,前去肃清敌军!”   “如此也好。”曹洪当机立断,答应了曹昂的请求。   然而曹昂刚走不久,城内东西两侧,也陆续燃起火头,一时间城内乱成一团。甚至城南囤积粮草的内营都传来厮杀之声,曹洪凛然一惊,顾不得城头防守,亲自率人前往城南。   整个叶城上空,亮如白昼,滚滚黑烟升腾而起,却转瞬又被秋风吹散。   风声火声,哭声喊声,使得城内嘈杂无比。   守卫在城门附近的曹军校尉,紧张地望着城内的混乱景象,正想着是不是再抽调些人马增强城门的守卫,就见浓烟中突然冲出数百黑衣轻甲的武士,一声不吭地向自己杀来!   变故突生,这名校尉尚未来得及大喊部下,便被当先冲过来的汉子一刀劈翻在地。熊熊火光映射之下,只见这汉子满脸都被熏得漆黑,头发也被火燎得枯黄卷曲,然而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   这汉子正是披荆斩棘翻山而入的魏延,他砍翻守门的校尉之后,立即招呼兄弟们抬起沉重的门闩,随着一阵尘土从天而降,紧闭数日的城门缓缓开启……   ☆、第四章 再做楚囚意难平   城内的火光随着城门的开启,映射到城下埋伏着的将士眼中,缓缓拉开的城门,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人恨不能立即冲到城下,用力地撞上去!   霹雳车停止了攻击,大汗淋漓的炮手们几乎完全虚脱了,他们嘶哑着嗓子喊道:“兄弟们,看你们的了!”   有人在黑暗中高高跃起,举起大旗,虽然旋即被城头飞来的箭矢射中,他却用旗杆支撑着身子,直到扑倒在地,旗帜被紧随其后的同伴接过。   无数人动了,他们的盔甲在火光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他们长刀雪亮,嘶吼着向城门蜂拥冲杀。   冲在最前面的,当属玄甲营的精锐骑兵,他们擎着大旗,举着长矛,催动战马踏着如雷的马蹄声,狂飙突进!   城头上原本就不多的曹军拼命的射箭、扔礌石,丢火把。然而面对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的南阳军,许多人动摇了,奔溃了,转身逃跑!   而城门附近,已经陷入了苦战。   五百悍卒能赶到城门下的,不过三百余人,可这打开城门的短短时间,就有数十人惨死在曹军的围攻之下。   因为要攀山越岭,大伙儿都只携带着短刀,这会儿正面和敌军搏杀,兵刃上很是吃亏。   好在精选出来的士卒除了爬山很利索,个个身手也都相当了得,拼起命来那股气势,着实让不少曹军吓得连连后退。   魏延抢了一杆长矛,带着兄弟们死战不退,他的胳膊上、胸口已多处受创,发髻也不知何时散了,披着长发犹如疯魔般站在最前面。数支长枪自烟雾中向他刺来,他双手一摆,挡开了枪头,身边的兄弟顺势扑进浓烟之中,只听“噗嗤!”数声伴着惨叫,紧接着便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有几个兄弟又扛又拽地拉过来一排拒马,顿时减轻了不少压力,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曹军向城门涌来,很多人都焦急得回头张望。   隐隐地似有闷雷声传来,魏延脸色不变,心中却有些激动,他大声喊道:“兄弟们,只消再坚持一刻,都督就率领大军进城了!”   试图夺回城门的曹军也听到了战马奔腾的声音,这声音如同重锤般敲击着他们的心脏,近了,更近了!   “当啷!”有人丢下了手中的长刀,转身逃跑。不过没跑多远,就被一名校尉迎面砍翻,然而越来越多的曹军士卒开始逃跑,他们叫喊着,咒骂着,哀求着,汇成了数股人流,向北门仓皇逃窜。   魏延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对身边的兄弟们喊道:“清出道路,准备接应大军入城!”   刚说完,心神一松整个人便直挺挺地仰面向后摔倒,幸亏旁边的人搀扶住,才没有摔结实。饶是如此,魏延也挣扎不起来了,他的眼前晃动着弟兄们的脸,却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直到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就在兄弟们七手八脚地将魏延抬到一旁时,一队玄甲铁骑呼啸着自城外冲杀进来。   “那当先的是谁啊?真是威风!”身受重伤吐着血沫的伤兵,依在同伴的怀中喃喃问道。   同伴的目光望向一马当先的那员骁将,低声道:“是常山赵子龙,看,他这枪法可真厉害!”   没听到回应之声,同伴低头看看,怀里的伤兵已经闭上了双眼,满是血污的脸上,很是平静。   赵云并不知道战场上的这一幕,他跃马挺枪,枪下几无一合之敌!   叶城并不大,街道也颇为狭窄,曹军溃败之后一窝蜂地向北门逃去,汹涌的人潮中,却有一彪人马逆流而上。   率领这支不到三百人马的,正是曹昂。他原本是去城内起火处剿灭敌军探子的,没想到人没有抓到,南门却告失守。他一边派人联络曹洪,一边带着这拨人马往南门而来,却没料到南阳军攻击如此迅速,大队骑兵已经杀入城中。驻守南门的曹军溃散过来,将路上挤得水泄不通。   “让开!”曹昂高高举起长刀,却怎么也劈不下去,挤在战马前的,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脸惊恐地仰面看着曹昂。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曹昂便连人带马被挤到了一旁。身后的士卒本就是曹洪的部下,喊了几声找不到曹昂,便随着溃军向南门逃去。   曹昂好容易控着战马挤出人群,兜兜转转了一会儿,正犹豫间,忽听背后马蹄如雷,他一咬牙策马就逃,却没想到背后的人马来的好快,几乎转瞬间就追上了曹昂。   没等曹昂回头,身后那人猿臂舒展,一把就将曹昂夹在腋下,勒住战马往地上一丢,大笑道:“哈,捉了个活的,问问是什么人!”   曹昂被摔得七晕八素,闻言扭头大声喊道:“我乃是曹昂!汝等不得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曹昂目瞪口呆,却是那人的部下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来,扭着曹昂的胳膊道:“昂什么昂?大叫驴吗?”   “我,我是你家都督好友!”曹昂挣扎着喊道,他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在这帮粗鲁的军汉手中,情急之下,却将刘琮拿出来做了挡箭牌。   “哼,我还是我家都督的从兄呢!”那员将领借着火光打量了曹昂一眼,点头道:“看着倒有几分眼熟,罢了,押起来交给都督处置!”   被推搡着往城南而去的曹昂扭头看看那人矫健的身影,不由问道:“从兄吗?刘都督麾下何时有了这么一员猛将?”   押解他的南阳士卒没好气的恶声道:“这是俺们刘将军,单名一个磐字,不信你见了俺家都督,一问便知!”   曹昂摇头苦笑道:“想不到我曹昂今日又成楚囚……”   “什么楚囚?你这叫阶下囚!”没想到这个士卒还是个识文断字的,不过这水平看起来也有限的紧。   此时城内的喊杀声已渐渐转到了城北,北门附近,曹洪跨在战马上一边安抚着躁动不安的战马,一边扭头对身边的校尉问道:“还没有找到子修吗?”   “回将军,派出的兄弟都说找不到!”那校尉苦着脸劝道:“将军,不能再等了,咱们,咱们赶紧撤吧!”   曹洪一瞪眼:“撤?丢了主公的长子,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那校尉见南阳军铁骑已遥遥在望,心中一急,对身旁几个护卫使个眼色,大伙儿一拥而上,牵缰绳的牵缰绳,抱人的抱人,也不管曹洪怎么挣扎叫骂甚至威胁砍头,簇拥着曹洪逃出了北门。   建安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叶城失守。城内五千余曹军除了逃走的两千人马之外,其余都做了南阳军的俘虏。   天色微明时,城内的火势终于被扑灭,残墙断壁间青烟渺渺,家园被毁的居民看着被烧毁的废墟欲哭无泪。   刘琮的心情颇为沉重,虽然这是战争中无可避免的景象。然而当他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母亲的尸体哇哇大哭时,仍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默默地翻身下马,刘琮在那小女孩的面前蹲下来,伸手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水。   小女孩痛失唯一的亲人,早已哭的麻木了,呆呆的看着刘琮,不时抽噎着。   “你叫什么名字?”刘琮低声道,尽量显得和蔼一些,殊不知他这高大威猛、顶盔掼甲的样子,在小女孩眼中比什么都可怕。她怯怯地向后缩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全一点。   看着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眼中的恐惧之情,刘琮无奈的站起身,对身后的刘虎说道:“虎哥,你家那口子不是总说想要个女儿吗?”   “呃,那是要自家生养的好吧……”刘虎翻个白眼,倒不是他没有同情心,只是这些年来见的太多了,再柔软的心肠,也会被磨砺得粗糙冷漠。   刘琮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那我养成总成了吧?派人送去襄阳府上,就说是我收养的义女。”   看不到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不过一个两个还好说,再多就不能这么办了,否则家里不成了幼儿园了?   正思虑着该如何将战争中的孤儿集中收留起来,却被人打断了思绪。   呦呵,这不是曹子修吗?怎么弄的灰头土脸,脸上还有个巴掌印子?而且这表情幽怨的就像被丈夫抛弃的弃妇……   刘琮瞥了一眼押送曹昂的士卒,伸手虚点,那壮汉咧着低头,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   “子修果然是信人啊!”刘琮似笑非笑地看着曹昂说道。   曹昂有些茫然。   “前者见面时,子修不是说过,要在城里等着,看我如何破城吗?”刘琮背负双手,望着城内的废墟说道:“如今叶城已破,子修还有什么话说?”   “你!”曹昂气得嘴唇都哆嗦了,脸色一时涨红,一时青白,让人看着好不难过。   刘琮走到他身前,伸手拍打了几下他身上的灰尘,再看向曹昂的时候,神态颇为严肃:“好端端的叶城打成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打成这个样子的都是你造成的好吧?!曹昂欲哭无泪,见过脸皮厚的,可厚成这样还义正言辞的,除了刘琮不做第二人想。   “不知道许都,能扛得住几天?”刘琮眨巴一下眼睛,对曹昂问道。   曹昂挺胸,很有宁死不屈的摸样:“许都不比叶城,城池高大,兵多将广,想要攻下许都,只怕都督未必能如愿!”   “要不我把你放了,你回许都接着等我,看我如何破城,怎么样?”刘琮笑眯眯地说道。   这幅表情让曹昂恨的咬牙切齿,干脆一扭头,不搭理刘琮了。   “看来是不愿意回去了啊?那就跟着我去许都吧!”刘琮哈哈一笑,揽着曹昂的肩膀道:“不知道曹公得知叶城失守,会不会急着赶回来?”   ☆、第五章 天生鬼才郭奉孝   刘琮的话让曹昂悚然一惊,身子一晃,脚步踉跄。   许都城内是什么情况,曹昂不用去想也能猜到七八分,无非是人心惶惶的乱象罢了。   然而父亲若是得知此事,又当如何?   算算日子,恐怕告急的文书还没送到父亲手中,如今叶城便已落入刘琮的掌控之下。这个家伙实在太可怕了!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曹昂也反应过来城是怎么被攻破的。   无非是派遣死士趁夜翻过叶城两边的山峰,摸入城内先在北城点火制造骚乱,再趁我方注意力被吸引开的空隙,一鼓作气夺下城门罢了。然而这看似简单的计策,却需要入城的士卒有足够的体力和悍不畏死的精神。   曹昂扪心自问,换成自己的话,恐怕是做不到的。   见刘琮一边大步前行,一边向各部讨令的人马发布命令,并不避着自己,曹昂不禁有些神思恍惚。   “让追击的赵、黄二位将军收兵回城。”   “医护营怎么还有一部没有入城?让他们加快速度!”   “将城中的百姓组织起来,清理废墟,战死者全都运往城外掩埋!”   “凡是掠夺财物者,杀!”   “什么?魏校尉重伤昏迷?人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刘琮听到魏延受伤的消息,顿时停下脚步,忧形于色。   待从医护营中的医士口中得知魏延只是精神气力耗损太多,其实并无大碍之后,刘琮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因进城的时间很短,医护营便仓促在北门附近搭起帐篷,救治伤兵。因为这里的战斗最为惨烈,大军入城之后,几乎就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了。   “此次潜入城内的五百士卒,还有多少幸存的?”刘琮转头向其中一名百人将问道。   那人额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脸色有些苍白,回道:“不足百人。”   刘琮楞了一下,他知道这些士卒会有很大伤亡,却没想到伤亡会如此惨重。   “兄弟们没有一个孬种!”见刘琮神色有些黯然,那百人将大声说道,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相信!”刘琮重重的按了下这百人将的肩膀:“好好养伤,从今天起,你就是都尉了!”   连升三级,从百人将到都尉并没有让这汉子多么喜悦,他沉默着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   即便身为敌人,曹昂也不由得多看了那汉子一眼,相貌很普通,脸上的血迹犹未擦去。对这样的好汉子,曹昂只有打心眼里佩服的。至于身前那个家伙嘛,就是让人又怕又恨了。   十月中旬,刚攻克彭城并且将城内百姓屠戮一空的曹操,收到了刘琮攻克叶城、围困许都的消息。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使得正沉浸在攻破彭城的喜悦中的曹操,顿时惊得脊背发凉,冷汗迭出。   本以为已经对刘琮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和防范,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小子的野心和能耐啊。   “竖子欺人太甚!”曹操将公文摔到地上,阴沉着脸起身在大帐内负手踱步,眼中闪动着难以抑制的怒火。帐内的侍从吓得屏气凝神,生怕这位杀人魔王瞧自己不顺眼,拔出剑来给自己捅个透心凉。   “去请荀先生等人来此!”曹操思虑良久,却仍然无法下定决心,转身喝道。   然而等荀攸和郭嘉联袂而至的时候,曹操已经端坐于几案之后,气定神闲地捏着一封信一目十行地看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主公招我等前来,却不知所为何事?”荀攸今年四十出头,乃是荀彧之侄,容貌举止倒也与荀彧有几分相似之处。   而与之相对而坐的郭嘉,则比他年轻许多,二十七八岁摸样,五官端正,面白无须,神态温雅,是荀彧两年前向曹操推荐的人才,现在任曹操的军事祭酒。   “公达、奉孝,你们也看看此信。”曹操递过手中的书信,荀攸接过来匆匆浏览一遍,又交给郭嘉。   这封信是留守许都的程昱所写,内中有云:“备有英雄志,今不早图,后必为患”。说白了就是:杀死刘备,以绝后患。   “程仲德此议不错,主公正当如此。”荀攸略一思忖,首先提出了附议。   曹操转头看看郭嘉:“奉孝以为如何呀?”   郭嘉放下书信,凝眉道:“的确如仲德先生所言。但是明公提剑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以招俊杰,就这样尚且怕做的不够。如今备有英雄之名,走投无路来投靠明公,若是将其杀了,则会落得害贤之名,这样一来,那些智者和将士都会自疑,会再次想选择谁作主公,明公将和谁一起平定天下呢?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不可不察啊!”   曹操双目微闭,喟然长叹道:“奉孝说的好!”   不料郭嘉接着说道:“备有雄才而甚得众心。张飞、关羽者,皆万人之敌也,为之死用。嘉观之,备终不为人下,其谋未可测也。古人有言:‘一日纵敌,数世之患。’诚宜将其禁锢,不使其有展露之机。”   曹操听了,沉吟片刻,摇头道:“此事容后再议。方才我令人召汝等前来,却还有要事相商。”言毕,将刘琮突然发难,攻克叶城兵围许都之事告知二人。   饶是荀攸和郭嘉才智过人,心神坚毅,也被这个消息给吓了一跳。   许都被困,大军在外,正可谓进退失据。若是应对失措,很可能就会招致惨败。   看着曹操忧形于色,郭嘉思虑良久,对曹操说道:“明公所虑者,患布不可速下而已,昔项籍七十馀战,未尝败北,一朝失势而身死国亡者,恃勇无谋故也。今布每战辄破,气衰力尽,内外失守。布之威力不及项籍,而困败过之,若乘胜攻之,此成擒也。”   “不然!吕布虽奔逃至下邳,实力犹存,正所谓穷寇莫追。如今最为可虑者,当属南阳刘琮。许都乃是主公根本所在,不容有失,反观吕布,不过是跳梁小丑。覆灭只在主公一念之间。”荀攸听了,急忙反对道。   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曹操听了微微颔首,说道:“以公达所见,当立即率大军返回许都解围咯?”   荀攸点头道:“主公领兵于外,军中诸将亲族都在许都,若是不能迅速赶回许都解围,只怕军心浮动,恐有不测之事!”   曹操眯了眯双眼,这一层也是他最为忧虑的。   “可是如今吕布已经无路可去,若是不能一鼓而下,恐怕放虎归山啊!”郭嘉仍劝说道:“若是逼得他投奔袁术,或是北上依靠袁绍,都无异于使他们如虎添翼。明公,还请三思啊!”   曹操长叹一声,起身而立,见荀攸和郭嘉也作势欲起,忙伸手虚按,在帐内走了几步,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郭嘉道:“奉孝,万一那刘琮攻破许都,掳走天子,如之奈何?”   挟天子而令诸侯,这样的名分大义对于屡次尝到甜头的曹操来说,是万万不可失去的。   一念及此,郭嘉猛然醒悟,呐呐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明公早日决断吧,否则拖延越久,越是不利。”   “奉孝所言极是!”荀攸见状,忙跟着说道。   曹操抚着颌下浓密的胡须,慨然道:“来人啊!传吾军令,各部退出彭城,即日往返许都!”   荀攸和郭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几分忧虑。那刘琮岂是好对付的?还不知道曹公此次能否顺利解围……   许都之围还没解,逃到下邳的吕布得知曹军忽然撤军,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台可知曹军为何不战而走?”吕布确认消息无误之后,兴冲冲的跑去找军师陈宫,见面之后劈头就问道。他今年三十七岁了,看着虎背熊腰,英气勃勃,行为处事却仍然像个大孩子一般。   陈宫对他这个毛糙性子已经习以为常了,当下取出一封书简,对吕布说道:“将军可知是何人何事,才使得曹军忽然返回吗?”   吕布却是接也不接那竹简,摆手道:“先生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个月前,南阳刘琮兵出宛城,数日攻破叶城,又数日,前锋已至许都城下!”陈宫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当初曹军远来,我便劝将军全力迎击……”   见陈宫又翻老账,吕布很不耐烦的拦住话头:“刘琮?可是刘景升之子?这两年他倒是闹出不小的动静。”   陈宫苦笑道:“正是此人,趁着曹操远征将军,从南阳突然出兵,将驻守叶城的曹洪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逃回了许都。”   “妙啊!”吕布以拳击掌,喜滋滋地说道:“那咱们岂不是也能顺势夺回彭城了?”   不提这个还罢了,说起彭城,陈宫顿时老泪纵横:“彭城百姓,竟然被那曹贼屠戮一空!将军,你不该弃城而走啊!”   吕布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嚅嗫道:“不走,不走就被曹操捉住,我还有命吗?之前曹公写信来劝降,我想着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为重,干脆降了也无不可,都是军师拦着,非要死守,这才酿成屠城惨祸。”   这番话把陈宫气了个仰倒,他指着吕布干瞪眼,最终却重重摇头,懒得跟吕布口水了。   “先生啊,咱们反正在这儿也难以立足,不若想想旁的法子?”吕布见陈宫生气,涎着脸追问道。   陈宫脚下一滞,旁的法子,难道现在还有什么旁的法子可想吗?   ☆、第六章 人中之杰吕奉先   自兴平元年陈宫以东郡守备与陈留太守张邈等人背叛曹操,引领吕布进入兖州之后,不觉已有四年时间,这几年里先助吕布夺兖州,被曹操击败后投刘备,再占徐州,到如今栖身小沛,陈宫对吕布越来越失望了。   在陈宫看来,吕布虽然骁勇,却过于刚愎,且反复无常,性情急躁。然而其有赤子之心,比起多疑残暴的曹操,要好上许多,陈宫因此而不忍离开吕布。   “将军既然觉得在此地难以立足,可曾想过去往何方?”陈宫思虑片刻,抬头对吕布说道。   吕布昂着脑袋想了想,迟疑道:“袁本初如何?”   “不妥,其坐拥四州,率兵百万,将军以穷途而去,焉能得其看重?”陈宫心里其实还有话没说:袁绍与将军你一样刚愎,以刘备之厚德,将军尚不能容,若是投奔袁绍,最终只会自相残杀。   “不若去投袁公路?”吕布一眨眼又想了个自以为很妙的主意,得意的看着陈宫道。   这更是去找死了。陈宫摇头叹道:“去年江淮大旱大饥,以至于人相食。据闻袁公路部曲陈兰、雷薄叛变,掠粮草奔于灊山。将军也不想去挨饿吧?”   “这也不妥,那也不行!若是依着我投了曹公,哪有今日之困窘?”吕布一急,又嚷嚷开了。   陈宫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吕布说道:“将军忘了荆州刘景升了啊。”   “荆州?”吕布狐疑道:“此去千里之远,何况向无往来,如何能投?”   “不然,路途虽然远,总是能到。至于往来,将军忘记当年西凉军中贾文和贾先生了吗?”陈宫说罢,扬了扬手中的竹简:“这便是贾先生派人送来的。他如今已是南阳刘琮的军师,此次刘琮北上,兵围许都之事,就是信中告知的。”   吕布听了皱眉道:“先生说的可是武威贾诩?此人和我并不相熟啊。他这信中还说了些什么?”   “别的倒未曾提及。”说实话,陈宫现在很是羡慕贾诩……   “先生的意思是?”吕布见陈宫神色有些怔忡,不由问道:“咱们趁许都被围,曹公无暇东顾的机会去投荆州?”   陈宫思虑半晌,点头道:“事不宜迟,请将军速做决断!”   真要下决心的时候,吕布反而迟疑了,他有些尴尬地说道:“前者韩暹、杨奉二人要往荆州去投刘表,被我所阻。如今去荆州恐怕被人诟病。”   “不,将军去投的不是荆州,而是南阳!”陈宫这时候决心已定,对吕布侃侃而谈:“刘琮以弱冠镇南阳,宛城之役以三万兵大败曹军十五万,天下震动。自去年又都督三郡军事,长沙等四郡叛乱,被其一举平定。如今亲率大军北上克叶城、围许都,号迎天子还襄阳。吾观其麾下多豪杰之士、善谋之臣,其必怀雄霸之志,有席卷八荒之心。如今正是其接纳英杰,广招贤人之时,将军何不径去南阳,而于此嗟叹乎?”   这一通之乎者也听得吕布头比身大,不过与陈宫相处日久,意思总归是明白的。   吕布眨巴着双眼,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半晌才道:“刘琮,子侄辈也!去投他,岂不是让天下英雄笑话我吗?”   一句话说的陈宫好悬没背过气去,心说您要是在乎被人笑话,当初又怎会杀丁原、弑董卓?更别提这几年的荒唐事,做的还少吗?   “想我少年从军,人称‘飞将’,纵横天下数十载,天下谁人不知?而那刘琮,不过是刘表之子,依附刘表本来就很勉强,真若是去投刘琮,让我颜面何存?不妥,不妥!此事万不可行,先生休要再提!”吕布越想越生气,怒目圆睁,瞪着陈宫大声说道。   “将军!虚名重要,还是性命重要?”陈宫比他更生气,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吕布哑口无言,看着陈宫远去的背影,呐呐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闷闷不乐地回到住处,妻子严氏见他神色郁郁,便问其缘故,吕布长叹一声,将自己与陈宫方才所议之事告知严氏。   “将军,如今形势竟然如此危急了吗?”严氏吓了一跳,将侍女赶出去之后,对吕布说道:“陈公台得罪曹公已深,自然会劝将军去投那个什么刘琮,可现在既然有刘琮与曹公为敌,那咱们岂不是就有喘息的机会?以将军威名,收服泗水、淮水间的豪杰,趁势夺回彭城,占据徐州,与天下英雄并立,未尝就会失败。何必要委身于无名小子帐下,委曲求全,俯首帖耳呢?”   吕布听了双眼一亮,深以为然,点头说道:“妙啊!若是其两败俱伤,谁还能奈我何?”   严氏笑道:“将军自是人杰,如今不过是小小挫败而已,以妾身观之,将来谁胜谁败,还未可知呢!”   吕布心情大畅,搂着严氏哈哈大笑,早已将陈宫的话抛在了脑后。   他哪里知道,被严氏称为无名小子的刘琮,如今在许都城内,已是令人闻风丧胆了。   半个多月之前,刘琮在攻克叶城之后便亲自率领三千玄甲铁骑,日夜兼程奔袭许都,斩杀了曹洪断后的偏将、校尉等十余人,收降八百余。   到了许都城下之后,刘琮让黄忠向城内射书一封,打出了迎天子还襄阳的旗号。   当天晌午,刘琮只与将士们吃了些干粮,连营寨都没有立,便绕城一周,耀武扬威。   彼时虽是初冬,天气却颇为晴朗,阳光照射在骑士们的铠甲上,耀眼夺目,三千铁骑如同洪流般席卷而过,腾起的烟尘久久未能散去。城头上的守军见状,士气沮丧,人心惶惶。   刘琮率部行至北门附近,因来时仓促并没有打出将军旗号,所用的是黄忠号旗,被城头上一员曹将看见之后,大为不忿,不顾众人劝阻,率部出城挑战。   他出城之前,向城上诸将大声喊道:“敌军远来疲惫,正当全力猛攻,以期退敌,奈何做缩头无胆状?朝廷厚俸供养我等,难道就是为了今日闭城而守,坐以待毙的吗?”   这番话让城上诸将个个面红耳赤,纷纷召集部众与他一起出城邀战。   待出城门列阵之时,刘琮也下令整列阵型,严阵以待。   那员曹将年约二十许,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当先冲出阵来,指向刘琮等人大骂道:“逆贼!休得猖狂!”   刘琮伸手拍了拍战马耳根,对黄忠笑道:“一不小心,你我都成逆贼了。哈哈,且让本都督去会上一会!”   话音未落,刘琮一夹马腹,跃马冲出。黄忠阻拦不及,只得挟弓观望,为其掠阵。   两边军士见了,忙擂起战鼓,“咚咚”之声不绝于耳。   那小将见对方玉花马、亮银枪,看年纪与自己相差仿佛,不由嗤笑一声,催动战马迎着刘琮杀来。   他有心要杀一杀对方的威风,快马疾驰,几乎转瞬之间,便与刘琮迎面,他大喊一声,挺着长刀当头便向刘琮劈面砍下!   刘琮仰身避过,长枪横扫,那曹将耳听风声,忙伏身避让,再起身时,两人已错身而过。这一回合双方兔起鹘落、快如闪电,看得两军将士目眩神迷,手心里都为自家将军捏着一把汗。   战鼓鼓点愈发急促,声声震如春雷,催得人心头狂跳。   阵前两人各自兜转马头,刘琮举枪遥遥指向那曹将:“谁为逆贼,尚未可知。汝敢再战否?”   方才二人对战一合,在曹军将士看来敌将挡都不敢挡,想来也不过如此,眼看着自家小将策马举刀,都想着敌将这回避无可避,八成要被砍翻落马了。   然而下一刻,却见那敌将长枪在刀头上一点,曹将便似把持不住,身子在战马上歪了一歪,电光火石之间,被那敌将再以枪尾直捣后心,那曹将才是真的避无可避,大叫一声跌下马来。   曹军的鼓手还在城头死命敲击,有人见状愣怔了一下,鼓点顿时纷乱。   刘琮勒住战马,兜个圈子回马而去,那曹将堪堪爬起身,却被刘琮迎面伏身,一把抓住战甲后领,那曹将还要挣扎,却被战马拖行的站立不住,眨眼之前便被刘琮捉到阵前,往地上一丢,大声喝道:“捆了!”   亲卫刘虎、许亮早已等候在此,当下两人扭着这曹将的胳膊,掏出绳索,五花大绑。   此时曹军诸将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惊骇无比。   刘琮端坐于战马之上,睥睨一眼被俘曹将,笑道:“胆色不错,武艺差了些!你是何人,敢来邀战?”   那曹将一梗脖子,昂头道:“本人曹休,汝又是何人?”   刘琮愣了一下,呦呵,这还是个名将咧,不过现在恐怕还不出名,当下笑道:“你且听好了。”说完,策马出阵,对城下的曹军大声道:“本都督兴义兵、迎天子,谁若再有螳臂挡车之举,正如曹休下场!”   曹休一听脸色羞得通红,垂头哀叹,谁知道刘琮会在前锋军中……   城下的曹军诸将听了,恍然相对,眼神中都有几分惧色。   谁不知道刘琮大名啊?宛城之战杀得主公都丢盔弃甲,厉锋将军、国明亭侯曹洪据守叶城那样的坚城,都被其数日而破,更别说我等了。   曹军士气,更为沮丧,诸将灰溜溜的逃回城中,闭城不出,再也无人敢说什么破敌的话了。   一切,等主公回来再说吧……   ☆、第七章 唇枪舌剑争大义   许都城内人心惶惶,翘首以盼曹操率领大军返回,以解许都之围。   眼看着城下刘琮大军陆续抵达,安营立寨,深沟壁垒。城内诸将日益愁苦,看这样子就算主公率军返还,也要有场恶战。   然而还没等到曹操,却又被刘琮出了个难题。   此时留守许都主持大局的,乃是侍中、守尚书令的荀彧。当刘琮派人告知要遣使觐见天子,奉上贡物之后,他便对左右说道:“此举是为师出有名尔!”   对于刘琮,荀彧的印象简直太深刻了。当初宛城之战,十万大军竟然攻不破小小的宛城,反而大溃惨败,使得时为军师随同出征的荀彧,认为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失败。   谁能想到,短短两年时间,昔日被围在宛城的刘琮,如今却兵临城下,自己反倒成了守城之人。   之前派人去说服张羡造反之计,就是出于荀彧,虽然当时已经与荆州罢兵言和,两家互通使者往来不绝,但是荀彧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压刘琮。   在其后院点火,就是为了让刘琮没有时间北上,曹公才好腾出手来,先灭吕布,再扫平袁术,到那时或者就可以压制住刘琮,然后从容对付袁绍了。只要消灭了袁绍,统一北方诸州,还怕不能一举南下,统一天下吗?   这个先北后南的战略构想深得曹操赞赏,然而说服张羡反叛容易,却没想到他败的更快。而那时曹公已经率部远征,荀彧得知消息之后,便又往叶城增派人马,本想着以曹洪之能,叶城之险要,坚守数月完全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荀彧不由抬头看了看对面端坐着的曹洪。   曹洪微闭双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那夜仓皇逃出叶城,还是侄子曹昂被俘,生死不知?对了,还有自己的亲侄子曹休呢……   “诸位,此事如何处置?”荀彧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得出言问道。   卫将军董承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郑重说道:“刘景升乃是皇室宗亲,其子虽然兴兵而来,看似颇为无礼,但其遣使入朝,总不好拦着吧?”   董承本是西凉军余孽,因当初韩暹居功自傲、为所欲为、扰乱朝政,董承忧虑之下秘召兖州牧曹操勤王,这才使曹操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然而董承到了许都之后,虽然女儿成为了天子贵妃,却并没有什么实权在手,于是日渐心生怨怼。此时见曹操首席谋士荀彧吃瘪,心中颇为高兴。   “哼,难道荆州使者不在许都吗?”荀彧扭头看了眼坐在末席的韩嵩,不悦道。   韩嵩这会儿也对刘琮搞突然袭击很是不满,可是在外人面前,他就必须维护刘琮了。见荀彧看过来,他面容一肃,说道:“吾为使者,自当互通有无,为主公排忧解难,然则去岁长沙反叛,却不知又是什么人为使者,做出来的好事?”   一句话把荀彧憋的摇头苦笑,这种事做都做了,他自然不会后悔,只是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对方落下口实。   刘琮平定长沙四郡之乱后,特意审问了张羡的亲信属官,将这段密事公之于众,大肆宣扬,如今正好被韩嵩拿出来。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何况我这个名义可不是不义。   迎奉天子这种事,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荀彧叹了口气,对众人说道:“既然如此,就请使者入城。陛下圣明,自有决断,且看来使有何蛊惑人心之辞!”   一听这话,韩嵩又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道:“荀令君此言差矣,我方使者尚未入城,令君便如此武断,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得,这位的脾气当了两年使者,还是这么耿直,荀彧有点后悔,干嘛要让他来此间?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好容易将人都打发走,只留下曹洪、程昱等人,荀彧苦笑道:“围城不过数日,有些人就按捺不住了。仲德先生觉得刘琮此来,真是要迎奉天子吗?”   程昱今年已经五十有七,将要到六十耳顺的年纪了,他抚着长须思虑片刻,不答反问:“令君以为刘琮是虚张声势?”   荀彧微微摇头,很诚恳地说道:“我也拿不准啊。如今他大军齐至,为何却不攻城?反倒遣使入朝,觐见天子?”   “或许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吧。刘琮此子诡计多端,不可以常理度之。”程昱叹道:“主公将许都托付我等,若是有什么闪失,你我身死尚在其次,主公大业却要遭受重挫啊。”   荀彧点头道:“只怪我还是小觑了刘琮,如今兵临城下,势如危卵,我想亲自往刘营去见见他。”   “令君不可!”程昱和曹洪等人异口同声劝阻道。   程昱说道:“令君居中持重,不可轻离中枢,还是让老夫走一趟吧。”   曹洪见状连忙跟着说道:“仲德先生若是能见到刘琮,还请探问曹昂、曹休二人的下落。”   “这个自然。”程昱一口应承。见荀彧迟疑不决,便又说道:“令君,事不宜迟,不能等荆州的使者进城,我们还不知道刘琮的底细啊。”   荀彧悚然一惊,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面对如此大事,竟然优柔寡断起来,难道就因为对手是刘琮吗?   一念及此,荀彧便正色向程昱说道:“既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于是当天傍晚时分,刘琮便在中军大帐之中,见到了程昱。   “将军以年少之资册封骁骑,本当拱卫朝廷,奉诏讨逆。如今却猝然发难,兵临城下,使天子震动,百官骇然,军民不安。试问,这是为臣子所应当做的事吗?”一见面,程昱就首先发难,劈头质问。   刘琮听了,只是含笑不语,就见与程昱相对而坐的贾诩说道:“将军乃是皇族后裔,如今荆州宁静祥和,而许地孤悬,正当迎奉天子驻跸荆州,以安天下之心!”   “天子在许,如何就不能安天下之心了?”程昱傲然道:“曹公神武,辅佐天子征讨逆臣,豪杰之士四方来投,将军何不抛弃门户之见,入朝为官,以建不世之功呢?”   得,许都还没打呢,人家反倒先来劝降了。   刘琮笑了笑,继而长叹道:“仲德先生,可知彭城屠城之祸否?”   屠城啊,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是人吗?那可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这样的人难道还不残暴?   程昱听了愕然,彭城百姓被曹操屠戮一空,这个消息他也听人议论过,只是被刘琮当面诘问,让他如何作答?   见程昱目瞪口呆无以为辩,刘琮冷笑道:“仲德先生来此,当不会真的来劝降吧?”   “唉,将军难道真的要攻打许都?万一激起兵乱,恐怕将有不忍言之祸啊!”程昱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大摇其头。   不忍言之祸?那就是拿天子的安危来要挟我咯?   刘琮怒形于色,起身指着程昱道:“老匹夫!敢以天子相挟乎?”   程昱胆子虽然大,却也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扶着案角虚汗直冒。心说这小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不是大家坐下来谈吗?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呢?   倒是对面的贾诩出来做和事老,对刘琮说道:“仲德先生只是担忧此事发生,并不是以天子的安危来要挟将军。先生,您说呢?”   “是,是啊,老夫绝无此意。”程昱擦了把虚汗,对贾诩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就坡下驴道。   至于刚才刘琮骂自己老匹夫,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和一个小子计较?   刘琮气咻咻地坐下,扭头不搭理程昱了。   在一旁奋笔疾书,记录对答言谈的祢衡,低头一笑,他还是头一次见刘琮发怒,没想到却是如此作态。   “咳咳,老夫此来,实则为二人而已。”程昱见气氛尴尬,便换个话题说道:“日前叶城失守,主公之子曹昂失于乱军之中,未知下落如何?还有前些日子被将军掳走的曹休,乃是厉锋将军曹洪亲侄,老夫正是受其嘱托,贸然前来探寻,还请将军告知。”   刘琮缓和了脸色,淡淡说道:“子修与我相善,不劳先生费心,至于那个什么曹休嘛……”   他这一沉吟,可把程昱的心给提到了嗓子眼上,眼巴巴地看着刘琮,生怕他说出什么噩耗来。   “满城之中就他敢出城邀战,胆色不错!何况败于我手,也不丢人。如今在营中与子修同住,先生可想一见否?”   “固所愿,不敢请耳!”程昱闻言大喜,连忙说道。   待见到曹昂、曹休二人,程昱有些惊讶的发现,曹昂神态自若,浑然没有做了俘虏的尴尬,而曹休显然还是很不服气,见了程昱,却双眼一红,紧咬嘴唇。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刘琮微微一笑,对曹昂和曹休说道:“子修,你既来之,我却要留你回南阳的,至于……”   “休表字文烈。”程昱提醒道。   “文烈?不错,性烈如火。”刘琮点头道:“文烈,你可愿意随同仲德先生回城?”   “哼,愿放便放,何必惺惺作态!”曹休一歪脑袋,倔强的很。   “哈哈,本来是不想放你走的,看这样子你在此处,咱们相看两相厌,罢了,就随仲德先生回去吧,来日攻城时,定要叫你心服口服!”刘琮很大气的一挥手,这就要让曹休滚蛋了。   “将军此言当真?”程昱被这个意外之喜震惊了,不敢置信地问道。   ☆、第八章 暗流涌动人心异   “都督,仲宣此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祢衡这些日子因公务和王粲交往频繁,两人虽然看起来彼此互不服气,可实际上还是挺惺惺相惜的。王粲此次做为刘琮的使者,与程昱、曹休一同往许都而去,祢衡便忍不住有些担心。   刘琮望着王粲等人的队伍进了许都,笑道:“正平,你这是关心则乱啊!”   “我敢说仲宣非但没有什么危险,还将被奉为上宾,被热情款待呢。”刘琮扭头对祢衡说道:“如今许都空虚,我军兵临城下,仲宣又是代表本都督去觐见天子的,你说他能有什么危险?”   之所以让王粲为使,是刘琮和贾诩、王粲等人商议的结果。   在刘琮的南阳集团中,王粲是最早追随刘琮,对于刘琮的雄心壮志、战略思想也最为了解,所以此次出使,非他莫属。   事实上正如刘琮所言,进入许都之后,王粲受到了颇为隆重的款待,很多跟随天子自洛阳逃奔许都的朝廷高官,或亲自到访,或遣人投名刺。王粲倒是来者不拒,与众人相谈甚欢。   这些人少不了明里暗里打探王粲此行的真实目的,至于所谓奉送贡物,信你才有鬼呢!   还有那性子急躁的,甚至追着王粲问何时将会攻城。   王粲哭笑不得,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而荀彧则在尚书府与程昱、曹洪及曹休等人议论着同样的话题。   “那刘琮还说了些什么?”荀彧听完程昱讲述刘琮释放曹休之后,追问道。   程昱叹了口气,说道:“刘琮自恃武力,说一定要将天子迎奉到荆州,否则绝不退兵。”   曹洪听了,向荀彧问道:“令君,主公何时能赶回许都?”   荀彧皱眉道:“据我推算,前锋夏侯将军应当已率五千轻骑过了芒砀山,快的话再有五日便可抵达城下。”   听说只有五千轻骑,曹洪脸上浮现出几分失望之情,刘琮的南阳军战力如何,他经过叶城一战已经深有体会。五千轻骑,恐怕连许都都进不来啊。   更何况刘琮屯兵城下,以逸待劳,五千轻骑只怕不够刘琮塞牙缝的。   “文烈在南阳军中,可有何见闻?”荀彧见众人脸上表情都很凝重,便转头向曹休问道。   曹休涨红了脸,低头嚅嗫道:“休虽被告知可在营中走动,却……”   不用说,这是年轻人好面子,当了俘虏不好意思露面。   荀彧轻叹一声,微微摇头。   “不过,休却见过一桩怪事。”曹休苦苦思索被俘后的日子,猛然想起一事,抬头说道。   荀彧等人连忙道:“何事?快快道来!”   “那南阳军中有一种人,被士卒称为‘宣正郎’的,似乎掌管向士卒讲解军令之事。那天我无意中听到,有个宣正郎对士卒们说,自家都督是汉室宗亲,论辈分应当是天子的兄长……”曹休有些茫然的说道。   “皇兄?”荀彧和程昱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大汉自高祖提剑举兵,定鼎天下之后,汉室宗亲历经三百多年已经多如牛毛,可以说但凡是个姓刘的,都能自称皇族后裔。可见宗亲之号多么泛滥,那么刘琮此举到底有何意图?   荀彧沉吟半晌,对程昱说道:“想来王粲入朝觐见天子,为的便是此事。”   程昱点头道:“这是要为其正名啊。”   除了这个理由,他们实在想不出,刘琮这么做的原因。   汉室宗亲,很稀罕吗?   “文烈可知道南阳军是否在做攻城的准备?”曹洪比较关心这个实际问题。   曹休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才道:“应当是有的,我记得有人说过,还要从叶城那边运送大量石块,据说征发的民夫已有数万之众。”   听到这个,曹洪倒吸一口凉气,凭借着叶城那么坚固的城墙,尚且被南阳郡的投石车砸得伤亡惨重,若是用来攻打许都……曹洪额头冷汗迭出,已经不敢设想这种场面了。   如今许都城内所有战兵加起来不过五六千人,就算各府私兵、小吏士民全都上城防守,估计也抵挡不了三天。   曹洪越想越绝望,直起身子咬牙道:“令君,不若携天子出奔向东,与夏侯将军会合!”   “不妥!”荀彧和程昱异口同声道。   荀彧摇头,对曹洪说道:“如今刘琮虽然兵围许都,却按兵不动,若是出城而走,只怕反倒会激起他的凶性。”   “战又战不得,走又走不得,到底该如何,请令君示下!”曹洪烦躁地说道。   荀彧苦笑道:“为今之计,唯有一个拖字了。且看王粲明日上朝如何说吧。”   “那要不要先进宫向天子说明此事,也好让天子不至于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曹洪有些担忧的问道。   “呵呵,那倒不用,天子聪慧,自有明断。”荀彧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只要王粲不闹出别的幺蛾子,明天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和荀彧等人预料的差不多,王粲在觐见天子的时候,奉上以刘琮名义所写的《陈情表》,大意无非是咱们哥俩本是一家,如今天子你落难蒙尘,俺瞅着实在难受,特意请示过父亲之后,前来许地迎接你去襄阳,以后咱们兄弟一起,扫灭逆贼,光复汉室。至于为什么带兵前来,那是因为路途遥远,而心怀不轨的逆贼太多,为了天子的安全起见,不得不如此,惊扰天子的罪过,臣一定会在相见之日当面谢罪……   与《陈情表》一同附上的,还有鲁恭王刘余这一系的宗谱,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看,没骗你吧?   天子刘协今年虽然才十七岁,却从小就历经苦难,这些年被董卓及其余部折腾的死去活来,也养成了他与同龄人相比,更为成熟沉稳的气质。这种气质再加上他俊美的容貌,更显雍容。   虽然来到许都之后仓促之中并未新建宫殿,但帝王的威严总算在文武群臣的拥簇下,有了那么几分森严气象。   “骁骑将军的来意,朕已知晓。”天子在御案后正襟危坐,听完王粲深情并茂地读完《陈情表》后,从容说道:“然则将军无旨兴兵,非人臣所为。朕在此间甚好,无意他顾。”   王粲一听有些愣怔,这和都督预想的可不一样啊?不过他反应很快,当下躬身道:“臣等此举,实属无奈,望陛下念在臣等苦心,恕臣之罪。”   天子很大度的一挥手:“罢了,汝等公忠体国之心,朕不怪罪。”见群臣在殿下交头接耳,彼此窃窃私语。天子又道:“如今国事艰难,将军当与曹公同心戮力,共襄义举,不可再起刀兵,使得诸公惊忧,朕心亦不自安。”   饶是王粲机敏善辩,这时候也只有唯唯而已。毕竟现在曹操还没有表现的太过跋扈,让王粲想攻击也无从下口。   荀彧见状,心中总算踏实几分。   这可不是我们拦着天子不让离开,而是天子自己不愿走。刘琮啊刘琮,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对于天子的应对,其实荀彧是有所预料的。   毕竟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建安二年的时候甚至几次被追兵围困,百官惨遭屠戮,天子到许都这两年过的很舒坦,对于曹公更是颇为倚重,如今又怎会跟你去襄阳?   然而或许是为了安慰刘琮,天子还是亲口承认了刘琮汉室宗亲的身份,称为皇兄。这让荀彧颇为不乐,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家的宗族谱牒可都是真的,论起来还真是这么个关系。   罢了,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荀彧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和他抱着同样心思的,还有程昱、曹洪等人。但是另有一些人,则有了别样心思。   这些人多是随同天子一起到许都的。彼此往来,隐隐与曹氏集团相抗衡,内中以卫将军董承为首。他们的目的,荀彧很清楚,无非是为了争权罢了。   对此王粲也看得非常清楚,当然他抱着欢迎的态度,与那些前来示好卖好甚至行贿的高官们虚与委蛇,勾搭的不亦乐乎。   王粲的态度很明确,天子是受小人奸臣蒙蔽,我家都督断然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将天子迎至襄阳,以“亲贤臣、远小人”。   对,这话可是我家都督亲口所言,诸位,一定要帮我劝劝天子啊。   曹公?哎呀曹公当初在宛城惨败给我家都督,那可是世所共知,您没听说过?   荆州好啊,襄阳更好了,物产之丰富,民风之淳朴,在当今这个乱世,上哪儿找去?   对对对,我家都督说了,欢迎诸公随同天子前往襄阳。   放心,您可是关内侯,上哪儿也少不了你的俸禄不是?愿意领兵?可以啊!南阳军十万人马,您能指挥多少?   哈,您也听说过亮剑酒?对啊,这次就向天子贡献了数坛。啧啧,那可是南阳特产,别说普通人,便是军中将校,都难得弄到。不过我可是主簿,总会有办法的。   口才极佳的王粲,将本就人心惶惶的许都城,搅得愈发暗流涌动。觐见天子之后,才不过两天时间,荀彧就实在看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将他和韩嵩礼送出城。   和王粲等人同行的,还有太常杨彪和将作大匠孔融,这两位是奉旨来劝说刘琮退兵的。   “天子这是什么意思?”刘琮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在未见杨彪和孔融之前,对贾诩说道。   ☆、第九章 霹雳摧城天地动   贾诩有些无语,当初可是说好了,不入城,不抢天子的。看刘琮这样子,难道又想变卦?   没有等到贾诩的回应,刘琮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见贾诩臭着老脸的摸样,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入戏太深,不好意思啊!”刘琮嘿嘿一笑,在几案后坐好,对贾诩正色说道:“先生,如今天子遣使说和,咱们正好顺势退兵,您觉得如何?”   贾诩凝神思虑片刻,缓缓摇头道:“再等等,不着急。”   “再等?”刘琮迟疑道:“等到曹操率领大军回来?”   自宛城出兵之后,先克叶城,再围许都,逼得曹操从徐州前线撤退,这边遣使入朝,该表的态表了,该搅乱的人心也搅乱了。按说到现在天子派出使者劝和,战略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退兵了。再等下去,目的何在?   “围而不攻,意图太过明显。”贾诩神色从容的说道:“都督莫非忘记在临湘,老夫对都督说过的话了?”   刘琮歪着脑袋想了想,再抬头时,望着贾诩道:“军师说过,用霹雳车轰城……”   若是在以前,刘琮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下令轰城,然而叶城之战,让他不知不觉有了一丝微小的改变。   使用霹雳车攻城在叶城并非首次,罗城、临湘之战也都动用过,但罗城其实对于守军伤亡不大,城内居民更是几乎没有被殃及。至于临湘则是对城外营寨大量使用了神弩车,霹雳车可以说还未来得及发挥威力,就已破城。   可是在叶城,虽然使用的霹雳车数量不多,却昼夜不停地抛射了数日,期间不但用了巨石,还数次使用火球战术。叶城城墙坚固,虽然未被击垮,城内的民居却因霹雳车之故,大量损毁,伤亡许多百姓。   想起那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痛哭到麻木的表情,刘琮便有些黯然。   毕竟在刘琮看来,战场之上再如何残酷,厮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都是双方斗智斗勇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乱世中军人的宿命。然而手无寸铁的百姓因兵灾丧身,就太造孽了。   自己是要结束这个乱世,而不是为祸当世啊。如果只是为了吓唬吓唬敌人,就肆意妄为,视人命为草芥,那又和这些军阀有什么不同?   见刘琮凝神蹙眉,沉默不语,贾诩多少能猜到刘琮的心思。他轻咳一声,低声道:“主公,老夫观察那霹雳车,虽说准头欠佳,却总是能控制远近的。更何况此次攻城,其目的并非要破城而入。”   这声主公,让刘琮心情更为沉重。现在自己身边已经聚集了太多人,他们把自己的前途甚至身家性命都交给了自己,如今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啊。   “先生真是观察入微。”刘琮深吸一口气,挺身道:“既如此,明日便开始轰城!”   “那杨太常和孔将作还见不见了呢?”贾诩问道。   刘琮一愣,倒是把他们二位给忘记了。   “这个,见了以后如何好意思再攻城?”刘琮揉了揉眼角:“就说本都督忽然患了急病,不宜见客。”   贾诩苦笑摇头,拜辞而出。   杨彪和孔融二位听说刘琮患病,不能相见,起初倒也没放在心上。特别是孔融,见到好友祢衡在南阳军中成了刘琮的书记,颇为高兴。他知道这位好友的性子,有时候不管不顾起来,当面就能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就连曹公都被他痛骂一顿,差点惹上杀身之祸。   “正平,你如今是刘都督的书记,给愚兄透个底,都督此番前来,是真的不迎接到天子就不退兵吗?”孔融今年四十多岁,容貌俊伟,宽博大袖,风采令人心折。只是这会儿忧形于色,看起来似乎对于自己的使命,很不抱希望。   祢衡闻言有些尴尬,摇头道:“衡窃备顾问,但为捉笔录事而已,军国之机未见私泄,请文举兄勿怪。”   我就是个记录员,这种大事我怎么会知道呢?更何况即便知道,也不能私下对您说啊。   孔融听了长叹道:“是愚兄不该问你啊。只是如今许都城内,百官惊扰,天子不安。城中士民都盼着都督能就此罢兵,愚兄一念及此,便乱了方寸……”   对此祢衡也颇为无奈,他虽然痛恨曹操,却也不想看着许都毁于战火之中,两人相对无言,唯有叹息连连。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南阳军步骑数万,突然涌出营寨,队列之中,赫然有数十架霹雳车被牛车拉着缓缓向城下而去。   杨彪和孔融得知之后,顿时惊得魂飞魄散,两人持着天子使节,直趋中军大营,要见刘琮。   出来挡驾的刘虎黑着脸,死活不放他们入内。这两位一个德高年勋,一个师表海内,却硬是拿刘虎这样的老兵痞子一点办法没有。你就是说干了嘴皮,哭哑了喉咙,刘虎还是那俩字:“不行!”   见不到刘琮,无法传达天子的旨意,那么攻城之事,就要着落到自己头上。杨彪心里那个后悔啊,本来没自己啥事,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来了呢?刚到许都的时候曹阿瞒瞅着自己不能顺眼,差点给弄死在大牢里,要老夫说,还不如跟着天子去襄阳呢!   孔融满嘴苦涩,万万没想到,刘琮会来这么一手。   看来刘琮真的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两位天子使者彷徨无计,急的团团乱转,最终还是得了祢衡点醒,急匆匆的去拜见贾诩。   “唉,实不相瞒,老夫也曾劝过都督,不可攻城。可是都督决心已定,老夫劝阻无用啊。两位若是早些来,或许还能当面传达圣旨,可如今都督忽然患病,老夫也有两天未曾见到了。”贾诩一脸沉重,开口一番话就让杨彪和孔融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啥了。   怏怏告辞出来,杨彪干脆回帐中蒙头大睡,索性不管这个烂摊子了。   孔融一跺脚,反正现在啥也做不成,干脆去看看如何攻城吧。   出了营寨,倒也没人阻拦,辕门小校得知孔融想去观战,甚至还专门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护送。孔融感到很奇怪,一问才知道,这是军师贾诩交代过的。   待到了阵前,见许都城头上只有兵将寥寥,死气沉沉,反观南阳各部,盔甲鲜明,旌旗林立,骑士纵马传令,往来不绝。而阵中无论将校士卒,都肃然而立,唯听号令行止。如此军容,让曾经在北海为相的孔融叹为观止。   再看到高达数丈,粗犷威猛的霹雳车,那车旁堆积如山的大小石块,孔融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在这等攻城利器面前,天下还有什么坚城可言?   如今的霹雳车比起两年前,经过数次改进,无论是外形上还是威力上,都更为骇人。   操作霹雳车的壮汉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各个身高体壮,浑身腱子肉随着搬运石块,绞动抛杆而在皮肤下起伏滚动。他们大声吆喝着,彼此叫骂着,但是随着他们的协作,只见沉重的配石缓缓提升,铁铸的大轴与轴瓦摩擦出尖锐的咯吱声,粗大的绳索颤颤巍巍,绷得笔直,让人看着就心悬。   数十架霹雳车在城下列成一排,陆续举起旗号示意准备完毕。   在霹雳车前方严阵以待的重甲步卒,紧紧盯着城门和城头,提防曹军出城突袭。   魏延端坐于战马之上,倒不担心这个。   步卒两侧有数千玄甲铁骑,分别由黄忠和赵云率领,只要城内敢出来骑兵,首先遭遇的就是他们。   更何况步卒阵型之中,还有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神弩车。   见各部都已做好准备,魏延微微颔首,下令道:“轰城!”   猬集在他身边的旗手立即挥舞各色旗帜,身后不远处的数位鼓手,光着膀子挥动双臂,手中的鼓槌向牛皮鼓面狠狠捶落!   孔融在看到那磨盘大小的巨石被高高抛弃,想许都城头落下时,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看时,却惊讶的发现城头上安然无恙,那块巨石砸落在护城河中,激起冲天水柱!   然而没等孔融喘出这口气,就见一个黑点轰然撞击到城墙半人高的位置,他站在如此远的距离,都觉得脚下一震,差点站立不住,凝神再看,就见城墙上腾起一大股烟尘,隐约之间,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凹面。   紧接着又有数枚巨石正中城头,只见青砖立碎,乱石横飞,插在城头的旗帜被砸得飞上半空,良久才缓缓飘落城下……   孔融吞咽了口气,只觉得心头狂跳不已,初冬寒风之中,竟然冒出一身冷汗。   就在他刚擦拭了额头的虚汗,惊魂稍定之时,更多的霹雳车开始发威。   巨石呼啸着扑向岌岌可危的城墙,每一次命中都会砸得地面随之震动,这种令天地为之色变的恐怖威力,让孔融目瞪口呆,思维都陷入了停滞之中。   因石弹大小不一的关系,多数巨石并未直接砸中城头,却偶尔也有较小的石弹越过城墙,落入城内。   数万人马肃然而立,除了连绵不绝的“轰隆”巨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便是那些战马,都安静的垂下头颅,鲜有敢嘶鸣的。   孔融痛苦的捂着心口,他不敢想象,按照这样的攻击,许都城能顶得住几天?   不行,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刘琮面前!孔融大袖一挥,转身就走。他要当面质问刘琮,汝挟利器攻城,罔顾苍生,意欲何为?   ☆、第十章 围而不克为何故   悲愤莫名的孔融总算在第二天见到了面色憔悴、强打精神的刘琮。   这模样倒不是刘琮装出来的,而是昨夜与徐庶和杜袭等人彻夜长谈,这才刚擦了把冷水脸。   杨彪老成持重,再加上对此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见了刘琮也只是神色淡然,倒颇有些长者气度。   刘琮表现的也颇为恭谨,一边听孔融指责自己“穷兵赎武”一边频频点头,诚恳的让满腔怒火的孔融,都不好意思穷追猛打了。   不过孔融没注意到,刘琮虽然看起来正襟危坐,双手扶膝,眼神却有些迷离。   对于孔融的话,刘琮还真没听进去多少,他现在满脑子里还是昨夜与徐庶等人的议论。   徐庶这两年来不可谓不辛苦。   南阳军能有今天的规模和战力,与徐庶的付出不无关系。做为南阳军的大管家,他操的心一点不比刘琮少。毕竟刘琮考虑更多的是战略战术方面的大事,而军粮储运、军械制造、购买战马等等后勤事务,便落在了徐庶头上。除此之外,刘琮的某些军中新政,也是由徐庶总领提纲、承上启下。   比如教习士卒识字,这件事刘琮看的很重,不但专门设立了“宣正郎”这个职务,还拟出了详细的赏罚细则。早先跟随刘琮的那批少年亲卫,多数就到各部担任宣正郎了。而徐庶则负责具体事务,一年多来,他明确的感受到了这项新政的好处,对于此事,也更为热情了。   宛城之战后有不少伤残的士卒,除了安置到军械营、医护营之外,很多伤残士卒选择了解甲归田。毕竟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再成个家传宗接代,在这个时代,是很多普通人的终极追求。   这些伤残士卒由南阳郡统一安排为军屯户,除了伤残的,还有一部分裁汰的老弱,构成了军屯户的主力。   军屯的收成分配比例,与民屯不同,大部分归军屯,小部分才上缴,上缴的部分,也是用来供养伤的过重失去劳动能力的士卒。   战死有抚恤,伤了有所养。士卒们没有了后顾之忧,作战岂能不用命?   诚然,这只是军中新政的一部分,但仅仅是这些事,就需要很多人为此奔忙,田地要划分、种子要发放、农具耕牛该借的要借,该收回的要收回,至于房屋田舍,是统一建造,还是各人盖,悉听自便。凡此种种,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这时候,便体现出士卒识字的好处了。或者说,体现出军纪严明、士卒素质提高的好处。   对此,杜袭颇为眼红。流民不好管理,尤其是那些亲族乡人抱成团的流民,数百户,上千口子人,虽说不至于造反,但借了官服的耕牛赖着不还的,甚至霸占弱小家族分给的土地的事情,常有发生。   这些流民刚到南阳的时候,因人生地不熟的缘故,还比较老实,收获了一季之后,肚子填饱了,眼睛就不光盯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了。   杜袭这半年来,没少为流民闹事操心。期间软硬兼施,可谓用足了手段,但是一直收效甚微,到现在冬闲,越发闹的不堪了。   他这次与运送军粮的徐庶一同前来,便是向刘琮讨要人手的。   “要人?没有。”对此,刘琮真的是没办法。   南阳新政,方方面面都需要人,虽然经过一年多两年的推行,也培养出一些擅长民政的人才,可是架不住南阳发展太快,而夏口城又抽调了不少人去,这人才可不是从石头里能蹦出来的。   杜袭早就预料到刘琮会这么说,当下便提出建议,军屯和民屯合并。以退伍军士管理那些流民。   “不是有保长、甲长吗?还管不住人?”刘琮有些纳闷,这保甲政策的效果应当不错啊。   杜袭长叹一声:“保长、甲长都是同族之人,甚至有些本来就是族长,不领头闹事就是好的了,还能指望他们?何况有些事,就是他们暗中指示撺掇的。”   刘琮倒吸一口凉气,疑惑道:“情况竟然如此严峻了?当初安置他们,编制户籍的时候,不是将其亲族打散,分往各处屯田的吗?”   “都督啊,您可不要太低估这些人的乡土之情,同宗之情了。”杜袭叹道:“打散之后,再结姻亲,又成亲族,现在时间还不长,若是再过个几年,您就会发现,各地又要冒出一批豪强了。”   刘琮气极反笑,摇头道:“的确是我低估了。”   “而且随着流民大量涌入,各地田亩不堪分配,有些人已经开始暗中联络,甚至强取豪夺了。”杜袭神色郑重的说道:“上个月安定县便有此例,司马子华(司马芝)亲自审讯,依律法已将首恶明正典刑。但既然已经有了苗头,不大加整顿,恐怕此风渐长,以后愈发不可收拾啊。”   “哼,人心不足蛇吞象!”刘琮怒道:“子华做的很好!该杀!”   杀头终归不是办法,刘琮冷静下来之后,便和徐庶、杜袭等人商议如何用退伍士卒管理流民。   “乡村之中,也必须常设武备。平时为农,战时为兵!”刘琮抛出自己早已设想却一直未曾提出的预备役计划。   杜袭迟疑道:“这样一来,万一被心怀不轨之辈啸聚,则为祸大矣!”   “不会!”刘琮对于南阳军中将士的忠诚度,还是非常放心的。对此,徐庶也颇为赞同。   “乡村之中若是没有权威,就必然被旁人钻了空子。”刘琮对杜袭解释道:“农闲时加以训练,也会让流民中的青壮不至于无所事事,若是教化得当,当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杜袭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   “都督?都督?”孔融说的口干舌燥,见刘琮微眯着双眼,只顾点头,偶尔“嗯”上一声,显然是在敷衍自己,不由怒气勃发,强忍着唤了两声。   刘琮猛地惊醒,问道:“啊?文举先生刚才说什么?”   “请问都督,何时可以退兵?”孔融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道。   刘琮愣怔道:“退兵?本都督何时说过要退兵的话了?”   这下连一直老神在在的杨彪都看不过眼了,出言提醒道:“都督方才亲口答应,难不成要反悔吗?”   刘琮扭头看看陪坐的贾诩、王粲,再看看一旁执笔记录的祢衡,狠狠揉了揉脸,说道:“既然是本都督亲口应允过的话,那自然是作数的。只是大军退兵总要有个安排吧。”   孔融气咻咻地说道:“但请都督告知日期,我等也好回去上奏天子!”   “其实,本都督还想和曹公见上一面,把酒言欢呢。”刘琮长叹一声:“不过看样子没人欢迎我,我还是收拾收拾回家吧。”   杨彪笑呵呵地说道:“都督再勿戏言。”   “好吧,既然如此,就请两位天使回去给天子说,臣定于三日后返回南阳。”刘琮见孔融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便收了笑,郑重说道。   孔融与杨彪对视一眼,都长出一口气,此次出使,总算不辱使命。   待这二位火烧火燎的告辞返回许都之后,刘琮便下令各部收拾行装,辎重当日先行,抽调两千步卒护卫,往叶城而去。   许都城内得知这个消息,顿时欢腾一片,当然也有些人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不过这种情绪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子修真的不打算与我回南阳暂时待一段时间?”刘琮有些惋惜的对曹昂说道。   曹昂苦笑道:“都督若是不放,我又岂能抗命?”   “哈哈,你就不怕回去以后,被曹公斥责?”刘琮笑道。   “为人子者,岂能惧乎?所谓大棒则走是也。”曹昂叹了口气,看着刘琮说道:“都督若非敌人,当有多好。”   刘琮笑了笑,对曹昂说道:“这有何难?”   曹昂眼睛一亮,继而摇头苦笑:“都督又说笑了,难道都督还想将我招至麾下?”   刘琮笑而不语,拽的让人牙痒。   三日之后,刘琮率领大军撤往叶城。   在叶城短暂停留一天,休整之后继续南下,又数日回到宛城。驻守宛城的张绣,将刘琮迎入城中,然而襄阳信使快马赶到,刘表忽患病不起,急召刘琮回襄阳。   得知消息之后,刘琮大为惊诧,难道说自己的到来,竟然会引发刘表在今年就去世?这……   满腹狐疑的刘琮不敢耽搁,只带了赵云及数名亲卫马不停蹄地赶往襄阳。   而此时曹操率领大军,才走到扶乐县城,正准备渡过浪汤渠。他在收到刘琮率军撤回南阳的消息之后,凝神思虑了片刻,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这小子压根没打算攻克许都啊!否则以许都之空虚,南阳军之实力,攻破许都不过是翻掌之间。   “竖子,辱我太甚!”曹操仰天长叹,此时回过味来,才发现自己即便知道,又能如何?   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曹操压抑着心头怒火,蹙眉深思。   ☆、第十一章 甄家有女初长成   将近两百里地的路程,刘琮等人只用了一日一夜便赶回了襄阳。   风尘仆仆的刘琮一回到府内,就得知刘表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发病时看起来吓人。   待刘琮在病榻前见到刘表,果然见他眼底发青,脸色蜡黄,不过精神倒还不错。和急着赶路不眠不休的刘琮比起来,刘琮才像是病中的那个。   对此刘表很有些歉意,只是严父的派头摆惯了,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   刘琮忍着倦意,陪着刘表说了些兵围许都的种种情况,刘表见他神色憔悴,便打发刘琮回去休息。   旁边刘琦也劝了几句,刘琮便不再强撑,回到自己的院中,尚未进院子,就见蔡姝迎了出来。   “我没事。让下人烧水,我要洗个澡。”一路风尘,又困又乏,刘琮浑身难受,见蔡姝眼中满是关切,忙安慰道。   蔡姝虽心中激动,却仍是盈盈一礼,将刘琮接到院中,这才说道:“听说将军回来,妾身就安排人去烧水了。”   “呵呵,还是你最懂我。”刘琮低声道,想起那个从叶城收养的孤女,便开口问起此事。   蔡姝掩口道:“还说,人送过来也不问清楚,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呃,那时候又忙又乱,哪顾得上这个?”刘琮进了房间,见木桶内果然已备好热水,丫鬟童仆川流不息,架屏风的,烧火塘的,添热水的,人虽多却并不慌乱,一切都井井有条。   “夫人真是持家有道啊。”刘琮在蔡姝的服侍下一边宽衣,一边笑道:“那孩子姓什么,叫什么,可问明白了?家里可还有旁的亲人?”   蔡姝摇头道:“小孩子受惊过度,什么都想不起来,问她什么话,就泫然欲涕,让人瞧着好不难过。”   “唉,就随我姓刘,叫刘叶,小名叫小叶子可好?”刘琮说着,跨入浴桶,热气蒸腾,倦意袭来,靠在桶壁上眼睛就睁不开了。   蔡姝拿着丝瓜瓤愣怔片刻,小心翼翼地在刘琮胸口轻轻揉搓。   这一睡便睡到了掌灯时分,自己是怎么从浴桶到床榻上的,刘琮怎么也想不起来。   醒来之后就是强烈的饥饿感。好在蔡姝早有预备,厨下灶台上一直热着的饭菜须臾便端了过来。   看着刘琮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的吃相,蔡姝又好笑又难过。   “呵呵,在军中养成习惯了。”刘琮吃饱喝足,一抹嘴笑道:“有时候能吃口热的就不错了。你没见刘虎他们,饿死鬼投胎似的,我要是下手晚点,都抢不过啊。”   一郡太守,大军统帅会饿肚子?自然是刘琮又在开玩笑了。   “父亲方才遣人来过,让将军今夜不必过去了。”蔡姝亲手奉上漱口的热汤,说道。   刘琮楞了一下,点头道:“父亲的病,因何而起?”   “据说是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蔡姝迟疑道:“莫非还有别的内情?”   刘琮摆手道:“那倒不是,只是父亲身体一向康健,这回突然发病,倒让我吓了一跳。”   历史上刘表是在公元208年,也就是建安十三年才因病去世的,还有整整十年呢。难道说这次患病就落下病根了?   刘表今年才五十六岁,而且瞧着并没有什么老态,当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正愣神间,就见一老妪领着个怯生生的孩子进来,小脸消瘦,尖尖的下巴,眉清稚嫩,很是惹人怜惜。   “这就是小叶子?”刘琮温和一笑,对她说道:“还记得我吗?”   小叶子微微抬头,似乎想了想,才点点头,却不说话。   “以后你就是我刘家的女儿了,好不好?”刘琮笑着逗她:“叫阿翁!”   一心逗着孩子的刘琮却没注意到,蔡姝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见小叶子紧紧抿着小嘴不说话,刘琮叹道:“带她去休息吧。”   “将军……”蔡姝看着刘琮,欲言又止。   刘琮坏坏一笑,伸手揽着她的肩,额头抵着额头,笑问道:“可是想为夫了?”   蔡姝脸色微泛红晕,灯下更添风韵,她柔柔地依在刘琮怀中,轻叹道:“亲身,想给夫君生个儿子呢。”   “光想可不成。”刘琮一把将蔡姝横抱着起身,大步走向床榻:“这种事得做啊!”   初冬寒风拍得窗扇“啪啪”作响,被火塘烘得暖洋洋的屋子里,却是春色无边……   第二天刘琮很罕见的没有早起。没办法,实在是太累了。   晌午之前,刘琮总算爬起身,揽镜自照,眼窝深陷,脸颊消瘦。这段日子还真是熬人,好在战事已毕,恐怕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打仗了。   刘琮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内宅而去。   今日刘表的精神愈发的好,拉着刘琮问长问短。   兵围许都之事,旁人不知道刘琮的战略意图,却不能瞒着刘表。   其实随着刘琮的日渐崛起,刘表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忧的,只是这种担忧被他深深的藏在心底,便是蔡氏都无从知晓。   然而刘琮的表现,让刘表在担心之余,又生出许多从前不敢细想的念头。   据荆州以图天下,刘表何尝没有想过?   以前之所以不敢细想,是因为当初自己主政荆州,依靠的可是那几个世家豪族,有些事情,自己未必能一言而决。   现在的情况又有不同之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些话说起来就方便的多了。   “以琮儿看来,如今群雄之中,谁还有篡位自立的野心?”半依在床榻上的刘表,神色郑重地对刘琮问道。   刘琮笑了笑,从容说道:“当此乱世,皇权衰微,天下但凡有些实力的,哪个没有这种野心?袁术不知道出头椽子先烂的道理,如今众叛亲离,败亡之日不远也。”   刘表怔忪沉思,半晌才道:“荆州乃是四战之地,谁可为盟,谁会为敌?”   “所谓盟友,不过是利益使然,今日为盟,明日为敌的,还少了吗?”刘琮对道。   刘表点了点头,又问起刘琮下一步的打算。得知刘琮还要在南阳继续深化新政,刘表内心有些不以为然,面上少不得要勉励几句。在刘表看来,只要有名将谋臣,再有实力强横的军队,扫平天下又有何难?当初自己初入荆州,可是吃够了没兵没将的苦头……   陪着刘表用过午饭之后,刘琮回到自己的院子,在院内踱步沉思。   看这样子,自家老爷子有想法了呢。   这对于自己是好事,还是坏事,刘琮一时有些拿不准。此次回来只有赵云随同,连个商量的人都无,刘琮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干脆去找赵云了。   赵云此番回来也是小别胜新婚。   新妇也是河北人,一个多月前赵云自夏口返回襄阳的时候,由师兄张绣的夫人做媒,与赵云喜结良缘。紧接着赵云随同刘琮出征许都,为此还被张绣的夫人好生埋怨过刘琮。   不过赵云的妻子张氏很是温柔娴淑,因赵云与刘琮乃是师兄弟,通家之好,并不避嫌。   刘琮满腹心事,却不好对赵云说,拉着赵云比试了一番枪法,总算舒活了下筋骨,心情便畅快了几分。   私宅之内,刘琮便与赵云师兄弟相称,赵云劝说几次无效之后,也只好随他改口。   当天晚上刘琮便留在赵云家中吃饭,席间说起收养自叶城的小女,刘琮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倒是张氏心细,觉得这是刘琮到这个年纪尚未有后,才会如此。   刘琮见张氏端庄秀丽,举止大方,不由对赵云道:“原来还为师兄担心,怕年纪大了娶不上媳妇,却不想娶到这么好的嫂子,看来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赵云还不习惯被人如此称赞媳妇,涨红了脸只举杯邀刘琮饮酒。   张氏却掩口笑道:“妾身算得上什么好,如今河北地方,只知道甄家小娘子,提起她来,那才是交口称赞呢。”   “真家?”刘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问道。   张氏正色道:“是啊,曾经有相士为甄家兄妹看相,旁人还罢了,见了甄家小女,指着她说‘此女贵乃不可言’,都督莫非没有听人说起过吗?”   甄家之女?三国贵不可言的甄氏还能有谁?刘琮猛地一拍额头:“哎呀……”   见赵云和张氏都疑惑的望了过来,刘琮尴尬道:“还真没听说过。不知此女今年多大了,婚配与否?”   “当有十五六岁?”张氏摇了摇头,迟疑道:“应该差不离。妾身两年前便到此地,却不知婚配之事,想来也当有了吧。甄家在当地也算是望族,女孩儿到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有媒人上门提亲了。”   刘琮有些牙疼,甄家小女,不就是甄宓吗?当然现在她肯定不是叫甄宓,不成!不能让袁熙那小子给糟蹋了,赶紧想办法!   赵云见刘琮坐立不安,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牙切齿的,疑惑地看了眼张氏,那意思是,师弟这是怎么了?   张氏到底是女人,心思细密,瞧出些端倪,出言试探道:“将军如今也二十有二了吧?”   “是啊,虚岁都二十三了。”刘琮下意识的回答道。   张氏叹了口气,说道:“寻常人家,这岁数总有个孩子了,将军就没想过纳妾?”   这个刘琮以前还真没想过,直愣愣的摇头道:“未曾。”   “那将军觉得甄家小女如何?”张氏笑意盈盈,轻声问道。   ☆、第十二章 遣使千里意如何   如何?刘琮有些愣怔。   因为一篇《洛神赋》而名传千古的甄宓娶来做自己的女人?刘琮眯着双眼想了片刻,忽然笑了。   有何不可?   至于什么袁熙、曹丕,玩蛋去吧!   时年不过十一岁的曹丕这会儿正乖乖的陪着父亲吃饭呢。不止是他,在座的还有神色愧疚的曹洪、低垂着脑袋的曹休以及略有些恍惚的曹昂等人。   自大军返回许都之后,曹操先是因兵围许都之事上表请罪,做足了姿态。天子岂会因此降罪于他,相反大加抚慰,并希望曹公能与刘琮捐弃前嫌,同心戮力云云。   一想到刘琮,曹操就颇为烦恼。此次东征徐州,本想着将多年宿敌吕布一举成擒,谁知道刘琮竟然从背后狠狠扑过来咬了一口。此时想来,或许当听从郭嘉的建议,消灭吕布之后再率大军返回最好。   然而叶城那样坚固的城防都未能抵挡住刘琮,昆阳、襄城、颍阴等地守将更是望风而降。虽然刘琮退兵之后放弃了这三城,却仍占据着叶城,让身在许都的曹操如鲠在喉,吃饭都食不知味。   见长子曹昂神思不属,曹操不禁怒上心头,厉声喝道:“汝何不就随那刘琮去往南阳?还回来作甚?”   对这个长子曹操本来是非常疼爱的,但此时见曹昂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大声呵斥,几乎口不择言了。   曹昂悚然一惊,躬身答道:“儿子在想,刘仲怀为何兵围许都却不克之?”   “哦?子修有何想法啊?”曹操一听,原来是为了这事,怒气顿消,笑吟吟地问道。对于曹昂称呼刘琮的表字,也不介怀。   曹昂郑重回道:“儿闻昆、襄阳、颍等三城百姓,被南阳兵掳走数千户,近万人口。所以儿认为,刘仲怀此次是为掠夺人口而来,之所以兵围许都,是掩饰其真实目的而已。”   似乎也有些道理,曹操微微颔首,却又道:“早在兴平二年,刘琮便提出过迎奉天子,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却因为天子的一道诏书就退兵而走,只怕他的目的,并非如同其宣扬的那般啊。”   “据说荆州牧刘表忽染疾病,或许是这个缘故?”曹洪迟疑道。   曹操摇头:“那是刘琮撤兵以后的事了。”   “定然是听说阿翁将要回来,吓跑了!”比曹丕还年幼的曹彰懵懂道。   曹操忍俊不禁,笑骂道:“孺子,懂得什么?”   “阿翁!孩儿长大了也要做将军,为阿翁领兵打仗!”曹彰挺了挺小胸脯,稚嫩的小脸一脸严肃。   曹操哈哈一笑:“好,彰儿有此志向甚好!”   席间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起来,就连有些垂头丧气的曹休,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待用罢了晚饭,曹操派人请来荀彧等人,商议今后该如何行事。   “明公,叶城地势险要,如今被刘琮占据,对于许都之威胁实在太大,不可不夺回来啊。”程昱谈起眼下的局势,率先提出自己的建议。   对此曹操也颇以为然,点头道:“吾也正有此意。”   “不然,叶城虽险,不过一城之地尔。”郭嘉对此倒是有不同看法,他环顾诸人,侃侃而谈:“我观刘琮此人,好虚名、善用兵。以城相拒,不若以名相缚。”   曹操大感意外,好奇道:“奉孝此言何意啊?”   郭嘉微微一笑:“刘琮的《陈情表》诸位都可曾看过?”见众人都点头表示看过,他便接着说道:“最初我也很疑惑,刘琮为何要图这个虚名,即便是天子亲口承认的皇兄,在如今这世道又当得什么?然而后来细细想过之后,却觉得,刘琮此举大有深意!”   曹操愣怔一下立即反应过来,一拍几案:“奉孝是说,他想以此标榜正统、收拾人心?”   “不错!”郭嘉郑重道:“如今天下大乱,皇权衰微,然而还是有不少人心系汉室……”   荀彧冷冷地看了眼郭嘉,冷哼一声。他身边的程昱、荀攸也看着郭嘉若有所思。   一直在暗中观察众人表情的曹操轻咳一声,打断了郭嘉的话,说道:“奉孝所言,似有其理。然而刚才所言以名相缚,又当何解释?”   郭嘉略一思忖,沉吟道:“请天子下诏,使其入朝为官。他若奉召而来,则如虎去爪牙,龙困浅滩;若是不奉诏,其狼子野心,不就昭然若揭了吗?天下人,也就不会受其蒙蔽了。”   曹操微闭双目沉思片刻,扭头对荀彧问道:“文若以为如何啊?”   荀彧淡然道:“刘琮何等样人,岂会奉召入朝?”   顿了顿,荀彧正色说道:“我思虑良久,觉得刘琮此举,乃是驱虎吞狼之计!”   曹操听了猛然醒悟,以手捶额:“这是要逼着老夫迁都别处?”   “不错!以荆州所处地形来看,刘琮最应担心的应是江东孙策,可若是南阳不稳,他如何敢全力东进?况其去年平了四郡之乱后,便一直在江夏郡筑夏口城、练水军。以此观之,明年七八月间,刘琮就当率领水军顺流而下,攻略江东!”荀彧一口气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文若见事之明,非吾能及啊!”曹操感慨道:“那么以文若看来,吾当如何与刘琮应对?”   “请明公择良将谋士,即日领兵攻打叶城!”荀彧躬身说道。   曹操有些迟疑:“大军远征徐州,士卒疲敝,这才刚回来就去攻打叶城……”   “明公,战是为了不战。”荀彧的表情略带无奈:“其实刘琮也不愿与明公两败俱伤,所以他才会以阳谋逼明公迁都别处,否则定然会拼着攻下许都,再与明公决一死战。”   “嗯,文若所言,如今想来的确如此。”曹操捋着胡须,浓密的眉头一挑:“那么文若的意思,也是如同刘琮兵围许都而不克一般,强攻叶城而不下?”   荀彧点头道:“若能克则克之,不克,亦无妨。”   旁边程昱却道:“既是为了不战,何不直接遣使往荆州与刘表言和?”   曹操洒然一笑,对程昱说道:“不打叶城而言和,乃是求和。”   一字之差,意义不同。程昱点了点头,便不在说什么了。   “那徐州吕布又当如何?”郭嘉问道。   曹操肃然道:“此人不可久留,待与荆州事了之后,再发大军,将其扑灭!”   “就怕吕布去投靠袁绍,那时可就不好办了。”郭嘉委婉的提醒曹操,看吧,之前我说不管许都先下吕布,您不听,现在……   一直沉默不语的荀攸自然也听出了郭嘉这话外的意思,当下说道:“吕布若是会去投袁绍早就去了,再者吕布此人难以驾驭,即便投了袁绍,又能如何?”   曹操也点头道:“吕布此人,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飏去。比起刘琮,不足为患啊!”   众人纷纷颔首附和,看来大家对于吕布的性格都已熟知。   “既如此,就让夏侯元让领军去攻叶城。”曹操思虑片刻,一言而决。   坐在末席的曹昂此时却道:“父亲!儿经过观察思索之后,已知晓南阳军中霹雳车的制造之法,请父亲调拨材料人手,让儿试制!”   此言一出,不但荀彧等人,就连曹操都大喜过望。刘琮的霹雳车威力实在太强大,给他们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只是当初宛城之战霹雳车位于城内,无从得见,这一次在许都城下轰击城墙,反倒让一直留心此事的曹昂看出些端倪。   毕竟霹雳车也是后世自投石车改进而成,模仿起来真不算太难。与这个时代的投石车相比,增加了前方的配重而使得抛射的重量和射程都远远超过而已。   曹操喜道:“子修何不早言?需要什么全都调拨于你!但有一样,速度要快。”   “是!儿一定不负所托!”曹昂摩拳擦掌,信心百倍。   然而正当曹昂忙着试制霹雳车,夏侯惇挑选人马准备进攻叶城的时候,韩嵩又做为刘琮的特使来到许都。   这回曹操可没给他好脸色,拖两天见到他之后,当面便质问起刘琮为何破坏两家和睦,兴兵来犯,占据叶城掳走人口?   韩嵩才不管你脸色好看不好看。不卑不亢地据理力争,长沙四郡被您派去的密使挑唆造反,那请问是谁先破坏两家和睦的?   对此曹操矢口否认,韩嵩也懒得争辩,一本正经地将自己出使的目的道来。   “什么?刘都督要派兵去河北迎接甄氏?”曹操听了哭笑不得,追问道:“可是刘都督亲自前往?”   韩嵩摇头道:“自然不是,另有使者代为出面。”   曹操满腹狐疑地看着韩嵩,见其不像说笑,不由又问道:“刘都督怎么不远千里,要迎娶甄氏?莫非是早已定亲的?河北甄家又是什么人家?”   “呃,这个某就不清楚了。”韩嵩对这趟出使也稀里糊涂,只能摇头说道:“都督曾说曹公大度,定会允许使者北上。未知曹公意下如何?”   曹操被气笑了,这个刘琮到底在搞什么?   “刘都督没说,某若是不允,又当如何?”曹操问道。   韩嵩还是摇头:“这个都督却未曾言说。”   曹操思虑片刻之后,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先将韩嵩打发出去,派人召荀彧、郭嘉等前来商议。   “或许,是刘琮以此为借口,向明公求和?”荀彧越发坚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出言说道。   郭嘉低头想了半晌,说道:“难道是去联络袁绍,以图明公?”   ☆、第十三章 雪夜仓皇走叶城   “当不会如此。”曹操摇头说道:“否则刘琮遣密使北上去见袁本初即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闹的尽人皆知?”   郭嘉却道:“或者这正是刘琮的狡猾之处。”   荀彧关心的是议和之事,他想了想,对曹操说道:“明公,不若以放行特使为条件,逼刘琮交还叶城?”   曹操沉吟片刻,说道:“刘琮断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就让出将士们厮杀得来的城池。”   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刘琮在得知曹操这个条件之后,冷哼一声:“想要叶城,可以啊,来攻吧!”   至于甄宓,刘琮只能让特使队伍从东面绕行,出江夏入扬州,然后北上到河北中山去接人。   这时已是十一月中旬,天气颇为寒冷。   就在刘琮紧锣密鼓的准备叶城防守之时,特卫营吴宽派人传来密报,庐江人周瑜、临淮人鲁肃弃袁术之官渡江投奔孙策,策已于上月中平定丹阳。   小霸王羽翼渐丰,让刘琮越发感到警惕。然而此次北上的战略意图,只能说达成了一部分,并没有逼得曹操迁都,主动示好言和,又被曹操断然拒绝。看来这次把老曹的面子伤的太狠了啊……   后方不稳,刘琮不可能放心的去打孙策。而当前首先要面临的,便是先守住叶城。   叶城的地势最让刘琮无语的,就是从南向北攻难,从北向南攻易。南门多山,北门山少地平,城墙也不如南门坚固。   十一月底,曹军步骑两万在夏侯惇、曹仁等人率领下,抵达叶城城下。   “哦?已经到了?走,看看去!”刘琮听斥候报告之后,便和刘磐等人往北门城上而来。   此时正是午后,天色阴沉,寒风凛冽,站在城头之上,刘琮莫名有种当初在宛城时的感觉。只是这一次曹操没有亲自领兵,但是曹军的营帐仍是一眼望不到头。   “都督,请让末将出城搦战!”刘磐意气风发地向刘琮请战,胡车儿也不甘示弱,大声求战。   刘琮想了想,却道:“不必了,我估计曹军此次来也就是做做样子,不会当真来强攻的。”   诸将不解,疑惑追问其故。   “你们看,曹军步骑齐至,却不见冲车云梯,这哪里是攻城,不过是想邀战而已。胜则退兵,败则围困,最多一个月便会北返。”刘琮自信满满的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刘琮所言,夏侯惇、曹洪等人日日在城下叫骂邀战,刘琮严令诸将不许出城应战,否则军法从事。   这大冷天的,且看你们在野地里能熬多久?   开头几天刘琮还在城头监督,到了后来干脆每天只去巡查一遍。   到了十二月初六,忽然下起小雪。   “哈哈,果然准备撤军了!”刘琮听了斥候报告曹军正收拾营帐,准备撤军之后大笑着对诸将说道:“如何?我就说他们不过是来做做样子罢了!”   “都督,要不要趁其退兵,从背后猛击?”刘磐急不可耐地问道。   胡车儿更是摩拳擦掌,瞅那样子恨不得立刻出城与曹军厮杀一番,这些日子在城内可是憋坏了。   刘琮笑道:“罢了,两家还是以和为贵,真若是把曹公惹急了,怕就不是两万人马来咯。”   这次叶城防守,刘琮只带了两千重甲步卒和一千玄甲骑兵,加上留守叶城的两千兵,堪堪五千出头。其余赵云、黄忠、魏延各部都在宛城等地休整。现在看来曹操果然只是来找回场子的,并不想和自己死磕。待过些日子,再劳烦韩嵩走一趟,与曹操重订盟约,然后全力准备东进攻击孙策。   见刘磐和胡车儿闷闷不乐,刘琮不由笑道:“取亮剑!今夜痛饮一番,权作为曹军送行了,哈哈!”   这两个嗜酒如命的家伙听了,顿时喜逐颜开,难得都督肯让痛饮,更何况是亮剑这等美酒?   倒是许亮低声劝了几句,刘琮心情甚好,摆手道:“无妨!谅夏侯惇和曹洪也不敢去而复返,强攻叶城,当我南阳军中的霹雳车是摆设吗?”   是夜,刘琮大醉,刘磐、胡车儿也是烂醉如泥。   夜半时分,忽然来人报告,说是去迎接甄氏的刘虎一行已经回来,刘琮赤着脚跳下床,又惊又喜。不是上个月才出发吗?怎么这么快就把人接回来了?正疑惑间,就见一个绝色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刘琮揉了揉眼睛,却始终看不清这女子的长相,只觉得她体态娇美,说不出的让人心猿意马。旁边有人说这边是都督派人去接的甄氏。刘琮大怒,刚要开口责骂怎么看不清楚面貌,却猛然见那女子披散着头发,伸出双臂十指指甲宛如利剑,向自己直直扑来。   刘琮惊骇之下想躲,却浑身麻痹,动弹不得分毫,眼看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就要刺入眼帘,刘琮才猛地挣脱,坐起身来。   却是被梦靥住了。   一抹额头,冷汗满手。床头几案上一灯如豆,火苗忽闪忽闪,似有阴风吹过,让人毛骨悚然。   刘琮口干舌燥,正要唤人进热汤,却隐隐听得风声中有些异常之声。   “轰!”   不是下雪吗?怎么会打雷了?   不好!刘琮心中一动,猛地站起身,却眼前一黑,头疼欲裂,摇晃中扶着床柱定了定神。再凝神细听,寒风之中竟隐隐传来喊杀声!   “都督!曹军已经破了北门,正向内城冲杀而来!”顶盔掼甲,手持长枪的许亮忽然大步冲了进来,对刘琮大声说道。   刘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许亮见刘琮宿醉难受,扫了一眼屋子,将木架上的铠甲取下来,一边帮刘琮穿戴,一边语气急促地说道:“曹军来势凶猛,又有许多投石车轰击城墙,北门附近的城墙坍塌了数截。曹军一哄而入,城门也被夺去了!”   刘琮嘶哑着嗓子问道:“此时谁在抵挡曹军?”   “无人!”许亮急切道:“都督快走吧,再晚南门也保不住了!”   刘琮悚然一惊,挣扎着夺过长枪,踉踉跄跄地奔出屋子。   只见北门附近火光冲天,漫天雪花,却仍在沉沉夜色中飘飘洒洒。   已有近卫牵过玉花狮子骢,刘琮爬了两次,才在许亮等人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许亮也不多言,跨上战马之后,招呼数十近卫簇拥着刘琮便向南门而走。   刚转过一条街巷,就听身后马蹄声如雷而动,紧接着一彪人马举着火把长矛,向刘琮等人追来。   风雪扑面,刘琮此时已经冷静不少,奈何浑身乏力,勉强驾着战马,落荒而逃,眼看追兵渐近,许亮大喊道:“尔等护着主公出城!某来断后!”   说罢,一扯缰绳兜转马头,顺手接过一名近卫递过来的长枪,毅然决然地向追兵迎面冲去。   刘琮回头看去,只见许亮的头盔上那缕红缨在火光中悠忽而闪,转瞬便淹没在黑压压的追兵之中。被他阻拦了这么一瞬,刘琮等人便趁势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   怒喝声,咒骂声,惨叫声,夹杂在马蹄声、狂风怒号、刀枪相击的脆响声中,直至渐不可闻……   冷风如刀,雪花如箭。   夜色深沉漆黑一片,天地之间唯一的光亮,就只有背后熊熊燃烧的叶城。   马不停蹄地奔逃着,刘琮瞪大双眼,却不觉脸颊已冰凉一片。   他的眼前,仿佛还浮现着方才的画面:许亮被七八支长矛刺中,高高顶起……   那个当初一言不合便与人拔拳相向的豪横少年,那个被自己夸赞几句便乐的笑不拢嘴的青涩少年,那个经历了战争痛失好友而日渐沉默的少年,那个一心追随自己,在危急时分决然反身面对入潮水般追兵的凛然少年。今夜,痛失!   痛!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   他本可以不死的。如果不是自己骄傲自满,狂妄自大。   他才刚满十八,还未曾娶妻生子,人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他还未曾经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刘琮猛地一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回身望向烈火中燃烧着的叶城,一口鲜血喷出,直直地栽落马下。   身后数名近卫大惊失色,勒住马匹跳下来将刘琮扶坐起来……   再醒来时,刘琮已经身在宛城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蔡姝苍白憔悴的脸庞。   “你怎么来了?”刘琮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蔡姝强按着躺下。   蔡姝强笑道:“都督昏迷了数日,妾身也是昨天刚到。”   “我没事,你累坏了吧?”刘琮被服侍着喝了几口蜂蜜,昏昏沉沉的说道:“去请贾先生。”   “将军。”蔡姝迟疑不肯唤人,刘琮无奈,苦笑道:“我真没事,你去休息吧,让人请先生过来。”   蔡姝知道他性子倔,只得起身让人去请贾诩,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刘琮,叮嘱道:“不要说的太久,妾身预备着饭菜,要不要现在端过来?”   刘琮摇了摇头,低声道:“去休息吧。”   待贾诩进来,见刘琮脸色枯黄,眼凹深陷,不由长叹一声:“都督总算醒了,醒了就好。”   “先生,我错了!”刘琮握着贾诩干瘦的手说道:“我,我好生后悔!”   贾诩摇头道:“都督,千万不可说后悔二字!”   暗叹一声,贾诩又道:“叶城已失,后悔何益?都督既已知错,以后改了便是。当此时,都督一定不可软弱,否则于军心不利啊。”   刘琮凛然受教,正色道:“先生教训的是。”   沉默片刻,刘琮问道:“刘磐、胡车儿等人如何?军中将士伤亡多少?”   “刘将军只是受了轻伤,胡车儿却失于乱军之中,有人说看到他被曹军俘去。军中将士伤亡倒不大,只是霹雳车、神弩车等损失不少。”贾诩叹道:“此番曹军攻城,也是用了霹雳车。之前种种假象,不过是为了让都督失去戒心,然后用霹雳车趁夜猛攻。”   刘琮闭上双眼,早就应该能想到,霹雳车早晚会被人模仿的……   “先生,我要二打许都。”刘琮睁开双眼,望着贾诩,语气坚定的说道。   ☆、第十四章 重甲铁骑陌刀行   “老夫也有此意,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贾诩没有立即反对,而是委婉劝说道:“都督大病未愈,尚须调养。此事等都督病愈之后再议,如何?”   刘琮刚要坚持,猛然想到正是自己的固执和大意丢失了叶城,便点头道:“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之前昏迷只因心痛许亮之死,心神激荡之下坠落战马,又受了风寒才昏迷了数日。好在刘琮身体底子好,第三天便能下床走动了。然而一直衣不解带,细心照顾刘琮的蔡姝,却又病了。   “什么?有喜了?”刘琮听了那医者诊断后又惊又喜,复又担忧道:“这些日子内子操劳过度,会不会有所妨碍?”   白发苍苍的老医者捏着胡须沉吟道:“头两个月是要注意些,且不可再让劳心费神。”   刘琮点头如捣蒜,一口应承。待亲自将老丈送出太守府,刘琮压抑不住激动之情,大踏步向后院走去,一路上虎虎生风,进了卧房就见蔡姝半卧在床榻之上,眉目含笑,娇羞似喜地看着自己。   “真好!咱们要有儿子了!”刘琮坐在床沿上,握着蔡姝的小手,喜不自禁地说道。   蔡姝将刘琮的手贴在脸颊上,轻声道:“将军怎么知道,就是儿子?”   “不是儿子就是女儿,女儿我也喜欢!”刘琮刮了刮蔡姝的翘鼻,笑道:“从今天起,就不许你再照顾我了。”   蔡姝抬眼看看刘琮,见他脸上洋溢着喜色,似乎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便扮个鬼脸,说道:“谁稀罕伺候你么,躺了几天臭烘烘的。”   抬手闻了闻,哪儿有什么臭味?蔡姝这几天一直亲自给自己擦拭身子,从不假手于人。   想到此处,刘琮轻声长叹,对蔡姝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是妾身分内之事,再说与君难得一见,这些天能整天陪着将军,妾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蔡姝柔柔说道。   刘琮听了,既愧且悔。愧的是蔡姝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却还想着旁人;悔的是以前未能多抽出时间陪她,忽视了她的感受。   两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不觉相拥着沉沉睡去。   又过了数日,胡车儿却带伤赶回宛城,刘琮得知后急忙去医护营看望。   胡车儿见了刘琮,满面羞愧。刘琮连忙安慰了几句,期间少不了自责。   “末将那夜惊醒之后,便招呼兄弟往北门而去,不成想头晕眼花,战不几合便被曹军拿住。后来见了曹昂,由他说情,才将我等放还。”胡车儿低着脑袋说道:“曹昂让末将转告都督,说,说……”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刘琮心平气和的说道。   胡车儿迟疑道:“他说请都督入朝为官,甚至可以请天子封都督为关内侯。”   “哈哈,马上封侯?”刘琮笑了笑,正色道:“这事可不是他说了算的,不过许都我是一定要去的。”   “啊?都督可千万不能去!那曹昂没安好心,再说都督去了许都,岂不是成为人质?”胡车儿大惊失色,急忙劝说道。   与刘琮同来的贾诩等人笑而不语。   “好好养伤!待过些日子,咱们还要再打许都!这回可不会只轰城墙了。”刘琮这是首次当着诸将的面提出二打许都,贾诩因为早已知晓,并不如何意外,倒是王粲、赵云等人面露不解。   特别是徐庶,南阳新政进行到现在,出现了大量问题急需解决,内政不稳,何以出兵?   对此,刘琮征求了贾诩的意见,综合考虑之后,提出“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战略方针。   今日不比从前,南阳郡和南阳军中,人才济济,虽然还远未到名将如云,谋臣如雨的地步,但也该有个更大的发展了。   叶城之败让刘琮成熟了许多,许亮之死,也悄然改变了刘琮的心理。   夏口那边,刘琮连续派了数次信使,告诫在夏口操练水军的张允、甘宁和文岱、黄射等人,要加紧训练,同时严密监视江东孙策的动向。   南阳郡的郡务,刘琮仍以杜袭、裴潜、司马芝等人为主,继续推行新政,将流民编户继续分化,户籍编制强行落实,在南阳郡内不许有任何无籍之人,往来出行十里以上,须有路条。各地增设巡检一员,专司设路卡、缉捕之事。   而南阳军中,则再次迎来许多新的装备和变化。   一直以来,刘琮就在犹豫是否给战马配置双镫、马蹄铁。在这个时代,也是有马镫的,但只有一侧,为方便上马而已。材料多为铜质、或木质。而马蹄铁在这个时代还是一片空白,没见出现过。说实话没有马蹄铁对于战马马蹄磨损太快,往往战马还未到退役的岁口,就不得不转为驽马或是成为屯田的畜力。   这一点让刘琮很是头疼。毕竟荆州不是养马之地,战马多来自于关中、西凉等地。战马更新换代的快了,财政不堪支撑啊。   而之所没有早早推出这两样,是因为一来铁矿储备有限,打造兵器、军械都不敷使用,更别说马镫马蹄铁大量普及了。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两种技术很难保密,自己的领先优势估计维持不了多久。对于不能保证战马来源的刘琮来说,似乎推广出去于己不利。   不过经过这两年来的精心管理,南阳郡中已经有战马近万匹,其中还有三成是接近适龄的马驹。而随着战马的增多,合适的骑士就显得不足了。   没有高鞍马镫,寻常人是很难驾驭战马的,更何况还要骑乘着使用兵器厮杀?对于骑士的个人素质,要求太高了。不但要身高体壮,还必须双腿腰肢有力。   现在,是时候大量制造和装备这些的时候了。   高桥马鞍早在去年就让军械营试制过几具,马蹄铁也让老王头秘密打造过几种,一年多来一直在改进,技术上已经颇为成熟。这些装备一经试用之后,便使得众人大为惊异赞叹。   马镫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对骑兵的身体要求,但是相应的训练并不可少,魏延、赵云等人一边摸索经验,一边加紧训练骑兵。   南阳军中的玄甲营,经过数次战斗,损失、补充,如今已有一万铁骑。其中三分之二,都是经历过数次大战的精锐老兵。   这其中,又以赵云率领的三千明光骑、魏延率领的五千炮车营最为精锐。   两年多来明光铠也只打造出区区五千余幅,多数都装备给骑兵了。而炮车营中也有两千骑兵,专门护卫霹雳车、神弩车,其余三千炮车手,只管操纵。至于运送石弹的骡马车队、维护修缮的随军匠户,尚未算在其中。   叶城失守,被曹军夺走了五十多架霹雳车,一百二十多架神弩车,可谓损失惨重,好在如今军械营各类匠户人数已达两万余人,只消一个多月,便能将损失补足。   “将军,这种刀俺以前可从未打造过啊。”老王头吸溜了下鼻子,揉了揉发红的双眼,对刘琮说道。   刘琮笑了笑,鼓励道:“试试看,反正方法就是这样,不成的话,咱们多摸索几次。”   老王头好奇的看了眼刘琮,想不明白为何将军年纪轻轻,却什么都懂。   其实刘琮懂个什么?不过是后世的经验而已,真要动手,他就抓瞎了。   “这种刀瞧着是厉害,就是太费铁料。”老王头摇头道:“刀身狭长也还罢了,刀柄也是镔铁打造,实在是浪费啊。”   刘琮对老王头的质疑不以为忤,反而笑道:“这种刀,叫做陌刀,一定要用铁制刀柄,与刀身连为一体,才禁得起实战。”   “好吧!既然是将军要求的,俺老王一定给将军打造出来!”老王头慨然允诺。   倒是旁边的铁匠有些见识,端详着刘琮画的草图道:“这不是以前的斩马剑吗?只是形制稍有不同。”   刘琮听了眼前一亮,急忙问道:“你可曾打造过?”   那铁匠摇头道:“只是听人说过,倒是未曾亲手打造过,不过此刀两边开刃,中间隆起厚脊,颇费人力啊。”   “咱们别的没有,就是人多!”刘琮见状,又多了几分信心,郑重道:“此事就拜托给大伙儿了!”   众铁匠轰然应诺,直嚷着让刘琮多备些铁料。   提起这个,刘琮便有些发愁,只能再向老爷子刘表开口了。否则仅靠南阳郡这两年来储备的铁料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随着陌刀出炉,重甲步兵便开始换下长矛,改用这种明晃晃的锋利双刃长刀。紧接着相应改变的,便是步卒野战时的战术。   其实战术上的改变并不很大,但是这种刀身雪亮的陌刀给使用者的感官是完全不同的,相比窄小的枪头和矛头,这种宽大锋利的长刀,带给人更强烈的安全感。特别是组成方阵之后,一声令下大步跨出,随之劈砍而下的刀光,足以令观者胆寒……   陌刀营,正式开始组建,因为产量的缘故,现在只有一百人,而这一百人都是从各部精心挑选而出,不少人原来是各部中的百人将。这些壮汉全都是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一步踏出,虎虎生风,陌刀劈下,入墙而进。   “这才是真正的虎贲之师啊!”刘琮看着陌刀营操练,笑着对刘磐说道:“你还想去明光营否?”   刘磐满脸纠结,发愁道:“好是好,就是人太少了!都督以前不是说要给我八千虎贲吗?”   “哈哈,急什么,早晚会有的!”刘琮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陌刀营我便交给你了,这可是俺的秘密武器,一定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所以从今天起,陌刀营就在城外训练,无故不得放出!”   刘磐一挺胸:“谨遵都督之令!”   ☆、第十五章 问心岂能无愧乎   千里之外的中山国,残雪未消,春寒料峭。   风尘仆仆的刘虎满面倦容,无可奈何的在中山县城里等消息。他前些日子往甄家府上投了刘琮的名刺拜访,虽然见了甄家的家主张氏,却在说明来意之后,被她给轰了出来。   在刘虎想来,自家都督不说名动天下,至少也是小有名气了,谁知道那甄家老妪一听说要他女儿做妾,就暴跳如雷……   唉,怪只怪离得太远了些,若是在南阳,不,哪怕是豫州扬州,俺就算带兵抢也要给都督抢回家去。   想着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刘虎越发郁闷。特别是最近辗转得知,叶城失守,刘琮败逃宛城之后,刘虎觉得陪同自己前来的袁绍使者,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其实这只是刘虎的错觉罢了。刘琮兵围许都,可以说天下为之震动,虽未攻克许都,却因天子亲口承认刘琮皇兄的身份,而使得刘琮的名字广为人知。   刘虎率领一百余人的骑兵队伍自出了江夏,过庐江、至寿春,一路上只见田地荒芜、路旁时见饿殍。有数次遇见袁术的军队,个个面黄肌瘦,却发疯一般的想抢夺刘虎等人的马匹,被刘虎等人轻松杀退。   及至过了淮阴北上到了下邳,刘虎一行又被陈宫派人接入城中,好生询问了一番。就连吕布也见了一次刘虎,只是问刘琮骑射如何,被刘虎借机好一顿吹嘘,更惹得吕布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待到了并州,便是袁绍的地盘,因袁绍大军正围攻公孙瓒,反倒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刘虎一行。   不过既然到了此地,就不能掩藏行踪,打出刘琮的旗号之后,刘虎等人先往邺城,求见袁绍。说明来意之后,袁绍大为惊异,想不到刘琮竟然会知道中山甄氏,而且还派人前来迎接,看来是势在必得了啊。   对于荆州刘表,袁绍早在两年前便派使者示好,准备联合荆州共同对付曹操,然而这两年忙于围攻公孙瓒,反倒与荆州联络的少了。至于刘琮,袁绍更是在宛城之战后,便得知是其以三万人马大败曹操十万大军,当时还曾遣使往荆州祝贺。   刘琮兵围许都之时,袁绍本来还想趁机派兵南下,分一杯羹,却因与公孙瓒战事胶着,无力南下只得作罢。   如今刘琮遣使来迎甄氏,袁绍虽觉得刘琮到底年少行事有些孟浪,但正好以此与荆州加强联系,于是派人陪同刘虎一同往中山而来,却不料甄家家主张氏坚决不同意,刘虎只好请同行的使者代为劝说,自己坐等消息。反正不把人接回去,自己是不会走的。   甄家祖上曾任过太保,家中世袭二千石俸禄,张氏的丈夫甄逸又曾任过上蔡令,甄家富贵,张氏自然不肯让女儿为妾。更何况,又是她最为疼爱的小女儿。不过她敢轰走刘虎,却不能对袁绍派来的使者无礼。   袁绍在河北诸州声誉卓着,又宽以养民,在河北民间无不交口称赞,所以张氏对袁绍的使者只能以礼相待。   然而小女远嫁荆州给刘琮为妾的事,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可是这使者不知收了刘虎什么好处,几次三番找上门来,见了张氏便一个劲的劝说,将刘琮说的如何少年英雄,如何名动四海,如何又是当今天子亲口所认的皇兄。话里话外还不断暗示,就是自家主公,对于这门亲事也是乐见其成,有心促成的。   张氏虽然并不害怕袁绍强逼,但因此而让袁绍心生芥蒂,总归不好。   烦恼、忧愁,长吁短叹,张氏时常恨恨的想,这女儿太出名了也不好啊,远在千里之外的刘家小子都惦记上了。若是娶为正妻倒也未尝不可,可是这做妾嘛——我甄家的女儿,如何能做妾?   此事在中山城内已经闹的尽人皆知,甄家上下,自然也早已知晓。   “母亲,您不必再为此事烦忧,女儿答应了便是。”甄氏正是及笄之年,峨眉微蹙,依在张氏怀中,轻声说道。   张氏长叹道:“你自小哪里吃过什么苦处,这世间女子,为正妻者尚且艰难,何况是与人做妾!”   甄氏神色凄然,泫然欲涕,强忍着安慰道:“母亲!如今使者催促,郡县相迫,虽不至明火执仗,却因女儿之故,弄的阖家不安,四邻纷扰。女儿如何能够安心?即便苟全于世,又岂能自主?不若就应了此事,也好过……”   张氏泪如雨下,揽着甄氏说道:“可是如此一来,女儿你就要受苦了啊!”   “一人受苦,总好过全家受难。”甄氏强颜笑道:“母亲不必为女儿悬心,只是以后不能在母亲膝下承欢,以尽孝道,实在令女儿悲伤。”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都知道此事无法善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虎得知张氏应允之后,大喜过望,将早已准备好的聘礼亲自送到甄家府上,张氏虽然暗中恼恨,却为了女儿将来不得不勉强应付。对于刘虎夸赞自家都督的话,反倒没听进去几句。即便听入耳中,也不过认为刘虎夸大其词,想来那刘琮身为荆州牧之子,不过是个不学无术,只爱舞枪弄棒的莽夫纨绔罢了。   甄氏心中,也是做此想,只是形势不由人,她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于二月初被刘虎等人护着,踏上了漫漫南下的路途。   而此时的襄阳城中,刘琮正与妻子蔡姝依依惜别。自去年年底蔡姝怀孕,因头一个月怕动了胎气留在宛城,直到今年开春之后,才由刘琮亲自护着送回襄阳。毕竟太守府里有蔡姝的姑姑蔡氏照顾,条件要比在宛城时好上许多。   “你真的不怪我?”刘琮握着妻子的小手,有些尴尬的问道。他派刘虎去接河北甄氏的事,自然无法瞒过蔡姝,之前早早就坦白过,蔡姝倒是不曾怨怼,如今将要返回南阳,他仍是觉得很是愧疚。   蔡姝甜甜一笑,抽出手抚着刘琮的脸颊说道:“将军乃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纳个妾有什么打紧?即便将军不提,妾身也要为将军寻找合适人家的女儿啊。”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刘琮心中的情绪颇为复杂。他自穿越以来,并未想过什么收尽三国美女之事,之所以会主动去迎甄氏,其实还是有点别的情绪,那就是不忍如此美好辗转成泥,最终落得被曹丕赐死的悲惨下场……   蔡姝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好奇的盯着刘琮说道:“怎么,将军还没见到人,就开始想了吗?”   刘琮轻咳一声,掩饰道:“哪儿有?要想也是想你和咱们的儿子。”   “只怕是想儿子更多些吧?”蔡姝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调皮地看着刘琮。   纵有千般不舍,刘琮也只能硬着心肠离开襄阳,前往宛城。   临行前蔡姝的嘤嘤叮嘱,言犹在耳。刘琮在出了襄阳北门的那一刻,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去求甄氏为妾,是不是太荒唐了?   唯有以后对蔡姝更好一些,才能对得起如此善良贤惠的她。   万种柔情,在刘琮到了宛城之后,便立刻收敛起来。   二打许都的准备,正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刘琮不能允许自己分心。叶城之败,许亮之死,时刻提醒着他,自己的路还有很长,未来,还有更多艰难险阻。   之所以还要对曹操用兵,这次回襄阳刘琮对刘表也讲的很清楚。除了继续压制曹操,稳定南阳的局势之外,还要以战代练,将南阳军打造成真正的铁军!   陌刀营因为陌刀产量的缘故,始终无法扩大,最多时也只有一百五十余人,因冶炼和锻造技术不成熟,打造出来的陌刀虽然看起来很结实锋利,但往往劈砍数百次木桩,就会刀身开裂,抑或整个崩断。为了增加耐久,不得不越造越厚重,最后一批十把陌刀,重量达到了五十多斤。   即便按着刘琮的掂量,也相当于现代的十几公斤了。   这么沉重的陌刀,对于使用者的臂力、耐力都有极为严格的要求。对此刘琮也没别的办法,大鱼大肉伺候吧。而且这肉还都是牛肉,把那帮陌刀营的壮汉吃的满嘴流油,可恨不让出营,无处炫耀啊!   去年兵围许都之时,刘琮下令迁徙了近万人口到南阳,这些人多是以前的黄巾军青州兵,被曹操用以屯田,到了南阳也是如此,只是屯田的上缴比例,比以前略低一些。老百姓看重的还是实惠,很多人就此安心待了下来。   然而也有不少人想通过从军改变命运,对于这些人,刘琮并没有集中建营,弄什么“青州兵”,而是全部打散,分别安置到各部之中。   入了南阳军,首先便是被军中的宣正郎强拉着识字。   按说识字可是好事,可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谁有这个耐心?不过不学可不成,那施行军法的军棍岂是摆设?每日学过的字,第二天宣正郎就要抽查咧,若是摇头不会,行啊,老大的板子就往手心招呼。这种教训孩童的法子,让汉子们颇为难堪,皮糙肉厚挨上几十板子也不过手心红肿罢了,可是被当众如此打手心,可就让人面子没地方搁了。   每每这种时候,还偏有军中的老兵来看笑话,不过据宣正郎说,当初他们也是如此,有些人甚至还要不堪咧……   ☆、第十六章 再克坚城气如虹   建安四年三月,刘琮亲率步骑三万六千余,自宛城北上,经堵阳,于当月十五日,再次兵临叶城。   随同刘琮出征的,除了赵云、魏延之外,还有领三千轻骑的黄忠、领五千步卒的张绣。   张绣自宛城之战后,便一直留守南阳,不但错过了长沙平叛,兵围许都也未曾参与,弄的他很是郁闷,这一次好说歹说,总算捞到出征了。   而此次在后方留守的,就成了徐庶。   另外文聘领五千兵自章陵入南阳,走山路北上穿过伏牛山,直扑鲁阳,与刘琮大军兵分两路,遥相呼应,呈掎角之势。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北上击曹,是因为曹操集结大军离开许都去进攻眭固。眭固原为黑山贼,当年与袁术合谋共攻东郡,反为曹操所败,后成为张杨部下。   去年曹操攻击吕布时张杨欲迎救,张杨部下杨丑杀张杨欲带领张杨部下投奔曹操。但未成事而被眭固所杀。眭固带领张杨部下屯军射犬,欲投奔袁绍。   曹操得知之后,岂能让他如愿,为免夜长梦多,亲率大军往河内而来。   行前曹操为防刘琮,留夏侯惇、曹洪、曹昂等人守许都,遣大将朱灵、路招等守叶城。然而对于刘备提出带兵攻击吕布之事,曹操并未应允。   叶城失而复得,实为郭嘉之计,此战之后曹操听说差点捉住刘琮,跌足长叹,颇为遗憾。及至见到缴获的霹雳车、神弩车等,大为欣喜,下令匠人日夜仿造,自出兵之前已得霹雳车百余架、神弩车三百余。这也使得曹操敢于放心去攻眭固,用他的话说:“得此利器,琮能奈我何?”   不得不说,这的确给刘琮造成了很大麻烦。   当初攻克叶城之后,贾诩曾建议将叶城南门城墙拆除,刘琮当时正兵围许都,哪里顾得上这个?待到后来准备将南门城墙拆除以增强北门防御时,又逢严冬难以施工,只得等来年开春再搞,谁会想到叶城丢的那么快……   这天清晨,刘琮和贾诩等人出了中军大帐,往辕门望楼而来。一路上士卒见了刘琮,纷纷行礼,待他走过之后,才接着忙手头的事。   “先生,军心可用啊。”刘琮按着腰间佩着的长剑,对贾诩说道。   虽是阳春三月,因早上还有些寒意,贾诩又颇为畏寒,所以裹着厚厚的衣裳。他环目四顾,微微颔首,对刘琮说道:“军心民心皆可用,只是叶城坚固,已连攻数日不下,恐怕有伤士气。”   刘琮点头道:“朱灵稳健,据城死守确实难克,不过我已有所准备,且看今日试之,效果如何吧。”   贾诩微微一笑,对刘琮道:“就是都督令人打造的云梯车?”   “两军相争,攻心为上,攻城还是落了下乘。”刘琮自嘲的笑了笑:“若是叶城不失,何至于此?”   说话间,已到了辕门,登上望楼之后,刘琮望着叶城城头说道:“不知曹公得知本都督再次兴兵前来,会有何感想。”   贾诩一笑,说道:“老夫倒想知道,袁公路等人会做何想。”   叶城城头上,朱灵双眉紧锁,对路招说道:“刘军与我方以霹雳车对射数日,今日却为何按兵不动?”   朱灵原本是袁绍部将,当初曹操征陶谦时,袁绍使朱灵都督三营军队以助曹操,搏战有功。战后袁绍所遣之诸将各各罢归,惟有朱灵认为曹操乃是真正的明主,留而不返,其部下也都追随他一起在曹操麾下效力。   “刘琮的南阳军不过如此,想来数日无功,今日要略做休整吧?”路招年近四十,比朱灵略小,身材却颇为高大,他傲然挺胸,对朱灵道:“有此坚城,又有霹雳车,敌军再多也跨不过叶城一步!”   朱灵却没他这么乐观,凝神思索片刻,对路招说道:“须提防南阳兵翻越山岭,突入城内。”   这可是曹洪当初惨败的教训,朱灵岂能不严加防范,此时提醒,不过是让路招不可轻敌罢了。   路招慨然应了,亲自带人往山头巡查。   就在路招离开不久,南阳军的霹雳车又开始向城头抛射,朱灵见状,心中反倒踏实了几分。见己方的霹雳车未能击中敌军,朱灵下令向城下移动,以拉近与对方霹雳车的距离。   正陆续移动霹雳车的时候,却见南阳军阵中推出数十架望楼,朱灵大奇,瞪大了双眼仔细望去,见此物与霹雳车有几分相似,乃是在平板之上架设木楼,平板两侧有整排实心木轮,前面骡马拖拽,楼下士卒推动。   “快!将此物毁去!”虽不知这望楼如何攻城,朱灵却感受到极大的威胁,立即下令城下的霹雳车轰击。   然而到底隔着一道高高的城墙,抛射出去的石块不是远了就是近了,急的朱灵破口大骂。   眼看敌军望楼就要推到城下,朱灵忙下令弓手向敌军攒射,然而推车的士卒身披重甲,头顶厚盾,密集的箭矢射上去,不过是听个响而已,倒是有不少箭矢射在望楼的木柱之上,密密麻麻的像是长了一层白毛。   距离城头尚有一丈多远,那望楼车便停了下来,只见木楼比城头还要高出好些,面对着城头的木板忽然缓缓放下,带着铁钩的一端,已经搭上了垛口。三尺宽的木板恰恰能容一人通过,木板尚未搭上城头时,便有持着铁盾的悍卒踏了上去,待木板方一落实,他也冲上了城头。   朱灵心中一沉,让部将前去堵截,那跃上城头的悍卒扛着巨盾,硬生生地被众人的长矛捅下城头。然而南阳兵自望楼的木板上,源源不断的向城头冲杀。攻守双方,在城头上展开了血战。   跳上城头的南阳兵先是三五结伙,有扛着盾牌防御的,有持着长矛拼刺的,有拿着长刀猛砍的。待人数稍多,则猬集成团,数支长矛如同刺猬般逼开曹军,牢牢占据城头方圆数步之地,以接应更多的兄弟从云梯车上过来。而曹军在朱灵的指挥下,凶猛反扑,一时间城头上血肉横飞,惨叫声响彻云霄。   残破的城楼早在上次攻城时就损毁大半,这几天更是被砸成废墟,朱灵站在这片废墟的断壁之上,举目望去,只见不到二里的城头上已经被对于数十架望楼车搭上城头,随着越来越多的南阳兵加入战团,已经有数断城头失守,曹军惨叫着跌下女墙,摔死城下。   “射!快射!”朱灵举着长剑,指挥弓手向南阳兵占据的城头攒射,然而却无法阻止更多的南阳兵通过望楼车登城。   护卫在朱灵身边的亲卫见状,连声劝道:“将军!快下城吧!否则晚矣!”   朱灵长叹一声,带领部下匆匆下了城头,同时传令各部在城下设拒马,列阵死守。此时路招也赶了过来,与朱灵会合后,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敌军势大,恐怕难以据守……”路招惶然道:“不若弃城而去,往昆阳再做打算?”   朱灵怒气勃发,双目圆睁,呵斥道:“主公将叶城托付你我,如今唯有死战而已,汝再敢乱我军心,当我不敢杀你吗?”   路招冷笑道:“将军好大的威风!”说罢,转身便走,朱灵气的跺脚,正要让左右将路招拿下,却见南阳兵已冲下马道,只得含恨任路招离去,自己带着部下向南阳兵截杀……   是日,南阳军以云梯车抵近城头,步卒冒矢顶盾,蜂拥冲上城头,血战至午后,城破。   朱灵率残部退入城中,节节抵抗,傍晚时分,被赵云生擒,路招单骑出逃,叶城再克。   经此一战,南阳军士气如虹,不数日,又下昆阳,路招请降。又数日,再克襄城,刘琮大军于颍阴城下与文聘会合,颍阴令弃城而走,颍阴不战而下。   三月底,南阳军兵锋直指许都。   消息传入许都,百官骇然,吏民惊悚,谣言四起。   夏侯惇一面传令长社、新汲等地守军前往许都,一面遣快马往曹操大营报信。   此时许都城内,仍有近万将士,城外三座营寨尚有八千人马,分别由曹洪、于禁、李典统帅。   面对来势汹汹的南阳军,荀彧颇为后悔,去年收复叶城之后,正是与刘琮讲和的好机会,可惜曹公不听自己的建议,以至于酿成今日之祸。不过事到如今,后悔无用,唯有想方设法将刘琮哄走,否则曹公远征河内的战略,又将被刘琮这小子给破坏了。   叶城是如何再次被攻克的,夏侯惇自逃兵口中得知,南阳军中又有了新式攻城利器,不由扶额叹息。   是战,是和?还有人心里泛起了别的念头,只是不敢宣之于口。   刘琮率军进抵许都城下,在南门外立寨,与许都城下的于禁营寨遥遥相对。   曹军三座营寨呈品字形,于禁在前,左边曹洪稍后,右边李典稍远,更靠近城墙。   曹洪自不必说,于禁和李典都是当年参加过宛城之战的,对于刘琮用兵之诡诈,军械之精良,士卒之悍勇深有体会,自然不会轻易出寨邀战,刘琮乐见其成,高筑寨墙,深挖壕沟,摆出了长期对峙的摸样。   天子闻讯,心中颇感无奈,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无论是曹公还是皇兄刘琮,没有一个听从自己的旨意。罢了,就让他们打吧,寡人无兵无将,只能徒叹奈何了。   想到无兵无将,天子却忽然想起了刘皇叔,若是皇叔能有支兵马,也许会不一样呢?   ☆、第十七章 多管齐下遣使忙   四月初,曹操率部大破眭固,于射犬斩其首,尽收其众,得精兵数万,吞并河内。   然而刘琮率军北上,再次攻克叶城,兵临许都城下的消息传来,让曹操大为恼怒。   冷静下来之后,曹操对荀攸叹道:“吾自仗剑起兵以来,未尝有一人令吾数度困窘至此。竖子殊为可恨!此番有元让护诸军守许都,吾当以大军突袭,数路围攻,必将其破之,方可解此心腹之患!”   荀攸思忖片刻,对曹操说道:“明公已据有河内,袁本初必不会坐视不管,据闻其上月已大破易京,全据幽州。公孙瓒杀其妻子姊妹,引火自杀,复被袁绍领兵直入,枭其首级。如今袁绍并有四州之地,定会生南下之心啊!”   随同出征的郭嘉却道:“袁本初方收幽州,其心必骄,何况其与公孙瓒征战连年,百姓疲敝,仓库无积,且四州之地,尚需分将镇守,如何能轻易南下?”   曹操沉吟道:“袁本初之患尚未可知,刘琮竖子再次兵围许都,不将其击退,岂不是令天下群雄耻笑?”   这就是他最为难的地方了。明知道刘琮是要逼着自己挪窝,可是迁都的话士气太受影响,恐怕许多人会对自己失望,乃至离开自己另投他人。更何况即便想迁都,又能迁往哪儿呢?   正烦恼间,又有驻守小沛的乐进遣使快马来报:袁术因贮藏用尽,在寿春无法立足,烧其宫室奔投其部下雷薄等人,被雷薄拒之,士卒散走。乐进请求出兵截杀袁术。   曹操详细问过之后,挥手让使者到帐外暂候,自己扭头对荀攸道:“袁术败亡矣,以公达之见,可否让乐将军领兵袭之?”   荀攸摇头道:“不可!”   旁边郭嘉也道:“若乐将军出兵小沛,恐为吕布所趁。此其一,其二,袁术进退失据,只需坐观其败即可,何必出兵袭杀?”   见两位谋臣都如此态度,曹操从善如流,令人招入使者,如此云云,回告乐进。   待使者走后,曹操抚着浓密的胡须叹道:“袁公路天性骄肆,猖狂于时,妄自尊立,人神共厌,其败也忽焉!”   荀攸与郭嘉对望一眼,心知曹公嘴上说的是袁术,可心里定然是想着刘琮。   刘琮在曹公心目中,恐怕也是“人神共厌”,但他是否其败也忽焉?这个问题现在看来,似乎还找不到答案啊。   “公达,刘琮上一次围而不攻,极尽恐吓之能事,勒逼天子、威胁百官。这一次却不知会如何?”曹操思忖半晌,对荀攸问道。   这个问题荀攸也一直在苦苦思索,他迟疑道:“若说上一次是为了标榜正统、恫吓群臣,那这次只怕是要攻克许都,劫走天子了。”   曹操听了,意有所动。他觉得同样的把戏,以刘琮的机变百出,应当不会耍上两次。   “不然!以嘉观之,刘琮此举仍是在试探!”郭嘉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虽据报其拥步骑数万,看似来势汹汹,实则还是与上次一样,试探天子之反应,明公之应对,群雄之措置!”   此言一出,曹操凛然正色道:“奉孝且详细道来!”   “当今天下,四方虎争。明公奉天子以令不臣,据兖、豫而抚关中,北抗袁绍,南压荆州,虽有奋起之势,却常为刘琮所羁绊。”郭嘉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此时侃侃而谈,风采绝然:“刘景升恬静自守,其子却与其背道而驰,何也?实为进退自如之策。刘琮率南阳兵出击四方,胜则固守,败则推责,趁势而动,胜败裕如。”   曹操听了半天,有些纳闷,郭嘉这话的意思他明白,刘琮出来搞事,成了固然可喜,失败了刘表就出来做和事老,反正不管怎样,都不会伤到荆州根本。可这和刘琮兵围许都有什么关系呢?   见曹操面露疑惑,郭嘉接着说道:“然而荆州大敌实为孙伯符,刘琮以南阳太守都督三郡军事,又在夏口筑城、编练水军,正是为了对付孙策!可是他为何又屡屡与明公作对?以嘉度之,恐其忧心明公趁其东进而南下,故先声夺人,以压制明公南下之心!”   曹操微微颔首,看来自己以前的判断并没有错,只是现在形势越发复杂,各方势力彼此纠葛,如同一团乱麻。   “刘琮此番二围许都,若是天子降旨令其退兵,他会遵旨而行吗?”曹操沉吟道。   荀攸摇头:“以刘琮的性子,只怕会置若罔闻,甚至借此造谣。”   “是啊,此最为可虑者!”郭嘉点头道:“如今刘琮兵临城下,恐怕就是要让群雄各逞其能,他反倒在许都城下作壁上观。”   曹操双目微闭,冷笑道:“刘琮倒是好算计!”   起身在帐内踱步思忖片刻,曹操回头望向郭嘉:“以奉孝之见,眼下当如何行事?”   “遣使与袁本初结盟,先缓其南下之心,同时明公率大军返回许都,逼刘琮退兵,若其不退,则集合各路人马破之!”郭嘉抬头仰视曹操,郑重说道。   曹操想了想,又问荀攸:“公达以为如何呀?”   “奉孝说的有道理。”荀攸赞同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了许都之困,才好再言其他。”   计议已定,曹操又咨询了两人的意见,派出使者往邺城与袁绍结盟。其实无论是曹操还是荀攸、郭嘉也好,都明知袁绍早晚会南下,但此次的目的是为了缓和局势,只要能拖得袁绍一时,就总比腹背受敌要好。同时为了专心对付刘琮,曹操又遣使往下邳吕布处,诱之以利,惑之以名,极力劝降。   至于孙策,曹操在以朝廷名义令其进攻江夏的同时,亲自手书一封,遣使送往江东,书中先是对孙策近年来的作为大加赞赏,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孙策勿忘杀父之仇、忠义之心。约定孙策将来攻取之地,皆为其所有,朝廷绝不派人插手任命,孙策只需按时为天子朝贡即可。   而关中诸将如马腾、韩遂、杨秋之流,曹操密信告知镇抚关中的钟繇,令其严密监视,多加抚慰,不使诸将生出异心。   如此多管齐下,曹操仍不放心,在大军尚未开拔返回许都的时候,就一日数骑,急驰许都,告诫夏侯惇都督各军,不使轻出,以免中刘琮奸计,悔之晚矣。   袁绍在得知刘琮再克叶城,二围许都之后,大为兴奋,对左右说道:“刘景升得子如此,何愁基业无继?吾观次子,将来必成大器!若假以时日,当与吾比肩矣!”其主簿耿包笑道:“刘仲怀不过是个后起之秀罢了,哪里能和主公的赫赫武功相比?”   “哈哈!此番曹阿瞒可要愁白了须发!”袁绍灭了公孙瓒之后,志得意满,愈发骄矜。此时提起曹操,竟然直呼其小名。   耿包笑了笑,屏退左右,对袁绍附耳说道:“今汉室衰微,主公拥有四州,人户百万,甲士无算,宜应天人,自称尊号……”   袁绍听了,颇为动心,只是仍有许多顾虑,一时沉吟不决。耿包见状,不敢多言,告退而出。没想到袁绍将他这番话贴在军府之中,用以试探诸人,果不其然,军府僚属皆言耿包妖妄,宜诛。袁绍一看,好家伙差点把自己给装进口袋,赶紧杀了耿包,表示自己压根没动过这个念头。   可怜耿包原想着博个拥立之功,却没想到转眼间人头“喀嚓”落地,只好在黄泉路上,含恨咒骂袁绍不得好死。   称帝的事可以暂缓,可眼下刘琮兵临许都,若是不趁机南下,攻略兖州,进据河内,就太对不起这天赐良机了。   倘若能将曹阿瞒扑灭,继而劫走天子,那禅让之事,也未尝不可啊……   袁绍越想越得意,下令挑选十万精兵,一万铁骑,准备大举南下,攻伐许都。   可就在袁绍紧锣密鼓进行准备的时候,监军、奋威将军沮授跳出来谏言道:“明公近讨公孙瓒,师出历年,军民疲敝,粮草殆尽,未可动也。宜务农息民,先遣使献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后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舡,缮修器械,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抑或坐观刘琮与操两虎相争,如此,可坐定也。”   不过另外两位谋臣郭图、审配可就不同意了:“以明公之神武,引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操,易如覆手,何必乃尔!况如今刘琮分其兵势,我军南下,两面夹攻,何愁许都不克?”   “夫救乱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义者无敌,骄者先灭。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今举师南向,于义则违。且庙胜之策,不在强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练,非公孙瓒坐而受攻者也。今弃万安之术而兴无名之师,窃为公惧之!”沮授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袁绍听双方各持一词,似乎都有些道理,不禁有些犹豫不决。   放弃吧,这么好的机会放弃了实在太过可惜。可真的要南下,曹操也不好对付。那家伙手黑着呢,这些年东征西讨,着实消灭了不少敌人,增强了他的实力。若是万一失败,恐怕连目前的地盘都保不住了。可恨那刘琮在许都城下围而不攻,或许应该再等等看?   就在袁绍左右为难的时候,曹操派遣的使者进了邺城。   ☆、第十八章 各方应对皆不同   下邳城内,吕布对着一箱金银珠宝两眼放光,笑眯眯的对使者说道:“明公太客气了!”仿佛刚才那个横眉怒目,喊打喊杀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使者微微一笑,从容道:“将军虎威一向为明公所喜,只是以前颇多误会,以至于兵戈相见,思之实在令人汗颜。”   吕布令人将箱子抬入内室,很豪气地一挥手,说道:“既是误会,勿复多言!明公遣汝来此,还有何见教?”   那使者躬身一礼,正要开口,却见一人怒气冲冲地走入堂上,对吕布说道:“逆贼曹操,怎么配称作明公!”说罢,转身指着使者道:“汝是来劝降的吧?哼,我等与曹贼不共戴天,劝降之言,休得再提!”   吕布刚收了人家老大一箱财宝,如何肯吐出口中,当下尴尬道:“公台,息怒!他不过是曹公派来的使者罢了,公台何必与他为难?”   陈宫冷笑道:“将军切莫中了曹贼奸计,你可知曹贼为何忽然派使者前来?”   “明公……”那使者方要开口为曹操辩解,就被陈宫厉声打断道:“来人啊!将此人轰出去!”   吕布脸上阴晴不定,待那使者被左右拉出去之后,跌足道:“公台!如今曹公向你我示好,并说从前之事既往不咎,还要表我为徐州刺史,表公台为中郎将,全军上下,各有封赏。公台何不就此与曹公捐弃前嫌?”   “哼,这些话,都是方才那使者教的吧?”陈宫怒其不争地瞪了吕布一眼,说道:“将军,你可知南阳刘琮,又再次攻克叶城等地,兵临许都城下?”   吕布愕然道:“啊?竟有此事?那刘琮既是皇兄,又为何总与曹公过不去?”   敌人的敌人就是天然的盟友,对此陈宫认识颇深,他捋着半长不短的胡须,昂起脑袋对吕布说道:“将军,曹贼掳劫天子,残暴无道,天怒人怨。如今刘仲怀兴义兵与之相抗,正是顺应天命,以有道伐无道!曹贼此时拉拢将军,正是因为心中害怕,所以才会如此。将军不可不三思啊!”   什么天道地道的吕布不感兴趣,他最关心的是自己能否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听了陈宫的话他眼珠一转,笑道:“公台说的好!那么以公台之见,刘南阳能打得过曹贼吗?”   “自刘仲怀任南阳太守以来,数次与曹贼相争,唯有一败而已。”陈宫太了解吕布的心思了,他沉吟道:“以将军虎威,尚且数次败于曹贼,刘仲怀弱冠之年便能有如此战绩,可谓不凡!”   提到自己的糗事,吕布倒也不介怀,哈哈笑道:“如此说来,公台有意要助刘南阳咯?”   陈宫点头道:“宫观此子绝非凡品,将军可引以为援,切不可与之为敌!”   “好吧,不过……”吕布转念一想,有些为难地说道:“方才我已收下曹操派人送来的礼物,内中有不少珍宝!”说到后来,两眼放光。   “咳咳,将军不可因小失大啊。”陈宫劝道。不过他心里清楚,只怕吕布不会退还了。   果然,吕布愁容满面,对陈宫说道:“如今困守下邳,军资匮乏,不若暂且收下以充实粮草。至于曹操那里嘛,咱两不相帮,如何?”   陈宫气的几乎吐血,大声说道:“将军!此天赐良机,万勿错失啊!请将军亲率步骑急攻小沛,吾率兵取彭城,另遣大将分兵袭淮、泗,如此东海之地尽为将军所有,到那时北结袁绍,南联孙策,远交荆州,进可攻伐兖、豫,雄踞当世,退则可立于不败之地。”   不得不说,陈宫为了吕布的未来可谓殚精竭虑,思谋甚远。   可惜吕布的目光实在不咋地,他揉着额角,狐疑道:“攻小沛?取彭城?夺淮、泗?啧啧,这岂不是与曹操和袁术同时为敌?”   陈宫顿足道:“袁术已是冢中枯骨,无兵无将,有何惧之?再说曹贼应付刘仲怀尚且不及,岂有余力与将军相抗?”   “呃,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乐进领兵驻在小沛,恐难攻克啊。”吕布去年被曹操打怕了,现在竟然提不起斗志。   陈宫苦口婆心的劝道:“将军啊!那曹贼攻占彭城之后屠尽全城百姓,徐州军民无不流涕痛恨之!只要将军出兵小沛,乐进定然无法抵挡,将军!请再勿迟疑,速速决断!”   “好!就依公台所言。”吕布终于被陈宫说动了,背负双手在堂上大步走动,片刻后站定对陈宫说道:“此事是否与陈元龙父子再议一议?”   他口中的陈元龙父子,便是陈登和陈珪。兴平元年陶谦病死之后,陈登与孔融等人劝说刘备领徐州牧,后来吕布占有徐州,陈登便和其父亲一起归属吕布,建安二年做为使者入许都,被曹操任命为广陵太守。去年曹操领兵攻伐徐州,陈登本欲率广陵兵前来相救,未及出发,曹操因刘琮兵围许都而引大军退走,陈登便就此作罢。   对于此人,陈宫颇为忌惮,他深知陈登有雄气壮节,绝不是真心辅助吕布的,只是屡次劝谏,吕布因陈登名重天下而不听,说的多了,反倒显得自己嫉才妒能。   然而此事重大,陈宫断不允许旁人从中阻挠,再三劝说吕布事不宜迟,吕布无奈,只得听从陈宫的建议,点选人马,预备出征。   消息传到广陵陈登处,陈登大惊失色,对父亲陈珪说道:“如此,曹公危矣!”   当初陈珪曾破坏过吕布与袁术联姻之事,就是怕徐、扬合从,为祸天下。两年前陈登出使许都,返程临别时,曹操执着陈登的手说道:“东方之事,便以相付。”这意思就是让陈登暗中纠合部众,以为内应。   陈登就任广陵太守之后,移治于射阳县,明赏罚,重威治,使广陵松弛的吏治为之一振。为了筹划一支精兵策应曹操,他恩威并济,成功化解薜州武装,转为己用。同时,陈登很注意安抚民众,发展生产,不到一年,便使广陵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百姓深服陈登之治政,对他既敬畏又拥戴,在当地树立起崇高的威望。   去年曹操亲率大军攻伐徐州,陈登就准备率领广陵兵以救援下邳的名义发动突袭,却没想到曹公后院起火,引军退走,陈登只得按捺潜伏,以图后举。   可这才没过几个月,刘琮又来这么一出,以至于吕布要进攻小沛,不用说,定然是陈宫为其谋划的。   “为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陈珪思虑片刻,对儿子说道。   陈登皱眉道:“我军兵微将寡,如何能敌得过吕布?”   “两军相争,斗智为上,斗将为次。”陈珪沉吟道:“如今袁术行将败亡,不若先攻取寿春,安抚接纳其部众,以壮实力,然后再徐徐图之。”   陈登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淮、泗之间多宗帅,可先取之,雷薄等人无主,亦可招纳。”   “善!”陈珪抚着花白长须又道:“吕布无谋,所倚重者唯陈宫而已,不若遣刺客杀之。”   “此事须得壮士,待儿寻到之后再行。”陈登叹道:“为天下苍生顾,说不得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陈登父子密室相商之时,吴侯、讨逆将军、会稽太守孙策也在接见了曹操派遣的使者之后,招来周瑜、鲁肃二人商议此事。   孙策今年二十三岁,风华正茂,姿容俊朗,因常年领兵征伐,更显英武豪迈、气宇轩昂。而周瑜与其同岁,少年时就与孙策交好,两年前弃袁绍之官追随孙策,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风度翩翩。   至于鲁肃则年岁稍长,体貌魁伟,为人也颇为沉稳。   “曹公即便不来此信,我也要兵发江夏、为父报仇!”孙策近来收服了祖郎、太史慈等人,平定丹阳,正在厉兵秣马以备攻荆州,得曹操此信,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对此周瑜颇为赞同。他建议道:“将军西进,以攻黄祖,唯在速战速决,否则等刘琮水军练成,恐难立克。”   鲁肃却从江东全局着眼,忧心忡忡地说道:“如今庐江太守刘勋势力渐大,将军不可不防。”   说起刘勋,孙策也颇为意动,他踌躇道:“袁术部众多归庐江,是为可虑。”   “无妨!”周瑜洒然一笑,风采飘逸,从容说道:“庐江虽广,却连年遭受兵灾,庐江兵越多,越反受其害。以其难以供养也!将军只管东进,谅庐江刘勋也不敢捋将军虎威!”   孙策豪迈道:“既如此,何须瞻前顾后!即便刘勋有所动作,本将军难道就不能审时度势,将其一鼓而下吗?”   “何不先灭此朝食,再图荆州?”鲁肃提议道。   “只怕曹公那边,不好交代。”孙策回道:“何况刘琮在夏口筑城、编练水军,若不早图,恐受其害啊。”   鲁肃低头思忖片刻,觉得孙策此言也很有道理,便点头附议。   于是孙策便开始调兵遣将,准备进攻江夏。而此时,已是建安四年五月了。   刘琮兵临许都城下,筑寨扎营,已有两个月,曹操亲率大军,业已返回许都,入城之后,便开始布置围攻刘琮南阳军之事。   一场大战,又将在许都城下爆发……   ☆、第十九章 乱中取势惑人心   建安四年的夏天似乎来的格外早,空气中充斥着焦躁不安的情绪,许都城内并没有因为曹操率领大军返回,而立刻变得安定下来。   刘琮再次率南阳军兵临城下,对于朝堂上的百官和城内外的军民,犹如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许都城附近的百姓因害怕被南阳兵劫掠,纷纷往城内避难,荀令君下令守城将士不许阻拦,这城里面的人是越聚越多,街面上到处搭起了简陋的棚子,密集的简直让人无从下脚。   触目所及,污水横流,溺屎堆积。神态凄苦的难民们挤在四处漏风的棚子里数着米下锅,唯有不懂事的孩童,仍在这肮脏的街头奔跑戏耍,在他们看来,这热闹的景象比起在安静的村庄,要好耍太多了。有个孩子眼尖,看到骑马而来的曹操等人,急忙招呼小伙伴簇拥在战马旁,仰着小脑袋,望着马上的骑士满眼羡慕。   “等我长大了,也要当大将军,骑这般威风的大马儿!”领头的孩子七八岁摸样,脏兮兮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有些潮红。   身后的小女孩儿怯怯地牵着他的衣角,想探头看却又不敢。   “囡囡,待我做了大将军,就回来娶你当媳妇儿!”男孩儿拉着女孩儿的手,挺着小胸脯,褴褛的衣衫,枯瘦的身子,却说的那般郑重,那般理所当然。   小女孩闻言低下头,揉弄着男孩儿的衣角,嚅嗫道:“阿翁说家里没吃的,要把囡囡卖给旁人家做童养媳咧。”   可是小男孩只顾着伸头望向渐行渐远的骑士,满心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并未曾听到女孩儿的言语。   即便听到,又能如何?   曹操的目光在面黄肌瘦的难民脸上扫过,他看到了苦难,看到了麻木,看到自己的子民因为刘琮那小子,而饱尝战争带来的艰辛。   此时他的心中,也沉甸甸的。   “元让,你能守住许都不失,实为大功一件啊!”到司空官署门前,曹操翻身下马,方才出城巡视诸营,见营垒齐整,心中颇感欣慰。对于夏侯惇听从自己的命令不轻易与南阳军接战,很是满意。   夏侯惇将马鞭和缰绳递给亲卫,谦虚道:“全赖天子之福、将军之谋,全军将士用命。”   进了官署正堂,曹操在几案之后坐下,问道:“南阳军最近有何动向?斥候可查探清楚了?”   “似乎并无什么新动向。”夏侯惇刚说完,就见曹操眼风扫了过来,看样子不是很满意,当下解释道:“敌军对其营寨和要道遮密甚严,且骑士精锐,我方斥候与之相遇,经常吃亏。”   曹操点了点头,算是不追究此事了。   倒是曹昂建议道:“将军,末将在南阳时曾见刘仲怀选兵,百里挑一,组成精锐,配以重甲良马,所向披靡。将军何不照此施行?”   官署之内,不便父子相称,曹操听了意有所动,沉吟道:“此番北伐河内,倒也得了不少好马……”   其实曹操早就有此打算,要编练一支忠诚于自己的精锐之师,做为战略机动力量,现在看来,到了该实施的时候了,甚至这支军队的名字他都已经想好了,就叫虎豹骑。   只是此事还不是当务之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打退刘琮的南阳军,一想到这个问题,曹操就有些愠怒。   他前些日子刚自河内回来,就听夏侯惇说刘琮驻扎城外之后,几乎隔三差五就派兵邀战,曹军固守营寨,不与交锋,南阳兵便轮番使用霹雳车、神弩车等轰击营寨,间或派出重甲步卒进攻,又或是轻骑骚扰,然而往往浅尝辄止,并不拼死攻寨,与曹军死斗。   这分明是在拿我的将士练兵啊!曹操想到此处,颇感无奈,对于刘琮的无赖手段,又多了几分了解。   待荀彧等人到来之后,曹操说道:“今日请诸位前来,商议如何退敌之事,诸位有何良策,尽管直言!”   就在曹操在司空府内与诸人商议的时候,刘琮也在营内按剑徐行,身旁只有贾诩和少数几个亲卫陪同。   这两个月以实战练兵,虽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伤亡,但总体来说,全军上下,收获匪浅。   刘琮敏锐的察觉出,各部因为主将的性格、能力的不同,而产生了明显的差异。当然这种差异并没有好坏之分,至少在刘琮看来,这是好事。他已经隐隐从将士们的变化中,感受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如果非要套用某个名词,或许称之为军魂,亦不为过。   比如由赵云担任主将的明光骑,全军三千余人,皆使长枪,配以腰刀,以赵云勇冠绝伦的胆气,甚至数十人就敢向百名敌骑发起冲锋。而炮车营在魏延的率领下,往往出奇兵,行诡道,明明是笨重难行的霹雳车,却被他用的飘忽不定,令人防不胜防。至于黄忠的轻骑营,则骑射无双,每人都配以骑弓、手弩,出动攻寨时,呼啸而来,飞矢如雨,侵略如火……   还有张绣所率领的五千步卒,披重甲,执长矛,列方阵进则如枪林,退亦不散乱,实为野战中最可依仗的坚实兵种。   除此之外,胡车儿也独领一军,号飞熊军,专司乘云梯车登城而上,在攻克叶城之战中,首战告捷,功不可没。其实飞熊军的军号,乃是当初董卓的私人精锐部队,因旗帜上绣有肋生双翅的飞熊图案而名。当初的飞熊军全部是由西凉军中的精英和能人异士组成,胡车儿就曾是其中一员,后来西凉军分奔离析,陆续覆灭,飞熊军也随之湮没。   不过既然有熟知此段历史的刘琮在,又有胡车儿这员猛将,一点点恶趣味加上对当初横行天下的飞熊军的缅怀之情,这支后飞熊军便在南阳军中,自成一系了。   此外还有很少人知道的陌刀营,如今仍在宛城附近的伏牛山里的密营之中,好吃好喝的伺候,流血流汗地操练着。刘琮相信,以刘磐的勇猛彪悍,陌刀营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当然,无论是由刘琮亲自统帅的玄甲营,还是明光骑、炮车营、轻骑营和飞熊军、陌刀营,全都在各军校尉之下设宣正郎。宣正郎在军中的地位,被刘琮不知不觉地日渐提高。   “以先生所见,袁公是否会趁机南下呢?”由于路途遥远,特卫营的密探一直未能在河北很好的扎根,即便有些零零碎碎的情报传回来,也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毕竟刘琮本身并不擅长此事,吴宽也是在摸索中前进,能做到当下这种地步,已经殊为不易了。   贾诩这些日子过的颇为轻松,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平展不少,但是听了刘琮的话,他稍一凝神,额头上的横纹便立刻深了几分。   “都督兵临许都已经快两个月了,袁本初若是有南下之心,也当有所耳闻。”贾诩皱眉道:“也不知是何人劝阻,又或是曹公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袁本初竟然放弃如此良机。”   刘琮也颇为遗憾,摸着有些扎手的胡茬暗自揣摩,历史上正是因为曹操占据河内,威胁到袁绍的地盘,又恰逢袁绍灭了公孙瓒,志骄意满,倾力南下与曹操展开了官渡之战啊。难道说自己兵临许都,改变了历史走向?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   “据闻吕布自下邳出兵,直取小沛,陈宫另领一军往彭城而去。”刘琮抛开袁绍的问题,转而对贾诩笑道:“先生这借刀杀人之计,一封书信就会让曹公头疼许久了。”   贾诩谦逊道:“此雕虫小技尔。以陈宫之能,断不会坐失良机,怕只怕吕布无谋,劳而无功啊。”   “呵呵,形势越乱越好,乱中方可取胜啊。”刘琮笑了笑,对贾诩说道:“如今曹公回师许都,想来就要调兵遣将,对付咱们了。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能不与之大战最好,若不得不战,则各个击破,立威为主,斩首为次。”贾诩深思片刻,抬头对刘琮说道。   刘琮深以为然,点头道:“先生所言,正合我意。”   此番出兵,刘琮仍旧打着迎奉天子的旗号,但是对天子遣来的使者不冷不淡,退兵什么的,更是置若罔闻。   然而对外刘琮则宣称天子被奸臣蒙蔽、挟持,大造舆论,争取民心。   让刘琮没有想到的是,在曹操率军返回许都之前,刘皇叔刘备,也曾派人前来说和。使者自然少不了要夸赞刘皇叔仁厚,说刘皇叔不忍见豫州百姓受刀兵之苦,请刘琮念在宗室份上,早日退兵云云。   对此刘琮笑吟吟的回道,既然刘皇叔如此爱民,又忠于天子,何不与自己联合,迎奉天子至襄阳,抑或里应外合,共谋曹贼……   这番话,刘琮还派人到处宣扬,弄的刘备好生郁闷,在许都闭门不出,生怕别人信了刘琮的谣言。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刘琮年纪轻轻的,却始终与自己作对,屡次中伤。自己可从来未曾得罪过他啊?   为表明心迹,刘备在曹操回许都之后,立即前去向曹操说明此事。曹操不以为忤,反倒安慰一番。及至得知吕布领兵侵犯小沛、陈宫率军进攻彭城的消息之后,刘备又再次求见曹操,恳请让自己领兵前往徐州助车胄、乐进两位将军。   曹操正为要全力对付刘琮,徐州那边无人可用而烦恼,听了刘备的话之后大喜过望,立即调拨三千人马让他与关、张出城往徐州而去。   待郭嘉和程昱等人得知此事,急忙驾车来见曹操,皆曰:“备不可遣也!”   曹操听了之后幡然醒悟,悔之莫及,连忙派兵去追,却为时已晚……   ☆、第二十章 遭逢乱兵守残墙   时至盛夏,天气愈发闷热。这天晌午过后,一行队伍自北而南,沿着泗水旁的道路向下邳徐徐前行。   路边草丛之中,躲藏着一群逃难的流民,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远远的看到这行队伍,都吓得缩在草丛后面,只有几个胆子稍大的,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张望着。   “奇怪,怎地打的是袁公旗号?”流民之中,一个身材枯槁的老村夫眯着小眼睛,咬着草根,纳闷道。   旁边一个稍微壮实些的汉子,一把拉低了这老者的身子,在他耳边唬道:“四爷爷,您不要命了!万一被他们发现,咱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被唤作四爷爷的老头儿咧嘴一笑,吐掉被嚼的稀烂的草根,没牙的瘪嘴说起话来四处漏风:“那不一样,听说袁公爱民如子,他手下的兵,当不会胡乱杀人吧?”   事关性命,没人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试验这句话的真假。他们伏在草丛中,眼巴巴地看着这支将近三百人的队伍缓缓路过。有那细心的,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示意他看那辆在队伍中间的马车。   这辆马车形制虽简单,但用料很好,油光水滑的梨木被漆得黑亮,小巧玲珑的车身、清脆悦耳的铜铃、钉着铜钉的栅格,在顶盔掼甲的骑士队伍之中,显得那么突兀。   透过白色细纱,仿佛能看到这里坐着的人影。恰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拂起轻薄的柔纱,只见一张略带忧伤的绝色面庞,在飘动的窗纱后若隐若现。   她的双眉淡如远山,额前秀发随风飞舞,一双明亮的双眼似被阴云笼罩,隐有波光流动,挺秀的琼鼻,香腮因为天热的缘故而微泛红晕,白皙如凝脂的脸颊清丽秀美,嫩滑的肌肤如霜如雪,宛如天仙下凡,让人痴痴凝望,心中却无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   尤其是她峨眉微蹙略带忧伤的表情,使得看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心中为之一痛!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从草丛后站了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注视着马车,神情肃穆,浑然忘记了危险。   饥饿的肚皮、残暴的盗贼、疯狂的溃兵,未知的前途,这些都被他们抛之脑后。能目睹这样的美好,即便现在就死去,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然而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的美好,又有什么难关不能闯过去呢?   车内的女子仿佛一道明媚而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已经失去希望的人们的心底,那久违了的希望,犹如一粒种子悄悄的萌芽了。   “刘都尉!”在队伍前面的一名校尉摸样的人,示意与自己并辔而行的刘虎注意道路两旁,那些忽然冒出来的人群。   刘虎早就看到了这些面容枯槁,发如乱草的流民。他对身边的袁军校尉点了点头,说道:“无妨,只是些流民罢了。”   那校尉姓田,闻言细细打量了一番,叹息道:“早就听说这两年徐、扬大饥,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这些人看着真是可怜。唉,这乱世之中,人命真是贱如蝼蚁。”   “是啊,不光是大旱,这些年徐州兵灾不断,老百姓哪儿有活路!还是俺们荆州好,尤其是南阳,田大哥你可别不信啊,到了南阳你看了便知!”刘虎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着南阳的种种好处。   田校尉只笑眯眯的听着,若是听到感兴趣的地方,便插嘴问上几句。   正说话间,突然一阵北风吹来,一片乌云从北方天际急涌而至,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道闪电在乌黑的云团之间闪现,紧接着滚滚雷声,如同在耳边炸响一般。刹那间,狂风大作,乌云布满了天空,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打得地面烟尘四起、啪啪直响。又是一个霹雳闪过,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倒下来。   刘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慌乱,他镇定自若的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抬手遮在额前,举目向附近眺望。   “走!去那边!”刘虎伸手一指,一马当先,向那处房屋奔驰而去。   风夹着雨点,抽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穿着袁军服饰的骑士队伍争先恐后地追着刘虎而去,而一身黑衣外罩明光铠的南阳兵,则依旧保持着严密的队形,将那辆马车围护得密不透风。   待刘虎到了房屋近前,才发现此间的房屋多半已毁于战火,唯有一件小小的偏房,尚可避雨。不过院落挺大,烧的焦黑的墙壁上,还隐隐能看到一些已经干涸变黑的血迹。   “让兄弟们护着马车过来!”刘虎翻身下马,冒着瓢泼大雨,在废墟间仔细探查了一遍,确认此处安全之后,招手下令道。   不多时,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亮的马车,在车夫的驾驭下小心地驶入了院子。   刘虎亲自动手,带着兄弟们将偏房打扫干净,然后拉起帷幕,请甄氏下车小憩。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啊。”田校尉有些担心的问道:“只怕今天到不了任城了吧?”   刘虎抬头看看天色,安慰道:“时辰尚早,等雨小一些就可上路,应该不会耽误的。”   “都尉,不好了!”在院子外面巡哨的骑兵大步走了过来,对刘虎说道:“有一群溃兵向这边过来,看样子有七八百人!”   刘虎和田校尉听了悚然一惊,对视一眼,纷纷招呼部下警戒。   站在废墟的高处,刘虎打眼一看,心中顿时更沉重了几分,只见田野间密密麻麻的冲过来许多乱兵,不少藏身在树林或草丛里的流民被他们驱赶出来,拳打脚踢,甚至拔刀劈砍!哭喊声,哀求声,在风雨声中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悲惨。   “刘都尉,怎么办?”田校尉虽然官职比刘虎高,可临行之前早就被上司交代,要听从刘虎安排,此时形势危急,他不由望向刘虎,大声发问。   刘虎皱着眉头紧张地思索着,这里地势平缓,唯有此处废墟尚可凭借,若是匆忙逃走,在这大雨天中,反倒跑不快。   “请田大哥带兄弟们守住偏房,我和南阳兄弟去冲杀一阵。”刘虎当机立断,大声指挥着兄弟们骑上战马,准备列队。   田校尉张了张口,却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头,便带着部下将偏房周围保护起来。   雨随风势,如鞭如狂。这片矗立在平原中的废墟,成为乱兵眼中唯一可以栖身的所在,他们乱哄哄地叫嚣着,诅咒着这该死的老天,踢打着骨瘦如柴的流民,向这处院落撒腿狂奔。   忽然,晦暗地天际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尚未等炸雷声响起,就见一队黑色衣甲的骑士队伍,从院落的残墙断壁之间冲杀而出!那明晃晃的护甲被闪电照耀得极为刺目,寒光闪烁的刀锋,仿佛劈开了雨幕,挟带着风雷之声,宛如下山猛虎,直直地冲入了乱军之中!   手起,刀落!飞溅的鲜血喷洒而出,落在雨水汇集成的水洼中,很快染红了这一洼泥水。   马蹄沉重,刀锋雪亮。乱兵们被迅猛出击的南阳骑兵打懵了,傻眼了,然而同伴的惨叫声,金戈相击的撞击声,让他们猛然醒悟过来。   虽然不知道这队凶神恶煞般的骑兵是什么人,但看着不到百骑,杀了他们,抢了战马,说不定就能逃的更远了!   这个念头,在无数人心中泛起,他们叫嚷着,咒骂着,给自己和同伙打气。越来越多的溃兵向这里涌来,凭借最后的勇气和对生的希望,向刘虎等人发起了攻击。   形势急转直下,野地泥泞,战马提不起来速度,冲撞之力便无可凭借,来回冲杀了几次之后,被雨水打湿了重重铠甲的刘虎,喘着粗气,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雨水。   这样下去可不行!刘虎忧心如焚,他看出来这帮溃兵穿着曹军服饰,虽然铠甲破旧,但是人数却越来越多。   “退回去!”刘虎大声招呼着兄弟们,且战且退。   乱兵见敌人后退,愈发猖狂,大声叫喊着,狞笑着,蜂拥而至。   已经有身手敏捷的乱兵,奔跑着高高跃起,想跨过低矮残破的院墙,虽然他马上就被田校尉的部下用长矛捅翻在地,可是越来越多的乱兵,都开始效仿他。   疯狂的溃兵甚至将手里的长刀扔向院中,有个袁军兄弟猝不及防,被长刀钉死在墙边。   形势越来越危急。乱兵们抢夺着院墙后刺出的长矛,甚至踩着同伴的尸体,向院子里胡乱投掷短刀和矛头。   大雨瓢泼,杀声震天。   被严密保护的偏房,在乱兵看来一定有极其重要的物事,要么是金银财宝,要么是救命的粮食,反正不管哪样,都值得拼死去抢!溃兵们发疯一般的冲杀,赤红着双眼,早已失去了理智。有那伤重未死的,还扭曲着身体,在雨水中顽强地向偏房爬去,直到被乱兵踩踏成一团肉泥……   刘虎已身受两处刀伤,虽然铠甲结实,伤的不重,却让他意识到,如果再这么死守下去,终究会被乱兵大潮给淹没。   想到自己未能完成使命而丧身于此,刘虎心中又愧又怒。   就在他和田校尉并肩苦战,死死守卫着偏房的时候,天际中忽然传来一阵闷雷。   乱兵们仿佛呆滞了一下,有人开始悄悄的绕过院子,沿着泗水寻找藏身之处,更多的人茫然的互相望着,直到背后传来的马蹄声,渐渐清晰。   “跑啊!追兵杀过来了!”不知是谁,突兀的喊了一嗓子,这下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溃兵们顿时乱作一团,有迟疑着还想攻入院子的,有转身低着头就跑的,还有的干脆跪在泥泞的雨水中,仰天狂笑的……   刘虎心中一动,从院墙后探出头来,只见一彪人马冲杀而来,隐隐的,那队伍中的旗帜上,似乎是个大大的“关”字。   ☆、第二十一章 顾此失彼且退兵   “来人莫非是关羽关云长?”田校尉望着迎风招展的旗帜,喃喃自语道。   刘虎有些牙疼似的吸了口冷气。心中暗道,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不是说刘备去年投靠了曹操吗?怎么关羽这会儿又在带兵追杀曹军?   关羽的大名,不止是田校尉,刘虎也早有耳闻。   然而被关羽所救,让刘虎颇觉尴尬。他久在刘琮身边,时常会听到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例如刘琮如何安排人宣扬刘备虚伪、假仁假义等等。对于刘琮所言,刘虎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在他眼中,刘备的形象可不怎么样。   “怎么?刘都尉可是伤的重了?”田校尉见刘虎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奇怪道。   刘虎苦笑着摇头道:“无妨。”   此时乱兵已被关羽所率人马驱散,野地里密密麻麻还蹲了不少俘虏。暴雨如注,泥水横流,原本就残破的院墙更是被水泡塌了好几处。便是那间偏房,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就在刘虎招呼甄宓刚出了偏房,就听“喀嚓”声连连,紧接着偏房轰然倒塌,所幸甄宓和侍女都已出来,未曾伤着人。   不过到底有几分匆忙,那用矛杆做柱围城的帷幕也随之倒下,甄宓正要上马车,听到这声音不由回头一望。   院外涌过来的关羽部众,被她这一回眸的绝色风姿惊艳的站住了脚,再擦眼看时,佳人已入了马车,许多人怅然若失,呆呆的看着马车。   “都愣着做什么?”关羽策马往院子过来,见士卒围着院墙发呆,不由怒斥道。   他这声怒吼不但惊醒了愣怔着的士卒,也使得方在马车内坐下的甄宓心中好奇,偷偷掀起窗帘向外望去,想看看是谁的声音如此浑厚洪亮。   雨幕之中,只见一个昂藏大汉端坐在骏马之上,方面阔耳、英挺的剑眉之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正向自己望过来,吓得甄宓忙松开窗纱,身子向后退了退,胸中如小鹿乱撞——这人的眼神好可怕!   关羽其实并未看清楚甄宓样貌,只是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那马车上的轻纱已经放了下来。他有些纳闷,怎么此地会有女眷?   自两个月前,关羽随兄长刘备出许都,到了徐州之后,恰遇到吕布率兵攻打小沛。刘备遣使与吕布联兵,不过数日便将小沛攻克,乐进带着残兵逃入九里山,关羽领命率千余人马来取任城,任城令不战而降,守军溃散,他便带领部下渡过泗水,一直追到此地。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袁绍部众,关羽心中暗道,莫非袁绍也派人南下,来夺徐州了吗?可是瞧着也不像啊,总共不过两三百人,还带着女眷,难道是专程护送此人的?   待看到刘虎等人身上的明光铠后,关羽有些恍然了,他策马来到院外,抬眼一扫,对田校尉说道:“贵部可是袁公麾下?”   田校尉点头应了,擦了把脸上的雨水,仰面对关羽说道:“当面可是关云长关将军?”   “某就是关羽。”说着,关羽翻身下马,扭头对刘虎说道:“这位定然是南阳刘都督麾下健儿了?”   刘虎见关羽认出自己身份,便应道:“都督麾下骑都尉刘虎,见过关将军!”   关羽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扫向马车。田校尉见状连忙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关羽听后皱眉道:“如今徐州未平,到处都是曹军乱兵,你们路途遥远,如何能过?”   他对于刘琮总是败坏兄长名誉的事情很愤怒,但却不肯因此而为难一个弱质女子,顺带着对刘虎也懒得计较了。不过再怎么说,他心里还是有些疙瘩,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殊为不易了。   田校尉却是个会来事的,听关羽如此说,他便苦苦哀求,请关羽允许自己这行人与其随行,关羽略一思忖,点头应了。   刘虎本来不想与关羽同行,但田校尉既然如此恳求,关羽又应允了,如果再提出反对,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当下便草草包扎了下伤口,集合队伍,护着马车随关羽往任城而来。   与此同时,许都城外却艳阳高照,杀声震天。   刘琮立于辕门望楼之上,双眉紧锁,面沉如水。他没想到,曹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和前些日子的试探性进攻相比,现在曹军才真的是拼命了。   “这么拼命,莫非真打算将我留在许都?”刘琮冷笑一声,对贾诩说道:“江东孙策出兵进攻江夏,这边曹军拼命要把我留住,看来曹公这回是铁了心要对付我啊。”   贾诩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对刘琮说道:“都督,如今可以退兵了。”   “是啊,是时候退兵了。”刘琮抬眼看看战场,说道:“先生,我这次可真是失算了。”   他所说的失算,自然指的是袁绍未曾率军南下,贾诩安慰道:“无妨,至少刘备此去徐州,只怕又要将徐州搅得天翻地覆了。”   提起刘备,刘琮哭笑不得,没想到刘备这家伙太能抓机会了,虽然不是以率兵拦截袁术的借口离开许都,却还是如历史上一样带兵去了徐州。却不知以后将会如何?   “都督!张将军请令出战!”一名骑士飞奔至辕门下,仰面喊道。   刘琮一挥手:“不许!”   待那骑士走后,刘琮苦笑着贾诩摇头道:“看来都打出了几分真火。”   贾诩微微颔首,想了另一件事,便向刘琮问道:“都督,前者密报刘先等人谋反事,可查清楚了?”   “此事颇多蹊跷之处,我还在让吴宽加紧彻查。”刘琮冷笑道:“只怕这又是郭奉孝之计,想令我顾此失彼罢了。”   “都督不可大意啊。”贾诩蹙眉说道:“如今都督领大军在外,就怕荆州内部有些人,生出些别的心思。”   刘琮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我自会小心。”   “既然如此,即日便退兵返回南阳吧,将士们在外征战半年多,总是要休整下才好。”贾诩扭头望向正激烈厮杀中的战场,有些担忧的说道。   “无妨,也就是最近才正经打了几次,之前各部轮换而来,应当还不到疲惫的时候呢。”刘琮笑了笑,又道:“不过可以传令下去,让各部先有个准备。只是此番退兵,曹军必然步步紧逼,须得谨慎从事。”   贾诩凝神思忖片刻,低声道:“老夫倒有一计,可使大军从容退回南阳。”   “哦?请先生快快道来。”刘琮听了很是感兴趣,连声催促道。   贾诩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刘琮听到后来,笑的颇为奸诈,对贾诩道:“先生用兵,愈发厉害了!”   待鸣金收兵,诸将回营之后,刘琮将人都召集到中军大帐,各自分派任务。   第二天起,便陆续有人马往颍阴而去,曹军攻寨,南阳军却只死守,并不出寨接战。   “主公,看样子南阳军要退兵了。”与曹操一同出城观战的郭嘉,对曹操说道:“想来刘琮应收到有人谋反的消息,加上之前孙伯符进攻江夏之事,刘琮现在只有选择退兵一途。”   曹操冷笑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岂有此理!奉孝,吾今夜要派兵劫营,你以为如何呀?”   “不可!”郭嘉连忙阻止道:“那刘琮诡计多端,想来定然有所防备,若是贸然劫营,只怕反中其计!”   曹操微微颔首,抚着胡须远眺道:“刘琮的营盘扎的倒稳。不过不能让他从容退兵,奉孝,你可有什么破敌之策?”   郭嘉低头思虑片刻,再抬起头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沉吟道:“刘琮此番退兵,必然会有断后之军,不若集合大军将其包围,待刘琮反身来救时,再将其一举击溃!”   旁边曹洪也道:“是了,如此一来,他便是想走也走不脱了!”   “嗯,没了营寨可持,便如同去了铁甲。”曹操点头赞道:“好计策!就依奉孝所言,传令下去,各军暂且收兵!”   又过了两日,到第三天清晨,果然只见数座空寨,南阳军走的一干二净,便是连根针都没留下。   饶是如此,入寨的曹军仍然小心翼翼,生怕中了敌军埋伏。若不是曹操催促,只怕还要掘地三尺。   待当天傍晚斥候回报,言道南阳军已经退出五十里之外立寨,期间有一队人马自地势险要处退走。曹操便笑着对郭嘉说道:“奉孝,看来刘琮那小子可不止留了一军断后啊,那队人马定然是埋伏在那里,好在咱们没有贸然追击。”   “依我看,刘琮应是让两军轮番断后,甚至会更多。明日到其寨中查看灶台便知。”郭嘉自信满满的说道:“只要摸清楚敌军数量,就一定能将其围困住!”   果然,南阳军的临时营地中,越往后,灶台便越多。   “成了!敌军五千步卒,两千骑兵断后,大军距其五十里左右!”郭嘉细心数过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对曹操说道:“请主公遣各路大军奋起直追,将其一举包围!主公亲领中军,以待刘琮大军返回相救!”   “奉孝真是料事如神啊!”曹操眯了眯双眼,眼中寒光一闪而没,召来传令的近卫,将军令一道道发了下去。   “破敌,就在明日!”曹操发出军令之后,望着南阳军留下的营寨,意气风发的说道。   ☆、第二十二章 增灶设疑出奇计   追击一开始进行的很顺利。斥候不断回报最新发现的敌踪,和郭嘉判断的几乎一样,刘琮不但留了一支骑兵断后,还有数支轻骑埋伏在地势险要处,甚至有一段道路两旁,堆积了不少干草。   “这是想用火攻啊。”曹操对并辔而行的郭嘉说道:“刘琮此子果然诡计多端,不过这一次他想全军退回南阳,只怕没那么容易。”   郭嘉点头道:“只待夏侯将军截住这支断后的骑兵,刘琮除非放弃他们,否则必然回来救援。”   “哈哈,到那时他可别想轻易退走了!”曹操扭头对身后的部众大声喊道:“全军加快速度!务必在今晚之前,追到敌军!”   “诺!”将士们的应和声此起彼伏,远远传到长长的队伍两端。   到了晌午时分,负责传递消息的斥候回报,曹洪将军及曹仁、李典二位将军所部前锋已经与敌军接触。夏侯将军的骑兵正在向敌军前方绕行,很快就能完成合围。   曹操听了大喜,催促全军继续加快速度,郭嘉感觉有些不对劲,却一时想不出哪儿出了问题。   为南阳军全军断后的,是赵云的三千明光骑。   晌午过后,赵云见追击而来的曹军越来越多,下令收缩队形,往一处高岗上而来。有位都尉不解,劝道:“将军,我军利于野战,为何据此高岗防守?”   赵云微微一笑,说道:“这可是都督和军师早已安排好的,你只管带好兄弟们,听令行事就是了。”   那都尉听了,放下心来,笑道:“既如此,末将只等将军号令!”   看来大伙对刘琮都很信任,即便是被数倍之敌包围,也毫不担心。   赵云翻身下马,取出地图仔细看了看,招呼部下分别往各处抵挡。   “若是敌军人数与尔等相差不多,该当如何?”赵云收好地图,严肃的环顾部下。   一名别部司马郑重道:“当突袭之!”   “很好!”赵云点了点头:“以攻为守,轮番出击,切不可与敌纠缠死斗,都明白了?”   “属下明白!”众人慨然允诺,各自翻身上马,指挥部下准备向曹军前锋发动突袭。   赵云抬头看看天色,擦了把汗,对身边的护卫说道:“取水来。”   刚喝了两口水,就见东面和北面烟尘大起,看样子追击的曹军主力到了。赵云微微一笑,将水囊丢入近卫怀中,干脆利索的翻身一跃,跨上战马,踩着马镫在马背上站起身眺望远处。   “是曹洪还是曹仁?”看着烟尘中若影若现的旗帜上那个模糊的“曹”字,赵云暗自揣摩道。   身旁的数百精锐都坐在草地上,有的还解开了铠甲。这明光铠胸前的护甲,都被这夏日的阳光晒的烫手了。   赵云扭头望向西南方,隐隐也有烟尘腾起,估摸着是夏侯惇的骑兵绕路而行,渡过了颍水试图从前方截击。   “杀啊!”五百余明光骑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向曹军的千余前锋冲杀而去。   虽然只有五百余骑,但气势如虹,沉重的马蹄声犹如滚滚不绝的闷雷,让人不觉便热血沸腾起来。   “将军,我等何时出击?”从黄忠麾下临时调来的轻骑都尉求战心切,骑着战马找到赵云问道。   “稍安勿躁,很快就轮到你们了。让兄弟们做好准备。”越到这种即将爆发大战的时候,赵云的心情越是平静,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这总是好事。不至于头脑发热,做出什么错误的决策。   那名轻骑都尉点头道:“兄弟们早都准备好了!”   说话间,只见五百明光骑已经如同两把利刃,刺入了曹军的前锋阵型之中。曹军因急着追击,队形本就有些散乱,再加上明光骑来的突然,速度又快,立刻被分成了三截。率领这支曹军骑兵曹将见势不妙,急忙勒转马头,指挥部下试图变阵将明光骑包围起来。   然而训练有素的明光骑并不与其纠缠,马速不减绕着曹军飞驰,瞅着空当便挺枪攒刺,很多曹军骑兵猝不及防,被捅翻落马。这名曹将大声呼喝,好容易聚其数百人围成一团,却被明光骑反复冲杀,很快便打散了。   曹军骑兵士气沮丧,有些人甚至兜转马头试图逃跑,然而明光骑速度太快,不一会儿便将这千余曹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估摸这战马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率领这两支队伍的骑都尉呼哨一声,纵马脱离战场,很快回到高岗之下,清点人数,只伤亡数十人而已。   而曹军前锋已是溃不成军,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伤亡两百余人。   没等他们回过神,挟着弓箭的三百轻骑又呼啸而来,一阵猛烈而急促的箭雨,又射死射伤近百曹军骑兵,便是前锋曹将,也被射中了胳膊,差点栽下战马。   这波轻骑来去如风,射完弓箭后又抵近射了一轮手弩,因距离的近,使得曹军伤亡大增,不少人甚至吓得探身伏在马背上,不敢露头。   曹将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勉强收拢队伍,正要防御,又一队明光骑杀到!   这回曹将干脆兜转马头,率先向后退去,心中气咻咻地想着,别看你们现在凶残的紧,待我方大军包围过来,你们一个都别想跑掉!   待曹洪、曹仁及李典率领的各路步骑迫近后,这队明光骑便立即反身而走,退往岗下。   虽然前锋遭受挫折,但曹洪等人并未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这支断后的南阳骑兵已经无路可逃了。因曹操有令,三人并没有急于下令进攻,而是将赵云的三千余人马团团包围,到了傍晚时分,斥候来报,夏侯惇率领的五千骑兵也已将南阳步卒团团堵在离此地七八里的地方。   与此同时,曹操亲率中军与曹洪等会合,正在埋锅造饭,却见岗下明光骑向东南冲杀而来。   “哼,凭你三千人马,还想冲出我军的重重包围!”曹操端坐马上凝神看了片刻,冷笑着对郭嘉说道:“却不知刘琮得知消息之后,会做何想?”   郭嘉皱眉道:“以南阳军骑兵速度,当不至于被困于此啊。”   “哈哈,那是刘琮太过托大,以为有些手段便能让吾追之不及,真是痴心妄想!”曹操毫不在意的一挥手:“传我军令,各部严守,不得放敌军走脱,违令者斩!”   见明光骑数次冲锋一沾即走,曹操抚须道:“困兽犹斗,力不能持久,且看他们能冲得几回!”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愈发昏暗,郭嘉心中那种不详的预感,也愈发强烈了。   他仔细回想着这两天的所见所闻,那些南阳军临时营寨内的灶台、斥候们报告的各种消息,思虑良久,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疑点。   难道是自己太多心了?郭嘉自嘲的笑了笑,抬眼向高岗上望去。   夜色降临,曹操下令点起火堆,严防敌骑趁夜逃走。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明光骑冲杀数次便退回到山岗下,结阵防守。   因追击匆忙,并未携带帐篷等物,好在夏夜凉爽,许多将士都和衣而卧,积攒体力为明天的恶战做准备。   “夏侯将军那边有何进展?”曹操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向负责报信的都尉问道。   那名都尉迟疑道:“自一个时辰之前,便再无消息传来。”   曹操皱眉,正要再问,却隐隐听到一些异动,他警惕的环顾四周,只见夜色下唯有己方的火堆连绵不绝,照亮了附近的夜空。然而没等他放下心来,就听四面忽然传来喊杀声,紧接着无数支箭矢的破空声传入耳中。   “不好!中计了。这被围的骑兵分明是诱饵!好一个增灶设疑之计。”曹操凛然一惊,急忙跨上战马,环目四顾,就见东、西两面有无数骑兵自沉沉夜色中冲杀而来,南面神弩车发射时特有的撞击声,石弹的破空声,伴随着曹军将士惊慌失措的嘈杂声,顿时响成一片!   许褚和典韦各带护卫围了过来,曹操深吸一口气,下令诸军不得惊扰,各自防守,务必坚持到天亮。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加上山岗下明光铠暴起冲杀,里应外合,很快就将曹军的防守打乱了。熊熊燃烧的火堆照耀下,只见明光骑迅疾如风,往复冲杀,当者无不披靡。而自夜色中冲来的南阳兵似乎铺天盖地,无穷无尽,首当其冲的曹洪部众很快溃败,紧接着曹仁、李典、于禁等部也被冲得七零八落。   曹操还要指挥各部反击,许褚等人见南阳兵来势凶猛,力劝曹操先暂时避其锋芒,曹操见事不可为,只得无奈退却。   中军一动,各部越发混乱,原本为了包围明光骑据守的山岗,数万大军就比较分散,现在被突然冒出来的南阳军夹击,如何抵当的住?   正仓皇向北退却,迎面又杀出一支人马,却是黄忠率领的两千轻骑,兜头便是一轮箭雨,曹操肩膀上也中了一箭,好在铠甲结实,只伤了皮肉。   好容易闯了过去,曹操回头一看,只见火光之中,曹军各部溃不成军,他长叹一声,猛地一夹马腹,落荒而走。   是夜,刘琮亲率大军四面围攻,斩首千余,俘虏曹军六千余人,天色微明时分,他在俘虏群中,又见到了老熟人——曹昂曹子修。   曹昂这回运气不好,身中两箭,胳膊上还挨了一刀。所幸未伤及性命,见了刘琮,曹昂苦笑无语,唯有叹息而已。   “子修还是随我回南阳养伤吧。”刘琮也觉得这家伙太倒霉了。这是第三次被活捉了吧?   曹昂叹道:“仲怀就是放我走,我也没面目回去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子修不必介怀。”刘琮看了看他的伤势,笑道:“不养好伤,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第二十三章 来势汹汹何以对   “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刘琮将特卫营信使送来的密报递给贾诩,对于密报上的内容,感觉颇为好笑。   贾诩接过之后就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看了,看完之后也是苦笑无语。   这份密报的内容,便是特卫营探听出来袁绍之所以没有率军南下的原因——据说是因为他所疼爱的幼子生病。   刘琮回头望了望渐行渐远的叶城,脑海中闪过许亮反身迎向敌军时的决然身影。   自前几日在襄城附近击败曹操亲自率领的追兵之后,南阳军从容退回叶城,增加驻防人马之后,大军稍作停留便继续往宛城而来。   这次二围许都,基本上达成了战役之前所设定的意图,夺回叶城,标志着继续保持对许都的高压态势。而且最重要的是经过半年多的实战练兵,各部战力均有很大提升。同时搅动得吕布、刘备等人趁机发难,想来徐州又将不得安宁了。至于已经成为车骑将军的董承等人秘密遣使和自己搭上线,反倒不怎么出乎贾诩的预料。   如果说遗憾的话,就是袁绍太令人失望了,放着大好机会不加利用,竟然因为小孩生病而不肯出兵。到底是天下重要还是儿子重要?刘琮不知道是该夸袁绍是个好父亲呢,还是个不合格的霸主?想来在很多人心里,一定是后者吧?   想到这儿,刘琮猛然意识到,如今已经是七月初,再有半个月多,蔡姝就要临盆生产了……   这半年之中刘琮也曾回过襄阳数次,只是每次都来去匆匆,有心要留在襄阳多陪陪蔡姝,却总是被前线战事所羁绊。爱江山还是爱美人,现在的刘琮还没有资格去考虑这个问题。   “先生,你说曹公此次会不会亲征刘备?”刘琮收敛情思,扭头对贾诩问道。这次设计击败曹军,其实并未使曹操实力受到太大打击。以曹操两州之地,恢复起来应当很快。   贾诩点头道:“以刘备之能,关、张之勇,恐怕曹公不亲征的话,难以对付。更何况刘备此去,必然会和吕布再度联合,以老夫所见,不出半月,便有刘备、吕布瓜分徐州的消息。”   “可惜我还得先对付孙伯符。”刘琮有些遗憾,说到底自己的实力还是不够强大,否则兵分两路,北抗曹操、南攻孙策同时进行,那样的话局势应该更加有利于自己的发展。   贾诩听了,正色道:“都督切勿看轻了孙策!”   “嗯,不会的。”刘琮虚心道:“孙策如今得周瑜、鲁肃相助,之前又收服了东莱太史慈,加之张弘、虞翻等人,实力不可小觑。”   一直留心听二人谈话,以备行军途中小憩时记录的祢衡插言道:“都督何不与孙伯符言和,然后联兵共同北上,扫平曹、袁,岂不是易如反掌?”   刘琮和贾诩相视一笑,祢衡这番话可谓是书生意气,且不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便孙策能放下这段恩怨,那曹操和袁绍可是好对付的?且不说袁绍并有四州,人口百万,军队数十万,就是曹操都据有兖、豫,且镇抚关中,新得河内,虽然暂时丢了徐州,但也不是刘琮这个南阳太守、三郡都督所能相比的。   “江东,我是一定要拿下的。”刘琮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贾诩微微颔首,这个战略意图,自然少不了他的贡献。   祢衡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军国之事并非是其长,之所以会有此一问,也是他这半年多来与刘琮接触的久了,耳闻目染之下,开始不自觉的思考这些。   他性格高傲自矜,平素又喜欢指摘时事,目无余子、臧否人物。其实在刘琮看来,他这个做派,更像是这个时代的愤青,看不惯很多事和很多人,却又无力改变,只能用痛骂来宣泄心中的不平罢了。所以偶尔祢衡的怪脾气发作起来,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反倒是王粲私下里劝过祢衡几次,也不知是劝说的效果好,还是祢衡自身有了改变,总之他现在骂人少了,倒让熟悉他的人有些不适应。   回到宛城之后,赵云、黄忠、魏延及张绣等各部进行休整。在刘琮的授意下,全军上下开展大讨论,内容以此次二围许都期间得失教训为主。讨论的重点侧重于战术方面,例如用兵是否得当?与操练时有何不同?以后应如何改进?粮草转运是否能更加及时、浪费是否还能减少?   至于刘琮,则在第二天便赶往襄阳,因为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尽快赶回去。   于公,他要回去面见刘表,汇报此次战役得失,针对孙策来犯进行布置和准备,同时还要彻查所谓的刘先等人谋反之事;于私,妻子临盆在即,做丈夫的虽然不能如同后世那样陪产,至少也要回去陪伴吧?毕竟这是蔡姝第一次生产,说起来刘琮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的。   其实关于二围许都的历次大小战斗,都有文书报与刘表。但文字和叙述又不同,刘表虽然并不热衷战事,却也听的津津有味。及至得知袁绍是因为儿子得病而不肯出兵,他先是哑然失笑,继而摇头叹息道:“袁本初因私废公,岂能得天下乎?”   刘琮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袁公未能南下,儿又要调兵东向,曹公压力遽减,恐怕腾出手来,就会前往徐州亲征刘备。”   “琮儿是担心刘玄德?”刘表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刘琮,这个儿子哪儿都好,就是不知怎地,总是说刘备的坏话。在刘表看来,刘备同为汉室宗亲,且有英雄名,其仁厚之风,天下谁人不知?若是能得其相助,岂不是实力大增?   刘琮点头道:“只怕刘备与吕布联合,也不是曹公的对手。若是刘备兵败来投,父亲宜敬而远之,不要留他在荆州。”   原来是为这个缘故。   “这是为何?”刘表叹道:“琮儿对刘玄德误会太深,也不知他哪里得罪过你?”   “父亲,琮儿与刘备并无私怨。刘备乃是枭雄,岂能甘居人下?曹公尚且留他不住,封其为左将军,还不是一样骗了一支人马跑去徐州了?”刘琮说道:“近日已有消息传来,刘备一到徐州便暗中与吕布联合,赚开小沛城门,驻守小沛的乐进猝不及防,狼狈逃走。不过数日之间,便席卷腾县、任城等地。”   刘表苦笑道:“什么骗不骗的,琮儿说的也太难听了些。”   “许他做得,还不许我说说么?”刘琮故作委屈状。   “哈哈,罢了,不提刘玄德了。此次孙策率兵来犯江夏,据说其亲自领大军五万,来势汹汹啊。”刘表提起孙策,不禁有些烦恼。自家儿子本来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和孙策相比,似乎还差那么一点。人家席卷江东,除了庐江、豫章两地,江东郡县几乎为其底定,自其从袁术那里借兵,这才过了几年?   刘琮对于历史上孙策平定江东的过程还是比较熟悉的,只是因长沙张羡叛乱等事,以至之前的计划全被打乱,如今还要再做调整。他回想着和贾诩商议的细节,对刘表说道:“江东不可速下。而孙策此来,必会先取庐江,否则侧背不稳,何以全力进攻江夏?”   “庐江太守刘勋兵强,孙策未必能取胜吧?”刘表迟疑道。   其实他心里也不怎么看好刘勋,之所以如此说,无非是下意识的给自己找点安慰罢了。   “这么快?”刘表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庐江治所在皖城,据说城池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怎么可能两个月就会被打败?   若是按照刘表的想法,就是三万头猪也能在皖城守上半年吧?   “父亲有所不知,孙策如今气势正旺,又得周瑜、鲁肃等人相助,刘勋定然不是其对手。”刘琮这不是危言耸听,只是他即便知道历史,也无法明言,只能以揣摩和推测的语气来说。   不过他现在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刘表听了点头道:“既如此,琮儿准备如何应对?”   刘琮郑重道:“如今我方水军初成,但实际战力如何,儿尚不清楚,所以此次与孙策之战,宜稳扎稳打,先摸清对方的实力。”   “为何不先助庐江刘勋?若是能守住皖城,便可进退自如了。”不得不说,刘表对于借势而为还是颇为擅长的。   “刘勋未必领情啊。”刘琮叹了口气说道:“儿在接到孙策准备来犯的消息之后,便遣使往庐江,欲与刘勋联合,却被其婉拒了。”   个中缘故,刘琮即便不说,刘表也能想象到。他怔忡道:“如此一来,孙策实力又将大增了。”   “无妨,无非是他多了些战船和兵力而已。”刘琮信心满满地说道:“自去年这个时候在夏口编练水军,距今也有一年时间了,相信张允和甘宁等人,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刘表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吧。”说完之后,他又想起一事,忍不住略带责怪的看了眼刘琮,说道:“你派刘虎去河北去接甄氏之事,太过荒唐莽撞!且不说旁人说起此事,对你颇多讥讽,便是蔡军师心里,只怕也不舒服。”   他考虑的是政治因素,自然会有些不满,虽然纳妾在世人眼中并不算的上什么大事,但总该有些考量。这件事自传开之后,便闹的沸沸扬扬,对于刘琮的名声也是一种打击。   “是,儿子知错了。”刘琮除了老老实实认错,还真的无可辩解,难道我会告诉你,人家可是未来的魏国皇后?虽然是死后追谥的……   见刘琮如此干脆的认错,刘表也颇为无奈,这件事他本不想提起的,但近来蔡氏吹了不少耳旁风,让他不得不有所表态。如今看来,琮儿还是知道轻重的,只是这孩子不知自何处听说了那个甄氏,竟然派侄儿刘虎不远千里去接,也不知接到人没有,若是接到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回到荆州了。   “罢了,以后这种荒唐事,切不可再做,如今你也是一方太守,三郡都督,凡事都要三思而行才好。”刘表摆出严父的派头,神情严肃的教训道。   屏风后,蔡氏听了微微一笑,对侍女使个眼色,由她扶起身,两人悄悄自后门退出。   ☆、第二十四章 情深何必觅佳人   时值盛夏,天气酷热。好在傍晚时分来了一阵急雨,待雨过天晴,暮云嫣红晚风徐徐,倒也有了几分凉意。   临水的楼阁上,轻纱飘拂,暗香浮动。刘琮用锋利的小刀将橘子分成四瓣,拿起几案上的布子擦了擦手,递了一瓣给半躺在竹榻上的蔡姝,笑道:“夫人也当起来走走才好。整天跟懒猫似的,就知道蜷在床上。”   蔡姝有些羞涩的应了,却未起身,慵懒的伸手接过橘瓣,看着刘琮,心中涌出无限柔情。   “小叶子看着比前些日子胖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有弟弟了。”刘琮笑说道:“想来当是个好姐姐。”   蔡姝让侍女掌灯,支着略显丰腴的下巴对刘琮说道:“小叶子最近是开朗了些,只是还不大说话。”   “不用担心,以后慢慢会好的。”刘琮坐在榻前,握着蔡姝的手说道:“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想起怀孕时的种种,蔡姝说不委屈是骗人的,不过她也知道刘琮是个做大事的人,当下柔声说道:“比起将军,妾身这点辛苦算什么?只是将军在外征战,妾身总是提心吊胆,有时……”她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些令人心悸的噩梦都忘掉。   “为了以后咱儿子一世平安,我也要全力结束这个乱世。”刘琮刮了下蔡姝的鼻子,说道:“咱儿子的教养重任,可就交给夫人了。”   蔡姝见他一口一个儿子,忍不住抽出手抚着隆起的肚子说道:“若不是儿子呢?”   “那就接着生!生到有儿子为止!不,最好兄弟几个,那才叫热闹呢!”刘琮笑呵呵的打趣道:“我都想好了,若是个女儿,就叫招弟、再生个丫头,就叫来弟,万一再有三姑娘,干脆叫盼弟好了。”   “什么招弟盼弟的,难听死了。”蔡姝扭了扭身子,抗议道。   刘琮哈哈一笑:“那夫人就争取头胎生个儿子吧!”   “这种事,如何争取?”蔡姝捏着小拳头轻敲刘琮肩头:“还说儿子女儿都喜欢,原来是骗人的。”   “咱不是已经有个女儿了吗?”刘琮厚颜无耻的抵赖道:“生个儿子就儿女双全了哦。”   蔡姝懒得和他口水,依到刘琮的怀里,甜蜜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若是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可惜听说再过些日子,这个坏家伙又要去打仗了。   “夫君?”蔡姝贴着刘琮的胸口,低声唤道。   刘琮抚着她的秀发,应了一声。   “听说那个孙策很厉害,还有个名号叫做什么,江东小霸王?”蔡姝略有些担忧的仰面看着刘琮,轻声问道。   刘琮微笑道:“是啊,和夫君我年岁相当,如今人家都已经是江东之主了,去年便封了吴候呢。”   蔡姝身子一僵,抬手摩挲着刘琮嘴角处的疤痕,蹙眉说道:“为何一定要夫君去?难道荆州再无别人了吗?”   “哈哈,孙策是很厉害,可你夫君我,也不是软柿子啊。”刘琮紧了紧环着蔡姝的胳膊,安慰道:“放心吧,如今我可是都督,又不用冲锋陷阵,夫人不必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蔡姝心底幽幽叹气,强颜笑道:“是了,我家都督威风八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厉害的紧呢。”   刘琮见状,低头轻吻她的额头,一只手却老实不客气地向她胸前抚去,被蔡姝一把抓住。   “夫君……”蔡姝双颊绯红,娇喘道:“妾身知错了。若是夫君实在想要,不若先收了绿萝。”说到后来,声音已低不可闻。   刘琮只是一时情动,哪儿敢真的撩拨她,听蔡姝如此说,不由失笑,自己貌似还有件事没搞定呢。   见刘琮神色有些怔忡,蔡姝偷笑道:“怎么,还有夫君不敢的吗?”   知道蔡姝是说甄氏之事,刘琮就是脸皮再厚,此时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忙转移话题,说起以后怎样带儿子玩耍,让赵云教他武艺等等。蔡姝含笑听着,满眼憧憬,听到刘琮说起一家三口去踏春野游,临溪钓鱼,烧烤美味时,她忍不住笑道:“那成什么样子?也不怕旁人笑话。”   说是这么说,可她的心里,却对这样的画面充满向往。   “笑话什么?”刘琮悠悠说道:“真希望这一天快点来啊。”   蔡姝握着刘琮的手紧了紧,嘴角微翘,却是什么话都不想再说,只想这样腻在他宽厚温暖的怀中,听着他低声耳语,竟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晌午过后,刘琮正在听吴宽汇报关于刘先等人谋反事,忽然有信使前来报讯,道刘虎护送甄氏已到了襄阳城外七八里处,很快便要入城了。   “到了?”刘琮直起身,前些日子有断时间失去刘虎等人的消息,他还暗中为此犯愁,却没想到忽然间就到了。   不过刘琮很快回过神,如今蔡姝临盆在即,甄宓的到来,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事实证明,刘琮的担心是多余的。至少表面看起来,蔡姝在得知消息之后,反应很是正常。   对于即将见到甄宓,刘琮心里的情绪此时才真正复杂起来,若是甄氏并非传说中那么好呢?万一脾气倔强任性,会不会闹的家宅不宁?至于蔡姝,想来不会为难于她,只是别人会不会欺负她?   然而见到甄宓的那一刻,刘琮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问题。   甄宓的绝色风姿,虽经长途跋涉而略带倦意,却仍然让所有人都为之倾倒,但刘琮从她那不卑不亢的表情中发现,她对自己一点好感都没有。   其实这也难怪,刘琮想想也便释然了,看来自己还是有些自恋了啊。   似乎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是个强抢民女的纨绔吧?刘琮自嘲的想道,就这件事来说,还真的有那么点意思。   刘表见了甄宓,倒是颇为满意,蔡氏却因此担心不已,实在是因为甄宓无论姿色还是气质,都胜出侄女许多,万一侄女因此而失宠,只怕以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当她委婉提起此事的时候,蔡姝反过来安慰了几句,但是到底不能让她放心。在蔡氏的安排之下,甄宓纳妾之事被大伙儿有意无意的忽视了……   不过如此一来,更合了甄宓的心意,她虽然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却始终心存抗拒,现在能拖一段时间,对于甄宓来说可谓意外之喜。但聪慧如她,自然很快就弄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想到以后,她又不禁有些发愁。只是初到此地,连个诉说心事的人都没有,好在甄宓性格颇为要强,并没有因此而自怨自艾,意志消沉。   她虽然名分未定,却被蔡姝视为姐妹,因怕甄宓无所事事而起思乡之情,便请她代为照顾小叶子。而小叶子很快就依恋起甄宓来,说话也日渐多了,渐渐有了几分孩子应有的天真稚气。   有时甄宓无意撞见刘琮与蔡姝执手漫步,神态亲昵,心中便有些疑惑,为何他对主母如此深情,还要派人迎娶自己?如果说他贪恋美色,可是有时候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却并不……想到此处,甄宓玉面绯红,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此次与刘虎一同护送甄宓前来的除了袁绍派出的田校尉等人,还有自小沛而来的孙乾。   孙乾年约四十许,自当初陶谦病逝,刘备领徐州牧之后,他便作为从事追随刘备,经常为刘备出使各处。这一次,更是带足了刘备的诚意,来到荆州。   对此,孙乾的回答很直接,他代表主公刘备向刘琮谦辞谢罪,但又只字不提刘琮说过的那些坏话。然后又称赞起刘琮的赫赫武功,说了一大堆仰慕的话。至于具体有什么目的,无非是希望刘琮看在同为汉室宗亲的面上,能够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曹贼。   不得不说,这才是真正的枭雄本色。刘琮自问异地相处,自己恐怕还真的拉不下脸,向一个总是诋毁自己的后生晚辈如此示好。当然刘备的企图也很明显,那就是把自己乃至荆州,都绑在他的战车上,至于驶往何处,恐怕只有刘备心里自己最清楚了。   既然刘备能做到这个地步,刘琮也无法再伸手打脸了,同时他也在反思,为何不能利用刘备对付曹操,而使得自己能够专心对付孙策呢?只因自己来自后世的固有观念太深,对于刘备深为忌惮,就将这样潜在的盟友推开,似乎不太理智。   其实说到底,无非是相互利用罢了。刘琮有了这样的认识之后,对于孙乾的态度便更加热情,不但为其引荐了蒯良、蒯越等人,还特意在公开场合赞扬了一番刘备,使得孙乾大为高兴,暗自揣摩这次出使可以不辱使命了。   对于刘琮的变化,深谙借势而为的刘表如何能看不出他的用意?只是这样也颇符合他的心意,自然不会再去敲打刘琮了。   至于具体到如何援助刘备的问题,刘琮也表现的颇为大度,不但让刘虎领了三千长矛兵去徐州助战,更随之运送了一大批粮食军资,把孙乾感动的无以复加。   旁的不说,这批粮食可谓解决了大问题,兵无粮不聚,刘备又是个仁厚爱民的主公,从不劫掠百姓,士卒经常饿着肚子,即便有心杀敌,也往往无力举刀啊。   “都督高义,果然令人高山仰止。”孙乾的誉美之词张口就来,神态还很是恳切。刘琮笑着谦辞几句,心说既然要让马儿跑的快,这草是断然不能省的……   ☆、第二十五章 谁遣双璧奉君前   最近这些日子,刘琮的心情可谓复杂至极。这其中,既有将为人父的忐忑和憧憬,也有因甄宓的到来而不可避免的遐思,当然更多的,是对于当前形势的判断,近期将要解决的几件大事的思考,这其中首先要解决的,便是孙策对于荆州的威胁以及逐步进行的应对。   孙乾此行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虽然刘琮已经通过特卫营的暗线获知,但襄阳城内还有很多人,是通过孙乾才知道,僭号天子的袁术袁公路,已经在上月中旬呕血而亡。初平三年,袁术曾派遣孙坚进攻襄阳,孙坚战死,使得孙家与荆州结下世仇,加之袁术自立为帝、骄奢淫逸口碑很差,所以袁术败亡,荆州吏民无不拍手称快。   与这个消息相比,刘琮更关心的是刘备与吕布在徐州的现状。   说起来,这次是吕布、刘备两位难兄难弟第三次化干戈为玉帛,联合起来互相依存。最初吕布逃奔刘备,后趁刘备与袁术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雀占鸠巢,夺了徐州,刘备忍辱负重选择了投降。后来袁术派兵征讨刘备,还是吕布玩了一手“辕门射戟”,救刘备于危难之中。再后来刘备又被吕布打的丢城失地,弃军而走,投奔了曹操……   也不知这两位啥时候再度翻脸?刘琮不无恶意的揣测着。   现在徐、扬两州的局势,颇为微妙。刘备自占据小沛、彭城之后,有不少曾经依附曹操的宗帅叛曹降刘,加上俘虏自滕县、任城等地的曹军,刘备如今坐拥徐州大半郡县,麾下已有两万余人马。而吕布则在占领彭城之后听从陈宫的建议,将彭城让给了刘备,自己继续带兵南下,夺取了淮安、下蔡等地,兵锋直抵寿春。   从地图上来看,刘备顶在了与曹操抗击的第一线,吕布则在其后方,两军北接袁绍之子袁谭占据的青州、东临东海、南控淮南,地形不可谓不重要。   这次派遣刘虎领三千长矛兵去助刘备,是经过刘表同意的。如果按照刘表的想法,本要出动五千余人,但在刘琮的劝说下,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现在主要的威胁,还是来自江东小霸王孙策。   按照刘琮的计划,是让张绣和赵云率领部众镇守南阳,魏延、黄忠率部往夏口,自己与贾诩等人在八月中旬去夏口与诸将会合。就目前收到的密报来看,孙策仍在集结重兵,积极准备进攻。   利用这短暂的准备期,刘琮必须将荆州内部的事务先处理好,虽然有越权之嫌,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首先是彻查别驾刘先等人谋反事,这件事刘琮虽然几乎可以断定,是出自郭嘉之计,但是为了稳定人心,同时还刘先等人清白,就必须拿出证据,将实情公之于众。否则很容易伤及刘先等人的忠诚之心。虽然历史上刘先也曾劝说过刘表归附曹操,但现在不同,他们这些在荆州很有声望的人才,还没有表现出对曹操的归附之心。   这件事的结果,让许多之前对刘琮隐隐有些不满的荆州官员,多少改变了一些看法。之前荆州官场上有一部分人觉得刘琮太好大喜功,穷兵赎武,飞扬跋扈,现在看来,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对于这些人,刘琮并不怎么担心,他担心的是荆州后继乏力,不能为自己的霸业提供更多的支持。现在来看自己之所以两次兵临许都城下而不克,不是力不能及,攻不破许都,而是自己无法承担攻克许都,迎奉天子的代价。   即便不考虑天子到襄阳后可能引起的人心异动,单纯从各个势力将对此而产生的反应,就不是以刘琮目前实力所能抗衡的。   以前贾诩告诫自己的话,还言犹在耳,所以两次兵围许都,刘琮便一直在观察由此而对局势产生的影响。   当然,这种以阳谋来压迫对手,却并不太耗损实力,甚至因此而增强实力的事情,刘琮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目前来看,自己两次兵围许都,相应的变化又迫使自己不得不改变战略上的细节,当然这种代价,刘琮认为还是颇为划算的。因为与孙策早晚都会有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而能搅动得吕布不死,与刘备联手对付曹操,可以说至少减轻了自己来自北方的压力。现在看唯有袁绍没能南下,令人稍有遗憾,但官渡之战不曾爆发,袁绍实力尚存,未尝不是件好事。   而自己若想有所突破,就不能任由荆州的发展因循守旧,无为而治。   是时候在荆州全境推行南阳策了!   “这些,都是兄长这一年多来的所得?”刘琮将沉重的竹简铺开,低头细心阅读起来。几案的案头上,这样的竹简还有好几卷,都用牛皮绳系着,看那皮绳的磨损程度,想来经常翻阅,以至于结实的牛皮都磨细了,有的地方,还打了结,应该是断过之后又再接上的。   端坐在刘琮对面的刘琦,沉稳的点了点头。与两年前相比,他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略显文弱的身体,现在变得颇为结实,虽然肤色较以前显得黑了许多,但看起来更加健康。而最为明显的变化,就是他的目光没有了当初的迷惘,变得坚定、锐利起来。当然刘琦温厚的性格,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自从去年他与刘琮促膝长谈,坦诚地表明了自己愿意协助刘琮成就霸业之后,刘琦便主动去了南阳,之后又几乎走遍了荆州九郡。在南阳他一面学习新政,一面记录自己的心得和看法,而且没少向杜袭、裴潜等人提出建议。而随后游历九郡,也是为了在各郡推行新政进行考察。这一年多来的历练,使得从前那个文质彬彬、风流倜傥的刘琦,变得严谨务实、稳重大方。   这几卷竹简,就是刘琦这一年多来的心血。诸卷合称为《南阳策补遗》,其实是针对在荆州全境施行南阳策而进行的思考和构想。这样重量级的理论书籍,对于现在的刘琮来说,真是来的太及时了。   刘琮越看越兴奋,忍不住就其中的内容与刘琦讨论起来。这一谈,便到了深夜。兄弟二人吃饭的时候,都还在就此事议论着。   在刘琦看来,如今要在荆州全境推行南阳策的时机,业已成熟。从人才上来说,南阳郡已经培养出不少适合的人才,而其他各郡对于南阳郡这几年取得的成就,也从最初的质疑到现在变得羡慕,可谓民心所向。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刘琮一直以来的宣扬。最近甚至出现了南郡、章陵郡等相邻各郡的人口迁居南阳的事情。   经过一夜长谈,兄弟二人都认为,如今推行新政,几乎可以说水到渠成,没有太大的阻力了。   如今荆州的世家豪强,基本上没有人再敢与刘琮作对,甚至如蔡、黄等世家已经和刘琮绑在了一起。至于文、邓等家族,也与刘琮关系匪浅,即便是以前的蒯越,现在也转变成了刘琮的拥趸,当然不会反对此事。   第二天一早,刘琮满怀歉意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方洗漱完毕,正要到后院去看蔡姝,却见到两个陌生的面孔在前院一隅盈盈而立,看身形是两个妙龄少女,不禁有些纳闷。这莫非又是蔡氏使出的手段?送来两个分宠的?   正疑惑间,却见管事拿了名刺来寻自己,扫了一眼之后,刘琮有些意外的问道:“这人是益州来的?”   管事回道:“确是益州来的使者,据说是奉益州牧之命,专为公子送来一双伺候枕席的玉人。”说着,回头向那两位少女招手示意。   刘琮听了哭笑不得,打眼看过去,见这两个少女一个俏丽明媚,另一个端庄秀美,虽不能与国色天香的甄宓相比,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色。   只是,这是啥情况?刘胖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自己好色的名声,竟然都传到益州去了?   再者说,当初因为刘焉病逝,刘璋刚继任益州牧的时候,刘表遣使说服甘宁等人造反,两家的关系可一直比较紧张,刘璋这时候遣使的主要目的,应当不是单单为了向自己示好吧?   不过不管刘胖子是什么目的,这两位璧人刘琮可是怎么也不能收下的。   好容易打发使者领了两位少女离开,刘琮回到后院,就见蔡姝扶着绿萝依在廊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饶是刘琮自觉脸皮颇厚,这时候也有些汗颜。心中暗骂刘胖子,让你丫给我添堵,诅咒你从此后终生不举……   刘琮大步走到蔡姝身前,正要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却被蔡姝红着脸拍开了手,这才意识到绿萝正在一旁垂首偷笑。   “都老夫老妻了,还怕什么?”刘琮小心的扶着蔡姝的胳膊,笑道:“今天可闹腾过了?”   蔡姝点了点头,脸上有些害怕:“夫君,我怕……”话音未落,她痛苦的蹙眉呻吟道:“疼!”   “快,快去喊人!”刘琮被她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一摸蔡姝的额头,尽是冷汗,忙不迭的催促绿萝去唤人。绿萝方走,蔡姝就有些站立不住,刘琮强自镇定心神,稳稳地扶着她向卧榻缓缓行去。   待蔡姝刚躺下,早就在院子里候了多时的几个稳婆一拥而入,不由分说的先把刘琮请了出去。   这,这是要生了啊!刘琮只觉手心里全是汗水,在屋子外面徘徊着,内心又激动,又担忧。希望母子平安。一向不怎么敬鬼神的刘琮,这时候开始默默祈祷了。   ☆、第二十六章 芳魂渐远归何处   焦灼的等待中,时间过的尤为漫长。眼看着伺候的侍女在稳婆们的指挥下,烧水的烧水,端盆的端盆,进进出出之见,就听屋子里传来蔡姝的哭叫声。刘琮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能冲进去,数次都被守在门口的婢女给拦下。   甄宓得知消息之后,也赶了过来,正要进去帮忙,却被后脚赶来的蔡氏给喝止,她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眼中泪光闪现,却不是因为受了蔡氏的委屈,而是恨自己有心相帮,却被人拒绝。   好在蔡姝听到动静之后,哀求姑姑蔡氏放甄宓入内。待蔡氏身边的侍女冷冷的出来传唤,甄宓偷偷抹了抹眼角急忙入内。   刘琮此时心中七上八下的,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蔡姝一向康健,一定不会有事的。   过了片刻,屋子里蔡姝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陆续有侍女和稳婆出来,刘琮一把拉住其中一位老妪问道:“怎么样?生了吗?怎么没听到孩子哭?夫人如何了?”   那稳婆噗嗤一笑,老脸上的皱纹堆在了一处:“将军且安心!夫人还没能生产呢。”   “啊?”刘琮愣怔一下,喃喃道:“可是方才瞧着那动静,实在吓人。”   这稳婆是襄阳城内有名的接生婆,什么场面没见过?蔡姝这种情形,在她看来再寻常不过了。只是这儿到底是牧守府,待产的又是眼前这位威名赫赫的二公子的夫人,她更是打起十二分小心解释了一番。   刘琮哪里懂这种事,似懂非懂的听了,唯有点头而已。   正说话间,就听屋子里蔡姝猛地一声尖叫,刘琮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地对稳婆道:“婆婆快去看看!”   那稳婆急忙转身进去,刘琮再看时,就见进出屋子的侍女脸上,都很是凝重,心中越发不安,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耳听得蔡姝的呼痛声,哭喊声,刘琮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乎攥出两把水来。   “诸天神佛保佑她们母子平安,我以后再也不造杀孽了!”刘琮脑海中的不详之感越来越强烈,在心中不停的祈祷着。   到了晌午时分,蔡姝的声音越来越小,刘琮在外面几乎听不到了,有心想抓个人问问,却半天不见有人出来。   倒是隐隐听得屋子里那些婆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吵,甚至带上了哭腔,刘琮心底一沉,抬腿就要向屋子里闯进去,却见竹帘打起来,几个侍女神情惊慌地出来。   “夫人如何了?”刘琮睁着通红的双眼,一把拉住个侍女厉声喝问,却是绿萝。她小脸苍白,脸上犹有数道泪痕,被刘琮捏的肩膀生疼,抬起头眼泪汪汪的啜泣道:“夫人,夫人怕是不成了……”   她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刘琮惊骇的几乎站立不住,拨开绿萝便闯了进去。就见屏风后热气升腾,人影纷乱,立在门口的婢女见刘琮进来唬了一跳,刚要上前阻拦,却被刘琮怒目一瞪,吓得不敢动弹。   “琮儿!”蔡氏听到脚步声有异,忙转出屏风,哆嗦着嘴唇说道:“此地污秽,岂是你一个男子能进入的?快出去!”   刘琮傻傻楞在当场,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哇哇大哭声,心中一喜,对蔡氏说道:“好了,没事了,她也当没事了,对吧?”   蔡氏肿着双眼,微微摇头……   刘琮只觉得浑身的力气突然消失了,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多么微小,强行镇定了下心神,刘琮转到屏风之后。捧着襁褓的稳婆絮叨着迎上来:“恭喜将军,是个小公子!快看……”话未说完,便被甄宓拉到了一旁。   怔怔地走到床榻前,刘琮只见蔡姝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云鬓纷乱,几缕发丝贴在汗津津地额前。   冥冥之中,似乎感应到刘琮的到来,原本紧闭双目的蔡姝,勉强睁开双眼。   刘琮半跪在榻前,握着她冰凉潮湿的双手,千言万语哽咽在喉。   “夫,夫君。”蔡姝气若游丝,在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中,她的声音显得极为微弱,可是她苍白的脸庞,此时却如此圣洁,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勉强笑着,似呢喃,又似叹息:“是个儿子,真的是儿子呢。”   “我在,我知道。”刘琮轻声道,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为了虚无,此时他的眼中,只有她。   蔡姝闭了闭双眼,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溢出,无力的沿着苍白的脸庞滑落。再睁开眼时,眼神中满满的全是不舍和深深的眷恋。   甄宓自稳婆手上接过襁褓,捧到蔡姝眼前,她盯着襁褓中哭闹的孩子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中既充满了母性的柔情,又满是安慰和满足。   蔡姝浅浅一笑,目光移到甄宓的脸上,虽然已说不出话来,可是那眼神中含义,却非常明显:这孩子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妹妹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啊。   甄宓含泪点头,抱着孩子退到刘琮身后。   此时大伙儿都知道事不可为,纷纷退了出去。   “别走。”刘琮强忍着眼泪,擦拭着蔡姝额前冰凉的汗珠,哽咽道:“别离开我们!说好了要一家三口去春游的……”   蔡姝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却仍旧望着刘琮,声音几不可闻:“与君相知,妾不悔此生,望君以后待儿子好一些,妾在九泉之下,亦可感知。”   如利刃剜心,肝肠寸断。刘琮抚着她的额头,深吸一口气,坚定说道:“无论如何,你的儿子,都将成为大汉天子!”   蔡姝嘴角微翘,眼神中泛起异样的神采,然后仿佛不堪重负似地,缓缓闭上双眼。按在刘琮胳膊上的小手悄然滑落,悬在床榻边沿。   指尖红蔻,依然娇艳,只是一缕芳魂已离世间,纵有千般不舍,万种柔情,亦不可追,亦不可留。   身后的甄宓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可是怀里襁褓中的婴儿,却仿佛感知到什么,停止了哭闹,闭着双眼安静的仿佛在聆听母亲在耳边呢喃细语。   刘琮失魂落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早上还对自己娇嗔作色,笑语晏晏的蔡姝,此时竟离开了自己。   你不悔此生,我却如何安心?   往日种种,渐渐浮现眼前,从前越甜蜜,此时愈痛心。   “将军,让夫人安心去吧。”有人在耳边哽咽着低声说道。   刘琮愣愣的点头,却握着蔡姝渐至冰凉的手不动。   蔡氏见状,叹息一声,用眼神示意让婆子们动手拉他起来,刘琮猛地回头,吓得刚身出手的健妇齐齐后退。   “将军,天人已隔,你这样让姐姐如何放心?”原来是甄宓在他身后低声劝解,刘琮木然的点了点头,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踉跄出门。   来到院中,往昔与蔡姝在院子里携手散步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巧笑嫣兮的她,故作委屈的她,娇憨嗔语的她,音容笑貌,仿若昨日。   廊下,她似乎还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眼前一黑,刘琮扶着柱子,稳了稳心神。我要坚强,为了我们的儿子。他深深呼吸了几次,抬起头,只见晴天碧蓝,白云悠悠。   儿子,是了,我和她的儿子!   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不要这个儿子。   可是我答应过她的。我们的儿子,你的儿子,将成为大汉的天子!   刘琮无力的依靠着柱子缓缓坐下,双手抱头无声痛哭。   远远的,甄宓望着他的身影,咬了咬嘴唇。   接下来的日子,刘琮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蔡姝的身后事极尽哀荣,虽然刘琮知道,芳魂已远,可不如此,心中如何能安?   噩耗传出,刘表也深为痛惜,对于这个儿媳妇,他原本是非常满意的,只是可惜福寿不长啊,所幸的是为儿子诞下麟儿,总算是对得起她与琮儿夫妻一场了。   刘表所担心的是蔡瑁等人会不会因此有了心结,无论如何,蔡瑁总是与自己和琮儿都非常亲近可信的人,若是因此有了什么嫌隙,总归不好。   不过这份担心终归只是担心,刘表甚至隐隐有些觉得,琮儿对于蔡瑁和蔡家,比之前更为用心关注,与蔡瑁的关系未见生分,反而更亲近许多。   也许,是因为对儿媳心有愧疚吧?   丧妻之痛没有使刘琮倒下,但安葬蔡姝之事,到底影响了许多事情的进行。   八月十六日,就在蔡姝下葬后没几天,特卫营安插在庐江的细作传回密报,七月下旬,孙策遣使称愿出兵协助庐江太守刘勋攻打海昏的宗帅,并以珠宝等财物贿赂刘勋。刘勋大喜,已于本月初进兵海昏。   “哼,哪儿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刘琮看完密报之后,苦笑摇头。此事的结局他自然知晓,刘勋的下场自出兵之日,就已经注定了。然而自己却只能在襄阳眼睁睁地看着。   前些日子刚从宛城赶到襄阳的贾诩捏着小纸片看了半晌,再抬头时,对刘琮说道:“刘勋此去必败,可惜啊!”   刘琮知道他在可惜什么,却只能报以苦笑。   “都督近来清减许多,望都督善自珍重,以安众将之心啊。”贾诩迟疑片刻,还是出言劝道。   刘琮点头应道:“先生放心,我不过是最近操劳了些罢了,无妨。”   见贾诩默然,刘琮起身道:“已经延后了好些日子,如今也该往夏口去了,先生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贾诩跟着站起来,抚着愈发稀疏的胡须叹道:“老夫年岁渐高,只怕将来……”   “先生说哪里话来!”刘琮现在最听不得这个,猛地转身,又立即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当下放低声音,对贾诩说道:“先生将来可是要位列三公的!怎么现在就想偷懒了?”   贾诩笑着摇头,叹道:“主公这话,实在让老夫不知该如何应对。”“我有吞并天下之心,先生难道就没有位极人臣之愿?”刘琮正色道:“我要这天下,不仅仅姓刘!”PS:刘琮正式宣布要逐鹿天下了,丧妻之痛化为力量!颤抖吧!呃,我只是求票求书评而已,真的。   ☆、第二十七章 千帆竞渡白浪涌   “我要这天下,不仅仅姓刘!”   这句极为不臣的话,并没有让贾诩感到多么震撼和意外。话里的意思,以贾诩的心智自然明白,也早有预料。他只是有些不解,为何刘琮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番话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安慰自己?   现在刘表还好好的当着荆州牧,刘琮此时说这话似乎并不合适。然而贾诩并没有出言劝阻,只是委婉提醒道:“都督虎步南阳,雄视许都,如今对上孙策,只怕又将是一场恶战啊。当此时,难道都督不应该专注此事,全力以赴吗?”   刘琮郑重的点头道:“我自当尽力而为,不过以后还有很多仰仗先生的地方,先生可好好好保重啊。”   虽然历史上贾诩七十七岁才病故,但许亮和蔡姝的死,让刘琮已经不敢再相信历史了,而改变历史的,恰恰正是自己……   两天后,刘琮和贾诩等人一同前往夏口。临行前,刘琦握着刘琮手说道:“琮弟放心,推行新政之事,愚兄一定会尽心竭力,必不会让琮弟失望。”   “此事就有劳兄长费心了。”刘琮用力地握了握刘琦的双手,郑重拜托。   在荆州推行南阳新政之事,其实已经获得了刘表的首肯和牧守府大部分属官的赞同,但是具体的事务,总要有人负责提纲挈领,全力推进,这件事便义不容辞的落在了刘琦肩上。   刘琮等人乘船从襄水顺流而下,数日之后抵达夏口,船队先入了水寨,刘琮立在船头,隔江而望。只见夏口城临水依山,敦厚坚实的城头上,三层高的城楼飞檐高挑,仿佛振翅欲飞,正是自己在这个时代里兴建的天下江山第一楼——黄鹤楼。   环目四顾,水寨之中千帆林立,拍杆高耸,巨石悬吊看起来很是威猛。宽阔的水面上,大小战船停泊的很有秩序,蚱蜢小舟往来不绝,各船上的士卒却并不喧哗纷乱。看起来很有点军纪森严的样子。   甘宁和张允、黄射、文岱等人早已收到消息,将刘琮和贾诩等人迎入楼船,分席而坐。   待两名亲卫将江夏郡与豫章郡的地图悬挂起来之后,刘琮直入主题,开口说道:“上月下旬,孙策诱哄庐江太守刘勋出兵海昏,军师断言刘勋必将败于孙策之手。”   说着,刘琮看了眼贾诩,见其微微颔首,便又道:“对此本都督深以为然。刘勋若败,孙策不但可得其士卒战船,更会侧后无忧,从而全力进攻我江夏郡。”   “当此时,我军应如何应对?诸位可畅所欲言。”刘琮说完之后,环目看向众将谋士。   甘宁性子直率,当下直起身说道:“若是真如都督所言,孙策胜兵西进,士气高涨。我军当择有利地形抢先占据,以逸待劳,等敌军疲惫而来,再将其一举击溃。”   这番话让刘琮颇为惊喜,不过他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张允。   张允挠了挠头,说道:“末将觉得,那孙策并不如何可怕。如今夏口水军战船三千余艘,将士八千人。其中大楼船五十余,拍杆战船两百余,小艇更是不计其数。孙策即便能夺得庐江战船,又岂能与我军相比?是以末将认为,只需在孙策水军来时全力出击,便可大获全胜!”   他这种观点在水军之中,似乎还颇有些支持者,黄射便是其中之一,他出言道:“张将军所言不错!我军重新编练已有一年多,士卒精锐,战船又有犀利军械,何愁孙策不败?”   这一年来夏口水军诸将都颇为用心,却只能看着魏延、黄忠等将领随着刘琮二打许都,出尽风头,捞足战功。所以水军上下都暗中憋着一口气,想在这次和孙策的战争中立下头功,甚至是全功。   “诸位就没想过,孙策会兵分两路,水陆并进?”刘琮提醒道。   这么一问,甘宁等人都有些汗颜,果然水军待久了,考虑问题便有些片面。   魏延沉吟片刻,望着地图说道:“若是水陆并进,恐怕孙策必然要分兵出豫章,占据柴桑。那时其扼守水道,立寨湖中,进退自如。我军若想对付他就不容易了。”   “所以我军应抢先占领柴桑,然后在附近立下水寨。”甘宁点头说道,两眼望向地图,眼神颇为炽热。   刘琮与贾诩对视一眼,笑道:“万一孙策领主力直扑夏口,不与我军在江湖之上纠缠,又当如何?”   “水军继续东进,攻其必救之地。陆上各军或阻其归路,或寻机破敌。到那时孙策进退失据,必大败!”甘宁信心满满的说道。   “兴霸说的好!”刘琮大喜,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以柴桑为起点,顺江而下,一直指到吴郡,转身面向诸人说道:“江东诸郡,可凭此天堑与北方诸侯相抗,却无力抵挡顺江而下的水军,所以孙策定然将荆州视为死敌。然而对于我军来说,却是天然之利。”   见在座诸人或凝神深思,或点头附和,刘琮又接着说道:“甘、魏所言,正是我与军师商议过的战略,望诸位同心协力,共破来犯之敌,建不世之功!”   “诺!”众人齐声应诺,目光都热切起来。   刘琮见状,胸口也不禁一热,不过他话锋一转,笑着说道:“大军开拔之前,我可是要看看诸位这一年来练兵的成果。明日起,各部操演,力求如同实战,诸位可有信心否?”   夏口诸将挺胸慨然道:“有!”   第二天一早,刘琮与贾诩等人登上黄鹤楼,凭栏而望,只见楚天寥廓,江水奔流。对面水寨之前,各部战船鱼贯而出,随着楼船上的旗号陆续编成数个船队。   刘琮凝神看去,见有的船队以大型楼船为中心,周围辅以拍杆战船,再外围则是形制略小但数量颇多的战船。这样的船队俨然是中军摸样,在其前方的船队,则以拍杆战船排成一线,其后数艘楼船分列,如同獠牙交错,让人望之胆寒。左右船队,也各有侧重,速度较快,船身狭长的战船占了多数。   单是从船队列阵时的细节,刘琮便看出这一年来,甘宁、张允等人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就是不知道实战操演又会如何?   其实自穿越以来,刘琮就一直没想过攀科技树这种高大上的事,一来是自己的学识不足,怕弄巧成拙,二来他总觉得无论是战争还是别的,最重要的因素始终还是人。所以就算这些战船装备了他“发明”的拍杆、神弩车等利器,刘琮也没有就此觉得天下无敌,可以横行无忌了。   当年飞机大炮还没干过小米加步枪呢,何况仅仅是这样易于仿造,并不足以碾压一切的军械?   这处城门本就位于半山之上,加之三层城楼高大巍峨,立于其上江风徐来,衣袂飘飘,旌旗飞卷。猎猎风声中,只见随着拟作敌对的两方楼船上号旗挥动,辽阔的江面上千帆竞渡,樯橹如林,飞溅起无数白色浪花,场面蔚为壮观。   不多时,两军尚未相接,便见前锋线上的战船做抛射石弹状,数轮之后迎面放下未曾装配巨石的拍杆,稍一接触,各自向两边散去。紧随其后的楼船亦施放拍杆、自船楼之上向对面抛射箭矢。这期间两军小艇往来冲杀,或抛铁钩攀附敌军大船,或做举火焚烧状。   江面上杀声震天,浪花翻腾,激烈处不时有士卒跌入水中,很快就被己方或敌方救援上船。   刘琮见状,微微一笑。不过他的注意力,主要还是集中在水军各部对于战术的运用,以及拍杆、神弩车等军械的使用之上。   对阵双方一方是以甘宁为主将,另一方以张允为主将。就刘琮所见,两方对于军械的使用,都颇为熟练,看样子经常操练,早已熟极而流。但是在战术的运用方面,甘宁明显要更胜一筹。   张允显然更注重以势压人,稳扎稳打中规中矩,如果双方实力接近的话,倒也不失为守成之策。若是对方实力不及,便可以堂堂正正之师强攻破敌。但是若遇到甘宁这样的对手,只怕就要吃亏了。相比之下,甘宁运用战术显得更为灵活自如,而且临机应变能力之强,让早就对他的能力有所见识的刘琮,愈发惊喜。   “想不到兴霸对于水军竟有如此天赋。”刘琮拍着栏杆,逸兴遄飞,心旌神摇。得此良将,何愁江东不平,吴郡不克?看来自己把他放到水军简直做的太对了!   旁边王粲也颇为兴奋,说道:“都督当初一拳打出个甘兴霸来,真是慧眼识珠啊!”   “呃,往事不要再提……”刘琮黑脸微红,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与甘宁初次见面时的那场打斗。现在想来,真是令人怀念。   这场操演直进行到傍晚时分才鸣金收兵。这倒不是甘宁故意放水,而是要让刘琮对于这一年来的练兵成果更为了解。   对于这一点,刘琮更为高兴,他看出来甘宁不止是员猛将,也是员智将,而且情商颇高,显得很是成熟练达。也难怪历史上他投奔孙策之后,主导了孙策军进攻江夏,大败黄祖,使得黄祖兵败身死了……   “先生,此番来夏口,我真是惊喜连连啊。”刘琮在楼台上站了几乎一天,却仍旧兴致高昂。贾诩没他那么好的体力,中途休息了几次,这会儿神色还有些疲倦。“恭喜都督又得虎翼!”贾诩扶着栏杆,望向暮色中的连绵水寨和渐次入寨的战船,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如今水军初成,接下来,就看战阵之上诸位将士的表现了。”刘琮也扭头望去,眼神坚定,信心十足地说道:“我相信他们不会令人失望的!”   ☆、第二十八章 用人不疑任翱翔   襄阳城,牧守府邸。甄宓轻柔地自奶妈怀里抱过瞪着清亮的双眼手舞足蹈的孩子,眼神中满是怜爱。   自小蔡夫人去世之后,蔡氏对于甄宓的态度忽然转变,不但首肯了甄宓抚养孙子之事,还极力提高甄宓在府里的地位,处处维护她。   前些日子有那爱搬弄口舌的下人,暗地里说了些很是难听的话。什么甄氏命硬,一来就克死了主母,什么甄氏是扫把星,孤煞星,甚至狐媚惑主的话都出来了。   还有不知死活的,跑到蔡氏面前故意说起这些,蔡氏听了笑吟吟的问,这些话都是从哪儿来的,还有何人说过。那老婆子不知蔡氏对甄宓的态度已有改变,当下将那一帮子人都说了出来,心中还很为自己拉扯了老姐妹们而自得。   谁知道说完之后,蔡氏立刻冷了脸,派了数十个健妇把这一伙人全都捆了过来,亲自问过之后,全都赶出府中。这下府中上下才知道,蔡氏原来如此维护甄氏。   个中原因,蔡氏只对弟弟蔡瑁说过。   “我看那甄氏心善,又是个极有才,懂事理的。先前与侄女儿相好,我还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这些日子冷眼看过去,倒越发觉出她的好处。”蔡氏用帕子擦拭着眼角,叹道:“侄女儿福薄,年轻轻的便丢下个婴孩儿去了。我看琮儿也不是个薄情寡义的,既然是派人千里去接过来的人,以后只怕就是琮儿的正妻了,现在想想,或者也是天意如此。”   蔡瑁扼腕道:“谁说不是呢?那依着姐姐的意思,又将如何?”   “既然无法阻止,不若顺水推舟。甄氏年纪小,又是孤身在此,没有家族可以依靠,我呢以后尽力促成此事,想来以甄氏的性子,也当明白我的苦心。况且琮儿是个做大事的人,若是后宅不宁,想必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着恼的。何苦为此疏远了两家的情分?”蔡氏双手搁在膝前,将自己这番苦心一一道来。   蔡瑁点头道:“姐姐考虑的极是!”   有了蔡氏的支持和帮扶,甄宓这些日子便好过许多。何况她本就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所以虽然因刘琮在外领兵的缘故而未定名分,但府里上下都已经将她视作刘琮未来的正妻了。   对此甄宓并没有得意忘形,每日除了照顾小公子,便只是在府中读书,偶尔做做女红,并不出去招摇。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刘琮的院子里有个专门的书房。对,就叫书房,这名字她头次听说,便没来由的喜欢上了。书房并不很大,四壁却摆满了书籍,几案旁的大瓮里,满满当当的插了许多卷轴。   书房里的木地板油光水亮,几案后的篾席上,却有两处被磨的几乎穿透,显然是有人常在此跪坐,膝盖顶出来的。   闲暇时,甄宓便会到书房,一来此处外墙上爬满青藤,整个书房显得尤为清爽,二来书房位于院中一角,幽静安谧,很适合读书。受甄宓的影响,小叶子也喜欢陪她来这里,有时候甄宓教她认字书写,有时候甄宓读书,她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支着小脑袋,只顾盯着甄宓看,似乎总也看不够。   书房里的书籍很多,但甄宓却发现刘琮经常看的,只有那么几卷,好奇之下,她便跟着翻阅。原本在她看来,刘琮定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可现在才发现,刘琮原来也是读书的。只是他读的书不是儒家学说,而是法家和墨子的书多一些。   对此甄宓有些不解,或许这只是刘琮的爱好?然而当她无意中看到刘琮写的批注之后,才发现刘琮不仅仅是看书那么简单。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怀着这样的好奇,甄宓对于旁人谈论刘琮的话,便从最初的抗拒,变的认真倾听起来。   不过牧守府里的侍女也好,粗使婆子也罢,毕竟见识少,说起二公子,无非是那些人尽皆知的事,而且还专捡好的说。甄宓听了,反倒有些疑惑,他有这么好?   及至后来认识了赵云的妻子张氏,甄宓才从她那里知道了许多关于南阳的事情。   张氏前几年随父母亲族自河北避难到了南阳,正赶上刘琮就任南阳太守,开始推行新政。那一年夏天还遭遇了蝗灾,若是在别处,只怕又要饿死不少人,可在南阳却因刘琮调集了许多粮食赈灾,同时派军队帮助灭蝗,使得此次受灾之后,南阳郡没有像往年和别处那样,产生大面积的饥馑饿殍。   因同为河北人的缘故,甄宓很快便与张氏亲近起来,她虽然没有直接问起过关于刘琮的事,但从张氏口中,还是听说了许多令她颇为意外的事情。   “听我夫君说,前次兵围许都的时候军中有个司马,因克扣部下的口粮被告发之后,被都督下令砍了脑袋。要说这都督心肠也真够硬的,据说那司马是很早就跟随他,做过他的亲卫的。”张氏说着,叹了口气:“不过我夫君说,都督杀了这人之后,又让人将其好生安葬,还派人给他家里送了一批粮食,原来那人家中人口太多,粮食早就不够吃了。”   “那后来呢?”甄宓鬼使神差的追问道,她隐隐觉得,此事当不会就这样结束。然而为什么会这么想,她却也说不出来,只是女性特有的直觉罢了。   张氏凝神想了想,笑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了。我夫君说后来都督又收了那人的弟弟做亲卫,如今一直跟在他身边。说起来,上一次都督回来时,就带的有他。”   亲卫什么的,甄宓身在内院自然是无法见到,只是她无法想象,杀了人家的哥哥,还用弟弟做亲卫随时留在身边,难道他就不怕吗?   这样的疑问甄宓自然不会问出口,而且看张氏的神态,仿佛对这种事觉得很寻常,并不特别担心似的。   甄宓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改变,就是因为张氏当初那一句话。   其实张氏对于甄宓的心思,多少也有些了然。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突然就被人强行接到这千里之外的异乡,能对刘琮有好感才怪呢。也因此她才会主动寻上门,时常来找甄宓说话。   从张氏的口中,甄宓了解到南阳郡的流民是怎样被官府组织起来屯田,从而熬过了那些可怕的天灾。非但如此,那些因为家中贫困而请不起先生的孩子,还有了官办的学校,据说在这种学校在南阳每个县城里都有,在校中的先生有不少还是非常有名的名士。至于修建水利,兴建道路这些事,更是因为对百姓有许多好处,而被张氏赞不绝口。   这些事,都是他一力促成的吗?   渐渐的在甄宓心中,刘琮的形象越来越丰满,甚至有时候显得颇为复杂和矛盾。   她无法想象,那个痛失爱妻,像个孩子似的哭的那么无助的人,会是个在战场上冲杀在前,冷血而又冷酷的将军。有时候抱着尚未取名的小公子,她会不自觉的仔细端详,试图从他的脸庞上,寻找出刘琮的影子。   鼻子像蔡姝,有点儿翘,眼睛或许是像他吧?明亮清澈,似乎能从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嘴巴还是像他多一些,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前些日子府里的那些流言,甄宓也有所耳闻。说实话她最初听到时,心中还有些隐隐的担忧,觉得自己真是个不祥之人,三岁时父亲便撒手人寰,去年颇为痛爱的自己二哥也得病亡故,留下二嫂孤儿寡母。莫非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使得蔡姝姐姐?每当想到这儿,甄宓便觉得心痛如绞,眼前浮现出那天刘琮依着柱子坐在廊下无声痛哭的模样。   好在这些天经过蔡氏和张氏的开导,甄宓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也坦然了许多。甚至有一种影影倬倬的想法,那就是替蔡姝姐姐好好照顾小公子,和他……   有时候甄宓看着刘琮在书中留下的笔迹,便会有些恍惚的想,他这时候,在做什么?   刘琮这时候,已经率兵前往柴桑了。因一年多与甘宁等人不见的缘故,他是乘坐楼船随同水军顺流而下的。陆路方面魏延和黄忠两部加之夏口的两千步卒,直扑柴桑。   就在数日之前,密报穿来消息,刘勋自八月初出兵海昏之后,当地宗帅得知消息,席卷粮草财物逃走,弄的刘勋一无所获。孙策见刘勋主力滞留海昏,便让堂兄孙贲、孙辅领八千人驻守彭泽以防刘琮。自己与周瑜率兵二万突袭,攻下刘勋根据皖城。   此役孙策俘获了刘勋、袁术妻子及军士三万余人。孙策表李术为庐江太守,率兵与所获人众返回。刘勋回军至彭泽,被孙贲、孙辅截击,败逃浪沂。   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刘勋丢城失地,损兵折将,可以说被孙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其麾下千艘战船,两千水军,也尽为孙策所得。   “哼,不做死就不会死。”对此,刘琮冷冷的评价了一句。   见贾诩疑惑的眼神望过来,刘琮叹道:“我军还是来晚了啊。”   “未必。”贾诩言简意赅,起身扶着窗沿,向大江岸边的山峦望去,思索片刻后,转头对刘琮说道:“都督取彭泽、柴桑,当以陆路为主,为何偏要随同水军?”   刘琮笑道:“甘兴霸远离我一年多,如今又如何?有些人譬如鲲鹏,唯有任其展翅,才能翱翔于九天之上!”贾诩眼前一亮,微微颔首。心中对于刘琮敢于如此用人,愈发佩服。只是不知魏延和黄忠二将,能否不负都督所托,顺利夺取彭泽和柴桑呢?   ☆、第二十九章 破城必先破寨墙   秋雨绵绵,道路泥泞。透过蒙蒙细雨,魏延看到很多士卒都累的弯下了腰。   若是在南阳郡就好了,路面无论如何也不会糟糕成这样。魏延深吸了口气,对身边的亲卫喊道:“兄弟们,再加把劲!”说着,他用肩膀顶着马车,用力向前推动。车轮上满上厚重的湿泥,脚下也是泥泞不堪,一用劲就脚底打滑。   马车上装的是霹雳车的构件,有些较长的部件露出油毡,被雨水洗刷的光洁透亮,铜质的扣环亮沉沉的,随着马车的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拖车的驽马踢踏着满是水坑的地面,飞溅的泥浆使得车夫和推车的将士们,都成了泥猴。   随着驽马一声长嘶,马车终于从泥坑中推了出来,魏延喘着粗气抹了把热气蒸腾,汗水混着雨水的额头。   这样子可不成啊。原本距离彭泽只剩下三天的路程,却因前夜到现在一直未停的秋雨,困在这路上。望着长长的队列中那些在泥泞中挣扎的马车,魏延英挺的眉毛皱成一团。   黄将军作为先锋已率三千轻骑走在了前面,可自己这八千余主力,远远落后,仅凭三千轻骑,如何能攻下孙军重兵把守的彭泽和柴桑?   想到临行前刘琮对自己的嘱托,魏延只觉得脸上发烫,若是因自己的缘故而误了都督的大事,还有何面目去见都督?   这些年随刘琮南征北战,痛快仗打了不少,自己也成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偏将,独领炮车营这个都督耗费无数心血和人力物力建成的精锐之师,魏延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所虑者,唯有刘琮的霸业而已。   “传我军令!”魏延踩着马镫翻身上了战马,对身边的亲卫大声说道:“霹雳车队让出道路,神弩车队先行,长矛营与霹雳车队同行,骑兵随我疾行!”   命令传出之后,那些拉着霹雳车的马车纷纷向道路两边移动,正忙乱间,炮车营宣正郎周霆策马过来,对魏延说道:“将军,我留下来吧!”   魏延一听正合其意,当下也不废话,一挥手:“那就劳烦周宣正了!还望宣正及时赶上来。”   “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上将军!”周霆一拱手,兜转马头去指挥霹雳车队。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是南阳军中的老人了,当年周霆在西陵参加擂台比武,被刘琮选为亲卫的时候,他才十六七岁,如今却已是炮车营的宣正郎了。   见麾下骑兵整好队伍,魏延扯了扯缰绳,一夹马腹,率领部下冒雨向前。   与此同时,黄忠率领的三千轻骑,已在彭泽与孙策所部数度交锋。   刘琮大军东进,兵分两路来攻彭泽的消息被据守彭泽的孙贲得知后,他便一边派人向孙策报告此事,一边让孙辅领兵出城立寨。昨日斥候来报,荆州兵数千骑兵已抵县境之内,预计今日晌午过后,便会到彭城城下。   孙贲虽然前些日子大败刘勋,可如今的对手是荆州强兵南阳军,他便愈发谨慎起来,待得知敌军前锋乃是三千轻骑之后,孙贲决定趁敌军原来疲惫,主动出击。   彭泽城中虽然骑兵不多,但全军上下也有八九千人,虽不能倾巢而出,但调集五千人马迎敌还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孙贲还是低估了黄忠及其所部的战力。   最让孙贲想不到的,是南阳骑兵竟然有如此多的骑射之士。要知道骑兵本就很难得,而能在奔驰的战马上持弓射箭,又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即便是孙贲本人,骑射本领也不过寻常,实在是因为战马很难驾驭,对于骑士的要求太高了些。   “嗖!”又一支羽箭掠过,孙贲兜着战马,见身边近卫已有数人中箭,其中有几个伤的颇重。他冷静的扫了眼战场,下令孙辅的刀盾兵继续向敌军毕竟,不得退却,自己率领的长矛兵随之压上。   彭泽城外地势自东南向西北逐渐倾斜,东南高,西北低,主要由山区和平原岗地所组成,并不利于骑兵运动。   黄忠见敌军逼近,便传令部下分为两队,自己亲率左队从孙军刀盾兵的侧翼冲杀过去。   “变阵!”孙贲见状,忙调集长矛兵列阵阻拦。长矛斜举如林,密密匝匝令人望之胆寒。黄忠虽然没有胆寒,却也不愿徒增伤亡,抛射一轮箭雨之后,勒转马头,反身而走。   右路骑兵也同样遭遇长矛兵,领队校尉呼哨一声,大队铁骑自阵前呼啸而去,并不与矛兵冲撞厮杀。   率领两千刀盾兵的孙辅见南阳骑兵分作两队,心知不妙,立即让部下猬集在一起组成圆阵,以防骑兵将自己所部包围。   黄忠眯眼观察了下战况,知道此时已难以突破敌阵,便下令全军会合,向后退去。   见南阳骑兵并不强攻,孙贲松了口气。   敌军装备之精良,出击之迅捷,让孙贲意识到,南阳兵果然很厉害。   而收兵之后缓缓后退的黄忠,也感到敌军颇难对付。虽然看上去这次交锋己方占了不少便宜,但对方在遭受箭雨攻击之后阵型未乱,敌将指挥的也颇有章法,显然经验很是丰富。   为了寻找对方的破绽,黄忠又数次采取突袭、诱敌等战术,孙贲因谨慎起见并未上当,应对的也颇为合理,到了傍晚时分,黄忠见事不可为,只得退到附近山口立寨。   第二天晌午之前,魏延率领麾下三千骑兵与黄忠会合,在黄忠营寨旁,又设一寨。   “孙伯符能横扫江东,看来并非没有原因啊。”魏延在听黄忠讲述了昨日战况之后,神色凝重地说道。   黄忠点头道:“敌军防守严密,将士用命,恐怕一时难以攻克彭泽。”   “不若先取柴桑,以待都督和水军入湖?”魏延蹙眉说道。   “若是如此,必须先攻破城下营寨。”黄忠想了想,对魏延说道:“还是等炮车营到了再做计较。”   魏延摇头道:“只怕时间不等人。霹雳车要三四天之后才能到,那时孙策定然会到湖口从对面支援,且不说水军无所凭仗,便是咱们也难攻下彭泽。”   “如此说来,唯有硬攻了?”黄忠对魏延说道:“我看那彭泽城池虽不高大,却也颇为坚固。城下营寨堵住去往柴桑的道路,亦难攻克,只怕将士们的伤亡不会小。”   魏延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时,目光坚定:“不用攻下营寨,只需冲杀过去便是!”   “哦?”黄忠听了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是了!冲过去之后直取柴桑,孙贲不得不救!”   “嗯,只要他一出城……”魏延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黄忠一边听,一边提出建议,两人商议之后,便分头行事。   因魏延所部疾驰而来,当天便稍作休整。而孙贲得知南阳兵主力杀到,下令弟弟孙辅坚守营寨不得有误。自己率领部众到彭泽城头,随时准备出城支援孙辅。   傍晚时分,神弩车队陆续赶到,只是车架上糊满烂泥,士卒们神情疲惫。   一夜平安无事,双方都未曾出击,不过大战前紧张压抑的气氛,还是让不少人感到颇为不安。   到了第二天晌午之后,魏延披挂好甲胄上马,率领亲卫到黄忠营中,见黄忠早已顶盔掼甲,大马金刀地坐在帐中等候多时了。   最后确认了一遍各部进攻的顺序之后,魏延和黄忠各自率领部下出寨。   到了彭泽城外,只见城头上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城下营寨的寨墙上,也挤满了士卒,弯弓搭箭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   城上城下,号角声连绵不绝。   战事一开始,便颇为激烈,黄忠亲率轻骑突袭至寨墙外,向寨中抛射箭矢,寨墙上的孙军不甘示弱,与黄忠所部对射,可是黄忠的轻骑来去如风,盔甲又颇为精良,孙军的箭雨很难造成什么伤害,而孙军的伤亡则直线上升,木桩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   “将军,要不要出城增援?”城头上有人向孙贲建议道。   孙贲紧盯着城下的战况,缓缓摇头道:“还不到时候。仅凭这些骑兵,是攻不破营寨的。”   待黄忠所部耗尽箭矢之后,拨转马头退回本阵,紧接着魏延指挥神弩车在两翼铁骑的保护下,蜂拥而出。   “这便是南阳军的攻城利器?”这两年孙策各部没少听说刘琮的南阳军军械犀利,想来这便是对方用以攻击营寨的利器了。   果然,数百神弩车组成的方阵很快便完成了发射前的准备,随着魏延一声令下,大大小小的石弹呼啸着向寨墙扑来。   “举盾!”在寨墙角楼上指挥的孙辅见状,大声喊道。   然而再厚实的盾牌也挡不住势大力沉的石弹,不少人连盾牌带人被砸翻,木桩捆扎而成的寨墙上,只听“喀嚓”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寨门,被石弹砸得“砰砰”直响,一时间木屑横飞,尘土飞扬。   守在寨门后的孙军校尉脸色苍白,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寨门就会被攻破啊,到那时敌军从这里冲进来,唯有拼死抵挡了。   角楼之上的孙辅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刚才一枚石弹险险击中他,砸断了角楼的一根立柱,好险没摔下角楼。看来这上面是不能待了。   “没想到这石弩车竟是如此犀利。”孙辅下了角楼之后眉头紧锁,一面让部众退下寨墙,只留少许人观察敌军动向,一面调集人马,准备死守。   就在寨中士卒四处躲避从天而降的石块时,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粗大原木捆扎而成的寨门终于倒下。寨墙外早就虎视眈眈的南阳铁骑,发出一阵兴奋的喊杀声,马蹄如雷,冲杀而来!   ☆、第三十章 此生死敌唯荆州   守在寨门后的孙军校尉在寨门倒下的那一刻,心中反倒平静了。虽然没有孙辅的命令,可他还是当机立断,挥动手中长矛大喊一声:“冲出去!”接着便一马当先,踏着尘土中还在颤抖的寨门率先冲出了营寨。   寨门倒下后神弩车便不再向这里抛射石弹,魏延率领的铁骑从阵中直接突袭,迎面正撞上孙军校尉率领的数百骑兵和长矛兵。   魏延单手抡起长刀,向那名校尉兜头劈砍,被长矛架住之后,两人擦身而过,那校尉手臂发麻,脊背上都是冷汗,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却只觉后勃颈一凉,紧接着便栽下马背。魏延反手拖着长刀,却是看也不看,继续向营寨内冲去。   孙军出寨的数百骑兵,犹如被狂涛淹没,转瞬之间便伤亡殆尽,那些长矛兵见势不妙,乱哄哄的转身便逃,迎面却被己方的乱箭射得扑倒在地。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孙辅便率领部众堵截过来。   然而在魏延率领的铁骑冲杀之下,孙辅如何抵挡的住?他赤红着双眼大声嘶吼着,驱动步卒向前,命令弓手放箭。试图将冲入营寨的南阳骑兵拖住,以待兄长率兵救援,然后合力将这支骑兵绞杀在营寨之中。   冲进营寨的魏延早就看到了孙辅,带着数十名近卫拍马杀了过来。   城头上孙贲在看到寨门倒下之后,便立即感到了危险,他正要下令调派人马前往营寨增援,却看到石弩车转向城门,且抛射了数发,砸得城门闷声巨响。   自垛口处探头一看,城外敌军骑兵正严阵以待,孙贲见状,一拳击在垛口青砖之上,眼望已乱成一团的营寨,低声吩咐:“传我将令,何校尉领五百骑从南门绕行入营,朱校尉领一千步卒自水门支援营寨!”   就在孙贲调兵遣将意图支援城下营寨的时候,魏延已拍马杀到孙辅面前,长刀一扫,便将孙辅的一名近卫劈落战马。孙辅大怒,挺枪直取魏延面门。   “当啷”兵刃相击,孙辅的长枪偏向一旁,堪堪从魏延肩上刺过。而魏延手中雪亮的长刀已带着风声,再度向孙辅劈砍而来。   孙辅见刀势沉重,不敢硬接,身子一侧险险避过,正要抽回长枪再刺,那枪杆却被魏延一把抓住,孙辅咬牙用力回抽,却没想到魏延忽然撒手,他收势不及,身子向后一仰差点摔下战马。魏延冷笑一声,抬手举刀,猛地向孙辅当头斩下!   恰在此时,孙辅的近卫扑了过来,舍命抱住孙辅一同翻滚落马,魏延的长刀在那近卫背后劈出好长一道血口,那近卫在地上滚了两滚,抽搐着眼见是不活了。   而逃出生天的孙辅头盔掉落,发髻散乱,爬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抽出腰刀还要上前与魏延厮杀。   魏延细长的双眼投过去轻蔑的眼神,一夹马腹领着部下向营寨后方冲杀而去。   孙辅不明所以,警惕的望着魏延等人疾驰远去的身影,还是身后的近卫及时将他拉到人群中保护起来,他才发现,原来南阳骑兵是向柴桑方向而去。   “糟了!”孙辅跌足道,他翻身跃上一匹战马大声嘶吼:“不能放敌军过去!”   然而营寨中早已乱成一团,除了身边这些人马,孙辅竟是无法指挥各部反击入营的南阳骑兵。   柴桑紧挨着彭泽,因自己与兄长领重兵守卫彭泽,柴桑城内几乎无一兵一卒,若是落入南阳军手中,那城中囤积的粮草军械和水寨中的战船岂不是也被南阳军夺去了?   孙辅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可眼下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阳军的铁骑狂飙而过。   城头上孙贲见南阳军往柴桑方向而去,也明白了南阳军的意图,不禁跌足叹道:“柴桑危矣!”   柴桑若失,彭泽必不可守,如今之计,唯有出城追击,确保柴桑不落入敌手。   下定决心之后,孙贲再度传令各部,除留一千老弱守卫彭泽之外,放弃城下营寨,全军往柴桑而去,即便柴桑被南阳军攻克,他也要再夺回来!   待整顿好人马相继出发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孙贲忧心如焚,不断催促各部加快速度,务必要赶在敌军攻占柴桑之前,将其追上。   “将军,天色已晚,是否放缓速度?”在最前方的校尉越追越心惊胆寒,兜转马头回来对孙策说道:“这么快的速度,即便是放出斥候,也来不及探明敌踪,万一……”   孙贲怒道:“万一什么?那南阳军必是要取柴桑的,你还敢在此磨蹭!让兄弟们加快速度,若是误了战机,我拿你是问!”   那校尉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辩,转身去了。   抬头看看天色,只见一轮新月如钩,孙贲心底叹了口气,催动战马向前。   队列中陆续打起火把,沉重的脚步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突然,一声尖利的惨叫响起,紧接着队伍前列传来一阵嘶喊声:“敌军冲过来啦!”   孙贲心头一紧,直起身向前方望去,只见火光中一彪人马冲杀而来,前列的队伍已溃散,士卒们四散奔逃。   “将军!我军中了埋伏!”之前那名校尉狼狈地伏在马背上,声音颤抖着说道。   这么明显的事实不用他说,孙贲也看的很清楚了。   正调集人马向前阻拦,背后又火光大盛,紧接着一阵密集的箭雨袭来,“嗖嗖”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孙贲下意识地俯下身子紧贴马背,就听身边不时传来惨叫声。   前后突遭夹击,又是在夜里,数千人马顿时溃不成军,孙贲回天乏术,只得带着亲卫夺路而逃……   是夜南阳军趁势夺取了彭泽和柴桑,孙贲率领残部一直逃到建昌,清点人马,只剩两千余人。   消息传来,刘琮大喜。   贾诩也颇为欣慰,看着地图说道:“如此一来,我军便可以彭泽、柴桑为依仗,立寨湖中,以待孙军了。”   甘宁在一旁跃跃欲试,眼神中满是热切之色。   想来这一年多他在夏口也憋的够狠了。   既然已经夺取彭泽,刘琮便下令水军加快速度,于九月十二日进入彭泽湖,而此时孙策率领的大军业已进入湖口城,在城外立下水寨。   两军隔湖相望,大战一触即发。   对面的水寨之中,孙策立于船头,神情颇为严肃。大破刘勋、攻占皖城并没有让孙策就此满足,他的心中始终有一股郁结之气,愤愤难平。那便是父亲孙坚之死。   荆州,此生死敌也!   想到这些年先是屈身为袁术效力,及至后来借兵创业,横扫吴会,再与袁术决裂直到今日,为父报仇的念头从来未曾熄灭过。   此次兴兵讨伐刘表,孙策本来还派使者去了益州,结果刘璋那小子不地道,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出兵,而支持自己的曹公又因为刘备造反,伙同吕布夺了徐州而无暇南顾,孙策便不再指望他人,发誓要凭借一己之力踏平荆州!   然而大军尚未交锋,便先丢了彭泽和柴桑,使得南阳军有所凭借,让孙策在颇为不满的同时,也意识到对手的强大。   此番出征,孙策几乎主力全出,水陆两军合计五万余人,其中战船三千余艘,错落有致地泊在水寨之中。   虽然丢了彭泽,不过这几天孙贲在建昌又陆续收拢了不少溃兵,加上建昌的人马,人数已有五千余众。若是使用得当,应能牵制南阳军,甚至有可能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所以孙策并没有派人斥责孙贲,而是让他整顿部众,准备再战。   秋风萧瑟,孙策系在肩头的猩红披风猎猎飞舞,更显得他身姿峻拔,英武不凡。   而隔着辽阔的湖面,刘琮也在远眺着对面的水寨。   江东小霸王吗?刘琮眯着双眼,心情颇为复杂。   倘若历史的惯性不改,只怕明年孙策就会死于刺客之手。不过刘琮并不因此而高兴,碧眼儿也不是好对付的啊。更何况现在两军对阵,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自己千万别存了侥幸之心。   水战并非自己所长,对此刘琮早有自知之明,因此具体作战,他便交给甘宁和张允二人负责,其中又以甘宁为主,张允为副,自己只负责统领全军。   在综合了各种情报之后,刘琮判断孙策此番进攻荆州,仍是以水路为主,与孙策的五万多人马相比,己方看似人数较少,只有四万二千余人,现在也只集结了两千余战船在此,但刘琮并不觉得实力便不如孙策。   不过有一点刘琮很清楚,以孙策为首的江东势力已经渐渐形成,如今想要攻略江东,恐怕要费很大的力气了。即便此次能够战胜孙策,也未必能顺势一举平定江东。   “都督可是在思谋取江东之策?”不知何时贾诩来到船头,望向对面的水寨出言问道。   刘琮苦笑,扭头对贾诩说道:“走,回船舱再说,外面风大且寒。”   贾诩捏拳堵在嘴边咳嗽道:“无妨,这些天在舱里闷的久了,透透气倒也不错。”   旁边近卫见状,早已捧了披风,刘琮亲手为贾诩系上,笑道:“闷是闷了些,总好过在马背上颠簸。”贾诩摆手连道不可,却早被刘琮三两下就系好披风,只得紧紧裹着,苦笑道:“都督在船头望了许久,却不知可出破敌良策否?”   ☆、第三十一章 乱之所生言为阶   “哈哈,先生也太瞧得起我了,哪儿有那么多破敌良策。”刘琮转身肃容道:“无非是临阵死斗,将士用命而已。”   贾诩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片刻后说道:“老夫是北人,对这水战之法也不甚懂。不过甘、张二位将军久历水战,又苦心练了一年水军,还望都督多多听取二位将军良言。”   “嗯,先生所言极是。”刘琮回头望了望周围的战船,目光中很是欣慰。   自前几天入湖立寨之后,双方各有探子驾哨船往来窥伺,偶尔遇见,便少不了彼此厮杀。在这方面,荆州水军并不落下风,可见甘宁和张允等人还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陆路方面,刘琮就更不担心了,以黄忠之勇毅沉稳、魏延之雄健锐猛,对付孙贲、孙辅兄弟当绰绰有余。   方回到船楼之中,就见张允、黄射二人一起登楼,拜见刘琮和贾诩之后,黄射便急急问道:“都督,何日攻打孙策?”   刘琮与贾诩对视一眼,自笑道:“战守之事,唯问兴霸,急个什么?”   张允听了神色有些不快,忍着怒气在一旁垂首不语。   反倒是黄射梗着脖子,抱怨道:“在此立寨几日,只是哨船稍有接触,既不见敌军邀战,也不闻我军击鼓。若依着末将,不如领一队战船前去探探虚实,也好过每天鬼鬼祟祟地远远观望。”   “哈哈,两军相对必先知其军势,哨船巡查窥伺,正是如此,如何就成了鬼鬼祟祟?”刘琮知道黄射立功心切,倒也不责怪他,只是看样子张允对其为甘宁副将有些不满,沉吟片刻,正色对黄射说道:“本都督早已言明不插手水军指挥,你若实在想去邀战,便寻甘兴霸,他若是同意,你自去便是。”   黄射撇嘴道:“正是因为甘将军不同意,末将才来寻都督做主。”   “真的这么想和孙策交手?”刘琮开玩笑道:“人家可是来报杀父之仇的。你千万当心,万一叫孙策捉了去,只怕求饶都没有机会!”   黄射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目呲欲裂,咬牙恨恨说道:“末将宁可战死也不会让人活捉!”说罢猛然起身,怒气冲冲的下楼而去。   旁边贾诩皱眉,对刘琮缓缓摇头示意。刘琮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对贾诩讪笑一下,示意自己知错了。   张允见黄射不顾礼节含怒而去,抬头说道:“都督勿怪!末将等来,实是为别事。昨日军中粮船入寨,言道孙军常有战船自湖口而出,巡查江面,前者与粮船相遇,幸得风向于我有利,这才摆脱。末将前来是请都督调派船队往江口另立一寨,以防江口为敌军所占。”   “你是想去江口立寨?”刘琮皱眉道:“如此也好,此事你与兴霸商议之后,报与我知晓便可。”   张允点头应了,又提起晌午前抓获的那名孙军探子,刘琮详细问过之后,见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便没放在心上。   待张允告辞之后,贾诩叹道:“都督别怪老夫啰嗦,方才都督孟浪了。”   孟浪这个词还是好的,说轻浮都不冤枉刘琮。   刘琮知道他说的是刚才自己对黄射开玩笑的话,便挠头道:“因与黄射相识已久,不觉便口不择言。”   “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今后都督切不可笑言无忌。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也。”贾诩引经据典,其苦心刘琮自然知道,当下再次诚恳认错:“小子知错,以后定会注意。”   贾诩抚须道:“都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老夫看黄校尉含怒而去,就怕他在气头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这个应当不会吧?”刘琮说道:“他还能擅自率部出寨不成?”   正说着,就见张允慌慌张张地去而复返,上来后便道:“不好了,黄校尉领本部战船二十余只出水寨往对面去了!”   刘琮听了哭笑不得,看一眼贾诩,心说您既然都猜到了,为何方才不提醒我?   不过这时候哪容他想这些,见张允神情焦虑,刘琮也有些不放心,站起身问道:“甘将军可知晓?”   “末将已派人去告知甘将军,此时也当知晓了。”张允和黄射的关系向来不错,此时知道黄射违反军令擅自出战,无论胜负都没好果子吃,更何况只带二十艘战船便去敌军水寨,若是……   刘琮望向贾诩,问道:“先生,此时再等甘宁派船队救援,只怕是来不及了。不如先遣船队去接应?”   贾诩皱眉道:“都督还是再等等。”   “请都督立刻下令,末将愿领本队接应!”张允叩首道:“此刻风大,船行甚速!请都督速做决断!”   刘琮扭头望向船楼外面,只见旌旗招展,猎猎作响,当先便不再犹豫,对张允说道:“我随你本队一同前去!”   贾诩方要再劝,刘琮已大步下了船楼,与张允一同去了。   张允本队有楼船六艘,拍杆战船五十余艘,不过楼船缓慢,时间又仓促,刘琮便与张允领了三十只拍杆战船前去接应黄射。   出了水寨,只见湖面上远远的有数十只战船正杨帆远去,速度极快。   此时刘琮与张允并立船头,皱眉说道:“黄校尉去了这么久,没人阻拦也罢了,竟然还无人上报?”   “是他借口说往江口巡查,故此无人阻拦,待后来发现不对,这才报与末将。”张允知道此事掩盖不住,当下硬着头皮说道。见刘琮面色不愉,他心中有些惶恐,又道:“黄校尉顺风而去,未必就会失败。”   刘琮知道他的意思,这个时代水战没多少战术手段,除了硬碰硬的攀附敌船近身格杀之外,其他无非是箭矢远攻,或辅以火攻罢了。所以占据上风头的一方,还是很占便宜的。   但对手可是江东小霸王孙策啊,更别提此时他身边还有周瑜、鲁肃两位相助。   想到因自己一句玩笑话,就使得黄射含怒出战,若是兵败身死,旁人不说,如何给黄祖交代?那老头虽说这两年愈发贪财昏聩,但对自己总还是不错,无论如何,此番也要将黄射先接应回来。   “都督快看!”旁边张允见前面变故突生,不由惊道。   刘琮凝神望去,只见远处孙策水寨中涌入许多战船,分做数队,虽是逆风却因摇橹而行,反倒显得颇为灵活。   而黄射船队已经收势不住,直扑向敌军正中。   “糟了!”张允水战经验还是颇为丰富的,见状跌足道:“此时还不扯帆斜走,直扑上去送死吗?”   说话间,就见黄射船队如入群狼,转瞬之间就被大大小小的孙策战船包围其中。   因天色向晚,暮云沉沉看不真切,但隐隐也能听到喊杀声,拍杆砸中船体时的碎裂声。刘琮深吸一口气,不由握了握拳。看起来黄射虽然莽撞了些,却好歹带了拍杆战船,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能杀出重围。   张允此时已开始发号施令,各船上的弓弩手以及神弩车都开始做接战准备,船舷两侧,手持长钩、长柄斧头的士卒严阵以待。操纵船帆的水手在甲板上卖力地拽动绳索。   刘琮夹持长弓,立在船头,身边长枪插得笔直,身后数十名护卫也各持双刀,虎视眈眈。   对面孙策军中也早已看到这支船队,号旗挥动,战鼓咚咚,从包围黄射船队的圈子中分出两队,一左一右向刘琮等人的船队扑来。   “落帆!摇橹!”张允此时也顾不得刘琮了,一边大声传令,一边紧盯着敌船动向。   随着孙策军战船驶近,张允一声令下,神弩车炮手扳动木柄,就听“砰呯!”声渐次响起,沉重地石弹兜头向敌军最前面的战船砸下。那战船上是孙军士卒哪里见过这等攻势,见石弹密集,来势凶猛,纷纷躲避。然而为时已晚,许多士卒被砸得当场身死,即便是擦着身子也是重伤的下场,更别提那石弹落在船面上,将木板砸出木盆大的洞口,湖水“哗哗”涌入。   尚未到敌船近前,孙军便伤了一只战船,那船上的水手多数跳水求生,船身失去控制,便随之打横,后面的战船收势不及,迎面撞上,又是一番混乱。   然而右侧的船队却损伤不大,为首的战船上一名孙军校尉持着长枪,见距离已近,猛地一跃,在空中长枪一抖直刺向刘琮。   刘琮方才射死对方一人,见敌将突袭,不待身后近卫涌上,丢下长弓握住长枪,拧身突刺。   那校尉也不闪避,挺枪一架,眼看就要落在船头,却不防刘琮抬腿横扫,猝不及防,正中小腹。这一脚势大力沉,那校尉身子弯成虾米,虽然足尖堪堪挨到了船舷,却借不上力,眼睁睁地被刘琮长枪扫在脖颈处,鲜血狂飙翻身落水。   此时操纵拍杆的士卒恰好放开拍杆,就听“喀嚓”一声巨响,紧挨着的敌船拦腰断为两截,原准备攀附夺船的孙军士卒纷纷落水,有那水性好的,踩着水用挠钩向船身上猛插,船舷边的士卒则用长钩和长斧回击。   一时间水面如同沸腾一般,不一会儿便飘满了尸体,水面殷红。   前来阻拦的孙军船队没讨到好处,可被围在当中的黄射船队,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黄射本队的二十只战船,已被孙策军夺去两只,还有数只船上已爬上了孙策将士,正与船上的士卒近身厮杀。另有一只战船被对方撞破了船身,此时已快沉入水面。黄射的座船稍大,又装有拍杆,情况稍好些,可是被困在密密匝匝的敌船之中,形势也已非常危急……   ☆、第三十二章 大氅受仗肃军纪   天色愈暗,秋风更紧,原本寂静辽阔的湖面上,却杀声震天,浓烟滚滚。   飞石如雨点般向孙策军战船砸去,未能击中船身或是被弹入水中,则溅起一注水花。血光浮动的水面上,到处都是载浮载沉的船只碎片、士卒尸体。   被围在敌军之中的黄射座船拼死杀出,二十只本部战船却大多没能逃出,有数艘战船正熊熊燃烧,不时有受伤濒死的士卒身上燃着大火,挣扎着跳入湖中,激起一团小小的蒸汽,便就此消失不见。   张允见黄射披头散发,立在船头大声求救,不由摇头叹气,下令战船前去接应。   离此不远的水寨,孙策正站在敌楼上,透过滚滚黑烟,密切的注视着战场上的形势。随着号旗不断挥动,孙军战船开始向张允船队围攻过来,好在张允早有防备,一面以神弩车抛射石弹远攻,一面以拍杆砸敌船近守,在一片“哗哗”划水声中,总算渐渐拉开了与敌船的距离。   然而孙策军战船犹如跗骨之蛆,在战鼓的催动下拼命围追堵截,眼看天色愈发深沉,周围却有越来越多的敌军战船,张允不禁忧心如焚,不住口的催促加快速度。   刘琮这会儿面沉如水,站在船尾向后望去,只见孙军战船已经挂起灯笼,离着最近的那艘战船的桅杆上,有个士卒正挥动蒙着红布的灯笼为其他战船进行指示。   微微吸了口气,刘琮弯弓搭箭,向那团朦胧的人影一箭射出。夜色中只见白色尾羽一闪而逝,紧接着那艘战船上,传来一声沉闷的人体坠落之声。而那灯笼则飘落水面,刚燃烧了一下就被浪头打灭。   “嗯?这就不追了?”见敌船似乎放缓了速度,与己方越来越远,刘琮垂下握着长弓的手臂,心中暗自纳闷,不会是被自己这石破天惊的一箭给吓退了吧?   事实证明刘琮想多了。   甘宁率近百战船已经接近,那些孙军战船见势不妙,纷纷掉头返回水寨。   待甘宁护送刘琮等人回到己方水寨之后,刘琮立即下令将黄射关押起来,黄射垂着脑袋毫不反抗,只是在被押下去之前,抬头看了眼刘琮,欲言又止。张允清点战损,黄射本队二十只战船只逃回两艘,被孙军夺走数艘,其余或被焚毁,或被凿穿,尽沉入湖中,所领八百余部众只有近百生还。而张允所部亦有两只拍杆战船沉覆,百余人伤亡。   第二天一早,刘琮召集水军诸将至座船中,让人将黄射带上来。   虽然没有五花大绑,但只这么一晚上的功夫,黄射便神色憔悴,眼底发青。   刘琮立于几案后,盯着黄射看了片刻,缓缓坐下,面无表情的说道:“黄射,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了!”黄射跪伏于地,低着脑袋答道,语气萧瑟,了无生气。   “无令出兵,以至丧师败绩,更被孙军夺取数艘战船!”刘琮压抑着怒气,冷声道:“依军法,当斩。来人!”   诸将唬了一跳,面面相觑,还是甘宁急忙出列道:“都督!临阵斩将不祥,还请都督许其戴罪立功!”   张允等人见状也各自出言求情,就连贾诩也道:“黄校尉已有悔过之心,不妨就依众将所言,暂记其罪。”   “既违军纪,不罚何以明威刑?死罪暂记,军法难逃!稍后打五十军棍,诸将再勿复多言!”刘琮目光扫过众人,接着沉痛道:“此事实因本都督言语失当而起,《春秋》责帅,我之职当。故此与黄射同罚五十军棍。”   说罢,刘琮再度起身,就要向舱外而去。   张允还好,甘宁等人迷惑的抬头看着刘琮,不明所以。   “都督!”黄射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都督不可!是末将昏了头,与都督无关!请都督勿自责自罚!”   贾诩干咳一声,也劝道:“都督乃三军之帅,军棍加身,威仪何在?请都督收回成命!”   “都督不可啊!”虽然不知道刘琮到底说了什么话以至黄射违令出战,但怎么能因此而让刘琮一起挨军棍?诸将堵住刘琮,连声苦劝。   甘宁满面羞愧地说道:“若论起来,末将身为水军主将,亦有失察之责,怠慢之心,请都督先责罚末将!”   “末将亦有责!”张允也道:“末将居于甘将军之下常有怨言,有乱军犯上之罪,请都督先责罚末将!”   刘琮看看甘宁,再看看张允,叹道:“刑罚不明,何以治军?如今大敌当前,若是军纪不肃,何以致胜?你们能有反思之心,诚然可贵,但我意已决,你等再勿相劝。”   “都督乃三军主帅,若是伤了身子岂不令诸将不安,士卒沮丧?不若以都督大氅代为受仗,以明军法。”贾诩见状,连忙说道。   众人一听,忙纷纷附和。   刘琮本想着以自己的身体素质,挨上五十军棍也无妨,但贾诩所言也很有道理,当下皱眉思忖片刻,说道:“既如此,取我大氅来!”   在这个时代上位者的威仪还是非常受人重视的,品评人物也常与此有关。刘琮的大氅乃是系于铠甲后的披风,在一般人心目总,代表着统帅的威严和地位。贾诩提出以大氅相代,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须臾,近卫取来刘琮的黑色大氅,诸将簇拥着刘琮出来,刘琮下令击鼓召集各部司马、都尉等各级军官观刑。   行刑之前,刘琮将昨日的情形大概讲述了一遍,深深自责后,又将今日之事说明,然后亲手挂起大氅,与黄射一同挨了五十军棍。   楼船周围鸦雀无声,只听到军棍打在皮肉上的声响,黄射倒是硬气,紧咬牙关不肯呼疼。   且不说楼船上的诸将,那些校尉、都尉都心下凛然,   待五十军棍打过之后,诸将散去,刘琮让人将黄射抬入楼船中,亲手为其敷伤药。黄射趴在榻上,后背青紫一片,不少地方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渗出。   深秋天气渐寒,刘琮敷好伤药之后,让医士仔细包扎,又取来自己的袍子给黄射披上。   黄射心中又愧又悔,低着脑袋瓮声瓮气地道:“都督,末将无能……”   “别说话!”刘琮厉声道,继而放低声音:“这些天好好养伤,待你养好伤还怕没立功赎罪的机会吗?”   原本黄射对刘琮还隐隐的有些不服气,觉得刘琮这些年只是运气好,年纪轻轻的就有师兄张绣、军师贾诩相助,又有魏延、王粲、徐庶等人为其卖命,这才有了那些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的赫赫战功。然而今天他彻底明白了,也想通了。   安抚好黄射之后,刘琮便回到楼上,使人请来贾诩。   “昨日一战,胜负且不论,孙策军士之悍勇,水军行船之灵动,均让人不得不佩服。”刘琮一想到昨天那场战斗,便有些忧虑:“我军若不是有神弩车、拍杆等物,恐怕很难与之相抗。但孙策既已夺去我军战船,虽然不能立即大批仿造,但想必定然会设法防备。”   贾诩沉思片刻,对刘琮说道:“我军风向有利,何不用火攻?”   “只怕作用不大,孙策一定会有所防备。”刘琮想了想,觉得把握不大。   水战中用火攻是常见的手段,对此各船都预备有大量布匹,临战前将布匹毛毡等用水浸透,若是被敌军火箭引燃战船,就会及时用此覆盖扑灭,除非敌军登船无暇顾及,才可能趁势放火。但那已失去火攻的意义了。   “大军劳师远征,日耗靡费,不可计数。当此时唯有激励将士,整备船械,择机与孙策正面对决!”刘琮对贾诩说道:“否则迁延日久,不利于我军。”   贾诩微微摇头:“如此一来,胜负难料啊。”   “不如此,又当如何呢?”刘琮蹙眉道:“先生可有奇计?”   “奇计不可久持啊。老夫是在等。”贾诩抚着愈见稀疏的胡须,缓缓说道。   刘琮眉头一挑:“等?”   贾诩点头道:“是啊,等。等局势之变,等孙策沉不住气,等他犯错!”   局势之变?刘琮眯眼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道:“先生所言之局势变化,莫非是指吕布、陈宫?”   “还有个人,都督以前可轻忽了啊。”贾诩神秘兮兮的笑道。   刘琮转身看看悬于身后的地图,迟疑道:“莫非是陈登陈元龙?”   陈登如今是广陵太守,虽然治所已经不再江都,却仍然从北方直接威胁曲阿和丹徒,   “我观陈元龙豪气壮节,必然不会真心辅助吕布,其自就任广陵太守之后,收服豪强为其所用,编练精锐,广植农桑。用意不言自明。今孙策集重兵屯扎于此,后方不可谓不空虚。”贾诩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若是陈元龙出兵渡江南下,只怕孙策必将陷入两难之境。到那时……”   “到那时要么先全力进攻我军,无论胜负抽身而走,要么虚设疑寨,悄然回援?”刘琮摸着下巴接道。   贾诩点头,说道:“除此之外,还有吕布、陈宫。尤其是以陈公达之智略,断不会放着此等良机而不顾。”“可是如今曹操正率部亲征徐州,吕布能抽得出身吗?”刘琮疑惑道:“不久前才传来消息,刘备数次败于曹军,如今已丢了彭城退往小沛,只怕吕布无暇南下啊。”   ☆、第三十三章 兵激烟下弓弩发   水军立寨湖中遥遥相对,陆上魏延、黄忠却再克建昌,斩首千余,俘获两千余。孙贲、孙辅率残兵南逃。   消息传来,刘琮颇为兴奋,而甘宁提出的建议,则让他更为意动。   自张允往江口扎营后,孙策战船与张允船队数次交锋,各有胜负,几成平手。   然而甘宁却从中看到了战机,这天清晨,便来找刘琮。   “都督觉得如何?”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之后,甘宁热切的望着刘琮。   刘琮看看贾诩,见老先生眯着眼睛似乎在深思,便不忙决断。   半晌,贾诩向甘宁问道:“那酒精储量可充足?”   “加上前日运来的,当足够了。”甘宁回道。   贾诩点头,望向刘琮,那意思此事还须你来决策。刘琮在脑海中仔细将甘宁所言过了一遍,最终决定依甘宁所言。   待甘宁下去布置时,贾诩对刘琮说道:“都督何不再等等看?”   刘琮将徐州、扬州的地图翻出来,对贾诩说道:“先生请看,如今曹操横扫徐州,刘备屡次败北,困守小沛。吕布那边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但想必不会坐视刘备覆亡。他两家唇齿相依,只能先联合起来全力对付曹操。所以我判定,吕布必然无法南下。”   贾诩点了点头,指着广陵问道:“陈元龙呢?”   “他恐怕会先对付吕布吧?”刘琮知道历史上陈登就是在曹操征徐州时,从背后捅了吕布一刀,虽然历史已经改变,但人性是不会变的。   “是啊,若是曹公不至,他或许还会隐忍。如今曹公亲征,只怕陈元龙会先攻打吕布。”贾诩想到这一点,也深以为然。   刘琮正色道:“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此番与孙策之战,必要将其主力击溃,使其短时间内,再无侵犯荆州之兵。”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根据甘宁的计划,刘琮亲率两千明光骑先乘船往江口与张允会合。贾诩、王粲等人留守水寨。   是夜正值九月底,全无月色,天黑如墨。   随着一盏盏灯笼在各船高高挂起,行动迟缓的楼船在浆手的划动下,陆续驶出水寨。各船队在水寨外陆续整队,随着一通闷雷般的鼓声,船队升帆,顺风向对面驶去。   黑暗中数只孙军哨船早已拼命向鄱阳水寨而去,今夜荆州水军倾巢而出,灯火几乎将湖面都照得透亮。   等孙策得知消息登上敌楼观看时,只见水天相接之处,光芒连成一线,他冷笑一声,对随同上楼的周瑜说道:“公瑾果然料事如神!”   周瑜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他早就断言荆州水军必会在夜间进攻,只是没想到竟然毫不遮掩,看这声势,的确也法遮掩。   因早有准备,各将统帅各部,听令行事而已。   孙策坐镇中路,周瑜、吕范、程普、孙权、韩当、黄盖等各领本队,同时俱进,向荆州水军迎面而去。   秋风怒号,船甚颠簸,立在船头,很快便被飞溅的浪花打湿了头脸。孙策胸中豪气冲天,难以自抑,遂登上船楼亲自击鼓。   鼓点急促,催人奋进!   眼见距离敌军船队越来越近,孙策运臂如飞,身旁的壮汉跟着他的鼓点拼命击鼓,寒冷秋夜里,已然满头大汗。   而各船上的孙军士卒,也握紧了刀枪,弓箭手们弯弓搭箭,时刻准备接敌厮杀。   对面的荆州水军却突然减缓了速度,甘宁立在座船的敌楼之上,面沉如水,冷静的环视了一眼。   随着一个个轻盈腾空的孔明灯迅速飞上天空,夜空中仿佛突然多出了无数个明亮的星星,只是这星星被秋风吹动,飞快顺风飘移。   位于前锋线上的战船上,士卒们转动着神弩车上的绞车,“吱呀”声不绝于耳。在他们的时候,抱着坛子的壮汉将浸透了酒精的布条塞住坛口。旁边的副手高举火把,见他将探子放入网兜之后,扭头望向本队的号灯。   甘宁眯着双眼默默计算着双方的距离,最前方的哨船已经与敌军遭遇,火光中只见双方士卒在狭小的船上厮杀着,不时有人被砍翻落水。   “放!”甘宁见敌军大队已入神弩车射程,再不迟疑,大声喝道!   仿佛凭空有无数萤火虫自船队中飞上天空,明亮的火焰拖出了无数道弧形的光线,波光反射出橘红的光点与天空的光芒互相辉映,煞是好看。   然而在孙军将士看来,这幅场景就显得尤其可怕了。   “遮布幔!”有人凄厉的尖叫着。紧接着各船都响起了类似的喊叫声。   因浸足了湖水而显得尤为沉重的布幔、布衣被士卒们举起来,来不及展开的,也顾不得许多,只管抗在头顶上。   “轰!”一声陶罐破裂的脆响后,紧接着便是大火借着风势猛烈燃烧的声音。   船楼上、桅杆上、船舷边,凡是被这火弹击中的地方,无不燃起熊熊大火。飞溅出的液体沾到士卒,顿时就能将整个人都吞噬到火中。   “这,这是何物?”有人被眼前的景象吓的语无伦次,茫然发问。他明明看到那坛子破裂之后,流出的是水样的东西,然而只要沾着火星,便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原本用于灭火的布幔在这种火弹面前,根本发挥不出应该有的作用。士卒们徒劳的挣扎着,许多人不知道这酒精的厉害,等发现身上起火时,已是无法扑灭了。   “噗通!”身上燃烧着的士卒惨叫着跳入湖中,只是很少有人再浮出水面。   流星般的火弹连续不断地从荆州水军的战船中飞起,划出令人窒息的弧线向孙军战船扑来。   火光冲天的湖面上,黑烟滚滚,火借风势,风助火势。孙军战船在浓烟之中不辨旗号,横冲直撞。不时有战船撞翻自家小艇,落水的士卒在冰冷的湖水中咒骂求救。   先登校尉韩当手持弓箭,却不知该射向哪里。他今年不过三十许,与荡寇中郎将程普同为幽州人氏,自从追随孙坚征战经年,何尝遇到过这样的情形?望着周围陷入烈火浓烟中的战船,他目呲欲裂,大声吼道:“向前!有死无生!”   浆手们拼命划动沉重的木浆,“哗哗”水声之中,韩当立在船头,眯起眼睛寻找目标。   在他的鼓动下,数只战船紧随其后,自浓烟中杀向荆州战船。   方冲出浓烟,就见对面一只大楼船破浪而来,韩当刚举起弓箭,就见对方敌楼上一箭射来,他心中凛然,下意识的侧身避让。然而这一箭速度奇快,饶是他闪避的非常及时,也没等完全避过。   “噗!”锋利的箭矢射中肩窝,力量之大,带的韩当倒退数步,撞翻了一名士卒才堪堪站住。剧痛传来,韩当顿时握不住手中长弓,眼前一黑,差点仰面摔倒。   敌楼上,甘宁再次抽出一支箭羽,正要再射,却见又有数只敌船冲出。   “备拍杆!”甘宁放下长弓,厉声喝道。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的荆州战船也与敌船接战,飞矢如雨,烈焰腾空。荆州战船利用拍杆将接近的敌船或是砸伤、或是逼退。拉开距离之后就近抛射火弹,因距离非常近,敌军战船鲜有能躲避开的。   坐镇中路的孙策在浓烟中咳嗽连连,好容易等一阵大风将浓烟吹散了些,他抬眼一看,心中顿时沉重起来。   “将军!韩校尉受伤,已被接回本队!”   “报!左侧敌船突破我船队阻拦,径直向水寨而去!”   “将军!黄校尉身中数箭落水,生死不知!”   一个个坏消息如同火上浇油,烧得孙策脸庞通红。他咬牙问道:“周将军那边如何?”   “数只战船起火,周将军只受了点轻伤。”浑身是水的传令士卒抬头看着孙策道:“周将军请将军退回水寨,他说为今之计只有先保有水寨!”   孙策愣怔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了。”   待那人转身下了船楼,孙策扭头向右边望去,只见数百战船组成的船队,正向己方的鄱阳水寨而去。   “传我军令!”孙策满嘴苦涩,硬着心肠道:“吕将军拖住正面之敌,大队随我返回水寨!”   当吕范接到号令的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苦笑着对副将说道:“全军上下,都指望咱们了。”   水寨若失,全军在湖中将再无立足之地,这种情况让人想想都不寒而栗。副将点头道:“唯将军之令而已!”   吕范是被石弹砸中了肩膀,看起来还伤到了内脏,他嘴角淌着鲜血,艰难说道:“传令!突击!”   然而此时火放上风,兵激烟下,弓弩并发,流矢雨集。他这支船队在浓烟中不断遭到火弹攻击,不时有战船燃起熊熊烈焰,火光中士卒奔逃,惨嚎连连。   随着孙策率领大队向后撤退,荆州水军也在甘宁的指挥下,分成数队,紧随其后,同时仍不断向孙军战船抛射火弹。   被围困在浓烟烈火之中的吕范,挣扎着站起身,扶着亲卫的肩膀向四周望去。   湖中焦黑的战船残骸随波逐流,无数孙军将士的尸体随着水波起起伏伏。一面旗帜颓然地飘荡在水面上,仿佛象征着这场惨败。   吕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吕将军!救我!”水中传来呼救声,紧接着船上有士卒喊道:“是黄校尉!”   ☆、第三十四章 出人意表王仲宣   临死前吕范只来得及对黄盖说了一句话:“公覆,务必将敌船拖住。”   黄盖的伤势并不很重,然而面对数倍于己的荆州战船,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可是主公有令,吕将军死前又将这幅重担交给自己,黄盖断无率部逃生的想法,他让小艇联络剩余船只,让各船继续向前!   在黄盖这数十只战船后方,已经掉船船头扯起风帆的孙军战船,在荆州水军的追击下且战且退。虽然伤亡惨重,各部却并不慌乱,有些着火的战船干脆主动拖在后面,为大队返回水寨争取时间。   半边夜空都被湖面上燃烧的火焰照亮,风大浪大,火势更大。   孙策回首望去,只见火光浓烟中,荆州水军的战船越来越近,不过那种沾着就着的火弹却逐渐稀疏起来。   这样就输了?却让我如何甘心?孙策眼皮跳了跳,正要下令各部反身再战,却见敌军左翼船队已先一步接近鄱阳水寨,向寨中留守的战船抛射火弹。   “传我军令,各部上岸走湖口!”孙策一拍敌楼上的栏杆,恨恨说道。   他知道,水寨完了!   果然,留守水寨中的战船很快就被笼罩在烈焰之中,只有少数战船见机得快,自浓烟中冲了出来。各部船队见状,纷纷扯动船帆,向水寨南侧的滩涂冲去。   鄱阳城中的守军早已迎了过来,孙策下了战船,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湖口方向而去,身后近卫紧紧跟上。   路上不断有各部消息传来,行至佛晓,孙策远远望见湖口城头,正暗自松了口气,却见城外杀出一彪人马,看旗号正是荆州南阳军。此时士卒疲乏,军心惶恐。见敌军铁骑冲杀而来,许多人都望向孙策。   孙策经过惊心动魄的水战,又跑了这大半夜早已疲倦不堪,当下只得调转马头,留五百长矛兵断后,自己率领残部向东而去。   出现在湖口城外的,正是昨夜与张允会合后突袭登岸,夺下湖口的刘琮及其两千明光骑。   将断后的五百长矛兵歼灭之后,刘琮继续率部追击,直追出三十里后才堪堪收兵。   回到湖口,已是晌午时分,匆匆用过肉糜和干饼,刘琮便率部鄱阳而来。一路上还遇到不少孙军溃兵,俘虏后一问才知,大部分原来都是刘勋部众。   还未到鄱阳,远远的便望见黑烟升腾,及至到了近前,只见鄱阳城外的湖面上,到处都是尚未熄灭余火的战船。   残破的水寨周围,荆州水军的战船大多已经下碇,只有一些小艇往来穿梭。   浓烈的血腥味和着呛人的浓烟扑面而来,湖边被水浪冲到岸边的尸体堆积着,每当水流冲刷而过,便向湖中带回一股血水。   此战的战果还在清点之中,但光看眼前的景象,刘琮也知道,孙策此次元气大伤。   “都督!”脸色疲倦但精神很好的甘宁见刘琮过来,便上前说道:“刚才知道,捉了孙军的武锋校尉黄盖,敌桂阳太守、征虏中郎将吕范战死!”   刘琮一摆手:“黄盖不会降的,杀了吧!”   甘宁有些错愕,劝谏道:“都督如今正是需要人才辅佐的时候,若是擒之即斩,恐损都督声望。”   “盖追随孙坚又仕于孙策,其心必诚,今日虽败,未能服也。”刘琮叹了口气,说道:“杀了之后好生将尸首送还孙策,以彰其忠义!”   与甘宁同来的文岱忙道:“都督!盖本南阳太守黄氏后人,后居于零陵,说起来也是咱们荆州虎臣,不若让末将前往劝降,或可使都督又添一猛将!”   “既然如此,就有劳文校尉了。”刘琮心中有些犯嘀咕,虽然甘宁说的很有道理,但收降黄盖?只怕是给自己找了个隐患啊。   甘宁见刘琮有些不大情愿,正色道:“都督何不亲自去劝降?”   刘琮无可奈何,只得由甘宁和文岱陪着去见黄盖。   大战之后,伤兵满营。这其中多是被俘孙策军中将士。黄盖受的是箭伤,后来被浓烟呛晕过去,这才被登船的荆州士卒俘虏。这会儿他人虽然清醒了,但因伤势的缘故脸色苍白,半躺在简陋的担架上,双眼不时向四周扫去。看这样子,八成还想着逃跑呢。   刘琮见到他时,所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看看甘宁低声道:“瞧见吗?他要是肯降,也未必真心。”   甘宁蹙眉道:“都督为何对他有成见?”   这话倒让刘琮愣怔了一下。难道说自己受演义的影响太深,下意识的压根就不想招降黄盖?其实甘宁之前的话很有道理,如今自己正应该表现出求贤若渴的态度,见都不见一面就砍头,似乎的确有损声望。   想起此时仍在南阳的曹昂,刘琮觉得自己有时还是太意气用事了。   调整了心态之后,再看向黄盖时,刘琮的目光便平和了许多。   黄盖今年四十多岁,身材颇为粗壮,皮肤粗糙,络腮胡子,大鼻子下面一张阔嘴抿得紧紧的。   听完刘琮说明招降之意后,黄盖冷笑一声,扭过头,却是看也不看刘琮一眼。   “我听兴霸说将军身受重创,犹自酣斗不已,可谓猛将。”刘琮在他身旁席地而坐,说道:“将军……”   黄盖不耐烦的一挥手,虽然牵动伤口疼的眉头紧皱,却吭都不吭一声,只是对着刘琮道:“某不过是讨逆将军麾下一校尉尔,不敢当都督如此称呼!”   “武锋校尉,对吧?”刘琮并不着恼,对黄盖说道:“足下本零陵人氏,何不就此加入我军,以全乡土之情?”   “哼,某早已离开零陵多年,何来乡土之情?”黄盖冷声道:“都督勿复多言,盖绝不会背主而去!”   刘琮摇了摇头,站起身对文岱说道:“先为他好生治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甘宁和文岱见黄盖如此,虽然觉得他未免有些不识时务,但内心还是颇为敬佩黄盖的为人。   忠臣死节之士,任何时候都会赢得人们的尊重。所幸都督没有坚持杀他,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劝降?   “此战我军伤亡如何?战船战损几何?”刘琮和甘宁、文岱等人离开伤俘营后,一面环顾湖中,一面问道。   甘宁略一思忖,回道:“大小战船沉没近百,伤损则更多,具体数量还在统计之中。至于我军伤亡,大约有近千死者,三千余伤患。”   “伤亡不大,不错!”刘琮看看甘宁,笑着赞道:“兴霸为此战首功,若不是你提议,我还想着再等等才与孙策决战呢。”   甘宁微微点头,脸上并无得色,反倒显得愈发沉稳。看来这一年来,他的成长包括了很多方面。   “都督,如今孙策大败,主力尽失,是否当顺流而下,直取皖城?待破了宛城之后,继续东进,横扫吴会,到那时跨州连郡,平定江东……”甘宁说着,目光愈发明亮。   可惜,目前还不是时候。刘琮摇头道:“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孙策虽败,根基未失,以其在江东的号召力,很快便能再拉出一支人马。何况本次击溃孙策大军,俘获的多是他新得的刘勋旧部,孙策起家时的精锐仍在啊。”   甘宁听了心中颇为遗憾,不过他也知道,刘琮所言非虚。   “让兄弟们将湖里和岸边的尸首好生掩埋了,虽然时已入秋,可万一闹起瘟疫可不是顽的。”刘琮想了想,又道:“这些天严禁将士们饮用湖水,即便是井水也要烧开了以后,方可饮用。”   甘宁点头道:“末将已派人知会各部了。”   “那些俘虏要严加看管,我看人数不少,切不可因看押松懈而酿成祸乱。”刘琮转头对文岱说道:“都伯以上的军官全都分开关押,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普通士卒,免得暗中煽动纠合。”   文岱应诺,转身便去安排此事。   回到临时扎下的旱寨之后,刘琮在帐篷里等到了贾诩、王粲等谋士。   “先生总算来了!”刘琮见到贾诩之后,不待他入座,便直接把他拉到悬挂着的地图之前,指着徐州说道:“如今孙策已破,徐州又当如何?”   贾诩眯着双眼尚在深思,身旁王粲便道:“何不再围许都?”   三围许都?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瞬间照亮了刘琮的脑海。是啊,为何不再围许都呢?   “好!仲宣之谋,真是出人意表!”贾诩笑着对刘琮说道:“且不说曹公,便是你我都没想到啊。”   王粲咧嘴一笑,这个念头他也是临时起意,脱口而出。没想到会得到贾诩的赞赏,这让他颇为得意,脸上便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喜悦之色。   “是啊,我本想直接出兵去徐州,现在看来,反倒不如再围许都来得好。”刘琮微微颔首,目光在徐州和许都之间来回梭巡,心中计算路程远近、各方应对。   贾诩抚着稀疏胡须,枯瘦的手指捻了捻,说道:“曹公定然不会想到,都督这么快便大破孙策,所以我军必须很快返回南阳,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刘备和吕布之困或可得解,若是再加上袁本初……”刘琮捏了捏拳头,伸出食指在地图上的许都狠狠点下:“且看这次曹公,又将如何应对?”王粲此时却道:“就怕粮草不济,难以为续啊。”   ☆、第三十五章 三军所持腹心谋   王粲所言,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   虽说这两年多来南阳通过实行新政,尤其是屯田之策,获得了大量的粮食,但随着刘琮数次用兵,消耗甚大。即便有荆州其他郡的粮草调拨,如今也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这也是刘琮为何不继续东进的原因之一。庐江太守刘勋若不是为了粮草问题,也不会轻易出兵海昏以至于被孙策钻了空子。淮扬间民生凋敝,即便占了皖城,也还要从江夏等地运粮。   想到那黑压压的俘虏群,刘琮顿感头疼。   修耕植、蓄军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刘琮的目光,在地图上梭巡了一遍。荆州九郡,除了南阳郡和襄阳所在的南郡,其他各郡的情况都不怎么样。长沙郡本来还好,可张羡叛乱,虽然平定的很快,但多少也受了些影响。至于零陵、桂阳等郡人口稀少,又常有山越叛乱,能不开口向刘表要粮食都不错了。   自己是否走的太急了些?回想着这几年来的过往,刘琮的眼神有些飘忽。   “都督,待此间事毕,还是先回南阳,以观时变。若袁公南下,则举兵相应,否则就继续练兵,待明年秋后先平定江东。”贾诩深思熟虑之后,缓缓开口说道。   刘琮点头道:“就依先生所言。”说着,又望向甘宁:“以后水军移驻柴口,兴霸觉得如何?”   “柴口是不错,可豫章华子鱼……”甘宁所说的华子鱼,就是豫章太守华歆,此人有清纯德素之名,向来为扬州百姓所拥戴,当初扬州刺史刘繇死后,扬州民众共推华歆为刺史。华歆以没有皇命,赴任不是人臣的合适做法加以拒绝。在甘宁想来,若在柴口驻屯水军,则豫章不可不得。只是华歆素有德名,去攻打他合适吗?   刘琮却没有他这么多顾虑,豫章是肯定要拿下的,否则柴桑、彭泽孤悬于外,不可久持。至于鄱阳、湖口二城亦要分兵驻守,因此豫章郡不但要拿下,还必须有大将在此镇守。   至于怎么拿?如今自己大破孙策,兵威正盛,而华歆向无韬略,兵微将寡,只需遣使前往豫章劝其归降即可。   虽然对此很有把握,但刘琮还是做好了华歆拒不投降的准备,亲自率两千明光骑往建昌与魏延、黄忠会合。军至豫章,屯于椒丘,由王粲入城去见华歆。   王粲入城之后,对华歆说道:“窃闻明府与郡故王府君齐名中州,海内所宗,虽在南阳,常怀瞻仰。”   这意思就是俺早就听说您和以前的豫章郡太守王朗是大大有名的人,虽然我人在南阳,也经常怀着崇高的敬意看待您呢。   华歆捋着胡须谦辞道:“我不如王会稽。”   “若论豫章资粮器仗,士民勇毅,孰与鄙郡?”王粲问道。粮草军械精兵悍卒,您能和会稽郡比吗?华歆微微摇头,叹道:“大不如也。”   “孙伯符比之明府又如何?”王粲继续问道。   华歆心说这小子怎么半天还不进入正题,耐着性子回道:“更不如也。”   “明府言不如王会稽,实乃谦辞。精兵不如会稽,亦如尊言。孙伯符横扫会稽、荡平丹、庐,然遇南阳,先失彭、柴,再丢建昌。及至水军决于湖上,将损吕范,兵蹈水下,战船焚尽,水寨不保,不得不弃城远遁。”王粲目光炯炯地望着华歆说道:“近日之事,想来明府已有所闻,今欲守孤城,自料资粮,已知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   “久在江表,常欲北归;刘南阳来,吾便去也。”华歆好容易等到王粲说完,当下便表明心迹,绝无与刘琮相抗之意。王粲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憋在喉咙里不得发声。不过主公招降事大,少说两句又不会死人。   华歆如此上道,刘琮自然要做足姿态。第二天入城之时,见华歆戴着葛巾在城外迎接,刘琮连忙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华歆面前,说道:“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琮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礼。”   没想到威名昭着的刘琮如此礼敬,华歆意外之余,心中颇为受用,谦辞一番之后,将刘琮等人迎至太守府中。   豫章既定,刘琮与贾诩、王粲等人商议之后,便向刘表报捷,并请留中郎将黄忠为豫章太守,屯兵豫章,与甘宁、张允所率水军遥相呼应,互为掎角。   待诸事初定后,刘琮与贾诩等人先行回襄阳,魏延等部收编俘虏,精选士卒后,再返南阳。   十月中旬,自水路逆流而上返回襄阳的刘琮,得知曹操已大破刘备,攻取小沛等地,刘备没有北上投奔袁绍,而是引残兵西走,与接应而来的吕布会合之后,驻屯于东海。这下吕布的下邳便暴露在曹操兵锋之前。   “刘虎等人如何了?”刘琮对吴宽问道。自刘虎领两千长矛兵去助刘备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来,如今刘备兵败,最让人担心的,便是刘虎及其部众的安危。   吴宽回道:“刘校尉也随刘豫州往东海去了,所部数次与曹军交锋,刘校尉身先士卒,被豫州夸为荆州虎将。”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平静,只是在叙述而已,但刘琮从中,还是听出一点旁的味道。刘虎那家伙他是深知的,说好听点是勇猛彪悍,难听呢就是脑子一根筋,直肠子通到底。再加上刘备惯会收买人心,即便以刘虎的忠心不会背叛自己,但被刘备迷魂汤一灌,只怕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了。看来让刘虎领兵去助刘备,自己有些欠考虑了。   见刘琮蹙眉不语,吴宽心中也猜测出几分,但是他很有分寸,只微微低头不再多言。   对于吴宽,刘琮现在越来越满意,他这两年身为特卫营校尉,明面上官职不高,但权力极大,属下众多。做的又是刺探情报、安插间谍之事,如果不是吴宽忠心耿耿,刘琮断然是不会放心的。   当初之所以选择吴宽来负责特卫营,除了他的忠诚之外,刘琮还有别的考量。吴宽出身寒门,自幼因战乱而成为孤儿,在乱世中挣扎求存,还能在身边聚集起一帮兄弟,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只是随着形势发展,他的短板也日益明显。虽然吴宽自跟随刘琮之后便开始识字读书,但终究还是欠缺很多。   特卫营做为刘琮的耳目,发展到现在似乎进入了瓶颈,除了刺探消息,传递密报之外,其实还有很多能做而未做的事。比如煽动、比如策反、比如散布流言,惑乱人心……   吴宽沉审谨密是好的,但现在看来,却少了些锐气。刘琮不知道是自己给他灌输的不够,还是因其性格使然。也许两者皆有,但长此以往,特卫营的作用必然不能发挥到极致,对于刘琮来说,这是不允许发生的。   然而这些方面,刘琮只能提出要求,却不能讲的太细,主要是怕限制了吴宽的思路,有些事不是想当然就能做到的。   “主公说的这些,宽也经常琢磨,但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吴宽听了之后,提出自己的疑问。   刘琮想了想,说道:“你既然总管其事,最重要的是挑选人才,事必躬亲反倒不好。例如煽动一事,可选口才便给、胆大心细之人。策反敌将,则可以寻同乡或宗族之人,贿以厚财、动以清理。”   吴宽低头凝思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   “特卫营的人手还要增加,我这里有些建议,你先拿回去看看。”刘琮从几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和厚纸堆里翻出一本小册子交给吴宽。这是他平时想到,让祢衡记录下来的。   “虽然内容有些繁杂,但应该有所裨益。书中所言未必全都是对的,你自己也要结合当下实情,加以斟酌,然后试用。”刘琮告诫道:“孙子兵法用间篇你已熟读,当知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我希望你能善加运用,为我之耳目,军之腹心。”   吴宽凛然应诺,刘琮又与他商议了特卫营扩编之事,到了傍晚时分,才放他离去。   因事关机密,所以一直不曾唤人前来伺候。待吴宽走后,刘琮揉着额角,觉得很是疲倦。   正要掌灯,却见书房门口有个小小的身影一闪,刘琮笑道:“小叶子,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没想到进来的却是甄宓,她牵着小叶子进来之后,盈盈一拜,神色有些惶恐:“妾不知将军在此,打扰到将军,请将军勿怪。”她之前带小叶子到赵云宅中向张氏讨教女红,回来后径直往书房而来,却不想刘琮在此。   刘琮有些愣怔,摆手道:“无妨。”甄宓听了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她平素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可偏偏对着刘琮,便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个中缘由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又些抗拒,也有些畏惧,还有好奇、同情种种因素在内,很是复杂纠结。见甄宓告退欲出,刘琮抬手道:“且慢……”甄宓脚下一滞,心下有些慌乱,不由抬头望向刘琮。他唤住我,要做什么?   ☆、第三十六章 突逢刺客何人遣   刘琮此时还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派人不远千里将甄宓接来,却一直未曾单独相处,似乎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见甄宓神色略有些紧张,刘琮微微一笑,吩咐她掌灯,自己唤过小叶子到近前,仔细端详一番,笑着对甄宓说道:“正所谓近朱者赤,自你来后,小叶子眼神都灵动许多,不像刚来那会儿,看人都不敢看的。”   甄宓将油灯上的灯芯剪去一截,偷偷瞄一眼刘琮,见他不住口的哄着小叶子,哪里像个杀气凛然的将军,看那笑微微的样子,倒与寻常人家的慈父并无不同。   “叶子本就乖巧,这些日子识了不少字。”甄宓将雁鱼铜灯移到几案之上,调着灯罩说道。   刘琮笑道:“是吗?女孩子是应该多识字,不但要识字,还要多读些书呢。”   听他这么说,甄宓惊讶的抬起头,见刘琮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由又有些紧张。她自小就喜欢读书,小时候因为用哥哥的笔砚写字,还曾被他取笑,说你当习女工,用书为学,是想作女博士吗?甄宓记得自己回答说:“闻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   现在听刘琮说女子也当识字读书,甄宓岂能不惊喜?暗中尤在思忖,未见别的男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为何会如此说?   灯下看美人,朦胧之中,只见甄宓眼波流转,星眸璀璨,更惹遐思。   好在还有个小叶子,歪着脑袋看看刘琮,再看看甄宓,虽不说话,却似两人沟通的桥梁一般。   “自蔡氏去后,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告于夫人。”刘琮想起蔡姝,心中一痛,刚刚泛起的旖念散于无形。   甄宓低声应了,见刘琮提起蔡姝时神色怔忪,怅然若失的样子,也有几分伤感。   “久在府中若是觉得闷了,也当出去走走。”刘琮环顾了下书房,对甄宓说道:“你若是喜欢此处,我便另让人安排个书房,以后这儿就归你啦。”   “将军不可。”虽然心底爱极了这处书房,可听刘琮这么说,甄宓还是吓了一跳,对刘琮道:“妾身绝不敢僭越。”   刘琮苦笑道:“这有什么僭越的,只是有时我要与属下谈事,不方便罢了。何况即便归你,难道你以后还不许我来此看书吗?”   “啊?”甄宓还没有从惊喜和惶恐中回过神来,望着刘琮有些愣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这呆萌样子,倒让刘琮心情大好,拉起小叶子向外走去,一边说道:“走咯!吃饭去!”   甄宓犹自不敢置信,起身跟在后面,看着刘琮牵着小叶子的手在前面走着,心中某个若软的角落似乎被触动了。   第二天刘琮果然让人在另一处收拾出来一间屋子当做书房,为方便称呼,又称为外书房,原来的便自然是内书房。书籍什么的,搬走了一些,主要是那些地图和刘琮常看的几卷书。   让刘琮有些意外的是,蔡氏主动提起甄宓续弦之事。刘琮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蔡氏的苦心,其实不用她如此,自己难道就不顾念蔡姝之情了吗?不过后宅宁和总是好的,省的影响自己。   这件事定下来之后,蔡氏便一力承担起来。刘表是个讲儒法的,对于礼法看的很重,但甄家远在翼州中山,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刘表对此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泽儿,看这是什么?”刘琮拿着拨浪鼓晃了晃,逗弄着襁褓中的儿子。为儿子起这个名字,刘琮还曾征询过贾诩的意见,最终以“泽被天下”的泽字做为名字。刘表知道后,很是夸赞了一番。   襁褓中的婴儿手舞足蹈,亮晶晶的双眼盯着刘琮,嘴角一丝水亮拉的好长。   旁边奶妈很有眼色,低眉顺眼的跪坐在一旁,并不聒噪。   倒是小叶子看着刘琮手里的拨浪鼓,眼睛闪啊闪的,又不敢开口。还是刘琮瞥见之后,递给她:“诺,拿去玩咯。”   小叶子腼腆一笑,接过来后,学着刘琮的样子,对襁褓中的弟弟晃动着。   小家伙咧着嘴咿咿呀呀,胖手挥动着,抓在小叶子的手上。小叶子由他抓着,笑的很是开心。   “阿翁,弟弟几时会说话呀?”小叶子逗弄着小家伙,头也不抬的问道。   刘琮心中一动,这还是小叶子第一次喊自己阿翁呢,当下笑道:“总要一岁过后吧。以后他会走会跑了,你可不能嫌他烦啊。”   小叶子抬起头看着刘琮,认真说道:“不烦,我以后带弟弟玩,也让他乖乖的。”   “哈哈,男孩儿乖乖的可不好,他啊……”刘琮低头看去,仿佛在儿子的脸庞上,看到了蔡姝的影子,想起那天对蔡姝所言:“以后可是要当天子的。”   “当天子,就不能和我玩了吗?”小叶子可怜兮兮的说道:“那有什么好的。”   是啊,当了天子就要劳心费神,除非当个昏君。否则肩上的重担,一辈子都要抗下去啊。   见刘琮有些走神,小叶子低头逗弄着小家伙:“弟弟乖,不当天子,姐姐天天带你玩。好不好?”   刘琮听了,哑然失笑。旁边奶妈劝道:“小公子也当午睡了。”   携着小叶子出来之后,刘琮问道:“阿翁带你出去玩可好?”小叶子惊喜的抬头问道:“真的?”   “当然真咯,不过咱们可要偷偷溜出去,不然一大堆人跟着,多别扭。”刘琮弯下腰,笑眯眯的对小叶子说道。   小叶子一听连忙点头,声音立刻低了八度:“阿翁,我们走侧门。”   刘琮哈哈一笑,抱起小叶子便从侧门出来。   时在午后,秋高气爽,刘琮将小叶子放下来,牵着手道:“也不知哪里好玩?”   对于这个问题小叶子显得更为苦恼,皱眉想了片刻,这才道:“我也不知。”   “那就随便逛咯,哪里人多热闹,就去哪儿。”刘琮笑道。小叶子歪着脑袋,眨巴下眼睛,算是默认了刘琮的提议。   难得有时间出来玩,刘琮便将那些大事都抛之脑后,痛痛快快地陪着小叶子在街上逛了一下午。襄阳人口众多,街上摆摊的也不少,小叶子看什么都新奇,刘琮买了许多零食,小叶子前面还有些放不开,后来吃的小肚子滚圆,几乎挪不动步子。   看看天色不早,小叶子也累的没了玩性,刘琮便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回走去。   “阿翁,刚才有个人长的好丑。”小叶子不知道想起来什么,抬起头望着刘琮说道:“脸上好大一道伤疤,比阿翁嘴角的还要长。”   刘琮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下巴,笑道:“是吗?那应当是咱们荆州的将士,在战场上受的伤吧。对男人来说这不仅是伤疤,更是一种荣誉呢。”   小叶子听不懂什么荣誉,只是心有余悸的说道:“那人的样子又丑,眼睛也凶巴巴的。他还向旁人打听阿翁呢。”   “哦?打听我?”刘琮脚步一滞,低头问道:“他都打听些什么?”   小叶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嗯,打听阿翁是不是在城里,结果那个卖果子的阿叔就指给他看。”   刘琮心下凛然,警惕地转身向后望去,只是此时街上行人颇多,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哪儿有什么脸上有刀疤的汉子?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刘琮摇了摇头,或者真的是荆州士卒也说不定。那些厮杀汉们的眼神,有几个不是凶巴巴的?   不过到底有了几分警觉,刘琮下意识的握紧了小叶子的手,无奈小叶子这会儿疲乏无力,拖拖拉拉的迈不动步子,刘琮正要弯腰抱她,就听有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当下猛地转过身,就见一个刀疤脸正攥着把尖刀向自己心口刺来。   刘琮不及多想,下意识的侧过身堪堪避开这一刀,紧接着一只手已搭在那人持刀的手腕上,尚未发力,却被那人挣开。   此时两人正面而立,四目相对,刘琮从这人的眼神中看到无尽的仇恨和狂热的杀意。   “杀人啦!”附近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声喊叫。这一喊不打紧,仿佛炸锅一般,周围人都呼啦一下跑开了,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时间正在收摊的摊子也掀翻了,某人的斗笠也挤掉了。闹闹哄哄的夹杂着孩子的哭泣声,大人的喊叫声。   待刘琮夺下尖刀,将那人按在地上之后,才发现街上已经空荡荡的,小叶子也不见了!   在城内巡逻的士卒很快赶到,将刀疤脸五花大绑,刘琮此时也顾不上盘问,沿着大街四处寻找,却哪儿有小叶子的影子?   光靠自己显然不行,刘琮匆匆赶回牧守府准备让亲卫都撒出来找人,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见甄宓迎了出来,没等刘琮开口,便说道:“将军勿忧,方才来人已将叶子送回来了。”   刘琮听了心中才觉得一块大石落地,一边向院内走,一边问道:“是什么人?可曾走了?”   甄宓跟在他身后,迟疑说道:“人在夫人那里,据说是将军的表妹。”   “表妹?”刘琮愣怔一下,心说人若是在蔡氏那边,说不定是从她那儿论的。这么说的话,自己的表妹还真不少,蔡姝……   想到这里,刘琮微微摇头,对甄宓说道:“我先去看看小叶子,她还好吧?”   “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甄宓回道。刘琮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却不知是何人来刺杀我,看样子面生的很,难道是曹操或者孙策遣来的刺客?   ☆、第三十七章 忠义何以能两全   刚一见到刘琮,惊魂稍定的小叶子便扑了过来,刘琮连忙蹲下,小叶子搂着刘琮的脖子,抽抽搭搭道:“阿翁,我好怕!”   “乖,不怕。阿翁这不是好好的吗?”刘琮只觉得她细细的小胳膊搂得很紧,仿佛生怕一松手,自己便不见了似的。看来她心底对于过去,还是残留着深深的阴影。   刘琮待她松手后,抹着她脸上的泪花,笑道:“你阿翁可厉害的很呢,别说一个坏人,再来十个八个,也揍得他们满地找牙。”说着,做个凶巴巴的鬼脸。   小叶子被他这怪样子逗得破涕为笑,转念又难为情的低下头,嚅嗫道:“都是小叶子不好,不该出去玩。”   “谁说小叶子不好了?若不是你提醒阿翁,差点就被那个坏蛋得手啦。”刘琮站起来,牵着小叶子在席上坐下,对甄宓说道:“本来还买了许多吃的,可惜都丢了。”   甄宓取了帕子给小叶子擦脸,欲言又止。她本想说刘琮不该独自带小叶子出去,可是看小叶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怕她多想。再者说,自己这是在关心他吗?   刘琮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而是在问小叶子:“那时候乱糟糟的,发现你不见了,可把阿翁吓的不轻。你是怎么遇到送你回来的人的?”   很显然,小叶子不想回忆之前的经历,苦着脸摇头不语。   之所以这么问,刘琮是想当面感谢一下,幸好被人护着送了回来,否则那乱哄哄的场面,让刘琮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怕。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去蔡氏那边,却见蔡氏身边的侍女在门外有请,说是夫人请二公子去见客。   想来这客人,应该就是方才送小叶子回来的“表妹”了。   既然是自家亲戚,便没那么多讲究,刘琮换掉了沾了血的外衣,随着那侍女往后院而来。   及至进了正堂,刘琮先拜见了蔡氏,再看来客,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好奇地向自己打量。   这表妹倒是胆子大。只见她如丝缎般的长发挽成云髻,英挺细长的峨眉,瑶鼻挺翘,嘴角微微上扬,明亮的眼神中似乎满是好奇。   刘琮有些纳闷,这是几个意思?莫非是蔡氏又要……   主席上蔡氏笑道:“这是你黄姨丈家的女公子,莫非琮儿不记得了?前几年来过府里,那时你整天都在外面浑闹。”   听蔡氏这口气,似乎当是见过,只是刘琮还真没什么印象,不过都说女大十八变,即便以前见过,如今也大不一样了吧?这表妹目光灼灼,一派天真烂漫,让人生不出一点反感。刘琮笑了笑,说道:“那时候不懂事……”   猛然想起方才蔡氏说这是黄姨丈的女儿,那不就是黄婉贞?这个名字或许知道的人不多,但她另一个名字黄月英,相信没几个三国迷不知道。   “可是小名阿丑?”刘琮一拍额头,脱口道。   饶是黄婉贞活泼开朗,听了这话也粉腮微红,瞪了眼刘琮。   刘琮见状投以歉意的微笑,郑重向她道谢。   黄婉贞笑道:“正巧遇上了,不过是顺手之劳而已,哪里当得起将军如此说。”说完之后,看了眼蔡氏,又道:“这次来看望夫人,还有件事想向将军请教。”   有事请教?刘琮有些纳闷,疑惑地看向她。   “前者收到从兄的书信,言道将军所造拍杆或有改进之处,小妹才疏学浅,苦思冥想之后略有所得。”说着,然随行的侍女取出几张图样,送至几案之上。   从兄?那定然是黄射了。刘琮没想到黄射会写信请她相助,不过想想也便释然了,据说这位小表妹自幼便聪慧,尤其喜爱墨家学说,想来正是这个原因,才会被黄射求助的吧?黄射能有这份心思,让刘琮颇为欣慰,无论如何他的目的总是好的。   只是不知黄婉贞做了哪些改进?刘琮低头一看,只见略有些泛黄的纸张上,绘着楼船的局部及拍杆,线条流畅图案简洁,旁边还配有娟秀小字。   原本刘琮所设计的拍杆已经颇为合理,但根据这些图纸来看,果然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她将自己原来只用了一个滑轮的提升装置,改为数个滑轮结合的滑轮组,如此一来操纵拍杆提升的人手便应当减少到两人,且拍杆上悬挂的巨石可以更重,威力自然也大大增强了。   “不错!”刘琮惊喜的抬头看了眼黄婉贞,见她一副“快接着看”的表情,微微一笑,翻出下一页。   刘琮的目光,顿时又被吸引了,这图上所绘的,却不是拍杆,而是有着尖锐撞角小艇。   就刘琮所见的战船,都是方型船头,即便是用于哨探的小艇,也多是如此。   再看小船旁注明的文字,原来是专门用于火攻的,船上载满易燃之物,以风帆为动力,若是撞到敌船之上……   刘琮眯着眼想了想,这法子太耗费船只,其实不如神弩车抛射火弹来的好,但也不失为一种补充手段。   将图纸都认真看完之后,刘琮抬起头笑道:“这些奇思妙想,倒让我想起另一个人了。”   “将军说的是何人?”黄婉贞睁大双眼,很是好奇。看来她知音难觅,听到有同类立即就起了兴趣。   刘琮微微一笑,说道:“此人也在南阳,隐居在卧龙岗,复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字。”   “是他啊?”黄婉贞似乎听说过诸葛亮的名字,只是她这不以为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刘琮狐疑的看了眼黄婉贞,却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有些话他这个“表哥”可不好说。只是提起诸葛,他心中默算一下,今年诸葛亮十八岁,虚岁二十也当娶亲了,难道黄姨丈还没向他提过自家女儿?   待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刘琮还在想这个问题,也许是该抽时间去瞧瞧诸葛亮了?对了,还有庞统呢……想着这些在历史上光耀千秋的名字,刘琮内心忍不住有些激动。   不过眼下还有件事必须查清楚,那个刀疤脸汉子是哪个势力派来刺杀自己的?   看看天色已晚,刘琮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并没有立即去大牢里审问刺客。反正关押在牧府官署的监牢之中,想来是不会轻易逃脱的。   “什么?跑了?”第二天一早,刘琮刚起床梳洗毕,就收到了这个消息。他纳闷的看了眼在席上正襟危坐的吴宽,问道:“怎么跑的?可有同谋之人?”   吴宽半夜就知道此事,查清楚之后才来向刘琮禀报的。他斟酌了下语气,回道:“确是有人将其放走的。那人是看管牢狱的狱卒,本是长沙郡人。昨日被擒的刺客,正是故长沙太守张羡之子,张怿。”   “张怿?”刘琮蹙眉道:“那狱卒可是认识张怿,所以才将他放走的?”   吴宽低头道:“正是如此,当年狱卒父母因病亡故,家贫无以安葬,乃是由故太守张羡襄助,后来举家迁到襄阳,也是张羡使人推荐,才做了狱卒。”   “那狱卒现在在何处?”听说刺客是张羡,刘琮反倒不怎么在意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敢来刺杀自己,想来也是条汉子。可惜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反倒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   吴宽回道:“那狱卒放走张怿之后,先是回了一趟家,后来……回到大牢门前自杀了。”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他自杀前曾对人言,私放张怿乃是报旧恩,是为义,然而放走囚犯是为不忠,忠义不能两全,故此自杀以谢罪。”   “哼,他这一死倒落个干脆,却不想想一家老小怎么办!”刘琮恨道,其实他心里也在嘀咕,若是这狱卒不自杀,自己又当如何处置?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忠义颇为看重,也难怪他会自杀身死了。   也唯有在这个时代,才会有这样的事吧?却不知那个张怿得知后,心中会作何想?   “尽快把张怿找出来。”刘琮叹了口气,对吴宽说道,这种报仇雪恨、当街刺杀的狗血戏码,来一次就够了,他可不想以后总觉得有人要从背后对自己动刀子。   至于找到之后怎么做,相信吴宽自会处置,刘琮便不再就此事多费口舌了。   不过这件事还是给刘琮敲响了警钟,这年头派刺客杀人的事实在太多了。刘备遇到过,好在刺客觉得刘备是仁厚长者,坦白相告并没有动手,貌似袁术也干过类似的事,把陈王刘宠给暗杀了。   对了,还有曹操,历史上官渡之战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侍卫给杀了,若不是那侍卫见了许褚心慌之下露了马脚,只怕曹操就要死于无名之辈手中,那才叫憋屈呢。   说起来自己身边的侍卫应该没问题,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见吴宽脸上带着愧色,刘琮安慰了几句,自责道:“这次是我大意了,与特卫营无关。”   刘琮的侍卫如今都由特卫营中选出,吴宽听了,劝谏道:“都督身系社稷,还当擅自珍重。即便不喜侍卫相随,也总要有人随时听候吩咐才好。若是许兄地下有知,或者也会如此劝说都督吧。”提起许亮,刘琮心中颇有些沉重,他点了点头说道:“若是他在,当然会这么说。”待吴宽走后,刘琮出了外书房,却见刘琦脚步匆匆的过来,看他满脸急切,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第三十八章 柔肠百结信难成   自刘琦从八月开始在荆州全境推行南阳新政以来,兄弟二人这还是头一次相见。   刘琮是在十月中旬便回到襄阳的,而刘琦昨日才从长沙郡返回。   荆州九郡,若是论人口的话,南阳第一,据杜袭最近的统计有四十多万户,近三百万人口。而仅次于南阳的便是长沙郡,有一百多万人。当然南阳除了本身人口众多之外,也与这些年陆续又有大量流民涌入,包括刘琮两次兵围许都,从豫州迁移了大量户口有关。   此次推行新政,长沙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刘琦坐镇长沙,亲自推行,结果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或者说,是他之前所未曾预想过的阻力。   原因很多。长沙郡与南阳郡相似,也是很多流民迁居所在。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对于战争已经深恶痛绝了,南阳是荆州门户,想来是免不了要遭受兵灾的,所以有些能力的人便举家迁往长沙。毕竟在他们看来,长沙乃是荆州腹地,相对来说要更加安全。这其中不乏外地来避难的名士,更多的,则是数十口乃至数百口的大族。   毕竟在这个时代,人多抱团,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去年张羡造反虽然很快平定,并未对长沙郡造成很大破坏,但总归是有些影响。然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长沙郡世家不多,但豪强不少。自张羡死后,这些豪强虽然不曾明着造反,但暗地里使坏是少不了的。刘琦到临湘之后才发现,这些豪强大族彼此联络,暗中纠合,不但使得自己政令不出临湘,即便是派往各县的下属,也无法推动新政的落实。   刘琦性情宅厚,行事宽仁,对上这些蛮横狡诈、根基深厚的豪强大族,自然没什么好办法。得知刘琮大破孙策,返回襄阳之后,刘琦本还想着再想想办法,结果派兵强行去清查人口,差点激起民变,酿成大祸,不得不赶回襄阳向刘琮求援。   “民变?谁告诉你的?”刘琮冷笑道,这件事吴宽之前有过密报,长沙郡那边的情况很复杂,并非如刘琦所言这么简单。   见刘琦有些疑惑,刘琮便接着说道:“兄长有所不知,那是郡兵将领与豪强勾结,故意做了场戏让你看罢了。”   “岂有此理!”刘琦脸色涨红,觉得自己被深深的侮辱了。难怪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乖乖的,想来是把自己当成傻子摆布……   刘琮叹了口气,对刘琦说道:“兄长乃是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为了推行新政之事,我当初在南阳可是砍得人头滚滚。为这个,没少被人扎木偶呢。”   “巫术?”刘琦大惊失色,气咻咻地道:“这些人竟然如此恶毒?”   这年头行巫术最为人所痛恨,不过刘琮却毫不在意,笑着摆手道:“在他们眼中,我才是最恶毒的人呢。”   刘琦想到临湘城中很多官员对自己阳奉阴违,敷衍塞责,不由叹道:“是啊,为兄想不明白,为什么新政是好事,却有这么多人反对?”   “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刘琮见缝插针地给大哥上起了朴素的哲学课:“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新政在兄长看来是好事,可在那些因此而损失了利益的人眼里,自然就是坏事了。”   这个道理刘琦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他缺少那种敢为天下先的魄力和勇气,还有相应的强硬手段,狠辣心肠。想起刘琮去迎击孙策前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过要一力承担,让刘琮放心,现在却闹的焦头烂额,不得不向他求援请教。   “大哥去年在各郡游历,应该知道哪些人反对新政,哪些人赞成新政吧?”刘琮翻出那几卷《南阳补遗》,对刘琦说道:“编订户籍、厘清人口,乃是一切施政之根本,之后的赋税改革也好,土地分配也好,都是以此为依据。那些豪强私纳人口,以为部曲,盘剥之重且不说,对于官府来说便损失了赋税根源。如此一来,何谈富民强兵?这些人是在挖荆州的墙角啊!所以对付他们,必须施以雷霆手段,方能震慑人心,稳定局面。”   “难道只能出兵剿灭这些豪强?”刘琦犹豫道:“如此一来,恐怕真的会有人叛乱。倘若乱起来,或许各地都会有豪强相应,那时岂不是酿成大祸了?”   看来刘琦对于斗争艺术还掌握的不够啊。刘琮微微一笑,说道:“对付这些豪强,其实有很多手段,但最重要的,是争取多数人的支持。兄长试想,新政落实之后,受益最多的除了官府,还有谁?”   刘琦思忖片刻,不太确定的说道:“琮弟的意思,是那些普通百姓?”   “是啊!为什么南阳郡自推行新政之后,与之相邻的南郡、章陵等地百姓都涌入南阳了呢?”刘琮笑道:“那些迁自豫州的百姓,现在赶他们走都不走了,这是为什么?”   刘琦还是有些不明白,倒不是不明白刘琮这话的意思,而是对于普通百姓能在推行新政中,起到什么作用感到疑惑。   对此刘琮讲了很多,最终让刘琦认识到,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利益的分配上。当然对付豪强这件事,刘琮便不指望这位性格宽厚的大哥了。这件事还是让吴宽去做比较合适,无非是拉拢分化,各个击破那一套,当初在南阳郡吴宽和他手下的特卫营,这些事可没少做。   兄弟二人谈兴正浓,午饭便在书房内一起吃了,刘琦食不言,刘琮却没这么多讲究,一边吃,一边滔滔不绝的讲如何将百姓组织起来,如何发挥他们的作用,刘琦听了频频点头,心中暗记。   用过午饭之后,刘琦干脆用现成的笔墨将方才的话记录下来。他运笔如飞,很快便写了好几页纸,好在刘琮书房绢帛纸张都有许多,倒也不会因此心疼。   从外书房出来之后,刘琦的脸色早已没了之前的急切,而是充满了斗志,情绪相当激昂。   将大哥送出院子,刘琮揉着额角,在院内慢慢踱步,想着最近收到的情报,外部看起来暂时稳定,可这种局面又能维持多久呢?新政如果不能在荆州全境推行落实好,自己的实力便会限制在一个瓶颈之中,然而这件事却又是急不来的。唯有各方面都同时进行,方能取得成效,在这个看天吃饭的时代,还有很多自己所不能掌控的因素。   三围许都?也许要推后了吧。却不知刘备和吕布这两位难兄难弟,还能在残破的徐州坚持多久?至于陈登陈元龙,会不会趁机与曹操两面夹击,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很大。这又是一个变数,再加上孙策虽然大败,但实力尚存,何时会卷土重来,亦未可知……   想着这些令人烦忧的事情,刘琮不知不觉却走到了内书房,待进去后才惊觉自己走错了。   “将军?”正持笔写着什么的甄宓抬头看到刘琮,有些惊讶。在她身边小叶子依着她睡的正香。   刘琮回过神,走到几案之前问道:“在写什么?”   “是妾身给家人写的家书。”甄宓并不掩饰,反倒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望着刘琮,问道:“将军可有信使往北方去,若是能捎带上便好了。”   刘琮在她对面坐下,想了想说道:“最近就有人去翼州,你写好之后交给我便是。”   “多谢将军。”甄宓放下笔,郑重道谢,她这种认真的态度,倒让刘琮有些不好意思,他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我派人不远千里把你接过来,你有没有恨过我?”   甄宓有些吃惊,她还不习惯刘琮这种说法方式,不过或许是被刘琮眼神中的坦诚所感,她微微颔首,说道:“之前,的确有过。”说完之后,对自己的大胆也颇感惊讶,内心便不免有些惴惴。   之前有过,那现在就是没有咯?刘琮心中暗笑,面上却很严肃:“其实,我是为了你好。”   若是以前听到刘琮这么说,甄宓断然是不肯信的,然而不知为何,现在却觉得他似乎真是如此想的,至于为什么,甄宓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是觉得他应当可以信赖。至少在甄宓的心目中,刘琮并不是自己以前所想的那种人。   “将军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吗?”甄宓被刘琮看的有些脸红,不由轻声问道。   刘琮愣怔一下,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习惯性的走了过来,微笑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想来看看。”   看看?他可是说过,这书房以后归自己了,来看书,还是看人?甄宓只觉心头小鹿乱撞,下意识的抚着小叶子的头发低声不语。   书房内一时颇为静谧,安静的仿佛都能听到心跳声,只是这声音太过急促了吧?   最终还是刘琮打破了沉默,他微笑着站起身说道:“家书写好之后别忘了交给我。”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甄宓应了一声,再抬头时,只看到刘琮的背影,眼神中不由有些失落。其实她还想问刘琮许多事,只是方才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了。也许,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吧?甄宓如此安慰着自己,可是再提起笔来,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写下去了。心中一时想起在家中时的种种,一时又想起许多关于他的事情,柔肠百结,千言万语竟不知当如何落笔。   ☆、第三十九章 骁勇无匹谁敢战   清晨的薄雾尚未消散,吕布便登上了城头,猩红的大氅在冬日的寒风中飘起一角。仔细看去,这件大氅已显得有些破旧,边角上丝丝缕缕的,颜色也略显暗沉。正如同此时的吕布,脸色疲惫,神情暗淡。   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让吕布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他举目远眺,只见城下曹军大营密密匝匝,将下邳城围得水泄不通。营寨上方升起缕缕炊烟,这标志着不出半个时辰,曹军便又要发动进攻了。   守城之战打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然而数次与曹军交锋,吕布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潇洒气魄,原本英俊硬朗的脸庞消瘦得两腮低凹、颧骨突出,之前凛然有神的眼睛则蒙上了一层灰暗,眉毛和睫毛上结着细小晶莹的冰霜,薄薄的嘴唇上满是裂口,有些白色的死皮翻翘着,又痒又疼……   他早已不是那个威风八面,所向披靡的“飞将”了。   没想到刘备数万人马竟然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的是陈登那个家伙,竟然举兵背叛自己,引数千广陵兵袭取了淮阴,如今与曹操大军会合,在城下看自己的笑话。   转头看看周围,士卒们经过这些天的苦战,已经熬的眼窝深陷,靠着女墙挤在一起。城内的粮草有限,不可能像曹军那样在攻城前吃顿饱饭,将士虽然不曾当面抱怨,可暗地里没少发牢骚。可是自己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吃了上顿不管下顿了吧?看这样子,还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前去向刘备求援的信使已经派出去好几拨了,也不知刘备何时能领兵增援。   难道他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吗?吕布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抬腿向城楼中走去。   进了城楼,就见陈宫裹着件厚厚的衣裳犹自瑟瑟发抖。这城楼四面漏风,与外面没什么差别,地上的火堆也有气无力的,看着就没什么温度。   “将军,突围吧!”陈宫抬头看到吕布高大但略有些佝偻的身影,嘶哑着嗓子说道:“再不走,等曹贼掘了泗、沂两河,那时大水涌入城中,想走也走不脱了啊!”   吕布在火堆前蹲下,伸出双手在火堆上方搓了搓,满是污垢的手上裂开了好些细小的冻疮,他苦笑着看了眼陈宫,说道:“先生,如今除了据城死守,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下邳有三道城墙,总能挡得住河水吧?如今又是冬天,河里有多少水能淹过来?”   对于吕布的侥幸心理,陈宫早已熟知,他攥紧了拳头向天挥动,宽大的袖口滑到肘前,露出枯枝般的胳膊。   “将军!切不可再犹豫了!以将军之虎威,将士之勇悍,突出重围并不是难事!至于突围之后,咱们可以先南下往寿春去,再由淮水逆流而上,投奔荆州刘南阳!”陈宫的眼神中迸射出狂热的神采,他神经质般的喋喋不休道:“刘南阳自宛城之战后,数次与曹贼相抗,二围许都、平定长沙,如今又大破孙策。现在兵强马壮,士民用命,正是可以倚靠的强援啊!”   吕布迟疑着不出声。如果说以前他还觉得去投靠刘琮有些面上无光,现在却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只是这突围,万一失败了岂不是一无所有?如今有坚城可守,怎么看也比孤注一掷的突围要强太多。   他从火塘里抽出根奄奄一息的细柴,在地面上下意识的胡乱划着。   陈宫无奈的长叹一声,对吕布说道:“将军难道真的以为能守住?就说刘玄德能领兵前来,除了增加数千口人向你张嘴要粮食,还有何用?北方袁绍愚蠢,按兵不动。南边刘南阳刚经历一场大战,正要休养生息。曹贼此时后顾无忧,所以会倾尽全力先下小沛,只要小沛一日不克,他便一日不会收兵退走。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除了突围,再无法可想了吗?”吕布被他说的心烦意乱,站起身咬牙道:“我今日再出城一战,定要杀得曹操……”   杀得曹操怎样,吕布自己心里也没底,愣怔了一下,他才接着说道:“突围之事容后再议,守城之事先生还要多多费心才是啊、”   陈宫心灰意赖的摇了摇头,枯草般的头发被冷风吹的乱舞。他紧了紧衣袖,低声道:“将军既然决定了,那便请吧。我祝将军旗开得胜,斩首无数!”   这饱含讥讽的话并没有让吕布生气,他只是握紧了拳头,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城楼。   既然要战,就战个痛快吧!吕布顺着马道向城下走着,心头燃起熊熊战意。   从亲卫手里接过大戟,跃上马背之后,吕布看着即将随同自己出城的张辽说道:“文远,你自董相国死后便追随于我,如今也有近十年了吧?”   张辽今年三十岁,虽然个头比吕布矮些,但也是剑眉朗目,相貌英武,他不假思索的回道:“应该是七年时间了。”   “是啊,一转眼都七年过去了。”吕布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望了张辽一眼,说道:“今日与我出城厮杀,如何?”   “末将敢不从命。”张辽应诺之后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劝谏。这样无意义的出击,除了徒增将士们的伤亡,又有何益?只是张辽深知吕布的脾气,他认定的事情劝是劝不住的,非要碰个头破血流,他才会醒悟过来。   城门开启、放下吊桥,城外的曹军已经涌出营寨,正在寨前列阵。   曹军旌旗招展,枪戟如林,黑压压的阵势让人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喘不上气来。至少站在城头上向下眺望的陈宫,心情就颇为沉重。赌气的话说过也就罢了,听说吕布率领一千骑兵出城邀战之后,他还是来到城头,不管怎么说,吕布都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他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军心就全散了。只怕不用曹军来攻,宋宪、侯成那些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家伙,就会把自己捆起来送到曹贼面前吧?   城头上的士卒们打起精神涌到垛口后面为吕布呐喊助威,新换了蒙皮的战鼓敲响了,鼓点急促,咚咚作响。   吕布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找到了以前血战沙场、所向披靡的感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入肺之后,却仿佛化作了烈火,烧得他心头滚烫。   猛地一夹马腹,赤兔马嘶鸣一声,后蹄一蹬,率先向曹军阵前冲去。紧接着张辽和一千骑兵也催动战马,呼啸着杀向曹军。   这一刻仿佛天地都为之色变。   此时城头上的鼓声完全淹没在战马奔腾的声音之中,吕布只觉得迎面寒风似刀,割得脸上生疼,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着,然而心中却没有丝毫杂念。   近了,对面的曹军似乎出现了一丝慌乱。吕布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手中的大戟下意识的向前挥出,直指曹军!   曹操按着望楼上的栏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并无多少情绪。吕布的骁勇,他早在当年诸侯伐董卓时便已深知,然而再骁勇的战将仅凭一己之力,又能如何?看上去随同吕布出城的骑兵不过一千左右,这是想冲阵挫折我军的士气啊。哼,当我军中无人吗?   随着曹军营寨中号旗挥动,从寨前阵型两侧,大队骑兵蜂拥而出,向吕布等人正面迎击。   几乎转瞬之间,两支高速冲锋的骑兵队伍便撞在了一起!   “啊!”随着一声惨叫,吕布将迎面冲来的一名曹军挑翻落马,强大的冲力甚至让那人从战马上向后飞出,人还在空中鲜血便喷洒出一大片。吕布一夹马腹,催动着赤兔马继续向前,忽然一柄长刀当面劈砍而来,吕布在马背上一仰,再起身时大戟已刺入那人脖颈。只见长刀颓然落地,那人的脑袋只连着些皮肉,落马后瞬间便被马蹄踏成了一滩血泥。   浓烈的血腥味让吕布战意高昂,他挥舞着大戟如入无人之境,很快身上的大氅又新添了许多血迹,显得尤为沉重。   身后张辽使一杆长枪,亦是无人能挡。千余铁骑与曹军厮杀正酣,不时有人惨叫着跌落马下,很快便没了声息。失去主人的战马有的便团团乱转,有的受伤之后倒地不起,徒劳地踢动着四肢,昂首嘶鸣。   “哈哈!痛快!”吕布杀透曹军骑兵队型之后,仰天狂叫道:“某乃吕布,谁敢与我一战!”   “河东徐晃来也!”一个彪形大汉举着大斧,策马冲向吕布,话音未落,大斧兜头劈下。   吕布冷笑一声,双臂运力举起大戟格挡,却不料徐晃这一斧势大力沉,吕布收了轻视的心思,正眼瞅了瞅徐晃,见他阔面大耳,雄壮威武,不由喝道:“来得好!”说着,挺起大戟拦腰向徐晃横扫。徐晃斜着硬抗住之后,反手顺势砍向吕布肩头。   “当啷!”一声,吕布以戟上小枝架住斧头,再收戟欲刺时,两人战马反向而行,兜个圈子迎面再战。   城头上陈宫见千余骑兵陷入曹军包围之中,不由焦急起来。   而在辕门望楼之上的曹操,也微微眯起双眼,向左右问道:“那使大斧的,是何人呀?”待得知是原车骑将军杨奉的骑都尉徐晃时,曹操点头道:“如此猛将,奈何为都尉?莫非要让天下人耻笑吾不识人乎?”   ☆、第四十章 愁云惨淡罩残城   就在吕布率领骑兵出城与曹军厮杀之时,东海城内,刘备正与众人商议救援吕布之事。   自从曹操亲率大军进犯徐州,刘备数次与之接战,先丢彭城再失小沛,屡战屡败。数万之众如今只剩五千余人马、究其原因,那些投奔而来的豪强宗帅部曲不谙战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刘备深感没有能运筹帷幄、决策千里的谋士。糜竺、孙乾等人管理内政、出使游说尚可胜任,但在这方面却都不擅长。   “如今温候困于下邳,屡次遣使求援,言下邳形势危如累卵,温候悬望。该当如何,诸位可有良策?”刘备坐在冰冷的草席上,陈旧的布衣、晦暗的脸色,爬满皱纹的额头和眼角深深的鱼尾纹,使得他看起来颇为苍老,然而实际上他今年才三十八岁而已。说完之后刘备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梭巡。   糜竺皱着双眉低头苦思、孙乾眯着小眼睛沉默不语,倒是张飞大声道:“先前曹军围攻小沛,吕布为何不来?如今他被围困,反倒让咱们去救他?依着俺说,只管让他和曹军拼个死活!”   刘备看了眼长相粗豪,满面虬髯的张飞,微微摇头。他知道张飞对三年前吕布夺取下邳之事耿耿于怀,当时留守下邳的张飞因与曹豹相争,城中大乱,被吕布一举攻下,张飞一直引以为恨。其实自己对于吕布,又何尝真心相待过?只是形势使然,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吕布若是败亡,自己将栖身何地?是北上投靠袁绍,还是往荆州去依靠刘表?   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安身立命之所?   想到这里刘备不觉又把目光投向了孙乾。   “主公,不若趁曹军围困下邳之机,我军径直走汝南入荆州?”孙乾数月前自荆州返回之后,便一直劝刘备去投靠刘表。只是之前刘备重据徐州后,有不少豪杰率部曲来投,使得刘备错误的估计了形势,以为能在徐州站稳脚跟。如今正好借此机会,旧事重提。   至于吕布,有他和下邳城吸引曹军主力,不是更好吗?   刘备听了颇为意动。可如此一来,很容易被人指责自己见死不救,于名声有碍啊。   “主公或可遣人入城,约温候出城接应我军……”孙乾大有深意的看着刘备,话中未尽之意,彼此心照不宣。   刘备长叹一声,环视众人,慨然说道:“既如此,整顿各部,明日出发往下邳救援!”见张飞黑着脸怒视孙乾,刘备又道:“翼德,此事已定,勿复多言!”   “明日就出发?是不是太急切了些?”糜竺抬起头疑惑问道:“军资不足,粮草不敷,如何出兵?”   刘备应道:“可劝城中百姓相助嘛,曹贼暴虐无道,天人共愤,此番我军起义兵相抗,百姓定然会竭力相助的!不过那些暗中与曹贼相通,心怀不轨者,想必会顽抗阻挠,遇到这些人只管籍没家产!”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不肯出钱粮相助便是心怀不轨,与曹贼相通?   关羽微微眯眼,却终究什么话也没说,主公既然如此说,那照做便是了。   下邳城下,吕布被徐晃、曹仁、夏侯惇等人轮番进攻,张辽又被乐进、夏侯渊缠住无法相助,见己方骑兵越战越少,正恼恨曹军以多欺少,就听城上鸣金声起。   “哼!早晚有一天某要踏平汝等营寨!”吕布暴怒,厉声吼道。大戟拨开曹仁劈向自己的大刀,拨转马头向城门飞奔而去,但凡有阻拦他的曹军士卒,无不被其挑翻马下。   张辽见状,领着残兵随其一同退往城门。   徐晃战的兴起,哪里肯让吕布从容退走?正要催动战马追击,却被夏侯惇拦下。他军职低微,又是新近才降了曹操投入军中的,不敢与夏侯惇争辩,只好恨恨地看着吕布张辽等人退入下邳。   回城之后清点人马,出城时尚有千余骑,此时却仅剩三百余人马,且有不少将士受伤,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然而吕布却兴冲冲地登上城头,见了陈宫笑嘻嘻的道:“痛快!此番厮杀,只怕曹军已经胆寒,不敢攻城了吧?”   陈宫冷笑一声,扭头示意吕布看城下。吕布手扶垛口低头一看,只见曹军整好阵型,正向城下缓缓推进。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咬牙道:“曹阿瞒欺人太甚!”   “将军若是实在不想去投荆州,不若北上吧。”陈宫意兴阑珊的说道,他已经暗自下定决心,若是吕布一意孤行,自己便弃之而去,投奔刘琮。   吕布沮丧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袁本初如今势大,却不知能容下我等与否?”   现在陈宫连说话的兴趣都没了,冷冷的瞅了眼吕布,转身望城楼而去。吕布看着他消瘦的背影,蹒跚的步伐,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扭头看看周围的将士,见大伙儿都一脸麻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与自己的目光相遇,再也看不到之前的崇拜之情,目光空洞的仿佛只是个躯壳。   阴沉沉的天色下,士卒们被驱赶着,抽打着,不情不愿的上了城头。许多人脸色蜡黄,拄着长枪,拖着长刀,没精打采的依在垛口下。   “唉,据说今天的口粮又要减少了!”有人发着牢骚,满腹怨气。   旁边年纪稍长些的老卒看样子早已习以为常,平淡应道:“减吧,只要饿不死就成。比起城里的百姓,咱们还算是好的。无论如何,总算有口吃的啊。”   “却不知曹公什么时候退走?再熬下去,俺连路都走不动了。”还有人略带希翼的问道。   “哼,退走?你也不睁开眼看看,人家这几万人马在野地里喝风,图的什么?”这是个有些见识的人,虽然满面倦容,可一双眼睛还算明亮,他偷偷的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又低声说道:“将军屡次与曹公相抗,曹公能这么轻易放过咱们?上一次彭城被攻破之后,全城百姓都被杀了个干净。据说城外的野狗那些日子都吃的肚皮滚圆,两眼通红!若是在夜里遇见了,一群群的跟打着小红灯笼似的,那摸样,别提多吓人了!”   被他这话一吓,先前那人浑身打个寒噤,嚅嗫道:“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   “别怕,只怕咱们都熬不到城破的那一天咯,这鬼天气真冷,小风吹着跟刀子刮骨头一样,天天守在城头上,那帐篷又是四处漏风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这人叹了口气:“现在俺就指望着每天能喝上口热汤,吃上块面饼了。”   有人凑过来,硬挤到两人中间,抱着膝盖浑身抖的跟筛糠似的,嘴上说道:“热汤?啥时候会有?等分到咱们,不冻成冰坨子就算好的了!哼,你们不知道吧?当年曹公围攻张超部将的时候,困得那些家伙吃光了粮食吃战马,吃完了战马……”他拉成了声音,阴测测地说道:“就只好吃死人了!”   先前那人被唬得瞪大了双眼,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被征入军中还不到两个月,哪里听说过这等骇人听闻的事?   “是啊,就这样还是没能守住,最后被攻破城池,据说那些活下来的士卒,个个都如同骷髅,连刀枪都举不起来了。”旁边有人应声说道:“待我死了,你们就有福咯,俺这胳膊腿这么粗壮,够你们嚼上三两天的。”   那少年脸色苍白,胸中翻腾欲呕,捂着耳朵紧闭双眼。心中暗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人怎么能吃人呢?就是饿死俺,俺也不吃人肉。   城头上三五成群拥挤在一处的士卒们,几乎个个愁容满面,绝望的情绪不断滋生蔓延,就连战鼓声,听起来都那么有气无力。   这些话吕布也听到了。他悲哀的发现,原本彪悍骄狂的士卒现在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无力去想,即便是想也想不明白。在这些人中,他依稀看到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他知道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并州老卒,可即便是这些最忠诚的士卒,现在也木然的如同行尸走肉。   士气低落如此,还能指望他们守多久呢?也许是该准备突围了。只是到底该去向何处?   吕布不知不觉地又走进了城楼。昏暗的阁楼里火塘内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陈宫伏在案上似在假寐。他这些日子辛苦的紧,想来昨夜又起来巡城了吧?   “先生?”吕布低声唤道,将手里的大戟放在地上,盘膝坐在火塘旁边。   陈宫打了个寒噤,抬眼见是吕布,无奈道:“曹军开始攻城了吗?”   “快了。”吕布叹道:“有高顺、曹性等人在城头督战,想来应能抵挡住。”   听到曹性的名字,陈宫嘴角抽了抽,建安元年的时候郝萌在袁术的怂恿下谋反,自己一时糊涂参与其中,没想到郝萌兵败身死,曹性却当中揭穿此事……   “先生?”见陈宫有些神思恍惚,吕布又唤了一声,待陈宫回过神来,他便问道:“这下邳看来是真的守不成了,刘备言而无信,到现在一兵一卒都不见,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北上投奔袁公为好。只是如今曹军围困甚为严密,该如何突围,还请先生出个主意。”   陈宫听吕布要去投奔袁绍,心下冷笑,面上却道:“此事虽难,却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为防军心动摇,此事还须暗中进行,不可走漏了风声。”吕布听他意有所指,尴尬道:“先生放心,此事唯你我二人知晓!”哼,此时你自然这么说,只怕转头就会抛之脑后了啊。陈宫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对吕布说道:“将军,此事当如此进行……”   ☆、第四十一章 吉兆解梦匿忠言   当天夜里,陈宫便带领心腹开始为突围做准备。收集粮草、挑选战马、联络亲信将士等等事情,都必不可少。另外陈宫还派出机灵敏捷之辈向城外探路。   同时陈宫还有另一手准备,那就是突围之时趁乱率部往汝南,若是能说服黄巾军刘辟等人合兵一处,再往南阳,或许机会就更大了。   陈宫连夜奔忙,吕布因已经决定突围北上,投奔袁绍而觉得心中大定,想着自围城之后便不曾回府,不知府中上下如何,傍晚时分便带着亲卫回了太守府中。   妻子严氏将吕布迎入内院,亲自置酒相陪,吕布环顾左右,问道:“貂蝉何在?如何不来作陪?”   严氏原本笑意盎然的脸色顿时垮下来,没好气的道:“将军若是想她,自去寻她便是,何必来此当面对妾身说这种话!”   吕布倒不觉的有什么,嘿然一笑,举卮向严氏说道:“夫人不要生气,来,陪我一同吃酒。”   “将军今天怎么想起回府中?莫非是曹军退走了?”严氏饮了一小口酒,皱着眉头拿起帕子擦拭嘴角,狐疑问道。   “哈哈,曹军还不曾退走。”吕布颇为得意的说起今日出城邀战厮杀之事,严氏听得满眼崇拜,笑吟吟地道:“将军虎威,定然将曹军吓得不敢乱动了吧?”   说到这个,吕布的脸色便有些尴尬,掩饰道:“曹军人多势众,还是来攻城了,不过将士奋勇,已将曹军打退。”   “准备起来做什么?”严氏神色一僵,手上持着黑漆银丝木箸悬在空中,眼望吕布迟疑问道。   吕布自斟自饮,只觉得浑身寒气都被驱散了,心头暖洋洋的,随意说道:“等过几天突围北上,去投袁公,怕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误事,所以便让夫人先准备着。只是此事须得暗中进行,不可传将出去,免得乱了军心。”   “啊?可是下邳城池坚固,贸然出城突围,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连立足根本都失去了?”严氏皱眉思忖片刻,恨恨道:“该不会又是那个陈宫撺掇将军如此的吧?”   吕布听了大怒,猛地一拍食案:“先生之名岂是你这个妇人能直呼的?”   “将军饶命!妾身一时惊慌说错了话,请将军息怒!”严氏吓得忙匍匐于地,哭泣道:“将军倚重先生自然是好的,可将军也要为我们母女考虑啊。”   听她提起两人唯一的女儿,吕布长叹一声,低声道:“起来吧,以后切不可如此无礼。”   严氏连声道不敢,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抽噎道:“将军好狠心,大军突围,乱成一团,万一有不测之事,妾身也还罢了,可女儿年幼,还请将军垂怜。”   年幼吗?如今也十八九岁了,当初还差点许给袁术之子,现在想来幸亏未能成事,否则此时还不知会流落到何处?听说袁术妻子儿女在皖城被孙策俘虏,却不知后来又如何了?   想起袁术孙策,便不由又想起另一个人来。   以孙策那么强大的实力,都被他一举而破,据说一直逃到了丹徒。可见那刘琮还是有些本事的,或许……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吕布脑海中冒出来,女儿尚未婚配,听说刘琮又死了原配,若是能将女儿许给刘琮,自己岂不是还与刘表平起平坐?到那时不说别的,刘琮总是要给自己几分面子吧?   “将军?”严氏见吕布愣怔出神,脸上表情颇为古怪,心下骇然,不由出声唤道。   吕布回过神,咧嘴笑道:“绮儿今年十八岁,还是十九岁了?”   “虚岁十九了。”严氏提起女儿,便满腹牢骚:“都是你这做阿翁的,当初胡乱将绮儿许人,反反复复却害的女儿到现在都嫁不出去。”   “哼,我吕布的女儿,岂是寻常人能娶的?”吕布傲然道。   严氏到底是妇人,见吕布好端端的突然问起女儿的岁数,心中已有了几分猜疑,当下迟疑道:“将军可是想给绮儿定下婚事?”   “是啊,我觉得有个人不错,应当配得上绮儿。”吕布越想越觉得可行,喜滋滋的斟满一卮,仰脖大口向嘴里灌去,只见略显浑浊的酒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他重重地将铜卮置于案上,抬手抹了把下巴。见严氏好奇的望着自己,不由笑道:“这人便是南阳太守,三郡都督,被当今天子称为皇兄的刘琮!”   “他?”严氏蹙眉问道:“他何时向将军提过亲?”   吕布一愣,冷哼道:“那小子有眼无珠,还不曾提亲。”   严氏越发疑惑,喃喃道:“世人都在传他派人千里去中山迎了甄氏,如何还会娶绮儿为妻?将军,莫非是将军自己这么想的?”   被严氏说破,吕布干脆懒得掩饰,直直道:“是了,我看那小子不错,据说他死了原配蔡氏之后,还未曾正式娶妻,如今岂不是正好?我若是向他提出此事,难道他还会不同意吗?”   “将军威名播于天下,想来那刘琮也只有喜欢的。”严氏斟酌着说道:“只是此时传扬出去,怕对将军名声有碍。”   吕布哈哈一笑,说道:“这有什么?我意已决,勿复多言!”   严氏暗自撇了撇嘴,心道:将军一日三决,变来变去的谁知道哪个是准主意?   自觉得意的吕布没有注意到严氏这个细微的表情,他开怀畅饮,很快便醉倒在席子上,口中犹自喃喃自语:“小子,便宜你了……”严氏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唤来下人收拾食案,又让两个健妇扶起吕布送往卧房安置。   吕布睡到半夜,忽然惊醒,起身出了屋子,却见内院的一棵大树旁边,立着个身穿朝服,佩紫金绶带的大官,虽看不清样貌,却隐隐知道此人定是朝中高官,吕布正要迎上去问候,却见那人走到院墙下,顺着梯子飞快的爬了上去,转眼便越过墙头,不见踪迹。吕布怅然若失,心中呐呐,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及至天明,吕布醒来之后将梦中情形说给严氏,严氏听了心中惊疑不定,看吕布脸色也有些恍惚,便连忙出声安慰道:“将军勿忧!此乃吉兆!”   “哦?此话怎讲?”吕布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急忙追问道。   严氏沉吟片刻,斟酌道:“那人身穿朝服,佩紫金绶带,必定是个大官,官从梯而上,是为升官也!看来将军不日就将加官进爵,那眼下这围城之困,自然也是无碍的。”   吕布听了大喜,将严氏搂在怀中,笑道:“借夫人吉言!此梦是我决定去荆州之后而做,想来定是应了此事!哈哈,只是为夫如今已是平东将军、平陶侯。再升官的话,难道还能做大司空不成?”   伏在吕布怀里的严氏此刻却心惊肉跳,大树者,木也,官在木旁,岂不是个“棺”字?只怕将军此去,凶多吉少啊……   吕布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地出了府邸往城头去寻陈宫,他要告诉陈宫自己的妙计,想到陈宫或许会吃惊的合不拢嘴,吕布的心情便愈发好起来。都说我吕布无智,害的自己也差点信了,如今妙计一出,看谁还敢如此浑说?   然而还没找到陈宫,吕布便先被东海来的使者找到了。   “玄德贤弟要全军来下邳相助?”吕布听了使者说明来意之后,简直高兴的几乎发狂,手舞足蹈的笑道:“哈哈,这真是喜事连连啊!你快告诉本将军,玄德贤弟还说了些什么?”   见吕布一口一个玄德贤弟,使者心中愤恨,面上却不得不说道:“我家主公还说,请将军待我军来时,派人马出城接应。”   “这个何须他说!到时候本将军亲自领兵出城,断然不会让玄德贤弟陷入曹军之中!”吕布一拍胸脯,大包大揽道:“待玄德贤弟入城,本将军亲自置酒好好犒赏诸位!”   使者少不得要应付几句场面话,又将刘备何时出兵,几时到达下邳城外,双方如何联络等事宜详细告知之后,便告辞而去。吕布今天如有神助,竟然还想起来派两个得力亲卫与他一同出城去见刘备。   待好容易见到两眼通红,面色青白的陈宫,吕布便急不可耐的拉着他往城楼而去。   进了白门楼,吕布按着陈宫的肩膀请他坐下,然后自己跪坐在陈宫面前,得意洋洋的自己昨晚想出的嫁女之事一一道来。   让吕布略微有些失望的是陈宫并没有显得多么惊讶,他只是挠着干裂的嘴角无奈苦笑,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说的样子。   “先生莫非觉得不好?”吕布心中疑惑,纳闷道:“先生不是一向很推崇那个刘琮吗?”   陈宫犹豫再三,还是不忍心欺骗吕布,他沉吟片刻,不答反问:“将军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万一刘琮不答应呢?”   “嗯?他会不答应?”吕布颇感奇怪的看了眼陈宫,心中暗自思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劝将军去投刘琮,乃是为了能让将军先摆脱当下困境,可若是将军存了这样的心思,不如不去也罢!”陈宫干脆挑明说道:“刘南阳断然不会娶将军之女为妻的。即便他愿意纳将军之女为妾,将军能愿意吗?”   吕布听了勃然大怒:“我吕布之女,岂能为妾!”   “那不就结了?”陈宫苦笑道:“若是将军没这个心思还愿意去投荆州,也未尝不可。”深深的看了眼反复无常的吕布,陈宫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如今我们与曹贼势不两立,刘南阳亦是如此,至于袁绍,他的野心不比曹贼少,不是适合投效的明主啊。”   “可袁公并有四洲之地,四世三公,门生故旧遍布海内,如今看来他实力最强啊。”吕布叹道:“若是能得袁公收留,我就心满意足了。”陈宫心中冷笑,却不再多言。   ☆、第四十二章 后路已断当如何   刺骨的寒风吹进阁楼中,火塘内的火焰腾起又缩回,弥漫的烟灰呛得人嗓子生疼。   见陈宫眼凹深陷,嘴唇干裂,支着胳膊伏在几案上沉默不语,吕布张了张嘴,叹道:“先生还不知道吧?刘玄德派来使者,说要率兵来助我。我方才已让人跟着使者去见玄德,大概这两天便有准信了。待玄德援兵入城,那时再与他一起商议,如何?”   听到这个消息,陈宫并没有多么喜悦,刘备才败给曹操没多久,哪儿来的人马粮草救援下邳?不过既然派来使者,想必此事是真的了。若是刘备能来,突围时或许也有个助力。抑或自己能说服刘备,让他一起往荆州去投刘琮?   想到这里,陈宫点头道:“既如此,那便等刘豫州来后,与他再商议行止吧。不过将军且不可再动摇决心了,这下邳是守不住的!”   “不会!布此番决不改变主意,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总按大伙儿议出来的行事便是了。”吕布拍着胸口应承道。   东海距离下邳不过两三日路程,半路上刘备见了吕布派来的亲卫,信誓旦旦道:“如今我率领大军倾巢而出,便是做好了与温候同生共死的准备,汝等可先行返回下邳城内,将吾之心意说与温候。”   那两名亲卫见刘备果然是全军出动,毫不生疑,先行回转下邳,向吕布报信去了。   吕布得知之后,大为兴奋,原本因陈宫所言而动摇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若是能得刘备相助,或许这下邳城还能守住。只要能熬得曹军退走,自己仍是徐州牧,在徐州好生经营一番,也许实力还能有所增强,到那时再与诸雄一直短长,何必跑去投靠别人,寄人篱下,屈节事人?   “先生,刘玄德全军今夜便要自南门入城了,我亲自率人去接应,城内之事,就拜托先生了。”到了傍晚时分,吕布在城楼中对陈宫说道。   陈宫点头道:“既如此,将军多多保重。城防之事宫自会加紧巡查,断不会让曹军趁虚而入。”   待吕布走了之后,陈宫唤来心腹陈硕,让他联络部众,做好突围准备。   陈硕疑惑问道:“不是说刘豫州率军来援吗?怎么还要准备走?”   “唉,曹军势大,我怕温候此去未必能将刘豫州接入城中,咱们凡事多想一步,总是好的。”陈宫挥手打发走陈硕,眯着双眼环顾阁楼,只见楼内墙壁斑驳,窗棂上的窗纸早已不见,露出黑洞洞的大口子,寒风正从这些窗洞中灌入。风声不知为何听起来竟如此揪心,呜呜咽咽的如同鬼哭。   这鬼地方陈宫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待了,站起身正要出去,却见高顺领着几个亲卫大步走了进来,心中不由一沉。他与高顺素来不合,此时他带兵来寻自己……   “先生要去何处?”高顺冷着脸直愣愣地问道。他三十多岁年纪,现为吕布帐下中郎将,所将七百余精锐,号为千人,铠甲兵刃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因经常劝谏吕布,渐为其所疏远,陷阵营也被吕布交给魏续统领,然而每有战事,则又交还给高顺。   陈宫不答反问,直视着高顺问道:“你不随温候出城,到城上来做什么?”   “将军让我守城。”高顺冷冰冰的回道,走到陈宫面前,低头冷笑:“顺听到些流言,却不知是真是假,特来向先生请教。”   陈宫心里咯噔一声,莫非自己暗中进行的事泄露了?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的问道:“有什么流言,不妨说来听听。”   “听人说,先生要放弃下邳?”高顺猛地睁大了双眼,厉声质问道:“是也不是?”   “没错!”陈宫很干脆的承认了,见高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心下冷笑,接着道:“此事乃是我与温候商议之后决定的,之所以不告诉诸位,就是怕流言四起军心摇动。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啊!”   高顺狐疑的上下打量着陈宫,皱眉道:“可是顺听说的,却是先生暗自准备突围而走。”   “哼!这种事不暗中准备,难道还明着做吗?那岂不是让将士无心守城,个个都想着逃走了?”陈宫勃然作色,怒道:“高将军!你可是疑我独自逃走?”   高顺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最终他还是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如今大敌当前,还是先不计较个人恩怨了。   见高顺等人出了城楼,陈宫这才抹了把额头冷汗,心中暗骂陈硕做事不密,竟然被人知晓,看来这下邳城真的是不能待了。一念及此,陈宫便也出了城楼,他始终有种预感,今夜,将会有大事发生。   也不知刘备能否按时赶到下邳,若是吕布出城却陷入曹军营中……   正在南门等待的吕布却没有这么多担心,他兴冲冲的对张辽说道:“待刘玄德引兵而来,我们突然出城,两面夹击,定然将曹军打个措手不及。”   “可是曹军营垒严密,只怕难以攻打。”张辽有些担心的说道。   吕布哈哈一笑,傲然道:“这有何难?文远你只须跟着我便是了,看我如何踏平曹军大营,将刘玄德接入城中。”   不多时,近侍端来饭食,吕布低头一看,皱眉道:“如何无肉?”那近侍慌忙答道:“确实无肉。”   吕布哼了一声,把食盘推到几案中间,招呼张辽同食。   待饱餐之后,吕布一抹嘴,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出了城楼向东而望。黑沉沉的天色下,唯有曹军营寨中的火光清晰可见,却不见刘备的人马。   “许是怕曹军发现,所以才没有打火把?”吕布喃喃自语道。   张辽跟了出来,对吕布说道:“暗夜难行,不打火把只怕会误了时辰。”   正说着,却见曹军营寨外三里处,忽然渐次亮起火光,吕布大喜,拍着垛口笑道:“玄德贤弟真信人也!文远,快随我出城接应!”   张辽眯了眯双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然而未及细想,便被吕布催着下了城头。   “开城门!快!”吕布三步并作两步,约下马道直接翻身骑上赤兔马,自亲卫手中接过大戟,不住口的催促守门的士卒打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尚未完全打开,吕布便一马当先跃出,身后张辽、侯成及五千步骑蜂拥而出,直奔曹军南门大营而来。   此处扎营的乃是于禁、曹洪二将,共有八千人马分做五屯,彼此相距不过数十步,互为犄角,刁斗森严。   营寨外的动静很快便有巡夜的校尉报给二人,于禁听了之后,不慌不忙的穿戴起盔甲,同时发出军令,各寨不得出战,据寨墙向敌军放箭。曹洪与他一样,也是如此命令部众。   曹军营垒外面堆满了鹿角拒马,遍布沟壑陷坑,加上寨墙上弓手不停放箭,飞矢如雨,吕布兵马尚未到营寨前,便倒下了一大片。吕布见状,气的双眼通红,下令弓手反击,步卒顶盾强攻。   南门外杀声震天,火光四起,惊动了西门营寨中刚睡下不久的曹操,他披着大氅出帐后直奔辕门望楼而去,待上去之后抬眼一看,却因城墙阻隔无法观望到。   “派人前去询问,将实情探来!”曹操并不如何惊慌,沉着下令道。   斥候快马往南门营寨而去,待入营见了于禁,得知刘备率军与吕布两面夹攻之后,便立即返回将这消息报告给曹操。   “哼,刘备来了也好。”曹操豪气干云的一挥手:“传我军令,夏侯将军领本部人马往南门增援,余者皆上寨墙,以防敌军趁乱突围。”   这道军令一下,可苦了想趁乱而走的陈宫,他在吕布出城后不久,便率领两千余部曲准备自西南小径突围,然而走了没多久,便被曹军发现,不得已又向后退转。   而此时南门曹军营寨外吕布所率人马,已陷入苦战,吕布一面催促士卒全力进攻,一面疑惑的望着东面,虽然曹营后方火光大盛,却不闻厮杀之声。   “将军!敌营难破,不如先退回城中,再作打算吧!”张辽策马过来,对吕布劝道。   吕布心急如焚,紧皱双眉道:“如今箭已离弦,如何退得?定要将刘玄德人马接应入城才行!”   见他一意孤行不肯撤退,张辽暗自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率领人马继续冲向曹营。   身后侯成等人本也想劝说几句,但看吕布这样子,都纷纷熄了这个念头。   “不好了!曹军骑兵断了我军后路,将军!怎么办?”一名骑兵飞马而来,见了吕布大声喊道。   吕布心中一沉,扭头向后望去,果然隐隐约约见曹军骑兵从后面包抄过来。   “将军?不如先回城吧!若是营寨内的曹军杀出来,咱们可就难以抵挡了!”宋宪上前抓着吕布战马缰绳,着急道。   “是啊,我看刘备那边没什么动静,还是先退回城中据守吧!”他旁边侯成也一脸惊恐的说道。   吕布被吵的头比身大,怒喝一声:“都住嘴!”   宋宪吓得丢开缰绳,犹自低声嘀咕道:“怎么办?这下全完了!要不干脆就此突围算了,能跑到哪儿算哪儿……”   “好大胆!你敢乱我军心!”吕布心头火气,抬手一戟将宋宪刺死当场,旁边侯成等人都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怎么办?吕布心头一团乱麻,举目四顾,仿佛到处都是曹军。他的耳边只有一个声音不停重复着:到底该怎么办?PS:此时明月,九州同辉。半峰祝大家中秋节快乐!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第四十三章 前路漫漫未可知   “怎么办?”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陈宫心头。   被曹军发现之后,陈宫领着部曲向后退却,幸亏曹军有令不得出寨厮杀,否则这两千人马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眼看南门城外火光冲天,厮杀声响彻夜空,陈宫一咬牙,对左右说道:“走!去南门!”   从侄陈硕恐慌道:“去不得啊!叔父,方才有一彪人马自曹营出来,已断了温候退路!”   陈宫脸色阴沉,冷冷瞟了眼陈硕,厉声道:“温候有失,你我皆不保!还不快随我去接应温候!”   下邳南门城头上,高顺正焦急的望着城下,吕布所部被曹军断了回城之路,看旗号正是建武将军夏侯惇。曹军铁骑席卷而来,与在后方的曹性部众相遇,立即便展开混战。曹性部众组成的阵型已是摇摇欲坠,眼看就支撑不住了。   “将军!不好了!”一名都伯急匆匆地登上城头,火光之下只见他脸色苍白地说道:“陈宫狗贼带人从西门偷偷溜出城了!还带走了许多粮草!”   高顺并不感到吃惊,越到这种时候他反而越发冷静,略一思忖,便道:“陷阵营随我出城!”   “可谁来守城?”身边校尉问道。   “只需守住城门就是了,夜里曹军不会来攻城的。”高顺转身向城下而去,不多时,六百余陷阵营将士便列好队伍。高顺只说了句跟我出城厮杀,便率先出了城门,陷阵营中竟无一人质疑。   南门曹军营寨前,吕布望着敌营后方心中惊疑不定,身边侯成提着长矛,望着吕布额头上渗出的涔涔汗水,想再次劝说吕布退兵回城,可看到地上死不瞑目的宋宪,张开的嘴又慢慢合拢。   “将军!快看!”有人瞥见一队人马自西面突然向后方的曹军杀出,不由惊喜大喊。   吕布猛地回头望去,果然烟火中觑不清楚面容,可是旗号衣甲正是徐州兵,他不由松了口气,对侯成说道:“你速领本部人马去助曹性!”   突然杀出的正是陈宫,他这两千部曲只有千把战兵,其他都是将士家眷,又带着许多粮草,战力可想而知。但就是他这支消弱的力量,瞬间改变了南门城外的局势。   夏侯惇领兵正与曹性部众厮杀,冷不防被陈宫冲杀得乱了阵脚,刚调了部将领兵去抵挡,后面城门大开,高顺率六百陷阵营精锐杀出。曹性本在苦苦支撑,此时见曹军攻势稍弱,再一看曹军左翼和后方都陷入混乱,心中大喜,正要下令部众稳住,却见侯成率其本部从阵前折回。两人碰头之后,立即决定向当面曹军反击。   “杀啊!”   转瞬之间,夏侯惇这三千人马反倒陷入包围之中。   南门营寨中于禁见势不妙,只得亲自领兵出寨厮杀,试图将夏侯惇引入营中,曹洪得知以后,也派部将领一千人马出寨。自己坐镇营垒之中,守住道路,以防刘备人马冲入营中。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方才还危机重重的吕布,此时终于能喘一口气了。见于禁领兵出寨,吕布跃马冲上前去,大戟直刺于禁,于禁忙一低头,头盔上的尖刺“当啷”一声被击断,震得于禁耳鸣不止,瞬间出了身冷汗。好在后面亲卫架住吕布大戟,于禁这才堪堪拨马绕到一旁。   此时营寨前不少鹿角拒马已被吕布士卒点燃,火光浓烟中,就见吕布在曹军队伍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于禁咬牙道:“放箭!”   然而寨墙上的曹军士卒哪能听到?即便听到也不敢随意放箭,毕竟吕布身边都是曹军同袍。   张辽本就在营寨前率部苦战,得了吕布亲自率兵冲杀,他这边压力顿减。士卒们也士气高涨,竟然攻破了当面营垒,冲入营中四处厮杀,有那机灵的趁乱放火,曹军营垒挨得很近,不一会儿竟然陆续引燃了其他两座营寨。   曹洪营寨处在下风头,见状连忙派兵运土,试图将火势隔开,他这边一动,本就没多少人马的营垒立刻空虚许多。   “主公,是时候冲杀了!”一直在密切观察曹营的关羽,在刘备身边提醒道。   刘备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当下微微颔首,下令全军向曹营据守的道路出击。   守在营垒中的曹洪哪儿还有兵力出寨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备人马护着许多大车,自营寨中的道路大摇大摆的往南而去。   正在曹军营寨中杀的性起的吕布,远远望见刘备人马冲入曹营,忙高声喊道:“玄德贤弟!布来也!”说着,就要纵马前去接应,却被于禁率领部众死死缠住。   刘备听到吕布高呼,却是头也不回,在关羽等人的护卫之下,领兵自去。   “玄德!何不来与我合兵一处,同返下邳?”吕布拨开刺向自己的长矛,在马上直起身向刘备大声疾呼。   烟火之中,只见刘备部众滚滚而过,竟是无人向这边看上一眼!   于禁本还担心刘备率军与吕布会合,见状心中稍定,指挥部众向吕布掩杀过来。眼看就要将吕布及数十名亲卫包围,却不防被张辽率兵冲乱了攻势。   “文远,玄德竟率兵向南而去了!”吕布此时也醒悟过来,对张辽道:“他这是要以我为饵,自己却好脱身!大耳贼,真正无耻!”   张辽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对吕布道:“将军,不若就此突围吧!”   “可是家眷粮草都在城中,如何走得?”吕布迟疑道。   见吕布如此优柔寡断,张辽很是无奈,说道:“派人去接便是了,此时曹军尚未调兵合围,还有机会脱困啊!”   吕布恨恨地望向刘备所部,咬牙道:“某与此贼,势不两立!传令各部向……向南突围!”   想用我来吸引曹军借此逃走,我却偏不让你如愿!大耳贼,要死咱们就一起死!   话音刚落,便见陈宫带着部曲也向南冲去,吕布瞪大双眼,指着陈宫的背影喝道:“公台!如今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了吗?”   陈宫在马上回头,遥遥望见吕布,心中暗叹一声,嘶哑着嗓子喊道:“将军!刘备无信,下邳决计无法守住,宫去投南阳刘都督!”   乱军之中吕布只隐约听见下邳、南阳等字眼,但陈宫的想法他早已知晓,此时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将军?”见吕布提着大戟在战马上愣怔失神,张辽不得不出声提醒:“事不宜迟,请将军先走!待辽接了将军家眷便来!”   吕布深深看了眼张辽,说道:“那就拜托文远了!”待张辽领本部人马走后,魏续、侯成及后军曹性也陆续与吕布会合,一同冲破于禁部众,向刘备陈宫等人冲出的道路突围。   “谁在断后?”见到曹性之后,吕布大怒:“你如何擅自向前?”   曹性连忙解释道:“高将军率陷阵营断后,末将听君候下令突围,便……”   此时曹操又派出乐进、曹仁等部袭杀,自己亲自督战趁夜攻城,因城头上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很快便攻入城中,张辽冒死率部赶往太守府,接出吕布家眷后,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城外。   下邳城内外火光冲天,城内是乱兵纵火劫掠,城外则是曹军各营将士出寨拦截,吕布率军左冲右突,身边的人马却越来越少。   慌乱之中,不辨方向,只管向曹军人少的地方冲杀。好容易脱出重围,身后只有数十名近卫。   “将军!快走吧!待天亮以后慢慢收拢溃兵就是了!”近卫见吕布勒住战马回头张望,不由苦劝道。   吕布迟疑道:“妻子尚在城中,却不知文远是否接了出来?”   左右听了,顿感无语。   “罢了,先往南去!”吕布见曹军追兵又至,一夹马腹,落荒而走。   及至黎明,吕布才勉强收拢了数百骑兵,得知魏续死于乱军之中,侯成被俘。然而却没有张辽和高顺的消息,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近万人马如今只剩下这数百骑,吕布心灰意赖,后悔无及。   然而现在还能如何?   “将军,公台先生派人留了数车粮草,在此等候将军。”亲卫自前面打马回来,对吕布说道。   吕布苦笑一声,策马上前,见了那守着粮草的士卒,问道:“公台先生可还有话留给本将军?”   “君候!先生说请将军收拢各部之后与刘备合兵,先到汝南。”那士卒回道。   去汝南不过是路过罢了,汝南北邻许都,不是能够久留的地方,况汝南屡次被黄巾余部占据,如今在汝南的,便是黄巾军刘辟吧?不过刘备这大耳贼太过可恨,如何能与他合兵?   想到这里,吕布恨恨的抬头看看前路,对左右说道:“稍事休息,吃点干粮继续赶路!”   刚翻身下马,却听后面赶过来一队人马,吕布连忙又跨上战马,提起大戟向后望去。数百骑兵也都举起刀枪戒备。   只见那队伍前列一面旗帜上,绣着个大大的“张”字。为首的正是张辽,再一细看,还有数百步卒拥着高顺,一同向这边奔来。   吕布见了心中稍安,亲自迎了过去,待见到张辽队伍中的马车颇为眼熟,不觉喜道:“文远果然将吾家眷都接出来了吗?”   辛苦厮杀一夜,身上数处受伤的张辽听了这话,脸色一暗,低声道:“幸不负君候所托。”   旁边高顺冷着脸扭过头。两人所属部众也多是冷眼看着吕布。   吕布尚不自觉,笑嘻嘻的策马到马车前,用大戟挑开布帘,见严氏等妻妾女儿都安然无恙,这才真正放心。   “将军,还是快走吧!曹军追的甚急,离此地不过数里之地。”张辽心中暗叹一声,对吕布说道。他这会儿精疲力竭,实在不想说什么多余的话了。只是不知道此去,又将投往何方,依附何人?   ☆、第四十四章 冬日农闲苦练兵   得知刘备率部出东海,经过邳城下而不入,趁吕布与曹军交战之机渡过泗水往汝南而走的消息时,刘琮正在去往南阳的路上。   “下邳城如何了?”刘琮向那送信的特卫营校尉问道。   那校尉回道:“下邳已为曹军占据,吕布、张辽及高顺等人突围而出,不足千人。部将宋宪、魏续战死,侯成投降。另有吕布属官许汜、王楷等被俘,不知是死是降。”   听说吕布和张辽等人突围,刘琮并不如何意外,至于宋宪侯成什么的,他倒不关心。只是一直与吕布形影不离的陈宫又去了何处?   “陈公台可有消息?”刘琮想到此处,便问道。   那名校尉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不过还是回道:“据查,陈公台领了部曲与刘豫州合兵一处,同往汝南。还有兄弟说……他曾在阵上劝说吕温侯,让他一起来南阳投都督。”   这回刘琮真的有些惊讶了。   陈宫辅佐吕布不可谓不忠,虽然也有些风闻,说其对自己很是推崇,但他竟然会劝吕布一起来投自己,这就让人很是意外了。   更何况,陈宫还与刘备合兵同行,莫非刘备也是奔着南阳来的?   “都督可是觉得意外?”见刘琮微微眯眼,与他并辔而行的贾诩便猜到几分,抚着稀疏胡须道:“吕布已是日薄西山,遭此惨败后徐州已无立足之地,陈公台最恨曹公,不来投都督,难道会去投孙伯符和袁本初吗?”   刘琮点了点头,想起刘备却又颇为烦躁,不由勒住战马,对贾诩说道:“先生,刘玄德八成是要来荆州啊。”   “他若是在汝南,曹公如何安心?不来荆州,又能去往何处?”贾诩面容一肃,对刘琮说道:“都督莫非是想……”   是想怎样,他虽然没说,可他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琮不易察觉的颔首低声道:“刘玄德乃是当世枭雄,不来则已,来必除之!”   以前刘备占据徐州与曹操作对,双方打死打活,刘琮自然乐见其成,所以才会派刘虎领兵往徐州相助,但刘备若是跑到自家地盘,刘琮是断断不能容忍的。如今刘备名望很高,又惯会收买人心,从他背叛曹操占据徐州后,许多豪杰领部曲响应投效便可见一斑。他若是到了荆州,不管在哪儿都会有人以为明主,主动投靠。   “此事不可为啊……”贾诩抬眼看看前路,语气颇为严肃:“刘玄德如今天下重名,都督若是无故攻伐,必会为人所诟病,进贤之路或会因此而阻。”   刘琮也顾虑到这一层,所以才会感到烦躁,可不将其除掉,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刘备在自家地盘上搞风搞雨?若是让他休养生息,待其羽翼渐成,只怕到时候想再除掉他,就更难了!   “不能杀,亦不能拒。”贾诩略一思忖,转头对刘琮说道:“何不将其置于南阳?”   刘琮听了眼睛一亮!是啊,如今南阳已被自己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刘备来了又能如何?   仔细想想,荆州人才虽多,可眼下知名的已经被自己网罗的差不多了。至于诸葛亮和庞统,都还年轻,更与自己渊源匪浅,这次去南阳再加深下感情,想来是不会被刘备拐走的。   这么一想刘琮心中便踏实了许多。也难怪他现在听说刘备要来荆州便觉得别扭,实在是后世的影响太深,让他下意识的便对此事生出抗拒之心。   催动战马继续前行,刘琮侧过脸对贾诩说道:“此次去南阳一路巡视,对于先生来说未免太辛苦了些。”   贾诩以袖遮面抵挡寒风,说道:“老夫这把老骨头,还熬得住。”   这次去往南阳,刘琮一来是往各地巡视,检验新政各项政策,以发现问题,总结经验,另一方面,便是为来年三围许都做政治和军事上的各种准备。   离开襄阳之前刘琮还做了几件事:派遣使者往益州刘璋、汉中张鲁两处借粮;放还黄盖,让他给孙策带了封书信;让韩嵩出使许都,向天子告状报捷。   这几件事,都是和贾诩、王粲等人商议之后才决定的。向益州和汉中借粮目的很明确,就是以借粮之事试探两者的反应,看看他们对于自己,是抱着怎样的态度。其实刘胖子上次派使者来向自己示好,刘琮便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但汉中张鲁的态度一直很是模糊,倘若能借此敲打一番,将来自己东进攻取江东时,也少了几分隐患。   至于放还黄盖,倒不是刘琮对黄盖有多少好感,而是要借此对孙策表态:放归足下猛将,就不惧与君再战!当然书信中写的很是客气,这也是这个时代的范儿,信中末尾,隐隐告诫孙策,不可轻易离开近卫,以防专诸、聂政之辈。   专诸、聂政是谁,想来孙策定然知晓,只是他能不能听进自己这句话,刘琮心里可没底。毕竟人的性格一旦养成,除非有非常大的变故,否则很难改变。对于孙策来说,就怕他想改的时候已经晚了。   当时持笔的祢衡还有些迷惑,刘琮自然不会告诉他,若是孙策身死,换了孙权只怕更难对付。碧眼儿才真的是三国小强,生生熬死了曹操和刘备,战阵之中,数次死里逃生,哪儿像孙策,遇到几个无名之辈便中箭受伤,最后伤重而死。   而派韩嵩出使许都,则是在政治上为自己争取主动,孙策无故率兵侵犯,乃是不义,攻伐皇兄,将天子置于何地?不过臣已率领虎贲之士破敌于彭泽湖上,孙策仅以身免,狼狈远遁……   相信许都城内会有很多人,对于自己的观感会更加强烈。如果刘琮没记错的话,明年正月,车骑将军董承,便会因衣带诏事件身死,连累身为妃子的女儿都被人拖出来杀害。如果能与董承、王子服、吴硕等人接上头,以为内应,曹操只怕会更加头疼。   不过这件事,刘琮并没有安排给韩嵩,而是让吴宽暗中进行。   行至晌午时分,在驿站中用过午饭,刘琮出了驿站立在路旁环目四顾,却见不远处的村子外,有数十个青壮正在村口操练。刘琮微微一笑,抬步走到近前打量。   充任教习的明显是南阳军退下来的伤残士卒,脸上一道伤疤隐隐泛红,左臂齐肘而断,但整个人腰杆挺的笔直,教起这些青壮农夫也一板一眼,很是认真。   旁边围了不少村子里的闲人,特别是些粗手大脚的农妇,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看俺家二小子,连秦大哥都夸他呢!”   “有用脚踹屁股蛋儿夸人的?还是俺弟弟聪明,学啥像啥!”   “兰妮你说啥呢?就你兄弟那松松垮垮的怂样儿,看着就让人着急!怪不得娶不上媳妇呢!”   少妇黑红的脸庞泛起笑意,回道:“四婶子别说,俺弟弟就相中你家小妹了,俺明儿个就央求黄大娘上你家提亲!”   “哼,俺家小妹偏看不上你兄弟,还是省下媒婆钱给你弟弟扯二尺布吧!不然胯下那东西,就要露出来啦!”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少妇也不生气,反倒讥讽起四婶子怕是想那东西了。   刘琮在一旁听着颇为好笑,什么话题被她们一说,都能给扯歪了……   不过在教习的严格督导之下,这些青壮可是一点儿都不敢分心,那木刀虽然看着轻巧,可敲在肋下疼的人直迸泪花!   那教习待操练一遍之后,才让他们先稍事休息,自己走到刘琮前面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向刘琮说道:“玄甲营戊队什长秦柯拜见都督!”   刘琮附身扶起秦柯,笑道:“如何,自军中到村里可还习惯?”   秦柯站起身点头道:“还行。”   “这些青壮如何?若是征入军中,能否当用?”刘琮望向那些青壮,对秦柯问道。   秦柯挠了挠头,苦笑道:“对付寻常贼人尚可,若是遇到百战精兵,只怕没几个能活着回来。”   “不经百战,何以成精兵?”刘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分了多少地?一个人能忙活过来吗?”   说起这个,秦柯满怀感激的看了眼刘琮,应道:“上好的水田有五田,农忙时雇人帮忙,倒也能顾得过来。”   又聊了几句家常,刘琮便回了驿站。看起来预备役的推行在南阳已经初见成效,只要坚持下去,就能源源不断的提供掌握了基本军事技能的生力军,相对于那些从田间地头直接掳走为兵的豪强,战力高下可想而知。这些青壮经历几次实战,便会成为得用的悍卒,只是不知道南阳郡现在有多少预备兵员?   根据杜袭报上来的人口估算,总也有十万左右吧?想到这里,刘琮颇为欣喜。在这个时代军制崩坏,许多将领都是以自己的部曲为骨干,那些依附于他的部曲,自然是对他忠心。而这些预备役的兵员则不同,由最忠于自己的南阳士卒教育,将来对谁忠心还用问吗?   即便刘备来荆州,想要募兵恐怕都无人响应吧?   想到这里,刘琮忍不住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   贾诩无意中看见,不由纳闷问道:“都督想起何事,如此喜形于色?”“咳咳,没什么。”刘琮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要有为帅者的威严,看来自己做的还是不够啊,这三军统帅岂是那么好当的?   ☆、第四十五章 嬉笑怒骂斥汉贼   冬日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缓缓起伏的平原,冰封的河流。阴沉沉的天色下,邻河边的几处工棚内,却正干得热火朝天。   呼呼风声中,炉膛内的火焰猛地窜起,惊得一个年轻学徒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身子。   “当铁匠还怕火?”老王头不悦的看了眼满脸稚嫩的少年,手中的小锤敲打着铁钳夹着的红彤彤的铁件,身旁大徒弟抡圆了胳膊,举起大锤向他敲过的地方砸下。只听“当啷”一声,火星四溅。   那学徒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过很快又抬起来,热切的注视着大师兄,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老王头见了,心里好笑,对少年说道:“急什么?先学会用小锤了再说。”少年愁眉苦脸的说道:“阿翁,俺都学了两个月了,啥时候才能学大锤啊?”   被小儿子逗得咧嘴一笑,老王头用大拇指抹了抹唇上的胡须,想起前几日刘公子——如今大伙儿都称呼他为都督——到铁器营来的情景。那天刚下完雪,刘公子身上落满了雪花,好在那大氅看着厚实,不过扑打掉雪花之后,细心的老王头却发现,那大氅面上有好些地方都补缀过。许是刘公子上阵厮杀时破的?   可按说公子都做到了都督,该不会还像当年在宛城时那样亲自上阵吧?   然而不管公子变成啥样,在老王头眼里,还是一如当年。不过想起自家这两年的变化,老王头打心眼里觉得,日子是一天比一天红火。如今小儿子也入了匠户营,成了学徒,每个月不光有钱拿,逢年过节还和自己一样有猪肉米面,虽说老王头嫌弃猪肉不爱这一口,可到底过上了公子曾说过的天天有肉吃,有酒喝的日子。   早先小儿子吵着要去投军,和亲家老秦的老二一样混个都伯,可官府里招兵的人说了,匠户营的子弟不许去当战兵,必须子承父业,到自家这里,小儿子便只能老老实实当学徒,以后好当个铁匠。   可当铁匠有什么不好的?老王头眯着眼笑了,他如今是大匠师,便是管营的校尉见了自己,都要客气三分。这让好面子的老王头,很是得意。咱这把手艺,定然是要传给儿子的,难不成还要带到土里去?   再者说,匠户营和从军也没什么区别,除了不上阵厮杀,有时大军出动,一样要跟着到处走。不过好处也多的说不完,不光是自己,就是家里谁有个头疼脑热,也能请医护营的医生——据说这称呼还是公子亲自定的——免费诊治。这种好事,以前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   想到这儿,老王头有些犯愁,三丫头非要闹着入医护营去当什么护士,家里老婆子已经气的好些天没给丫头好脸色了。在老王头看来,未出门的女儿去服侍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可这事据说也是公子提出来的,想来总不会有错。实在不行,让三丫头进被服营,听说那边都是女的,想来当不会有啥问题……   “阿翁,今天中午吃羊肉汤咧。”小儿子王适鼻子倒灵,凑过来卖弄道。   老王头抬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狠的:“不好好学手艺,整天就惦记着吃!”   王适委屈的泪花直泛,大徒弟憨厚,将他拉过一边,对老王头说道:“他还小咧,师父你下手又没个轻重,打坏了脑壳可咋办?”   也难怪他这么说,老王头常年打铁,虽然上了年纪可手劲真不小。他努了努嘴,说道:“好生做事!前两天公子可是专门交代下来,咱要是误了公子的大事,如何对得起每天这些饭食?”   正说着,火头担着两个大木桶进来,一掀木盖,浓郁的羊肉汤味便扑入鼻中。   大徒弟先给师父盛了满满一大碗,又给依次给辈分高的师傅们都盛好,最后才给自己盛了汤多肉少的一小碗,老王头捞起碗里带肉的骨头夹给他,说道:“人老啦,啃不动骨头了,可不能浪费。”   憨憨的对师父一笑,大徒弟正要夹给王适,却被老王头用竹箸敲了下脑袋:“给他作甚?他啥时候能出到你一半力气,才有资格吃咧。”   王适偷偷翻个白眼,埋头喝汤。   吃着饭,老王头又忍不住对几个老兄弟说道:“前几日公子交代的事,咱可不能给耽误了。昨天夜里俺寻思着,若是每天再多干一个时辰,往前赶赶,说不定还能早点完成。”   旁边有人附和道:“现在日头长,多干一个时辰倒也不碍什么。”   “就怕夜里饿得肚子叫唤啊。”打铁是个力气活,这人说的也没错。   老王头略一迟疑,说道:“那俺问问孙校尉,看晚上能给咱开伙不,有热汤饼子管饱就成。”   这个提议得到大伙儿的一致赞成,怂恿着大匠师吃罢饭便去问问。   然而见了孙校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之后,老王头见孙校尉皱眉不语,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如今这年头粮食可金贵着呢,自己这帮铁匠晚上加开一顿,吃的可不少。莫非自己太贪心了?   正忐忑间,孙校尉开口道:“王大匠这提议是好,只是此事我却做不得主,须得报给徐将军,你且回去,待有了准信我便去寻你。”他口中的徐将军,便是徐庶。今年六月初,被刘琮推荐由刘表任命,现在已是南阳军中郎将、典军将军。   老王头应诺退了出来,心想为此事竟然惊动徐将军,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些?多干个把时辰也没啥,最多回家后让老婆子弄点吃的便是了,如今家里还能短了这点吃喝不成?   不提老王头内心忐忑,孙校尉径直回城,去见徐庶。恰好刘琮也在,听了此事后,笑着对徐庶说道:“匠人们如此热情,我看不止要安排吃的,还须按时辰发些工钱,名目嘛,就叫加班费好了。至于多少由你们斟酌着定。”   徐庶点头,对孙校尉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匠人们心劲足是好的,只是也不能熬的太过,你把我这话带给王大匠师,现在便去。”   “元直兄也不要光说别人,才数月不见,你就又瘦成这样。”待孙校尉走后,刘琮对徐庶问道:“令堂最近身体可好?”   “有劳都督挂怀,家母一切安好。”徐庶笑道:“瘦些也好,最近反倒觉得精神健旺许多。对了,都督之前让人试制的军粮,不知将士们觉得如何?”   这件事自刘琮二围许都之前便让人试着制作了一批,一份单兵口粮包括肉干、面饼、石蜜也就是白糖等等,用厚纸包裹,便于运输和食用,将士们的反应基本尚可。方才刘琮便是与徐庶商议,以后军粮都如此制作。   “这烘焙之法倒有些类似胡人。”徐庶斟酌道:“却不知能保存多久,若是容易腐坏,反倒浪费粮食。”   刘琮想了想,说道:“也不必太久,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便可。贮量不必太多,一边消耗一边制作,这样就不容易浪费了。”   军事上的准备包括了方方面面,从民夫征调、军粮储备到军械制造、修缮铠甲等等,无不需要统筹安排。徐庶总领其事,自然忙的不可开交,好在他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倒也不会误事。然而军事准备往往和政治准备又密切相关,至少在刘琮的认识里,两者有很多彼此关联之处。   在这个时代若想争取人心,获得更多的支持,大义名分是一定要占据的。而掌握着话语权的,还是那些读书人,在这方面,刘琮让祢衡、王粲等人连续写了数篇文章,目标直指曹操、孙策等人,嬉笑怒骂不拘一格,其目的就是要充分揭露曹操“汉贼”本质,孙策“不臣”之心。经过宣正郎们的不懈灌输,让将士们明白为何而战。让荆州百姓明白,谁是自己和平生活最大的威胁和敌人。   从目前来看,效果还算不错,征调民夫时少有民怨,将士求战之心,亦颇为强烈。   而刚从徐州凯旋回朝的曹操见了这些文章,则气的怒不可遏,头疼欲裂。   什么“赘阉遗丑、好乱乐祸”,什么“承资跋扈,恣行凶忒”,让他看的太阳穴一阵阵跳动,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如果要说曹操现在最为痛恨的人,除了刘琮不做第二人想。数次与刘琮交手没有占到便宜也还罢了,竖子竟然屡次挑衅,虽有叶城之败,却无收敛之心。以至于每当想起刘琮,曹操便心烦意乱,如芒刺在背。   按说刘琮如今只是南阳太守,还不足以与袁绍、刘备、吕布、孙策等人相提并论,可这小子的实力却在日益增强。此番在彭泽湖大破孙策,不光是曹操没想到,一众谋士也多出乎意料。好在将士用命,荡平徐州,吕布、刘备二人狼狈远窜,没有让刘琮趁机作乱,曹操已颇感欣慰。然而现在看来,刘琮这小子竟是一直将自己视为死敌,所谓议和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想到仍滞留在南阳的长子曹昂,曹操心中又是一阵烦乱。这个儿子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远征徐州之前自己写信令其北归,他却抗命不从,非要在南阳学什么南阳新政之术。那都是刘琮小儿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难道学回来在兖、豫、徐州施行吗?曹操盯着悬挂在木架上的地图,眉头紧锁,目光游移不定,南北皆是强敌,如今该当如何?   ☆、第四十六章 借与不借皆两难   殿外阴雨绵绵,细细的雨丝在宫灯的照射下,如同闪亮的水幕,殿两旁的桐树被雨水冲刷的沙沙作响。   刘璋抚着几案上的书信,眉头紧锁。他其实并不胖,甚至比一般人略瘦,双眼颇大,如果不是眉毛略带八字,看起来还是很有威仪的。从他蓄的并不长的胡须,光洁的额头可以看出,他年纪在二十七八左右,倘若脸上的愁苦之色不是这么浓,与寻常青年也没什么不同。   然而如何不愁?自从前两年因张鲁日渐骄纵,不听号令而杀其母弟之后,自己派去镇守巴郡的庞羲屡次败给张鲁。想当初自己刚继承父业成为益州牧,将领沈弥、娄发、甘宁等就起事反对,虽然后来被征束中郎将赵韪击败,但听说赵韪在巴中深得人心,似乎还与州中大姓暗中往来。   外敌未灭,内有隐患。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刘琮却派来使者借粮,而且数量巨大,便是举益州库藏,亦不足够。   虽然刘琮的书信中写的很客气,但在刘璋看来,却隐隐含着威胁之意。   借是借不出这么多粮食的,可若是不借,刘琮岂会罢休?想到这里,刘璋只觉得心惊肉跳。   若是父亲还在,该有多好?即便是大哥在,也好过自己当这个益州牧吧?   刘璋轻声叹了口气,抬起头环目四顾。大殿内冷冷清清的,再明亮的烛火,也显得如此寒冷凄清。此事该与何人商议呢?刘璋拿起书信又看了一遍。莫非刘琮怪我上次送去的两位美人不好?那可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处子,可惜啊……   “夫君,夜深了如何还不安歇?”殿后屏风转出个少妇,正是刘璋的妻子王氏,满眼关切的向刘璋问道。   刘璋将刘琮借粮之事告之后,长叹道:“如今借与不借,皆为两难。若是借粮,则益州无库存之粮,一旦有天灾人祸,则百姓无救命之粟。可若是不借,只怕刘南阳恼羞成怒,发兵来攻,到那时生灵涂炭,岂不是有违天和?”   王氏乃是关中大族出身,很有些识见,闻言峨眉微蹙,轻声道:“若果真如此,不如联合司空曹公、江东孙郎,举兵共伐之!”   “唉,前者孙伯符往攻江夏,便曾经派遣使者邀我出兵。”刘璋下意识的看看周围,见并无其他人,这才低声说道:“那时为夫便想着刘琮不好对付,故此并没有答应。果不其然,孙伯符在彭泽湖上被刘南阳大破,损兵折将逃回江东,据说江东不少豪杰宗帅听说其大败,纷纷起兵造反。如今孙郎也正焦头烂额,如何会与我共伐荆州?”   “那曹公呢?不是说曹公才夺回徐州,把那个什么人中吕布和枭雄刘备,都打的落花流水了吗?”王氏揉捏着刘璋的肩膀,说道:“想来曹公挟大胜之势,必能击败刘琮,占据南阳吧?”   提起这个,刘璋也没什么信心,叹了口气说道:“曹公数次摧折于刘琮,如今虽胜,却也要休养生息,再说北面还有袁公,哪里能安心来攻刘琮?”   王氏愣怔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思忖半晌才幽幽道:“左右都是两难,干脆挂印而去,回关中做个寻常百姓。只要咱们夫妻相守,也好过现在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听她这么说,刘璋苦笑道:“父辈基业,岂可轻弃?”   王氏方才不过是感慨一下罢了,她迟疑着道:“既然如此,还是召集诸位属官前来商议吧。”   刘璋摆手道:“今夜太晚了,明天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然而等他在王氏的服侍下躺上床榻,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之间,一时忽然有人报告刘琮已率领大军到了成都城外,要自己袒背请降,一时又梦到庞羲被张鲁杀死,张鲁提着血淋淋的脑袋向自己耀武扬威,及至到了佛晓时分,便再也睡不着了。   好容易熬到天色微明,刘璋便起身唤人,召集属官来牧守府议事。   “凭什么要借?”有人气愤愤的说道:“刘琮,虎狼之心,借粮与他,岂不是养虎为患?不能借!”   “是啊。这粮食借出去,若是不还,如之奈何?”也有人对刘琮的信用表示怀疑。   当然还有人自持地利:“益州易守难攻,就算刘琮领兵来犯,也必将碰个头破血流!”   见大伙儿都表示不借,刘璋便将目光投向了主簿黄权。对于黄权他颇为倚重,如此重大的事情,自然要听听黄权的意见。   黄权方才一直在权衡利弊,此时见刘璋望过来,便沉声说道:“主公,此事万万不可啊。刘琮竖子,野心不小,窥视益州久矣。今因无粮往益州相借,是其困顿无力相攻而已。正如方才诸位所言,一旦借粮与他,他必如虎添翼,待其固其北方,势必谋我益州啊!”   “不然!”有人却出言反对道:“主簿之言差矣!我观刘南阳,非常人也!与主公同为汉室宗亲,天潢贵胄,与主公借粮,又有何不可?何况荆州本就是四战之地,刘南阳拒曹公、挡孙策尚且自顾不暇,怎么会谋夺益州呢?今刘表在彼,益州与其尚可相安无事,若刘表败亡,荆州为曹公或孙策所得,那时益州才危矣!正所谓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是也!”   黄权怒道:“当初主公继为州牧,刘表遣使勾结沈弥、娄发、甘宁等人谋反,这才过去几年,你就忘记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难道两家修好,对于益州来说不是更为有利吗?”那人转头望向黄权,大声回道。   旁边有人附和道:“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更有人反驳道:“有什么道理?那刘琮言而无信,当初宛城之战后与曹公言和修好,结果呢?平定张羡之后,掉头就破了叶城,兵围许都。”   “哼,那还不是曹公先使人撺掇张羡造反?难道刘琮就不能反击?非要乖乖咽下这口恶气?”   双方的争论,却让刘璋不由陷入沉思。   如此交恶刘琮,是否明智呢?刘璋微眯着双眼,心中暗自思忖。益州与荆州紧挨着,虽然道路艰难,关口阻隔,但若是真打起来,只怕兵祸连结,益州将两面受敌。自己可以想到联络曹公和孙郎,难道刘琮便不会想到与张鲁结盟?刘琮这几年声名鹊起,与他的赫赫武功是分不开的,以曹公之强,孙策之猛,都难以匹敌……   一念及此,刘璋身上冷汗迭出,再听属官们大言炎炎的如何击败刘琮,便觉得非常刺耳了。   何不答应了刘琮,但少借一些呢?如此一来,既不得罪刘琮,又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怕了他,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想到这里刘璋便直起身子,说道:“诸位所言,皆有其理。”见大部分属官都纷纷点头应和,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与刘南阳同为汉室宗亲,论起来亦是兄弟,如今兄弟开口借粮,我想还是与他为好。”看到好些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更有人欲出言劝阻,他忙抬手虚拦,接着说道:“不过益州粮食也不多,自然只能借一部分。同时还需人押运,顺便一探虚实,何人愿往一行啊?”   他这么一问,方才张嘴的人全都闭上了嘴巴。谁知道此去是凶是吉?且不说道路难行,就算平安到了南阳,万一被那刘琮扣住怎么办?   众人皆低头不语,场间一时陷入沉默,气氛很是尴尬。就连刚才赞成借粮的人,也不吭声了。   就在刘璋暗叹益州竟无人敢往南阳一行时,末席之上跳出一个人,刘璋打眼一看,心中颇为不喜。这人长得额窄头尖,鼻偃齿露,身短不满五尺,举手投足更是轻浮孟浪,正是太守府僚属张松。   “主公,想那南阳刘琮又不是什么吃人猛虎,我愿押运粮食往南阳去,也好见识见识这个声名赫赫的刘南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张松声音尖锐涩耳,语气滑稽粗鄙,很是让刘璋皱眉,不过他愿意去往南阳,倒让刘璋暗自松了口气。   其他人心中也颇为不喜,但张松既然愿意去,那就由他去好了。   于是众人又商议着借多少合适,足足议了一个上午,才最终将此事敲定。刘璋下午便召见了刘琮派来的使者,将自己无法依照请求足额借粮的苦衷说与使者,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肯借,只是数量上要少一些。那使者神态谦恭,代刘琮感谢了一番,对于少借粮食之事,表示完全理解。这番话让刘璋后悔不迭,心中暗道,早知道这么好打发,不如再压一压。   不过既然话已说出口,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刘璋又将自己派人押送之事告知使者,那使者又是一番感激。   待使者离开之后,刘璋怅然若失,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和刘璋的患得患失不同,占据汉中自称“师君”的张鲁,则一口拒绝了刘琮的借粮请求。若不是功曹阎圃相劝,只怕使者人头都不保。在张鲁看来,汉中人口数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岂会怕他?这几年五斗米教愈发兴旺,信徒众多,张鲁不但占据汉中,还屡次击败庞羲,袭取巴郡。想借粮?先破了我的阳平关再说!   ☆、第四十七章 各怀异心同路行   “好!骂的真痛快!实乃大快人心!”陈宫一目十行地看完《汉贼论》,激动的拍着膝盖,赞不绝口。   刘备微微一笑,倒没有他这么激动。自那夜突破曹营,夺路南下之后,刘备在渡淮河时遇到陈宫,两军合兵一处,先后渡河。过河之后刘备欲烧船以绝追兵,却被陈宫阻拦,希望能将这些船留给吕布所用。   说实话,刘备很不想再见到吕布。这次自己能顺利率军突破曹营,正是因为骗了吕布,倘若再次见面,岂不是令人尴尬?何况吕布在彼岸,还能将追兵再拖延一阵,若是吕布败亡,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这种事到底不好明着做,刘备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陈宫的请求。   待渡过颍水,驻扎在汝阴的刘辟叛曹响应刘备,各县皆起兵相助,刘备得兵马近万,一时声势大振,颇有些威胁许都的意思。而吕布在下蔡招徕流亡士卒,也收拢了两千人马,因夏侯惇等追兵逼迫甚急,不得不放弃下蔡,渡过颍水向刘备求助。   倘若按照刘备的本心,借此杀死吕布,吞并其部众当是最好,可惜吕布早已放出风声,要去南阳投靠刘琮。若是杀了吕布,只怕刘琮那边,不好交代啊。所以刘备只得派遣人马去接应吕布,还提供了一部分粮草,为其所用。   “将军何日启程?我军皆已准备妥当,若是将军还要在此地盘桓,宫便领兵先往南阳。”陈宫意犹未尽的放下那篇《汉贼论》,抬起头望着刘备说道。   刘备今日来,便是与陈宫商议走哪条路入荆州的,听他如此问,便道:“公台准备从哪里走?”   “先回颍上,与温候会合,再入淮河逆流而上,经光州至义阳,然后就到南阳了。”陈宫早已计划好路线,当下对刘备说道。   刘备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只是之前的事还请公台代备向温候解释。那夜备领兵突入曹营,本欲杀入城内,奈何曹军势大,备为左右裹挟南下,实为不得已啊。所幸温候无恙,否则备心中难安也。”   “宫一定代为转达将军之意,”陈宫心中冷笑,面上却诚恳说道。吕布与刘备之间的恩恩怨怨,陈宫本就没少搀和,当初吕布夺取徐州,陈宫也是积极参与其中的,甚至在刘备投降之后,还屡次劝说吕布将刘备除掉,可吕布偏偏不听……   其实这些事情,刘备何尝不知?可他现在正是招揽人才的时候,虽说陈宫不会投向自己,但也不能将其杀害,否则坏了名声,谁还敢来投靠自己?只是以陈宫之智,舍弃吕布可以理解,但为何一定要去投刘琮?想到这里,刘备便郑重对陈宫问道:“先生此去南阳,可是要奉刘仲怀为主公?”   “是啊。”陈宫坦承,见刘备脸上略带疑惑,便又道:“刘都督有匡扶汉室、鞭挞宇内之心。观其所为,收纳名士,广取豪杰,内立法度,屯田耕织,修守战之具。然后拒曹贼、灭张羡、破孙策,此真明主,宫必肝胆涂地,竭诚相助,以期扫除凶逆、平靖四海!”   刘备听了,心中闷闷不乐,难道刘琮的名望已经如此高了吗?看来此去荆州,未必能入之前所想的那样啊。不过如今荆州牧还是刘表,何况刘琮只是刘景升次子,或许将来可以利用这个?   “却不知将军有何打算?”见刘备沉吟不语,陈宫出言问道。   刘备也早已做好放弃汝阴的打算了,前些日子一直派出人马在汝、颍各地征集粮草,如今陈宫要去颍上与吕布会合,然后西进,那谁来抵挡曹军追兵?   若是与吕布、陈宫一起去南阳,倒也不错,只要防备着些便是了,想来吕布如今兵微将寡,算不上太大威胁。或许还能再利用吕布抵挡追兵?这么想着,刘备便对陈宫说道:“既如此,备想与公台同行,如何?”   对于刘备的想法,陈宫心中也猜测道几分,不过有刘备大军同行,多少会顺利一些,于是陈宫点头应道:“如此甚好,那就定在明日出发,如何?”   待刘备和陈宫各自率部放弃汝阴到了颍上,吕布亲自出城迎接,见了刘备便执手说道:“玄德差点害死我了。”   刘备干笑道:“乱军之中,情非得已,温候勿怪!”   吕布叹道:“如今兵败,幸得玄德援手,否则将士们都饿的走不动路了。”说完之后,又转头对陈宫道:“先生何故弃我而去?”   “咳咳,先进城,进城再说。”陈宫不想当着众人之前谈论这个话题,然而进城之后面对吕布的再次询问,他也只能将自己对刘备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先生此去,何以教我?”见陈宫心意已决,吕布感慨不已,但如今前途渺茫,只能先问问陈宫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陈宫揉着酸痛的肩膀,思忖片刻后对吕布说道:“将军到南阳之后,一切唯刘都督是从便是了。前者所言之事,切勿提起!”   前者所言之事,自然指的是吕布嫁女,以刘琮为婿。吕布听了皱眉道:“我自去拜见刘景升,不好吗?”   “将军不可!”陈宫连忙劝阻道:“如今刘景升虽仍是荆州州牧,然州内之事,悉数咨以都督,将军若是径直去见刘景升,让刘都督作何想?”   吕布大摇其头:“客远来,不见主人于礼不合,先生勿劝!”   在吕布看来,自己不管怎么说,也还是徐州太守,朝廷册封的平东将军,平陶侯。雄踞徐州、虎视淮南的时候,刘琮还不知在哪儿呢,此番去投刘琮,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这面上,怎么也要过的去才好吧?何况去见刘表,他还打着嫁女的主意,若是刘表同意,难道刘琮还能反对不成?   陈宫见吕布顽固,心知多说无益,便懒得再开口相劝了。待他走后,吕布入后室见了妻子严氏,将方才两人的对话说了。严氏冷笑道:“陈宫还不是怕将军去了南阳,压过他?妾早就说过陈宫此人靠不住,现在如何?”   吕布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他不让我与刘表结为姻亲,我却偏不让他如愿!只是怕他从中作梗,如何是好?”   “不若……”严氏看看左右,走到吕布身边附耳低声道:“让高顺将其除去?”   吕布猛地转过脸,盯着严氏看了半晌,最终摇头叹道:“罢了,万一走漏风声,反倒不美。”   “将军既然不愿意,何不先行一步入荆州,待此事定下来之后,就再也不怕了。”严氏被吕布方才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会儿心头还“砰砰”直跳,犹疑着说道。   听严氏如此说,吕布眼珠一转,笑道:“好!就这么办!我亲自带轻骑疾行,你们便和玄德一路。”   “将军万事小心!”知道吕布此去关系重大,严氏也不敢说什么一起同行的话,当下便给吕布收拾包裹,准备出发。   刘备听说吕布连夜率领八百骑兵先行一步,心中还有纳闷,莫非吕布是怕自己对其下手?倒是陈宫知道吕布的打算,冷笑一声也不说破,他相信刘表断然不会答应,吕布此去,不过是先到几天而已。   而此时身在宛城的刘琮,正和杜袭等人商议来年之事。   在南阳郡待了两年,杜袭虽然还是颇为清瘦,但精神却比以前好太多。他这会儿站在南阳郡地图之前,指点着各县,随口报上该县人口、土地,流民数量,屯田之数,耕牛几何等等数据,看样子这些数字早已烂熟于心。   “南阳可耕种之地,已经不足以容纳流民了。”将整个南阳郡的耕地情况介绍了一遍之后,杜袭说道:“所以明年必须开垦荒地,同时兴修水渠才行。”   刘琮点头道:“开垦荒地是必然之事,只是明年还要开几处铁矿,现在不是怕流民不足,而是怕流民不多啊。”   旁边王粲说道:“不止是铁矿,石炭、木材、皮革等都要大量人手,所以是不是不忙开荒,先将这些事办妥再说?”   “粮食乃是根本,我觉得还是先开荒的好。”裴潜反对道。   刘琮这会儿一时拿不定主意,见他沉吟不决,王粲说道:“都督不是派人向益州和汉中借粮了吗?若是得益州和汉中之粮,当足以应对明年开春后的战事。所以开荒之事,可以先缓一缓。”   杜袭和裴潜这两年忙于政务,对于外交连横之事参与甚少,闻言便不再力争。   倒是刘琮摇头道:“借粮只是观察刘璋和张鲁的态度,至于能不能借到,或者借到多少,都还是两可之间。”   “既如此,还当以务农为要。”杜袭身为典农校尉,在他眼里现在粮食比天大。   裴潜也道:“今岁以来,流民渐渐稀少,盖因三辅之地日渐宁和,流徙之民多重返家园。都督开铁矿、建木场,只怕人手不敷使用啊。”   刘琮皱眉思忖,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若是不加紧制造军械,将来拿什么去兵围许都?这两年连续作战,士卒疲惫不说,军械损失也很大,如今预备役兵员可以调用,但相应的铠甲斗具是必不可少的。以自己目前的储备,还不足用,所以开矿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将自己的考虑说了之后,裴潜却道:“既然将军打算轮换使用各军,何不留其军械,以为新军所用?如此一来,各得其便,岂不甚好?”刘琮听了眼前一亮,笑道:“这倒是个办法。”   ☆、第四十八章 欲成大事不计嫌   正如陈宫所料,吕布赶到襄阳拜见刘表时,当面提及以女儿嫁与刘琮之事,刘表虽然没有一口回绝,却委婉的表示,刘琮将在明年初娶甄氏为妻,吕布听了呐呐无语,心中颇有些恼恨。然而人在屋檐下,他也只得彻底熄了这个念头。   许是见吕布闷闷不乐,刘表好言抚慰一番,令人送上早已准备好的珠宝绸缎,吕布见了顿时笑的眉开眼花,不住口的称谢。刘表面上笑吟吟的,心中却愈发鄙薄吕布为人。   至于如何安置吕布及其部众,刘表早在得知消息之后便与刘琮商议过,让吕布领兵屯于安众,每月供给粮草布匹,不许其擅自征收百姓赋税。将来刘备到南阳,亦使其屯于新野,与吕布做个近邻,彼此牵制。   对于这个安排吕布倒没什么意见。他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有个地方安身便已知足了,在襄阳待了数日之后,匆匆领着八百轻骑往南阳而来。   在襄阳时尚不觉得,但方一入南阳境内,以吕布如此粗疏的性子,都觉出些许不同。旁的不说,便是襄阳往宛城的道路,都让他大为惊异。他这些年也去过很多地方,可是如此平坦宽阔的道路,还是头一次见到。   因是冬季,道路两边的农田覆盖着薄雪,但路过的那些村落显得颇为热闹。有时候还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青壮手持兵器,操练斗战之法。吕布以为是哪家豪强的私兵部曲,心中还暗自赞叹操演得法,很有些摸样。最让吕布感到惊讶的,是南阳郡内随处可见马匹,虽然很多都是驾车的驽马,但以吕布的眼光,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些驽马都曾经是战马。   对此吕布简直觉得是暴殄天物,这些战马明明还可以上阵厮杀,如何用来拉车?询问过车夫之后,他才知道,这些战马都是南阳各军淘换下来的。也就是说,如今南阳军中所用的战马,比这些还要精良。   “怪不得刘琮屡战屡胜,有如此好马骑乘,战力自然要比旁人高出许多。”吕布对张辽说道:“却不知能否向刘琮讨要一些?如今我军战马只有这八百骑,还尽是些老马。”   张辽听了颇为无语,迟疑道:“将军,这个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吕布自信满满的说道:“刘琮既然有如此多战马,匀一些与我又有何妨?”在他想来,刘琮既然收留自己,想必还要让自己与曹操相争,若是向他讨要些战马,当不会被刘琮拒绝。   张辽见吕布如此,也便不再相劝,他脑海里还回想着方才那个来传讯的南阳骑兵。   那骑兵看着很是年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骑着高头大马驾驭自如。张辽本还惊叹如此娴熟的骑术,至少要练习几年才能做到,然而看到那少年骑士的坐骑所用的马鞍,他便发现有些不同。那少年骑在马背上,双脚却踩着马镫,怪不得他小小年纪,便能在马背上如此稳当。待那骑士离去时,细心的张辽又从马蹄声中,听出了几分异样,只是不知是何缘故,让他这会儿想来,还百思不得其解。   行至驿站,吕布翻身下马,那驿站的驿丞迎了出来,因之前已有骑兵报讯,他早已安排手下做好准备。此刻吕布等人进了驿站,立即便让属下端上饭食。   吕布见状,笑着对张辽说道:“没想到刘琮……”   “将军,慎言!”张辽见那驿丞脸色一变,一双牛眼瞪向吕布,忙对吕布低声道:“何不以官职相称?切不可直呼其名。”   吕布这才醒悟过来,立刻改口道:“刘都督如此盛情,真让人喜出望外。”   张辽心中暗叹,不过是有酒有肉罢了,值得如此吗?他性格沉静,不喜多言,坐下来与吕布同食。   “你可知我是何人?”吕布满饮数卮,酒意上头,脸色涨红地望着驿丞问道。   这驿丞乃是本地大族黄氏族人,年纪虽轻,却因时常迎来送往之故,人情上很是熟稔,当下微微躬身答道:“君乃温候,名震天下,谁人不知?”   吕布听了哈哈一笑,很是得意,环顾左右道:“如何?这等小地方的人,倒也有些见识。”   那黄驿丞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仍笑道:“君候知名于世,虎据徐扬,为天下所重,今日我等能侍奉席下,幸之如何!”   这话让张辽脸上一红,吕布却还没察觉到话中讥讽之意,犹自仰天大笑。   酒足饭饱之后继续上路,张辽眼望前方笔直平坦的道路,内心却愈发迷茫起来。当初纵横淮泗之间,冲锋陷阵、痛快淋漓的日子如今想来,竟然如此遥远模糊,吕布的背影虽然看起来仍旧虎背熊腰,英姿挺拔,但为什么给自己的感觉,却越来越陌生?   刘琮又是个怎样的人呢?回想着那些传闻和评价,张辽不禁有些急切的想见到刘琮,不知道能做出这些事,被人如此推崇的刘琮,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和张辽怀着同样心思的,还有刚刚上路的张松。   张松今年二十有八,将要到而立之年,却因相貌丑陋之故,一直位居下僚,不受重要。这让自持才华的张松颇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这次押运粮草往南阳,他毛遂自荐,也未尝没有借此立功,甚至做一番事业的想法。   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张松对于刘琮的好奇之心。他想看看,能在短短数年时间便崛起于荆州的刘南阳,到底有怎样的胸怀和实力。   “哼,看他那得意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荆州人呢!”押运粮草的队伍之中,有人语气不屑地对同伴低声说道,看起来对张松很是不满。也难怪大伙儿满腹牢骚,这次去往南阳,一切顺利的话,往返都要两个多月,加之路途艰辛,哪儿有在家里安逸?   同伴年纪稍长,为人也厚道,闻言叹道:“这也怨不得他,换个人还不是一样要走这一遭?”   “怨不得他,那便只能怨牧守了。”先前那人呲牙说道:“怪只怪牧守怕了那刘琮,若依着我说,便是不借粮,又能如何?我就不信那刘琮还能发兵来攻打咱们!”   同伴摇头道:“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照我看,这借粮也好。”   “有什么好的?老兄难道没听说,黄主簿都竭力反对此事吗?也不知牧守是如何想的,我看八成还是害怕。”那人摇头晃脑的,很是不忿。   “你懂什么?若是能通过此事与荆州交好,咱还怕什么张鲁?”同伴满怀憧憬地说道:“到时候刘都督率兵攻取上庸,再打下城固,看那张鲁还如何嚣张。”   旁边的民夫却道:“听说那刘琮身高一丈,青面獠牙,眼睛还会喷火,口中念个咒语,便能飞出火云,任谁都抵挡不住!”   年长的士卒听了直咧嘴,对这种无稽之谈深感可笑。便是之前那人,也摇头无语。民夫却兀自说道:“都说牧守怕了刘琮,这样厉害,谁能不怕?不过这位老哥说的对,能请来对付张鲁,那真是再好不过!”   “老实赶车!这些事用得着你来操心吗?”先前说话那人被他说的心烦意乱,忍不住呵斥道。民夫忙冲他笑了笑,低头赶车,心中却咒骂道:“哼,这些事是轮不到俺操心,可你也不过是个小卒子,还不是一样瞎操心?若那刘琮是俺们益州主公,天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借粮?即便是张鲁那个什么五斗米,也打得他一斗米都不剩!”   他们的议论张松听不真切,但这些天类似的话,却没少听到。对此张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心中除了在想刘琮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外,便是对于益州如今的局势深感忧虑。   前些年刘焉还在的时候,从关中和荆州涌入几万户流民。刘焉将这些人中的精壮收为部众,号称“东州兵”。刘焉在时东州兵尚还老实,可刘璋继任州牧之后,因为性格懦弱又缺乏威信谋略,使得东州兵日渐骄纵,数度侵略本州人士,暴虐无度,为祸甚巨,而州牧身为监军却不能禁止,使得民怨沸腾,百姓怨声载道。   征东中郎将赵韪在巴中深得人心,据说和州中数家大姓往来密切,如今东州兵为害州郡,只怕赵韪以此为借口,举兵讨伐,到那时益州战火再起,恐无宁日。   想到这里,张松暗中叹了口气,如今益州局势已如积薪,哪怕只有一点火星,都会燃起熊熊烈焰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此危急之时,更要为主公排忧解难,为百姓免兵灾之祸。只是自己人微言轻,虽然知道局势危急,却又无能为力。   若是能请刘琮相助,或许会好一些吧?   刘琮与主公同为汉室宗亲,理应守望相助,彼此帮扶。益州与荆州结盟,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极有好处的。   只是不知道刘琮会不会因借粮不足而发怒?想来欲成大事者,必定不会计较这等小事,如果益州能为荆州后援,对于刘琮来说,恐怕才是最为重要的吧?这么一想,张松便觉得心头轻松几分,只要能说动刘琮派兵相助,益州必定不会生乱,那张鲁早晚也会被一举成擒。至于这以后又将如何,此时的张松还想不到那么远。   ☆、第四十九章 如此良将能用否   见到吕布的那一刻,刘琮并不如何激动。他的脑海中,蓦然想起当初贾诩曾问过自己的话:“都督可曾想过收降吕布?”   当时自己曾说,这样的白眼狼喂不熟,贾诩还说过若是吕布主动来投,自己是否收留的话,没想到这才两年时间,吕布还真的来投靠自己了。不过刘琮还是觉得,吕布不易驱策,想想丁原和董太师的下场,刘琮可没耐性整天防贼似的防着吕布。   然而到底有些可惜,毕竟受后世影响太深,但冷静想想,刘琮还是决定将吕布滞留在南阳,先分化其众,再将其束之高阁。至于用其武勇,刘琮是没这个打算的。曹操说的好,吕布就如同鹰隼,饥即为用,饱则飚去。   刘琮在打量吕布,而吕布等人,也在观察刘琮。   虽说这两年刘琮南征北战,数度出生入死,且已是三郡都督、一方太守,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为帅者的气度,但到底才二十二岁。在吕布看来实在太过年轻了些。他很有些纳闷,如此年轻的刘琮是如何战胜曹操和孙策这样强劲的敌人的?   而张辽看到刘琮嘴角处的伤疤,暗中思忖道,看来刘都督能有今日成就,绝非偶然。贵为荆州牧守之子尚且冲锋陷阵,不避锋矢,可见其心志之坚。与这样的主公并肩作战,想来会很痛快吧?   注意到张辽的目光,刘琮对他微微一笑,对于张辽,刘琮在后世就颇为喜爱,也说不上具体的原因,但现在他能到南阳来,让刘琮觉得非常高兴。和之前自己的想象略有些不同,张辽其实看起来并不如何英俊,许是常年在外征战,又迭遭变故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沧桑,但目光沉静,颇为稳重。与张辽相比,吕布便显得太躁动了些,喜怒皆写在脸上。   宴席之上贾诩、张绣等人作陪,见吕布举止轻浮,言谈无忌,便都有些瞧不起他。吕布却毫不自觉,举箸大快朵颐,酒到杯干。张辽在他下首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南阳军酒坊生产的亮剑酒,度数很高,吕布很快便醉意上头,涨红了脸对刘琮说道:“今,曹贼势大,然都督率领步卒,布领铁骑,则曹贼指日可灭!又,大耳贼刘备,狡诈狠毒,窃为都督计,不可留,留必为后患!待其来南阳后,布为将军除之!”   这番话听得刘琮心中冷笑不已,都穷途末路至此,还想着领我南阳铁骑?做梦去吧!不过刘琮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冲动少年了,他微微一笑,举卮说道:“温候远来,当休整军旅、招徕流亡,与曹操争战之事,不必着急。”至于刘备,自己早有定计,何须用吕布?   吕布打个酒嗝,晃了晃脑袋说道:“不急不成啊,如今曹贼再得徐州,与江东孙策小儿连成一片,更为可恨的是陈登陈元龙那个叛贼,竟然趁机造反,哼,早晚有一天,某要亲手割其元首,以报此仇!还有那个刘备,害的某弃城而走,若不是他设计害我,又怎会丢了下邳?大耳贼,无信之辈!对了,陈公台,他也弃我而去!哈哈,都来投都督,都要来南阳了啊!”   张辽在一旁听他说的颠三倒四,言语又颇为不堪,不由皱眉低声劝道:“将军醉了,还是少说些吧。”   “醉?哈哈,我没醉!都督说,我醉了吗?”吕布仓皇从下邳奔逃,一路上越想越气,但碍于形势不敢和刘备叫板,忍气吞声的接受了刘备的资助,反倒让他愈发痛恨刘备。如今到了荆州,先是在襄阳被刘表热情款待,赠以厚礼,现在又成了刘琮的座上客,自然觉得扬眉吐气,见刘琮笑意吟吟,听了自己的话频频颔首,竟不知怎地,生出知己之感,忍不住便吐露心声,大倒苦水了。   刘琮笑道:“醉了好,憨态可掬嘛。”说着,又示意侍从为吕布添酒。说实话,吕布这个性子,刘琮反倒没那么警惕了,这么情绪化,难怪总被人当枪使。不过即便如此,刘琮也不打算用这杆枪,不是怕用不好,而是没有必要埋此隐患。自己将要面对的刘备,才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的人呢。   想到刘备,自然又想起了诸葛亮,庞统甚至水镜先生,也不知诸葛亮何时与表妹成亲?说起成亲之事,自己明年也要续娶甄宓,还有魏延也已定在明年娶妻,而赵云的夫人已有了身孕。只可惜王粲同学,竟然被老爷子刘表嫌弃长相丑陋,不肯将妹妹嫁给他,而是嫁给了王粲的族兄。如此一来,王粲可就不能喊自己姐夫了,想想似乎还有些遗憾……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却听吕布又高声说道:“都督何不令我等屯于叶城?只要都督肯调拨两千战马,还有铠甲兵器,某定为都督将曹军打的不敢南顾!”   呦呵,这可真是酒醉心明啊,还跟我讨价还价呢。刘琮哈哈一笑:“温候好意,琮已深知,今日为温候接风洗尘,不谈其他,饮酒,饮酒!”   吕布大着舌头道:“都督知道就好,某,都是为都督考虑。”说着,冲刘琮咧嘴一笑。   张辽这会儿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心中不住叹气,哪儿有胃口饮酒吃肉?倒是张绣见他浑身不自在,举杯相劝:“久闻张将军大名,说起来我们都出身北方,这些年辗转流离,不意在此相会,幸甚啊!”   张绣乃是朝廷册封的建忠将军,比起张辽地位高出不少,而且少年成名,这两年随着刘琮更是天下知名,张辽见他如此客气,心下感激,举卮遥祝,满饮此杯。   却没想到吕布听了张绣所言,勾起陈年往事,叹道:“建忠将军亦是西凉军出身,可惜从前未曾得便,与你亲近。唉,当初某诛杀太师,却不料关东诸将非但不肯收留,反倒个个都想杀我!布为天下除害,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可恨,可恼!”   刘琮也觉得吕布简直是个杯具,可惜了他那一身好武艺,却总是做些荒唐事。可见性格决定命运,绝非虚言。令侍从将吕布扶去安置,刘琮本来还想与张辽好好聊聊,增进了解加深感情,然而张辽此刻心情郁结,代吕布告罪之后,也告辞退下,让刘琮好一阵感慨。   怪不得历史上张辽在下邳失守后会选择投降,与曹操相比,吕布简直就是个渣啊。   却不知如此良将,能否为我所用?   这么想着,刘琮便又想起吕布麾下另一个大将高顺。历史上高顺若不是在下邳不肯投降而早死,想必日后成就未必会低于张辽等人。可惜他太过忠心,最终选择与吕布同死。他也不想想,吕布是真要投降,却被刘备一句话给断送了性命,这么想来,高顺死的还真的太冤枉了。然而高顺能否如同陈宫一样,投入自己麾下呢?想来不会那么容易,可若是太轻易的话,自己也未必能信而用之。   “都督可是在想如何收其部众?”向来惯于揣摩人心的贾诩,见刘琮微眯双眼,怔忡出神,不由出言问道。   对于贾诩和张绣等人,刘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点头道:“我观张文远忠厚稳重,有大将之风,若能招用麾下,必能成为一代名将!”   如此高的评价,让贾诩也为之动容,可这不过是两人初次相见而已,刘琮为何会如此看重张辽?若论骁勇,吕布尚在其上啊。不过贾诩很快便意识到,刘琮目光长远,他要的不止是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猛将,还要能镇守一方的大将。这才是真正的王霸之业啊!   一念及此,贾诩心头便隐隐激动起来,他抚着稀疏的胡须平复心情,思忖片刻后对刘琮说道:“吕布想必还会向都督请求兵甲战马,以图再起,只要他还活着,部众便不会分散……”   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然而刘琮却不想自己动手除掉吕布。倒不是可惜他那身弓马武艺,而是和刘备之前的想法差不多,若是将其杀害,以后谁还敢来投靠自己呢?只怕现在投向自己的人才,都会心生恐惧吧。   “刘皇叔就快来了,且作壁上观。”刘琮摩挲着铜卮上精美的云纹,转头对贾诩笑道。   贾诩听了,展颜微笑,以吕布和刘备二人的恩怨,放在相邻的两地,若是不闹出点什么事情,那才奇怪呢。只是如此一来,很多事情便无法直接掌控,这让贾诩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将自己的顾虑说给刘琮之后,刘琮蹙眉沉思半晌,缓缓说道:“此事我们还是不插手为好。不过先生所言,也很有道理,我这就让特卫营密切关注,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都提前知道,自然不会让此事失去控制。”   见刘琮思虑周密,贾诩颇感欣慰的同时,也有种淡淡的失落。不过他很巧妙的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对刘琮说道:“刘备此人有枭雄之名,都督切不可大意啊。”   刘琮郑重点头道:“这是自然,先生也要时常提醒我才是。”一句话又让贾诩心中颇为舒坦,矜持地含笑抚须,眼角皱纹愈见深刻。   ☆、第五十章 宴非鸿门意何指   转眼又到年底,就在刘琮即将返回襄阳的前两天,刘备、陈宫以及高顺等人也赶到了宛城,前来拜见刘琮。   陈宫将两千部曲及其家眷都直接带到了宛城,而刘备则号称有两万人马,现在已屯扎在新野城外,只等刘琮调走原本郡兵,就好入城。然而根据特卫营的密报和刘虎的说法,这两万人里有一半都是老弱残兵,或是普通百姓。   这大耳贼是把自己当凯子了吗?刘琮得知后,哭笑不得。不过这也符合刘备一贯的做为,谁让人家到处宣传仁义,以人为本呢?只是这两万张嘴,吃的喝的算谁的?   有客自远方来,自然少不了大开宴席,吕布这些天赖在宛城索求战马甲胄,刘琮只是拖延,本就心气不顺,今日见了刘备,愈发憋气。见陈宫向自己摇手示意,吕布只得强自忍耐,闷头喝酒。   “备今狼狈而来,幸得牧守与都督相容,不胜感激涕零。备敢不尽微薄之力,肝脑涂地,竭诚以报?”刘备说到动情处,鼻翼扇动,眼角含泪,双手捧着铜卮对刘琮遥遥示意,神态很是诚恳。若不是刘琮对他太过熟悉和了解,只怕这会儿也被这煽情的表演给感动的一塌糊涂。   刘琮见状,心中涌起的不是厌恶,而是佩服。这才是枭雄啊,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和他相比,吕布不幸又成渣了……   “皇叔海内知名,天下所重,如今不过是暂时遭受困厄罢了。”刘琮酝酿着措词,神态更为真诚:“愚侄以后能常聆听皇叔教诲,幸之如何!”   旁边吕布拉长了脸冷哼一声,心中暗道,什么皇叔?也不知天子怎么就受了大耳贼的蒙蔽,倒让他借此四处炫耀,看他那嘴脸,着实可恨!可惜刘琮小儿竟也相信,还对大耳贼如此客气。莫非是因为刘备人马众多的缘故?   仿佛没听到吕布这声冷哼,刘备脸色如常,继续对刘琮说道:“都督太谦虚了。想都督自领南阳以来,首战宛城,再平张羡,继而兵临许都,虽有叶城之失,却迅疾奋起,再克坚城,及至大军泊于彭泽,亲冒锋矢,大破孙策。韬略英武,世所仅见,比之去病、青等,亦不遑多让啊。”   饶是刘琮自认脸皮已足够厚,听了这话也顿感脸红,霍去病和卫青是和异族打好吧?咱们内斗这种事还是不要相提并论了。更何况您这帽子也给我戴的太高了……   不过刘备能把自己这几年的事说的如此清楚,显然是对自己研究过一番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派人到处宣扬他的坏话,他对此是如何想的?   吕布见他二人言谈甚欢,心下越发恼怒,联想到自己这些天屡次向刘琮讨要物资军械,却被其一再拖延,或许是看不起自己如今兵微将寡,将好东西都留给了刘备?   这么一想,吕布便忍不住直愣愣地对刘琮说道:“都督,前几日某所求战马兵器,何时能拨付下来?”   刘琮转头望着吕布,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本已凑足,奈何如今皇叔人马超出预料,只怕还要重新调剂才好。”   “哼,他那些人马也不知从何处拐骗而来,尽是些老弱不堪使用的拿来充数,都督万万不可受其蒙蔽啊!”吕布一听,顿时急了,之前他在颍上是见过刘备手下那些人马的,老的老少的少,很多人明显是农夫嘛。哪儿像自己的部众,都是百战精兵,不先给自己装备起来,反倒要将那些上好的战马和甲胄兵器浪费在那些人身上,简直令人气愤!   刘琮听吕布说完,面露疑惑,扭头看看刘备,迟疑道:“皇叔,温候所言可有其事?”   “都督切不可听信温候所言。”刘备叹了口气,很是伤怀地说道:“温候定然是怪我在下邳城不肯入城,若是备真的入城,岂有今日之会?恐怕早已为曹贼所执,命不保矣!”   吕布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几案,正要破口大骂,却被身旁张辽和高顺苦苦劝住。   对面陈宫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还是张绣出面,打个哈哈,将此事揭过不提,只是场间气氛,愈发沉闷。   刘备有心想探探刘琮的口风,看其对自己是如何打算的,但现在这种气氛下,还真不太合适提起。正彷徨无计间,却见关羽给张飞使了个眼色,张飞猛地灌了口酒,重重地将铜卮置于几案之上,起身离席来到场间,对刘琮说道:“都督,俺张飞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若是都督不嫌弃,俺请为都督舞矛助兴!”   他声若洪钟,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满面虬髯如钢针也似,似乎根根都充满怒气。   不等刘琮反对,张飞便扭头大步走到门口,自陈列兵器的木架上随手取了根长矛,再走回场间,也不废话,大喝一声,如霹雳直落九天,抬手便舞动长矛,只见场间的火塘中,火焰都随之而动。   刘琮颇为无语,但想来张飞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刘备等人加上随从亲卫也不过数十人,而宛城内重兵云集,除非刘备疯了才会暗中指使张飞刺杀自己。   而且看这样子,分明是针对吕布去的。   吕布本就是暴烈性子,如何会乖乖坐在那里被张飞数次虚刺撩拨?当下起身道:“一人独舞有什么意思,且让某来助你!”说罢,也去兵器架子上取了杆大戟,与张飞对面而立,咬牙道:“汝可敢接我大戟?”   “有何不敢?看矛!”张飞怒喝一声,长矛直刺吕布,这回可不是虚刺,长矛迅疾如电,眨眼间便已刺到吕布面前。吕布微微侧身,手中大戟向张飞横扫而去,张飞见长矛落空,抽回手格挡住袭向脖颈间的大戟,再一错步,反手抢攻。两人矛戟相交,转瞬之间便已斗了数合。   好在今日宴席所在大堂颇为宽敞,饶是如此,席间诸人也举得面上寒风掠过,糜竺、孙乾等文官脸色苍白。   分坐在刘琮两旁的贾诩、王粲等人倒是保持着风度,含笑自若。而赵云、张绣等人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场间,生怕刀剑无眼,伤了刘琮。   宴非鸿门,却闹得兵戈相见,刘琮心中冷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吕布与张飞相斗。不得不说,两人力道拿捏的非常之准,看着还是颇为精彩的。   刘琮端坐在主席之上看戏,赵云却按捺不住了,起身取了杆长枪,跃入场间,笑道:“二人相戏,何如三人同舞?”说罢挺枪架住吕布劈向张飞的大戟,紧跟着抽枪挡开张飞刺向吕布的长矛。   这哪儿是同舞,分明是来搅局的啊。吕布脸上怒气一闪,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他知道赵云乃是刘琮师兄,受命领明光骑的,得罪不得。张飞虽然粗豪,却也知道轻重,当下避开赵云,向吕布攻去。   一时间吕布和张飞在堂上恶斗,赵云左挡右接,夹在二人之间,只见大戟虎虎生风,长矛刚猛暴烈,而身在其中的赵云身若游龙,辗转腾挪间一杆长枪将两人的攻势尽数化解。   吕布心头越发急躁,觑个空子大戟猛地横扫,赵云见来势凶猛不得不仰面让过,张飞却持长矛硬挡,只听“喀嚓”一声,大戟和长矛同时折断,然而大戟去势不减,带着风声和半截戟杆直扑向刘琮!   场景诸人齐声惊呼,就见刘琮微侧过脸,那大戟锋利的尖刺掠着他的脸颊而过,紧接着刘琮一抬手,将戟杆牢牢握住。   众人手心里都捏了把汗,见刘琮无事,这才放下心,糜竺等人脸上几无血色,望着吕布咬牙切齿。   刘琮若是因此受伤,只怕大伙儿都跑不了,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为他陪葬了?   场间吕布也呆若木鸡,愣怔当场,冷汗涔涔。他手中扔紧紧抓着半截戟杆,谁会知道这大戟的木杆如此不结实呢?好在刘琮身手了得……   “哈哈,真是精彩!”刘琮随手将半截大戟掷出,只听“咚”地一声,那大戟插在门口的兵器架上。   刘备见状,呵斥道:“翼德还不退下!”说完,对刘琮拱手道:“他是个不知礼数的粗人,请都督勿怪!”张飞恨恨瞪了眼吕布,转身回到席上,抓起个油汪汪的肘子张嘴便啃,还不忘大口饮酒,任酒水洒出,打湿了衣襟却毫不在意,一副粗豪模样。   赵云也退入席间,偷偷揉了揉手腕,这两位的力道实在太大了,饶是他不曾硬抗,只是借势化解,此刻也觉得手腕酸胀刺痛。吕布立在场间颇为尴尬,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大门。   张辽和高顺对视一眼,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对面陈宫蹙眉不语。   “今日能目睹张将军和温候风采,实在是意外之喜。”刘琮笑着举起铜卮向张飞遥遥祝酒,张飞本在埋头大吃,听刘琮提及自己,这才抬起头,见状忙抓过酒爵,咧嘴道:“俺也不会别的,都督喜欢就好!”   刘备抚须,状似无奈,眼神却在赵云身上打了个转。心中想起当初与赵云相处的日子,颇感惋惜。再看看刘琮左右贾诩、王粲谋士文臣,赵云张绣猛将骁勇,想着未曾谋面却已渐有名声的徐庶、魏延、黄忠、甘宁等人,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看看人家这主公当的,再想想自己,岂不可悲可叹?   ☆、第五十一章 九州鼎沸欲奋起   与两年前那个冬天相比,此时的卧龙岗上显得颇为宁静安详。屋子外数日前的残雪未消,为这草庐山居图添了几分类似留白的神韵。   草堂之内,温暖如春。昔日少年更见高大俊朗,言辞谈吐,愈发神采飞扬,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自信。   稍作寒暄之后,刘琮便留意起诸葛亮案头堆着的书籍,并不怎么意外的看到诸如《南阳策》、《南阳补遗》等书,甚至还有几篇自己口述,由祢衡记录的军令、政令等。   更让刘琮感到欣慰的,是诸葛亮身后挂着的天下形势图,显然是徐庶抄自太守府的复制品。不过不同的是,这幅地图上标注的内容更多,密密麻麻的反倒一时看不真切。   见刘琮好奇的看着地图,诸葛亮脸色微红,那上面写的很多文字,都是自己一时兴起所注的,其中不少谬误之处,后来虽然发现,却想着以此提醒自己,却不料刘琮看的如此认真。   不过他很快便坦然了,目光清澈的望着刘琮。在他眼中,刘琮与两年前相比,气度更为沉稳,锋芒内敛却自有令人心折的风采。想到刘琮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诸葛亮内心隐隐有些激动。   “孔明贤弟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啊。”刘琮在散发着清香的席子上坐下后,对诸葛亮说道。   诸葛亮微笑道:“是元直兄每个月都使人送来各地要闻,我不过是誊录而已。”   “贤弟在南阳也有两三年了吧?却不知对南阳新政,有何看法?”刘琮瞟了眼几案上的《南阳策》,诚恳问道。此次在回襄阳之前来见诸葛,他本是早就计划好的,然而诸事缠身,一直拖延到今天才得以成行。除了来看看诸葛亮的近况,再就是加深下彼此的了解和感情,别不小心被刘备那厮钻了空子,到时候自己可没地方哭去。   诸葛亮沉吟片刻,望着刘琮说道:“南阳诸策,在前两年流民大举内迁,局势尚不稳定之时是好的。但如今百姓乐耕、士卒用命,有些条令,便显得过于苛刻了。”   这个问题杜袭和裴潜等人也向刘琮提到过,特别是主管刑法的司马芝,屡次向刘琮提议,根据实际情况对那些法规法令加以调整。只是这些事还在摸索之中,尚无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很多政策都将做一些调整,以适应当前的形势。   对于诸葛亮能如此迅速抓住要害,刘琮心中很是欣慰,看样子他平时也没少关心时事,并非是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得知太守府属官已经开始准备调整各项法令,诸葛亮颇为好奇,询问之后提出了不少建议,刘琮听了细细琢磨,心中暗记。这次来卧龙岗,他只带了刘虎和另一个亲卫,祢衡因有别的事未能同行。   如果说上一次与诸葛亮谈论的内容还非常宽泛,现在两人的话题,则更多的集中在政务和军事之上。南阳新政中关于青壮编练为兵,农时种田,闲时练兵的政策,让诸葛亮赞不绝口。而高桥马鞍和马镫、马蹄铁的大量使用,则让诸葛亮看到了骑兵迅速成型、快速补充的可能。   和聪明人谈话,的确是件令人非常舒畅的事情,很多东西刘琮一说,诸葛亮便能马上明白,少费不少口舌。   不觉天色向晚,诸葛亮让仆人端上饭食,对刘琮笑道:“乡间粗鄙,但为果腹。仲怀兄请用。”   刘琮也不与他虚套,端起碗就吃,席间两人都不言语,待用罢晚饭之后,刘琮一边小口啜着滚烫的热汤,一边对诸葛亮问道:“刘豫州前日已到南阳,孔明可曾知晓?”   “哦?已经到了?”诸葛亮抬眼看看刘琮,笑道:“他却来的倒快。”   “不知孔明贤弟,如何看待这位刘皇叔?”刘琮放下陶碗,目视诸葛直言问道。   诸葛亮略一思忖,沉吟道:“此人知名天下,有英雄之称,据说乃是仁厚君子,不过也有人说他虚伪狡诈,善于伪饰。众说纷纭,不一而足。至于到底如何,或者要当面见了,才能有所判断。”   刘虎在一旁听着心中暗道,说刘备虚伪狡诈,善于伪饰的人,正是坐在你对面的我家主公啊。   而刘琮听了,只是淡然一笑。其实现在他并不是真的担心刘备会来三顾草庐,即便在历史上,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如今诸葛亮的名字,还只是在小范围内为人所知,而且他今年在多大?实际上才十八岁而已。   想到诸葛亮的年龄,刘琮便有些好奇,看着他问道:“孔明贤弟可曾定下婚事?”   诸葛亮诧异地摇了摇头,不明白刘琮为何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看来他未来的老丈人还没有向诸葛提出嫁女之事,刘琮不想多说什么以免节外生枝,便笑道:“如今你也到及冠之年,所以才会有此一问。”见诸葛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刘琮便说起另一件事:“贤弟对机关之法颇有心得,有没有想过造一种能够连续击发的弩?”   刘琮知道“诸葛连弩”应该是诸葛亮到益州后才发明的,但现在不妨提上一提,若是能早些出现,当能在很大程度上提高荆州军的战力。   “仲怀兄说的是连弩吧?”诸葛亮果然很感兴趣兴趣,对刘琮说道:“据亮所知,楚国便曾有齐发二矢、三矢的连弩,此国之精器、军之要用也。若是有所损益,则一军可当三军,诚可一试!”   其实之前刘琮也动过念头自己研制,但画了几张草图,被贾诩知道后,郑重劝道:“都督帅三军、统六率,当着眼于天下,查风云之际会、观天地之变化。上体天心,下察民意,内理军务、外联盟友,何埋头做匠乎?”   刘琮当时还有些不服气,心想若不是自己改造出霹雳车、神弩车、拍杆等军械,何来数次大胜?然而贾诩却道:“都督以前无人才可用,自然要事必躬亲,然则如今都督麾下难道就寻不出能工巧匠?人主之体固不可代下司职,但择人委任,责其成效,赏罚必信,谁不尽心?况今日之局势,与之前已大不相同,都督不可不查啊。”   他这么一说,刘琮也觉得自己有些偏执了,遂将自己所绘制的草图搁置一边,直到来卧龙岗才翻出来。这会儿让刘虎取出展于几案之上,对诸葛说道:“这是我以前所构想的,还有很多不甚合理之处,贤弟用来参考,不过千万不能受此局限。”   诸葛亮将草图取在手中细细看了一遍,微笑道:“仲怀兄奇思妙想,前者已令亮受益良多,不过这连弩倒不曾射猎……”见图纸上标注着机匣、悬刀等都是铜质,便迟疑道:“木器之物亮尚可自制,这铜作却有些难了。”   刘琮微笑道:“无妨!我已让匠作营的大匠师收拾器具,过几日便会来,贤弟若是怕扰了清净,将其安置远一点就是。”   诸葛亮放下图纸,说道:“如此甚好。”他看了眼刘琮,欲言又止。这次刘琮来访,诸葛亮隐隐有些希望,刘琮能向自己提出招揽之意。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彼此征伐,正是九州鼎沸之会,英雄奋发之时。   且看袁绍雄踞河北四郡之地,雄兵百万,声势一时无两;曹操坐拥豫、兖、徐三州,镇抚关中、挟天子而令诸侯;孙策平定江东,士民依附、厉兵秣马;至于益州刘璋、汉中张鲁,则凭借山川之固,割据一方。而刘备、吕布兵败失地,远投南阳,岂无再起之心?   风云激荡之机,正是大丈夫做一番事业的时候,诸葛亮自比管仲,一向有辅佐明主成就王霸之业的宏愿,而这个明主,除了眼前的刘琮,还能有谁?   可是他却让自己制什么连弩?   见诸葛亮似乎有什么话说,刘琮便让刘虎和另一名亲卫退下自去歇息,眼望着诸葛问道:“贤弟可是想出山了吗?”   被刘琮说破心事,诸葛亮反倒坦诚道:“是的,正如仲怀兄所言,亮如今已到及冠之年,当此时,岂能蛰伏于山林之间,只为苟全性命于乱世?”   刘琮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思忖,历史上诸葛亮二十七岁才出山辅佐刘备,现在这么早就出来,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诸葛亮见刘琮沉默不语,内心有些失落,难道自己的才学,还不为他所看重吗?   “贤弟勿多心猜疑。”刘琮见诸葛亮眼神中有些黯淡,醒悟到他如今才十八岁,虽说比同龄人远为成熟理智,但总归还是个少年,当下便说道:“愚兄早有请贤弟相助之念,只是怕委屈了贤弟。”   诸葛亮听了坐直身子,对刘琮说道:“仲怀兄何出此言?”   “以贤弟之才,足堪重任,然而贤弟毕竟年轻,遽然身居高位,恐难服众,反倒不美。”刘琮斟酌说道:“若是贤弟愿意助我,可先为书记?常随左右,但为顾问?”诸葛亮洒然一笑:“有何不可?”   ☆、第五十二章 意气风发思凯旋   邺城内外,因数日风雪而被白皑皑的积雪覆盖,今日雪霁天晴,城内便多了许多行人。临街的食肆,也迎来了数日不见的客人。摆在街边的小摊则让本就不怎么宽敞的道路愈发逼仄,但那摊子上的零碎吃食,却引得随父母出行的孩童频频回首。   巡城的士卒从房屋后的沟壑中钩出冻得僵硬的死者,合力抬到大车上,青紫溃脓的双脚露出车外,朽烂的草鞋坠落在地,散成一团草屑,被风一吹,便飞得不见踪迹。   “听说,这次真是要南下了。”瘸着一条腿的年长士卒,一边拍打着裤腿上的污雪,一边喘着粗气说道。   与他搭伙的是个不满二十的青州汉子,矮小精悍,却残了一目,闻言“呸!”地吐了口浓痰,扭头对瘸子说道:“自今年三月便有传言要南下,传到现在耳朵都起茧子了,也不见大军出动。”   与被俘至此的青州汉子不同,瘸子早在初平年间就投入军中,后来在界桥一战中伤了腿,伤好之后虽然落下残疾,但仍留在军营里,对于袁绍颇为忠诚。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说道:“这回却不同了,据说那刘南阳派了使者,持亲笔书信而来。袁公这次只怕会下定决心,与荆州南北夹击,联手攻灭曹贼。”   “刘南阳?可是那个千里遣使迎甄氏的刘琮?”青州汉子涎着脸问道:“老哥哥,那甄氏果真是个美人儿吗?小子一向人说起此事,心下疑惑,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如何就引得那个什么刘琮如此念想?”   瘸子恰是中山国人,虽然早年便离家从军,但此时听了这汉子的言语,仍然骄傲的一挺胸脯,说道:“那还能有假?说起这甄氏,从小便闻名乡里,哼,可惜却被刘南阳先下手夺去,不然我寻思,袁公的两位公子,应……”转头看看青州汉子,大摇其头:“好好的,如何说起这个?莫非你小子也想娶媳妇了?”   青州汉子脸色一黯,叹道:“流亡囚徒,又残了一目,岂敢有非分之想。”   “军中汉子少只眼睛有什么打紧?没听说曹贼麾下也有个独眼将军夏侯惇吗?”瘸子安慰地拍了拍青州汉子的肩膀,说道:“只要你肯忠心事主,还怕没有机会建功立业?明日我便去寻管营校尉,让你去当战兵,以你这情况做个弩手当绰绰有余,只是你敢不敢再上阵厮杀?”   那汉子一梗脖子:“有何不敢?俺想过了,至少也要捞个校尉当当,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瘸子被他这志向逗得哈哈一笑,弯下腰用钩子将坡下的尸体往上拖拽,嘴里说道:“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将来若是富贵了,可别忘了今日与你一起收尸的老兄弟!”   “俺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青州汉子将信将疑的问道:“这回可是真要南下吗?”   身在大将军府中的袁绍,此刻也在扪心自问这个问题。   自今年春天消灭公孙瓒以来,袁绍见刘琮兵围许都,曾有意南下攻许,在监军沮授的劝说下,有些犹豫,后来郭图、审配力劝之后,袁绍本已下了决心,但随后曹操遣使入邺城,使得袁绍又动摇了。   如此反复,让沮授颇为无语,后来别驾田丰也曾劝说袁绍南下,但当时又恰逢袁绍幼子得病,袁绍心烦意乱之下,以此拒绝出兵,田丰举起拐杖击地叹道:“唉,大事去矣,赶上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因为小孩子生病而坐失良机,可惜啊!”袁绍听说之后,很是愤怒,从此渐渐疏远田丰。   及至刘备背叛曹操复夺徐州,曹操领兵亲自往徐州讨伐刘备时,田丰又向袁绍进言:“与公争天下者,曹操也。操今东击刘备,兵连未可卒解,今举军而袭其后,可一往而定。兵以几动,斯其时也。”   然而袁绍因恼恨田丰,干脆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在他心里,未尝没有坐观成败,以待时机之念。   他甚至想着刘备和吕布联合起来,和曹操斗个两败俱伤,到那时自己率军南下,自然不用费时耗力,何乐而不为?   可谁能想到,刘备也好,吕布也罢,短短数月之间,全都败给了曹操。如此一来,曹操非但没有实力受损,反倒得了陈登等相助,收降刘、吕二人部众,越发强大起来。   “明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郭图的话让陷入深思的袁绍惊醒过来,他抬眼望去,见郭图激动的面满红光,双目炯炯有神,似乎看到了什么光明的前景一般:“刘南阳兵马雄壮,前者大破孙策,如今休整数月。以我观之,其志不小,此番遣使约盟,明公若能与其南北夹击,曹贼必疲于奔命,难以应付,到那时公取许昌,迎奉天子至邺,则霸王之业可成,天下谁还敢不唯公之号令是从?”   袁绍听了颇为意动,曹操自从将天子控制在手里之后,便随意以天子的名义发号施令,弄的自己很是狼狈,吃足了苦头。若是能将天子抢到手里,那到时候岂不是由自己随心所欲了吗?   “不可!明公若举兵南下,恐怕正落入刘琮之算计啊!”沮授自前次劝阻袁绍南下之后,被郭图等人趁机向袁绍进谗言,说什么沮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且御众于外,不宜知内。使得袁绍对他起了疑心,将监军分为三都督,使沮授及郭图、淳于琼各典一军,沮授虽然知道是郭图等人背后捣鬼,却因见疑于绍,不得不按下怒气,强自忍耐。   如今刘琮遣使来诱袁绍出兵,在沮授看来,定然包藏祸心,于是向袁绍恳切劝谏道:“明公,刘琮所患者,江东孙策尔!今岁之胜,只是破军而已,未能损动孙策根基。以授之见,来年刘琮必会倾力东进,但惧曹公掩袭其后,故此遣使来说明公南下,所为全在私心。若明公领军渡河,胜,则有刘琮趁机抢夺许县之虑,败,则有丧军失地之危!授不避嫌疑,诚为明公所忧虑,但求明公体察!”   沮授这番话,说得袁绍颇为感动,细想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袁绍为难的看看郭图,迟疑道:“公与所虑者,似乎也有道理。刘南阳早不遣使,晚不遣使,这时候派人来,恐怕真是如公与所言啊。”   郭图呆板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容,讥诮地看了眼沮授,缓缓说道:“沮都督与曹贼有旧,所忧虑者,只怕另有其人吧?”   这句诛心之言,让沮授怒发冲冠,并指指向郭图怒喝道:“吾自辅佐明公以来,何尝有贰心?君辱我短智可也,何敢凭空污我忠心?”   袁绍见状,连忙摆手道:“郭都督亦不过是无心之言罢了。吾自深知公与之心,切勿烦恼!”   沮授冷哼一声,心中暗道,若不是你纵容郭图,他如何敢对我如此无礼?想到此处,沮授心情颇为晦暗,低头不语。   偌大的正堂之上,一时陷入沉默。   “咳咳!”随着一声轻咳,就见田丰拄着拐杖在席间起身说道:“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当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   袁绍哪里还能等的上两年?瞪了眼田丰,说道:“天下纷乱已久,天子在彼为曹贼所执,吾每思及,痛悔不早用公与之言!你难道不曾读过王仲宣所作《汉贼论》?曹贼如今据有三州膏腴之地,关中膺服、百官缄口。若是让其屯田练兵两年,岂不是更为难克?”   郭图听了忙附和道:“明公所言,诚为可虑!”   一直蹙眉沉思的审配此时也出言说道:“今以明公之神武,跨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氏,易如反掌,更兼有荆州相助,道义所从,今不时取,后难图也!”审配现任治中别驾,总览幕府之事,位高权重,当先便有逢纪等人群起应和。   袁绍此时再无疑虑,起身按剑,顾盼自雄:“诸君!吾意已决,即日起精简士卒、遴选战马,然后调集粮草、补充甲杖,待明年春,便传檄天下,共讨曹贼!”   郭图与审配对视一眼,含笑躬身应诺。而沮授面容黯淡,默默无语,田丰却怒目环顾,扶着木杖的手都激动的微微颤抖。   将军自平公孙瓒之后便愈发骄横,岂不闻骄兵必败?田丰心中暗道,此次大军南下,恐怕会一败涂地,将士们十不存一啊,到那时袁公还会记得今日之事吗?   然而此刻袁绍意气风发,一心想着扫灭曹操,荡平群雄,到那时自己威加海内,甚至——瞥见田丰脸上冷若冰霜,沮授低头不语呆若木鸡,他心头火气腾地冒出,暗中思忖,田丰老儿性子太倔,沮授见识不明,看来以后是不堪大用了,也罢,有审配郭图等人辅佐,何愁大事不成,天下不定?待我亲率大军凯旋之日,且看他二人还有何面目来见?   ☆、第五十三章 人尽其才始于学   明亮如新的铜镜中,云髻危坠,娇面如花,粉腮微晕,甄宓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纷乱如麻。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幼时那相士所言:“此女贵乃不可言。”   何以为贵?自然是妻以夫贵了。当初他派人千里迢迢的去迎娶自己,本以为是做妾室,以姿色事人,却不曾想温婉贤淑的蔡姐姐竟遭不幸,自己……   想到这里,甄宓转身抱起襁褓中的孩子,见他睁着明亮的双眼,定定的看着自己,不由笑着说道:“阿忆,就要见到阿翁了,高兴吗?”   小家伙挥舞着胖胳膊,小手按在甄宓的嘴角上,看样子要去抓她垂在脸颊处的青丝,被甄宓抱着襁褓轻轻一晃,逗得他“咯咯”直笑。   旁边小叶子绕着指头说道:“不是说阿翁已经进城了吗?怎么还不回家呀?”   刚说完,就听屋子外脚步声踏踏而来。甄宓一时有些慌乱,想放下怀里的小家伙,又隐隐觉得不必,可他若是进来,看到自己这样子,似乎也不妥,正犹豫不定,就见屏风后刘琮大步走了过来,甄宓抱着孩子不便起身,只得在席上坐直,却不觉双颊绯红,微咬樱唇。   刘琮倒没注意到她神态有异,本想伸手去接过襁褓,却被身前的小叶子急急拦住:“阿翁,冷!”   是了,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刘琮微微一笑,退到火塘边上搓着双手,对小叶子说道:“怎么样?想不想阿翁?”   小叶子笑着点头,大大方方地道:“想了!”说着,用小手去捂刘琮的双手,只是刘琮的手掌宽大,她如何捂得住?   刘琮抚着小叶子的头,赞道:“我家小叶子会疼人了,不枉阿翁也想着你。”说罢,自怀中摸出一包零食,多是些果脯,小叶子见了发愁道:“哎呀,这么许多,要吃好久?”   甄宓听刘琮说“也”,心中暗忖,是说也想叶子了,还是想怀里的小家伙,总不会是……   忽然觉得怀中一轻,甄宓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却见刘琮抱着襁褓,看着儿子皱眉道:“怎么变丑了?”   “哪里丑了?”甄宓急急说道,就见刘琮嘴角浮出一丝坏笑,抬眼望向甄宓笑道:“也对,我刘琮的儿子,怎么会变成丑八怪呢?”   虽不知丑八怪是什么,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词,甄宓愣怔一下,才醒悟过来,不由含嗔带羞的看了眼刘琮,心中却七上八下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小名是你取的吗?”刘琮点着阿忆肥嘟嘟的肉下巴,随口问道。   甄宓愣愣的点头应了,越发觉得自己今天怎么会如此心慌意乱,往日的从容举止到哪儿去了?   好在小叶子拽着刘琮的袖子,眼巴巴的望着刘琮说道:“阿翁,我要上学堂!”   刘琮纳闷的低头道:“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个?”   甄宓迟疑道:“大公子令人在城北开了间女学堂,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专授女童学问。叶子定然是听妾与张氏提及,这才会有如此想法。”   “嗯,这事在南阳倒也寻常,只是不知襄阳城内,大伙儿是如何看待的?”刘琮将襁褓放在席上,对甄宓说道。   小叶子抢先道:“好多人家的女儿都去上学堂了,嗯……有大伯父家的二姐姐、蔡家表姐,对了还有黄小妹,她和我一般大呢!”   也不知她从哪儿打听出来的,看样子小叶子对于上学堂之事颇为上心。   倒是甄宓认真说道:“此事倒也有些人反对,不过大部分人还是颇为赞同的。荆州向学之风本就浓厚,听说很多人家都想法设法,要将女儿送往学堂。”   然而刘琮却从小叶子所说的话中,想到了别处,这学堂之中就读的女童家族,皆为荆州权贵,将女儿送入学堂,莫非有结交之意?再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现在搞阴谋诡计多了,遇事就只往阴暗面想,只怕也不对。然而强敌环伺,久历战阵,自己这种扭曲阴暗的心态,也是不得已而形成的吧?   见刘琮有些怔忡,小叶子不明所以,甄宓也有些疑惑,轻声问道:“将军若是不愿意,以后由妾身教叶子读书识字也好。”   刘琮听了,见小叶子仰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不由笑着说道:“想去学堂就去咯,小孩子就要多凑在一处顽才好,免得整天宅在家里,憋得木木呆呆的。要我说,女子不但要识文断字,将来还要走出家门做事呢。”   甄宓疑惑道:“做事?女子也能出门做事吗?”她虽然喜欢读书,但却从未想过能如同男子一般做事。   “为何不能?咱们大汉有班昭,奉旨续写《汉书》,难道现在就不能出这样的女才子?据说蔡中郎的女儿亦是才女,可惜前些年被匈奴人掳走……”刘琮刚叹了一声,见甄宓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忙又接着说道:“其实在南阳已经有不少这样的学堂,贫困人家的子女皆可入内,非但不取分文,还免费提供笔墨纸砚,逢年过节也会分点食物什么的,否则好些人家宁可让孩子在家里帮忙,也不肯送往学堂。”   这些事,甄宓早就从赵云的妻子张氏那里听说过,只是不知刘琮此举有何用意,这个疑问张氏也未能解答,这会儿她便顺势提出,倒让刘琮来了兴致,解释道:“当次乱世,人才最贵。很多贫苦人家子弟限于条件未能成才,实在是一种资源浪费。更何况人之为学,则明事理,知是非,在家孝顺父母,出则忠君敬友。如此一来青年才俊如过江之卿,生生不息,何愁天下不定,事不可为?”   甄宓仍是不解,问道:“牧守不是也请宋先生等人办学了吗?”   “那不一样。”刘琮不以为意的摆手道:“彼务虚,我务实,目的不同结果自然也不会一样。”   听他这么说,甄宓越发糊涂,都是识字读书,怎么还有务虚务实之说?   看到甄宓眼中的疑惑之色,刘琮笑道:“我举个例子吧,南阳有间女学,专一教授女子医护之法,学成之后,皆转入医护营中,号女护士,专门照顾病患,颇受军中将士敬重,曾经有个登徒子在医护营外窥探,被路过的士卒发现后,打了个臭死。”   甄宓听了,掩口浅笑,心中却愈发好奇,眼神明亮地望着刘琮说道:“将军,妾身想去看看这医护营,可否?”   “嗯?这有何不可?”刘琮略一思忖,说道:“待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就是了。”   如此亲昵的你我相称,让甄宓心头狂跳,过些日子,是说成亲以后吗?想到这里,玉面绯红,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好了。   旁边小叶子一直似懂非懂的听着,这会儿听刘琮如此说,忙凑过来,嘴里含着杏干含糊不清的撒娇道:“阿翁,叶子也要去,带我一起去嘛!”   本来刘琮看着甄宓含羞带怯的娇美之态,正有些心猿意马,被小叶子一说,忙收敛心思,笑道:“好,同去,同去!”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他忙的不可开交,哪儿有时间带甄宓和小叶子去医护营?   因到年底,刘琦也从长沙临湘返回襄阳,自上次与刘琮深谈之后,他回到临湘便组织了一批精干属下,亲自带着往县城甚至乡村中去,编制户籍,厘清人口,一项项做下来,拥护的百姓越来越多,之前强硬顽抗的豪强却越来越少。这倒不是特卫营暗中刺杀,而是搜集证据交由刘琦,使得那些犯法之徒得以明正典刑。   不过是些隐藏的人口罢了,交出去只是少些盘剥的农户,犯得着拼命掉脑袋吗?在强大的压力面前,很多豪强选择了退让合作,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合作的好处也并不少。   “譬如养鱼,枯泽而渔虽然一时痛快,却难以为继,现在这样也好……”据说这话是长沙郡一位大家族的族长对本欲来个鱼死网破的族人们说的。   与这些豪强的合作,除了开矿炼铁之外,修建道路、开设牧场、制造战船等诸多事项,都各有不同程度的参与。毕竟这些豪强大族在某些领域经营多年,不说人才济济,但总有很多可以利用的资源。   虽然时日不长,不过刘琮听了这些之后,还是感到颇为欣慰。特别是大哥刘琦如今已经打开局面,荆州全境推行新政之事,所需要的只是坚持下去而已。   “调给你的人可够使用?”刘琮见兄长两眼凹陷,脸颊清瘦,不由说道:“凡事也不必亲力亲为,有些事交给属下去做就是了。何苦把自己煎熬成这样,下次见了嫂子,只怕她会骂我咧。”   刘琦摸了摸脸颊,无奈说道:“人是少了些,不过眼下也还足用。就怕开春之后事务繁忙,那时就不敷使用了。”   “无妨,这次去南阳,我从杜袭杜子绪那儿抢了不少人,过些日子便会来襄阳。”刘琮想起当时和杜袭为此事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不觉笑道:“大兄不知,为了这些人才,我差点被杜子绪骂的狗血淋头。”   刘琦睁圆双眼不可思议地道:“不会吧?杜子绪性情雅正,怎么会如此失态?”   “其实也没那么不堪,只是这些人才很受其看重,被我强行征调,他自然一肚子意见了。”刘琮郑重道:“所以兄长一定要人尽其用,不然小心杜子绪又来找我要人。”   刘琦呐呐道:“这个自然……”却不知二弟是如何御下的,看起来彼此关系颇为融洽啊,也许我也当学一学?只是该从何做起呢?   ☆、第五十四章 枭雄岂能居人下   旧岁方除,新人登堂。再做新郎的刘琮,情绪颇有些复杂。前世不曾有过,今生已是第二次娶妻了……   因刘表重礼法,所以婚礼办的颇为隆重,加之如今刘琮在荆州声名卓着,所以前来道贺的宾客非常多。   有前次张怿行刺前车之鉴,刘琮之前便让吴宽安排特卫营将襄阳城排查了数遍,直到确认近期没有可疑人物进入城内为止。说起张怿,吴宽已经打听出他的下落,据信已去了江东投靠孙策。对于这样的小角色,刘琮得知之后便懒怠关注了。   仪式庄重肃穆,刘琮与甄宓隔着几案相对跽坐,蒯良为之礼赞,一众宾客安静无声,待听到蒯良赞曰:“为尔佳缘,特为赞颂”后,便行“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之礼。侍者为刘琮和甄宓各夹一菜,一品荤菜是为“牢”,不过只是浅尝辄止罢了,三菜尝毕,侍者奉酒,亦是入口再吐取其表征而已。   这时候还没有新娘盖头的风俗,自然也就少了以秤杆挑盖头的情趣。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刘琮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观察着席间座次,见荆州老臣多在一处,隐隐以蒯氏兄弟为首;而南阳小集团内,亦分为文武两处,贾诩与王粲、祢衡相谈甚欢,诸葛亮与徐庶含笑低语,杜袭、裴潜等人则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而赵云不知被张绣说了什么,笑的颇为灿烂,就连魏延也在一旁举卮和刘磐、刘虎二人对饮。想到还在豫章的黄忠和柴桑的甘宁、张允等人,刘琮心中不觉涌起一股自豪之情。   如今荆州内部安定,有蒯良、蒯越及蔡瑁等人辅佐老爷子稳定大局,兄长刘琦推行新政,南阳军政统一、士民用命,只待粮草充足、军械完备之后,便能大展拳脚了。   心情舒畅,不觉便多饮了数卮,大爵易醉,雅量难容。好在刘琮酒量不错,区区水酒不过助兴而已,宴席尚未结束,吉时已到,刘琮到了卧房之内,见甄宓明眸流盼,娇美不可方物,抬眼看着自己时,眼中水波盈盈,神态似拒还迎。刘琮走到她面前,轻舒猿臂,将坐在席上的甄宓横抱起来,大步走向床榻,甄宓娇声轻呼,紧闭双目,双手抵在刘琮胸前。   红烛高照,罗衫轻解,玉体横陈于锦绣之间,刘琮附身在她耳边道:“连夫君都不肯叫一声吗?”   甄宓声若蚊呐地轻叫一声,声调颤抖。   侍女放下重重帐幕,轻手轻脚的退到门口,只听屋子里呼疼声方起,却似乎立即被堵住……   春宵苦短,一夜缠绵。   然而如今的刘琮却不会再沉湎于温柔乡中,第二天下午,他便招来吴宽,两人到了外书房坐下之后,刘琮便直接问道:“这些天刘备和吕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温候每日都在发牢骚,说什么早知如此,不如去投袁本初,甚至还说去投曹操。”这些话并非捕风捉影,而是安插在吕布内宅中的侍女、仆人暗中回报的。吕布除了发发牢骚,却也没做什么事,至少特卫营安插的密探,还没有发现他私下有什么小动作。   刘琮点了点头,不予置评。吕布的性子他现在早已熟知,发牢骚才对了,若是他老老实实的埋头不语,那才说不定在憋着使坏呢。   “至于刘备,则四处拜访名士,除此之外,关、张二人每日督练士卒,倒也不见有其他事。”吴宽见刘琮只是沉默,便又接着说道。   刘琮微微一笑,名士?如今荆州的名士除了那几个真不想出来为官的,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哦,还有个凤雏庞统,不过听说庞德公已有意让他出仕,而以庞德公对自己的良好印象,如今南阳郡这朝气蓬勃的局面,投效谁还用说吗?   “曹操那边,有什么消息?”与刘备和吕布相比,刘琮更关心的是曹操。   吴宽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交给刘琮道:“这是最近一个月消息汇总。曹军自收复徐州之后,于上月进占汝南,刘辟不敌,再度向曹操投降。据闻曹操正筹集粮草,编练人马准备再度南下。”   “哦?这消息可确实?”刘琮皱眉问道,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有些意外。但想想自己都知道东进之前北上,那么曹操要对付袁绍首先也要压制自己。如今胡车儿率领飞熊军在叶城驻扎,想来短时间内,应不成问题。   吴宽略一思忖,道:“应当确实。这里有曹军从各地征集的粮草数量、新近招募的士卒数量及各军战兵变化。”   翻开册子之后刘琮细细看了一遍,心中暗自吃惊,如今曹军兵力已有十四万左右,除去驻守各地的郡兵,抽调出七八万精锐还是很轻松的。这些数字虽然未必精准,但结合曹操这两年的战果,想来也不至于差别太大。就是不知道他的虎豹骑搞出来没?那支铁骑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想来战力定然非常强大。   之前两次兵围许都,都是趁着曹操率领大军远征时自背后偷袭,现在看来真若是正面硬抗,孰胜孰败还犹未可知。   然而南阳乃是自己的根基所在,断不容有失!一念及此,刘琮便愈发坚定了三围许都的决心。却不知袁绍何时才能南下,算算日子,也当有消息传回来了。只是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莫非又有什么变故不成?   袁绍将要南下的消息没有传到襄阳,但是许都城内的曹操,却已知晓了。   其实自消灭眭固,占据河内之后,曹操就已经意识到,与袁绍之间的大战不可避免,所以他才会在刘琮抵抗孙策的时候,亲自率军倾力东进,收复徐州。赶跑了刘备和吕布两股势力,使得侧翼相对安全。然而如何在与袁绍作战的同时,防备刘琮北上又成了曹操心中挥之不去的烦恼。   为此,曹操专门召集荀彧、荀攸以及郭嘉程昱等人,前来司空府商议此事。   “如今徐州已定,袁本初南下在即,南阳刘琮当如何应对,请诸位各抒己见。”坐定之后,曹操也不废话,直接向众人问道。   “据闻刘琮遣使往益州刘璋、汉中张鲁两处借粮,想来刘璋定然不敢拒绝,但也未必会全部借出。而汉中张鲁,当会拒绝借粮。如此一来,必然与刘琮结怨,明公不若遣使招揽,册封官职,以为应援。”郭嘉正襟危坐,侃侃而谈。   曹操听了徐徐点头,说道:“若真如此,的确可以在后背牵制刘琮。”   荀彧思忖片刻,缓缓道:“如今刘备、吕布亦依附荆州,明公何不赦罪,让他们与刘琮相争?即便未能如愿,亦可使得彼此提防,”   “不妥!”程昱立即出言反对:“此二人穷途去投刘琮,时日尚短,嫌隙未生,只怕一时不会有争斗之心。若行此计,倒会适得其反,使得刘备和吕布等人愈加与刘琮密切。”   倒是郭嘉沉吟道:“刘备乃枭雄,未必肯屈居人下,现在去投荆州,无非是形势使然罢了。其所欠者,无可为援,势单力孤尔。至于吕布,有勇无谋,贪财好利,这都是可以利用的弱点。”他环视众人,忽然换了话题:“却不知诸位对刘琮所推行的南阳新政,有何看法?”   说起这个,曹操颇感兴趣,不过还是先望向在座诸位,想先听听他们如何说。   荀彧抚须道:“所谓南阳新政,实则是将豪强之利,分与官府与百姓……”他说完之后,抬眼看着郭嘉,意有所思。   而荀攸也说道:“听说刘琮为推行新政,杀了不少人啊。虽然百姓拥戴,但只怕也得罪了很多人。”   “是啊!”郭嘉点头道:“这些人虽然迫于刘琮淫威,不敢造次,可心中对刘琮的恨意并不少,只要有人能将这些豪强联络起来,相信荆州必然会因此大乱!”   曹操此时也明白了郭嘉的用意,问道:“奉孝是说,让刘备与这些豪强联手对抗刘琮?”   “然也!刘备客居南阳,有兵无地,自然会心生不满。而那些豪强群龙无首,自然不敢反抗刘琮,两者联合起来,刘琮必然疲于应对。”郭嘉肯定的说道:“所以当遣人往南阳去说服刘备,再派人联络那些被刘琮打击过的豪强,如此一来,定可成事。”   荀彧等人也觉得此计很不错,不过程昱想了想之后,又向曹操建议道:“关中诸将虽表臣服,却于朝廷毫无建树,不若趁此机会,调兵出关,北击袁绍、南压刘琮。”   曹操听了皱眉不语,郭嘉也摇头道:“只怕马腾等人不会奉命啊,到那时又当如何?分兵讨伐,则军力分散,胜负难料,若不讨伐,朝廷威严何在?”   他这么一说,程昱也立即意识自己的考虑有些欠妥,颔首不再争辩。计议已定,曹操心中稍安,只是想到仍滞留南阳不肯北归的长子曹昂,心头便又冒出几分火气。为了此事,卞氏数次哭闹,弄的现在曹操一回后宅就心情烦躁。却不知这小子在南阳,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   ☆、第五十五章 军中基石百人将   曹昂何尝不曾想过回许都?然而他在南阳待的越久,便越发不想离开。南阳新政如同一座巨大的迷宫,使得曹昂在南阳流连忘返,虽然类似军械营、酒坊等地他不得而入,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身边的点滴细微之处,感受到南阳新政的魅力。   虽然才是初春,可是南阳境内,已处处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农夫们在为春耕紧张有序的做着准备。耕牛“哞哞”叫着,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在散发着泥土气息的田野中,拖动木犁将或松软、或干结的土地犁出深深的沟壑。农夫们赤着脚,扶着犁,眼神专注、嘴里呦呵着,汗珠在黑黝黝的皮肤上滚动,摔落在新翻出的泥土中。   这样的场景,在宽阔平坦的道路两旁,随处可见。曹昂徐徐策马,对身旁的护卫说道:“你家里的地可有人耕种?”   那护卫本是关中流民子弟,前两年投入南阳军中,家中便又多了几田好地,听了曹昂的话,笑道:“自然是有人的,便是家中人手不足,保长也会组织同保人家相助,所费全由官中所出,或秋收之后以粮食相抵,或以家禽等物偿还。”   曹昂感慨道:“如此一来,民风淳朴,相互帮扶。真是好手段啊!”   “还不止呢!”护卫骄傲的仰着头说道:“自我从军之后,家里便被定为‘军属’,不但保长见了俺阿翁和和气气的,每个月还有官府发的粮食,有什么紧缺的耕牛、铁器也是先安排俺家使用。”   曹昂微微颔首,这么做不但让军中士卒更加忠心,军士地位提高,只怕想投入南阳军的人就更多了。想起这个,他又问道:“南阳郡内各户人家都有籍册,你入了南阳军,家中便应是军户了吧?”   “不是啊。”护卫奇怪的看了眼曹昂,耐心解释道:“俺这是还未曾成家,若是成家之后,才会入册军户。如今俺家里还是民户,比如俺大哥是木匠,成亲之后便入了匠户。”   “可是以后子子孙孙都成了士卒,你愿意吗?”曹昂问道,在他想来,若是生来便限定了一生所作之事,谁肯甘心呢?   却不料护卫瞪大双眼,对曹昂说道:“怎么不愿意?入了南阳军,即便战死也有抚恤,家里也有人照顾,若是能厮杀出个前程,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就算伤残了,还能回家充任教官,非但有地种,每月钱粮也不少的。”   “教官?”曹昂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颇为疑惑的问道。   那护卫正要解释,却见迎面奔来一队骑兵,为首的是个百人将,见了曹昂之后猛地勒住战马,眼光不善地瞪着护卫。没等曹昂和这护卫反应过来,就见百人将大手一挥:“带走!”   护卫拔刀怒喝:“这是都督贵客,谁敢无礼?”他奉命保护曹昂,岂能让这帮来路不明的家伙把曹公子给抢走?   那百人将哈哈一笑,对左右说道:“还愣着作甚?砍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曹昂听他口音不似南阳人,心中一动,伸手拦住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众人中有的高声道:“我等来迎公子回许都!”说着,便纷纷抽出兵刃准备杀了那护卫。   “不可伤害于他!”曹昂见状,无奈道:“我随你们走便是了,他不过是职责所在,何必害他性命?”见那护卫犹自持刀不肯退开,便劝道:“你帮我给都督带句话,就说昂承蒙厚意款待……”他想了想,摆手道:“就这么说吧。”   护卫只得退后,被众人一拥而上夺了兵器捆了丢在一边,然后簇拥着曹昂往北而去。   那百人将与曹昂并辔而行,兴奋道:“我等总算把公子解救出来,也不枉俺们筹划许久。”   曹昂心说我用你解救吗?南阳新政我还有许多不解之处,如今却被你们闹这么一出,想到这里,恨恨的瞪了眼这名百人将,问道:“你们都是一伙的吗?”   百人将忙答道:“我等皆是厉锋将军麾下,前次叶城之战被南阳军所俘,某便隐了身份暗中联络到这些兄弟,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划此事。今日得知公子出城,便先在此地等候。至于北上之路线,我等也已计划好了,公子勿忧!”   “可谁告诉你我想回去了?”曹昂气急败坏的说道:“你可知道如此一来,误我大事也!”   “啊?”百人将吓得脸色苍白,呐呐说道:“公子乃是主公长子,怎么会不想回许都呢?便是俺们这些粗人,一想到家人都在豫州,就想着逃出南阳,早日回家啊!”   曹昂叹了口气,说道:“说了你也未必能懂。你可知道南阳士卒为何肯为刘都督出死力?为何军中将官不愿贪腐克扣?为何百姓会拥戴刘都督,反而与朝廷、与大将军作对?”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百人将目瞪口呆,联想到在南阳军中的这些日子,他的眼神便也有几分迷茫。在南阳军中虽然也是等级森严,但却很少有军官克扣士卒口粮,不把士卒当人看。若不是家中老小都在豫州,他有时候也会想,在这样奖罚严明的军队中,也许能混得更好呢。   然而想到家中老母和孤苦无依的妻子儿女,这百人将便不再犹豫了。   事到如今,曹昂也不想过多责备他们,只是不知此番回许都之后,父亲能否听从自己的建议,与刘琮罢兵言和呢?   曹昂被叛军裹挟逃走的消息尚未传回许都,身在襄阳的刘琮便先知道了。   这件事让刘琮立即意识到,随着南阳军的不断扩充,基层军官的问题便愈发严重。至于曹昂,他上次回南阳之后曾与之交谈,对于曹昂的想法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说实话他还是比较欣赏曹昂的,只希望他别早早挂了。   然而基层这些百人将甚至都伯、什长可以说是构成军队最基础的骨干力量。这些力量如果不能保持对自己的忠诚,对于南阳军来说,亦是相当危险的,不过既要忠诚又要有能力,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光靠宣正郎的努力是不够的。毕竟随着早先那批少年护卫陆续放入军中担任宣正郎,如今身边的护卫只是特卫营挑选出来忠诚之士,单就能力而言,并不适合担任百人将等基层军官。   如何解决?按照刘琮的想法,最好还是由自己培养,可如今自己哪儿有这么多时间呢?大战在即,各项准备正在紧张进行,赵云领明光骑往叶城增援、张绣回宛城坐镇、魏延率炮车营休整。至于徐庶等人,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问计于贾诩,贾诩沉吟片刻之后,却对刘琮说道:“都督觉得张辽、高顺如何?”   刘琮有些纳闷,不知贾诩为何会突然提起他们两位,不过还是认真答道:“他们都是大将之才,可惜却跟错了人。”   贾诩微笑道:“此二人久在吕布麾下,能被都督青眼所加,难道吕布就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   “和吕布有什么关系?”刘琮下意识的反问道,在他想来,那是张辽和高顺的个人能力而已,这两位可谓是职业军人的典范,张辽在历史上的成就自不必说,高顺若不是英年早逝,想来成就未必就会低于张辽。   贾诩道:“吕布此人或反复无常、有勇无谋,但张辽、高顺之能,未必便没有他的原因。”   刘琮细一思索,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也许自己对吕布执念太深了?正犹豫不决,旁边诸葛亮笑道:“都督只用其能便是,何必顾虑太甚?以亮观之,吕布这些年之所为,或被人诱使,如当年杀丁建阳以投董卓、被袁术诱使夺取徐州;或形势使然,如昔日之杀董卓、今日走南阳投奔都督。如此一来,反复之说便深入人心。若论其品行自然有其不是之处。至于有勇无谋,难道对都督来说,不是件好事吗?”   其实刘琮也知道,无论是三国志还是演义中,吕布都不算是坏人,真说起来,不过是个性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又容易听信别人罢了。而贪财好利这些缺点,在刘琮看来反倒不算什么。   或许正可以借此机会,将吕布架空,好收了张辽、高顺二将?   只是吕布这家伙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啊。刘琮皱眉道:“若是吕布不愿意,又当如何?他如今虽然来投荆州,只怕仍然抱着打回徐州的想法,否则也不会几次三番向我索要兵器军械了。”   对于这一点,贾诩心中早有定计,只是他生性谨慎,怕万一将来发生什么事,自己倒说不清楚了。而且以刘琮的性情,未必会同意自己的想法。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娶了吕布的女儿便是,吕布好面子,如此一来自然就好哄了……   刘琮此时还不知道贾诩心中所想,思忖片刻后说道:“反正要回宛城,途径安众时见了吕布,先试探下他的想法便是。只是这件事现在就要提前做,我的意思是从世家豪强子弟、流民及本地普通百姓子弟中挑选一部分,再从军中选出一些有经验的年少士卒,组成亲卫队,一如昔日旧例。”   贾诩点头道:“如此也好,那过些天便动身返回宛城吧。”   “还要等几天,据报益州送粮的队伍已过了江陵,再有数日便到会襄阳,那领队之人,我倒想见见。”刘琮想起昨日收到的另一个消息,笑着说道。贾诩和诸葛亮对视一眼,什么人竟然让都督如此感兴趣?   ☆、第五十六章 火中取栗欲弄险   经过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疲倦已极的张松进入襄阳城时,恨不能立即倒头好好睡上几天。然而没想到刚入了驿馆,便被刘琮派人请到了太守府中,张松心中颇为疑惑,自己这个微末小官,无名之辈如何会被刘琮所知?莫非他召见自己,是为了责问粮草数量不足之故?   虽然并不害怕,但总归有些忐忑,而且张松本就是为了见刘琮而来,心情自然有些复杂。待随着侍从进入太守府之后,他压抑着心头的情绪,想尽量表现得平静一些。   正月里春寒料峭,张松虽然在来之前换了身衣裳,却仍觉得有些冷,方踏入一处不甚宽大的院子,就见前院中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似在习武,见到张松后便大步迎了过来。张松以为是刘琮的侍卫,拱手道:“敢问刘都督何在?”引他前来的侍从在他身后听了,捂嘴偷笑。   那青年愣怔一下,继而笑道:“我便是刘琮刘仲怀。”   张松顿时尴尬的面红耳赤,饶是他一向不拘泥礼法,自视甚高,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刘琮不以为意,伸手请他入书房一叙,总算让他感觉不那么别扭了。   进了书房分宾主落座,张松抬眼观察刘琮的表情,殊不知他这偷偷摸摸的样子,配上尖嘴猴腮的面容,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好在刘琮知道张松最恨别人因容貌而看轻取笑他,当下郑重说道:“使君一路辛苦。”   张松个头很矮,大概也就一米五几,坐在席上更显得身形矮小,他见刘琮眼中并无取笑之意,悄悄松了口气,躬身道:“承蒙都督垂询,一路上还算顺利。”   略寒暄几句,刘琮便说道:“前者我欲遣使往益州借粮,还曾有人劝谏,说什么益州牧断然不肯相借,琮对那人言道,益州牧与我乃是同宗兄弟,且温厚仁善,必然不会拒绝相助。如今使君押运粮草而至,可见正如琮所言。”   张松见刘琮神态庄重,言辞诚恳,心中颇为受用。本来初次见面,他还觉得刘琮比之传闻中看着还要年轻,心下未免有些嘀咕,加上刘琮身材高大、相貌英武,不由便认为刘琮更像是个武将。然而这会儿听刘琮如此说,他便稍稍改变了一些看法。   而对于张松,刘琮并不如何厌恶,反倒颇为好奇。即便张松在历史上引刘备入川,有背叛刘璋的坏名声,但在刘琮看来,张松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罢了,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无可厚非。更何况这样的人,才会因为不甘平凡而比平常人更加努力,他们所欠缺的,不过是个机会而已。所以当他见到刘备之后,便立即抓住了机会,只可惜后来被兄长告发,落得个人头不保的悲惨结局。   因书房内阴冷,张松忍不住紧了紧衣袖,对刘琮说道:“我家主公本欲足数借粮,却因这两年与张鲁征战,所耗颇多,故此只筹措到一半粮草,还望都督体察。”   借粮只是用来观察刘璋和张鲁的态度,能借到最好,借不到其实也无妨,所以刘琮显得颇为大度:“能得季玉兄相助,已足感盛情,不足之数琮另想办法便是了。”   见张松仍盯着自己,刘琮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瞒使君,此番琮还曾遣使往汉中去借粮,唉,也是我当时困境之际,思虑不周,结果那张鲁非但不肯借粮,还大言不惭的说了一堆可笑言语。哼,等我腾出手来,必然率军讨伐张鲁!”   方才张松提起益州与张鲁之间的战事,便是为了试探刘琮的态度,听他如此说,张松心中大感快慰,拱手道:“若都督领军讨伐,汉中必可一鼓而下!”   刘琮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如今曹贼势大,琮自顾不暇,无力分兵讨伐啊。”   张松关切地问道:“莫非都督担心曹贼再攻南阳?”益州消息不甚灵通,他本以为刘琮既然两次都打到许都城下,想来曹操应会避其锋芒,可是听刘琮所言,反倒是曹操要主动南下。如此一来,若是益州内部生乱,只怕刘琮亦无兵可助。   “曹贼目前正调兵遣将,若是所料不差,下个月便会大举进攻我南阳了。”刘琮坦言道。这件事已不是什么秘密,告诉张松亦无妨。   张松稀疏的短眉紧皱成一团,心中颇感焦虑。看来刘琮是无法相助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他能抵挡得住曹操吧。不过刘琮能以弱冠之年,一郡之地与曹操相抗衡,亦非寻常人可比。却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除了那些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传闻,张松其实很关心隐约听到的南阳新政,他有种直觉,刘琮能有今日之成就,断然离不开那个什么南阳新政。   想到这里,张松便请求刘琮允许自己去南阳看看,刘琮笑道:“本来还想向使君提出邀请,既然使君如此有兴趣,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又聊了些益州与荆州的风土人情,张松见外面有人匆匆而来,立在门外等候,便知趣的告辞而去。刘琮亲自将其送出府外,让张松心中颇为感动。他如今别说在荆州,便是益州牧守府内,又有几个人认得自己?而且还如此待若上宾,令人如沐春风。张松走起路来,都觉得轻飘飘的,一摇三晃,惹得街上行人纷纷捂嘴偷笑,他却不以为意,乐颠颠的回了驿馆。   刘琮送走张松,回到外书房,见吴宽仍在门外等候,笑道:“还不与我进去?”   “都督,袁绍要出兵南下了!”进了书房之后,吴宽立即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交给刘琮。这是他安插在河北的密探传回的最新消息,密信中非常肯定的说明了袁绍近期的动向,并判断袁绍将于下月中旬,出兵南下。   刘琮见了,大喜过望,笑道:“袁本初终于肯动弹了!”   将密信仔细看过之后,刘琮让亲卫去请军师贾诩、主簿王粲和书记诸葛亮,共同商议袁绍南下,己方当如何行事。吴宽见刘琮没有别的吩咐,便告辞而出。   片刻之后,三人陆续到了外书房,刘琮将密信展示出来,对贾诩说道:“看来袁公总算下定决心南征,只是我方当如何应对?”   “都督只怕对此早有预料了吧?”贾诩抚着稀疏的胡须,消瘦的脸庞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既然袁公南下,那么荆州当举兵应和,如此一来曹操腹背受敌,必不能守。”   王粲也喜形于色地说道:“军师所言正是!袁公兵马众多,曹操必亲率大军北上迎击,到那时都督领军夺取许都,易如反掌!”   刘琮笑而不语,转头看看诸葛亮,诸葛亮却一直埋头记录,看样子并不打算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小家伙果然性子谨慎,刘琮也不勉强他,转而看向贾诩:“先生尚有未尽之言吧?”   贾诩叹道:“曹操若是败亡,则袁绍实力无人可比,到那时都督又当如何打算?”   这个问题也是刘琮一直在考虑的。历史上曹操在官渡之战大败袁绍,实力得到很大增强,可仍然用了好几年时间才彻底平定北方,可想而知袁绍的势力有多么强大。而且曹操的胜利未尝没有几分运气成分,可以说胜的颇为艰苦和侥幸,如果自己从背后给曹操猛烈一击,只怕曹操就此一蹶不振,甚至极有可能彻底败亡。   真要是形成这种局面,反倒是刘琮最不想看到的。在自己下江东、并西川之前,北方若是袁绍一家独大,谁能保证他就不对荆州起觊觎之心?   然而坐视不管,亦不可能。毕竟袁绍此次南下,多少也和自己遣使劝说有关,倘若不出兵袭扰曹操,以袁绍多疑的性子,弄不好直接拔腿走人,反过来看自己和曹操争斗。   “都督所虑,也有道理,所以我方应以袭扰为主。”贾诩听了刘琮所言,思忖片刻后眯着小眼睛缓缓说道。   王粲却皱眉道:“如何能让曹操和袁公战成平手呢?如此行事,太过危险。”   “仲宣说的没错,我这正是火中取栗。”刘琮笑道,心中暗想,虽说历史已经改变,但人性总是不会变的,自己熟知官渡之战的前因后果,各个节点,若是运作的好,未必不能使双方维持在胶着状态。   虽然不知道刘琮哪儿来的如此强烈的自信,但王粲做为刘琮的死忠铁杆脑残粉,还是很快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一切唯都督马首是瞻。   “若是我方不参与其中的话,以先生之见,袁公与曹操之战,孰胜孰败?”刘琮见贾诩捏着胡须沉思,便出言问道。   贾诩闻言,抬眼看着刘琮道:“袁公虽强,却未必能胜过曹操。”   “哦?先生且说说,这是为何?”刘琮来了兴趣,心说您不会也来个十胜十败之说吧?   谁知道贾诩微微展颜,笑道:“都督若是看好袁公,又何必费这许多心思?”   刘琮一愣,颇感无语,不过很显然贾诩不想在这种时候说太多曹操的好话,于是刘琮唯有摇头苦笑。倒是在刘琮身边埋头记录对话的诸葛亮,抬起头眼神明亮的望了眼贾诩,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第五十七章 反客为主一念生   虽是初春时分,但路边沟壑中仍有残雪未消,春风不觉其暖,一如此时刘备的心情。回想着最近四处出访的情形,骑在马上徐徐前行的刘备,心情颇为晦暗。   荆州名士众多,他在徐州时便屡次听人提及。未曾来南阳之前,刘备也曾憧憬着能遇到名士贤者,为自己指点迷津,出谋划策。然而拜访过数位在新野颇有名望的人之后,刘备很郁闷的发现,这些人要么提起刘琮便赞不绝口,要么便是些不通时务的酸腐儒生,不是自己看不上眼,就是别人对自己不冷不热。   难道自己仁厚的名声,竟然起不到一点作用吗?想到这个,刘备便有些恼恨,自己的名声被刘琮那小子一再诋毁,或许这也是那些人才不愿为自己所用的原因之一吧?   怀着郁郁的心情回到新野之后,刘备却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此人名叫许汜,本是襄阳人,兴平元年担任兖州从事中郎时与张超、陈宫等人背曹操而迎吕布为兖州牧。听说此次下邳失守后为曹操所俘,却不知如何又会到了新野?   当初吕布谋夺徐州,许汜虽然不曾参与,但也没听说他反对此事,和吕布数次交往时刘备亦见过许汜,只是未曾深谈过。如今在新野相见,许汜先是感慨了一番,谈及那天夜里下邳情形,他说道:“曹公真乃明主也,汜被执后曹公亲手释缚,抚汜之背好言宽慰,并不见责。”   刘备心头冷笑,不置可否。许汜这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也好,曹操礼贤下士做足姿态也好,与自己有什么相干?且看他此番来有什么说辞就是了。   “曹公得知将军客居南阳,甚为牵挂,曾对汜说过,刘豫州如鲲鹏,当翱翔于九天之上,奈何栖身于枯枝,受燕雀讥讽嘲笑呢?”许汜见刘备沉默不语,接着说道:“将军之志向,在匡扶汉室,虽与曹公因故见背,曹公却并不以将军为仇寇。如今曹公整顿军旅,欲饮马汉江,窃为将军所虑,故此不避嫌疑,特来觍颜相见,实为将军所忧虑啊!”   刘备淡然说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将军在南阳乃是刘表之藩属,凡事岂能自专?曹公大军南下,表必会令将军相抗,到那时即便士卒用命,亦不免与曹军两败俱伤。然而将军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此汜为将军所不值者一。”许汜摇头晃脑的说道:“其二,如今曹公乃是奉天子之令讨伐不臣,将军兴兵对抗,就是对天子不忠,大义已失,何以立足?其三……”   刘备听的心头厌烦,抬手拦住他的话,说道:“若你是为曹贼当说客而来,那便请回吧!如今天下大乱,帝王失色,我刘备与曹贼誓不共戴天!备虽兵微将寡,却未敢忘忧国,若曹贼领兵南下,备定不惜此身,与其周旋到底!”   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掷地有声,许汜听了也不禁有些面皮涨红,然而想到自己的真实目的还未说出,只得强忍尴尬,接着说道:“将军!据说刘琮自就任南阳太守以来,横征暴敛,残暴无道,激起许多豪杰怨恨,将军若是能将这些豪强联络起来,共同对付刘表刘琮父子,即便仍旧与曹公为敌,亦有地可持啊!”   刘备听了心头一跳,反客为主吗?这个念头一起,便不可遏制,他暗自思忖道,许汜所言,定然是出自曹操授意,然而未尝不可一试啊。只是此事难度太大,须得暗中缓缓进行……   “哼,刘荆州好意收留备在此屯扎,备如何能做出这种不义之事?”刘备见许汜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冷笑一声,勃然作色道:“你有国士之名,却来此行挑拨离间之事,若不是念在与你有旧,定然斩了你的项上人头送往襄阳,以明备之心迹!”   许汜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跪伏于席,哆嗦着嘴唇说道:“将军息怒!汜此来也是迫不得已啊,如今家眷皆在许都为质,汜怎敢不来?望将军念往日情分,开恩恕罪!”   “罢了,我知道你这是身不由己,速速回往许都去吧!”刘备见许汜两股战战,满头冷汗,愈发鄙薄其为人,意兴阑珊的挥手打发他滚蛋。   就在刘备赶走许汜,召来糜竺、孙乾等人密议的时候,安众城内,吕布也见到了曾经的属官王楷。   王楷自那夜在下邳被俘后,立即选择了投降曹操,如今偷偷跑来安众见吕布,自然也是曹操打发来的。不过在他口中,却变成了心怀旧主,特意从许都跑出来的。   吕布听了自然非常高兴,拉着王楷叹道:“若是都如你一般忠心,我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听这口气,似乎对当下的处境颇为不满,王楷心中觉得把握又大了几分,面上却故作惊讶的问道:“温候这是说的哪里话来?”   “唉,你有所不知,如今陈公台已弃我而去,我现在连个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吕布越说越烦躁,猛地拍了下几案,怒道:“本以为投了荆州,那刘琮会厚待于我,却不想凡事都拖拖拉拉,战马不给,兵器也不给,若不是文远等人相劝,我都恨不得离开荆州了!”   王楷闻言大喜,笑眯眯地道:“温候何必去往别处?在南阳未必就不是件好事啊!”   见他笑的颇为诡异,吕布纳闷道:“你的意思是?”   “温候来此时日尚短,还不知刘琮在南阳,不,在荆州已经弄的天怒人怨了吧?”王楷夸张道:“他好大喜功,穷兵赎武,以至于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更有那些豪强大族,被他掠夺家产,因此很多豪杰对其恨之入骨!”   吕布奇怪道:“没听说过啊!就我所见,安众城内百姓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不像在下邳城里,个个面黄肌瘦,没精打采的。”   “呃……”被吕布这话噎的有些难受,王楷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温候切勿被表象所迷惑啊!只要温候能将这些豪强收拢起来,借助他们的力量共同对抗刘琮,到那时各地景从,豪杰四方来投,温候就是做个南阳太守,也比如今屈居在这小小的安众城好啊!”   在王楷看来,吕布既然满腹怨气,定然会大声叫好,然后自己再去联络那些被刘琮打压的豪强,待时机成熟之后,趁曹公南下之时借机发难,到那时岂不是大功一件?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吕布听了却勃然大怒,起身厉呵道:“住口!”   王楷茫然抬头仰望吕布,一时竟觉得吕布如此陌生,心中还暗自猜测,难道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不成?   吕布瞪着双眼怒视王楷,咬牙切齿道:“你是来劝我背叛荆州吗?”   “是,不是?”王楷被他带着杀气的凌厉眼神吓的有些呆滞,下意思的应了一声又立即摇头否认,只是这否认也不彻底,反倒带上了疑问的语气。   吕布被他这模样气的冷哼一声:“世人皆以为我吕布乃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话王楷如何敢承认?当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声否认。   “虽然刘琮对我吕布并不怎么样,可是背叛这种事,一次便已太多!”也许是想到这些年背负的骂名,吕布的神情颇为复杂,他在堂上走动了几步,猛地回头望向王楷:“我不管你从何而来,奉了谁的旨意到此,总之我吕布不会再轻易上当!念你也曾跟随过我,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你且去吧!”   王楷冷汗涔涔,哪儿还敢久留?起身抱头鼠窜,灰溜溜的出去了。   看着他佝偻弯腰的背影,吕布长叹一声,转而又对自己方才的应对颇为满意,自得的想道,那刘琮岂是好对付的?若是自己一时糊涂,只怕到时候连安众都待不下去!   及至回到后室,见了妻子严氏,吕布将方才的事说与她听了之后,严氏狐疑道:“王楷?他不是在下邳被曹军俘去了吗?哼,说什么自许都偷跑出来,妾身估计,他八成是曹操派来诱惑将军的。”   吕布哈哈一笑,说道:“我已识破其奸,将他赶走了。唉,若是公台在此,想必也会赞同我吧。”   说起陈宫,严氏却冷哼道:“将军还念着他作甚?当初若不是他,咱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非也!”吕布摇头道,见严氏犹自不服,气道:“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公台一向忠心,是我让他太过失望,这才弃我而去。不过他数日之前还有信来劝我。唉,悔不当初啊!”   严氏见吕布发怒,忙换了笑脸道:“是!先生对将军一片好意,将军切莫再辜负了他便是。不过……”她抬起头犹犹豫豫的说道:“绮儿之事,到底当如何?孩儿如今又添一岁,这般年纪还未嫁人的,能有几个?”   不说此事还好,提起这件事吕布便头疼欲裂,跌足道:“罢了!随她喜欢找个汉子嫁了便是!”   严氏气苦道:“哪儿有你这样做阿翁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岂能如此随意?”“唉,我倒是想把她许给刘琮那小子呢,可是他才刚娶了甄氏,如何会再娶妻?”吕布长叹一声,发愁道。门外一个窈窕挺拔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屋子里的对话,不由楞在外面……   ☆、第五十八章 自辞密受衣带诏   许都,车骑将军府。天色已晚,府中一间密室内,昏暗的烛光下,两人隔着一张几案相对而坐。   董承摩挲着几案上的绢帛,对面前的王子服说道:“这是我在天子赏赐的玉带中发现的天子诏书,读来令人悲愤莫名,恨不能立刻冲入宫中,持剑侍于陛下左右!”   他这话让王子服心中惊惧不已,今日董承宴请宾客,却不料在宴席结束之后被他请至此间,说什么密受天子诏书,诛杀曹贼的话,这……   见王子服沉默不语,董承心头有几分不快,然而事到如今,岂有退路?他本是西凉军牛辅的部曲,因建安元年护送天子有功,升卫将军。当初韩暹为所欲为、祸乱朝政,董承便秘召兖州牧曹操勤王,使得曹操迎奉天子至许。然而到了许都之后,董承却大权旁落,虽然因为女儿成为董贵人的缘故,得授车骑将军,但却毫无实权,这让董承极为不满,凭什么曹操位列三司,独揽大权?   烛光摇曳,似人心晃动。董承捋着浓密的胡须,对王子服低声说道:“郭汜当年不过百人,便曾击败李傕几万人,如今之事,就看足下是否与我同心!昔日吕不韦有子楚之后得以富贵,现在我和足下也是这样。一旦诛灭曹贼,其他人不过是一盘散沙,何足惧也?”   王子服连忙说道:“某惧不敢当,且兵力未足,恐怕误了将军大事。”这种事闹不好不止是掉脑袋那么简单,若是失败,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呀!自己虽然是偏将军,可能够调动的亲信部曲不过两百,和身经百战、如狼似虎的曹操部众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董承眼珠一转,胳膊支着几案侧向王子服,话音低沉:“若事情成功,便能得到曹操雄厚的兵力,你还不满足吗?”如果不是董承自己的人马不足,何必来找王子服商议?眼见王子服犹豫不定,董承心中杀意渐起……   许是被董承这凌厉的眼神所摄,王子服迟疑道:“在此间还有何人可以为助?”   “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都是我的心腹。”董承小心翼翼的收起帛书,接着道:“本来还想与刘皇叔相约,谁知道他却忽然去了徐州,不过我已遣人往南阳去寻他,若是许都有变,他亦可为外援!”   王子服眯了眯眼,问道:“将军可曾联络过南阳刘仲怀刘都督?”在他看来,刘备兵微将寡,实在不是什么可以依仗的盟友。而刘琮则不同,旁的不说,人家可是两次率兵攻到许都城下的。   对于这个问题,董承略迟疑了下,说道:“自然也派人去了。”   “哦?刘都督如何说?”王子服坐直了身子望向董承问道。   董承展颜笑道:“刘都督乃是皇兄,如今天子蒙尘,我等举事,他自然是深表支持的!”他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增强王子服的信心罢了,派人去联络刘琮?他才没这么傻呢!事成之后,这功劳算谁的?要不要封赏?   果然,一听说刘琮亦参与其中,王子服便立即下定决心,说道:“那好!却不知何时起事?”   董承皱眉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就在二人于室内密议之时,一个仆人自黑暗的角落中偷偷直起身,他本来是要到旁边的屋子寻个物事,却无意间听到这惊天密谋,顿时吓得心惊肉跳。这等事情若是失败,全府上下只怕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他越想越怕,最终决定去告发此事。   很快曹操便得知董承等人阴谋叛乱,如今袁绍南下在即,岂容后院起火?当下派人往车骑将军府将董承、王子服及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等人缉拿下狱,稍加审讯后,便将董承等人斩首弃市,并夷灭三族。   事发突然,董承等毫无反抗之力,而身在宫中的天子直到曹操派人直入宫中来抓董贵人,才得悉此事。   面对如狼似虎的将士,董贵人吓得花容失色,她如今已有身孕,谁知道竟然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拽着天子的衣袖哭泣哀求,极力辩白自己毫不知情。   刘协虽恨董承矫诏,却因念及骨肉急忙召见曹操,却被曹操以法度如此,当面拒绝放过董贵人……   身为天子却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刘协悲愤交加又无可奈何。   干脆利索的解决了董承等人,确保许都稳定之后,曹操便立即投入到与袁绍大战的准备之中。   想到袁绍的主簿陈琳所写的檄文中指责自己“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挠折栋梁,孤弱汉室,除忠害良,专为枭雄”,曹操就怒不可遏,自从迎奉天子至许,袁绍便派人要求将天子迁至邺城,被自己加以拒绝。他如此要求,与自己所思何异?如今却以忠臣自居,真是可笑。   其实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袁绍消灭了公孙瓒,地广人众,实力强横之故?如今这个乱世之中,最终还是看谁的拳头硬罢了。   在与袁绍为敌这件事情上,诸将多有疑虑,觉得袁绍强兵十万,数倍于己,很难抵挡。而且除了袁绍,关中诸将尚在观望,南方刘琮厉兵秣马,据闻正欲北上,东南孙策岁表臣服,却也不得不防。当此四战之地,危急之秋,唯有坚定诸将信念,才能保证上下一心,共击强敌。   对此,曹操曾向诸将指出:“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   而荀彧、荀攸、郭嘉、程昱,以及凉州从事杨阜等人,也认为袁绍外宽内忌,好谋无决,认为局势会向着有利于己方的方向变化。   为集中兵力对付袁绍,以争取战略上的主动,曹操派琅琊相臧霸率精兵自琅琊入青州,占领齐、北海、东安等地,牵制袁绍,巩固右翼,防止袁军从东面袭击许都;曹操亲自率兵进据冀州黎阳,令平虏校尉于禁率步骑二千屯守黄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延津,协助扼守白马的东郡太守刘延,阻滞袁军渡河和长驱南下,同时以主力在官渡一带筑垒固守,以阻挡袁绍从正面进攻;同时派人镇抚关中,拉拢凉州,以稳定翼侧;针对荆州,则在加强许都防守的同时,遣使江东,令孙策再次西进,以分刘琮之势。   这样的部署,乃是集中兵力,扼守要隘,重点设防,以逸待劳,后发制人的战略。而之所以采取这种战略,正是荀彧、郭嘉等人综合各方形势之后,与曹操共同商议后的结果。首先,袁绍兵多而曹操兵少,千里黄河多处可渡,如分兵把守则防不胜防,不仅难以阻止袁军南下,且使自己本已处于劣势的兵力更加分散。其次,官渡地处鸿沟上游,濒临汴水。鸿沟运河西连虎牢、巩、洛要隘,东下淮泗,为许都北、东之屏障,是袁绍夺取许都的要津和必争之地。加上官渡靠近许都,后勤补给也较袁军方便。   诸将领兵陆续开拔,曹操亦亲率精锐近万于二月初往黎阳,临行前与留守许都的荀彧握手密语:“荆州之事,尽付文若。刘琮此子不除,吾时刻不安也。”   荀彧郑重点头道:“公勿烦忧,刘备、吕布在彼,久必生事,加之张鲁、孙策东西牵制,刘琮定然自顾不暇。”   而此时刘琮,却正在前往宛城的路上,得知董承等人谋反被杀后,刘琮反应淡然,倒是王粲有些疑惑的问道:“都督,董将军难道未曾派人与都督联络?”   “哼,他没主动来找我,可我派人找过他。”刘琮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王粲,说道:“前者两次兵围许都,我都曾让人暗中与他接触,可是他却装聋作哑。”   “这是为何?”王粲皱眉问道。他想不明白,既然都是与曹操为敌,为何董承放着都督这样的强援却不予理会?当初一围许都之时自己曾入城觐见天子,曾有不少人暗中接触过自己,提起曹操颇多怨言,如今想来,那些人之中,还真没有董承。   刘琮转头望向另一侧的诸葛亮,笑问道:“孔明可知道其中缘故吗?”   诸葛亮小心地控马拉近与刘琮的距离,回道:“董承身为国戚,却无实权,密诏曹操迎奉天子,自以为居功厥伟,自然便想与曹操争权。所谓密受天子诏书,不过是自称而已。他既然要独揽大权,当然不会找上都督。否则事成之后,何以相酬?”   “原来如此!”王粲听了恍然大悟,叹道:“国事唯艰,天子蒙尘,他却只想着争权夺利,其败也忽焉!”   刘琮微微颔首,按着鞍桥说道:“行事不密,见事不明。他要是能成功才怪了呢。即便计划周密,以他们那点兵力,想要攻入司空府诛杀曹操,也是痴心妄想。到时候刀兵一起,说不定还会惊扰天子。”   诸葛亮眯着细长双目,问道:“董贵人受此牵连,却不知天子会作何想?”   “想什么都没用。”刘琮遥遥望见安众城头,对诸葛亮说道:“天子未必会因此恼恨曹操,说不定对董承反倒更气愤一些。”安众城头守军远远看到旗号,忙下城报与吕布,刚进了府中,却被吕绮撞见,得知刘琮将要入城,吕绮立即让侍女为自己换了装束,骑上战马往城外而来。她要见一见刘琮,当面质问他,既然接纳了父亲,却为何又害的父亲每日长吁短叹,烦躁不安?   ☆、第五十九章 桃花林中弓弦响   此时春光甚好,城外道路两侧桃林,桃花初绽、粉瓣微张。树下芳草,绿意渐染。孩童嬉闹其间,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路上除了刘琮一行,还有许多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的行人。看那柳框中菜蔬鲜亮,粗手大脚的农妇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采,与搭伴的少女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那脸色红润的少女佯装追打,眉目之间却含羞带喜。   如此清平景象,使得王粲不由自豪起来,南阳郡能有今日这样安居乐业的局面,也有自己的付出和心血在内,怎能不让人自豪?他逸兴遄飞,诗兴大发,正要张口吟诵,却见城门内冲出一骑,惊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那骑士显然骑术甚佳,左避右让却毫不减速,马蹄得得声中,竟然没有撞到任何一人。   然而到底引起行人们的不满,惊吓之余也有人自己摔倒在地,爬起身拍打灰尘,却也只能暗道倒霉。如今这世道能骑马,尤其是那样高大神骏的战马的,岂是咱惹得起的?   刘琮也微微蹙眉,心下惊疑,这人如此匆忙出城,莫非城内出了什么变故?   身后刘虎等亲卫策马上前,正要出言喝止,却见那骑士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唏律律”嘶鸣一声前蹄方尚未落下,那骑士已干脆利索的跃下马背,俏生生地立在道路正中。   正是吕布的掌上明珠吕绮,她腰悬长剑,一袭白衣,玉带紧束,英姿飒爽。   刘虎看了眼刘琮,翻身下马,问道:“你是何人?在此拦路做甚?看不到刘都督在此吗?”   “哼,找的便是他!”吕绮冷若冰霜地看了眼刘虎,再一抬眼,望向刘琮,说道:“躲起来算什么英雄?难道你还怕我一个弱女子吗?”   刘琮见她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样子,依稀与吕布有几分相似,不由笑道:“你可是温候之女?”   “既然知道,我便问你,为何自我父亲到此,你便屡次诓骗,害的我父亲每日长吁短叹,烦躁不安?”吕绮个性直爽,嫉恶如仇,这些日子听多了吕布的牢骚,便认定是刘琮对不起父亲,当下将心里的话直面问出。   刘琮自穿越以来,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女子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拦路质问。他跃下马背,走到吕绮近前,看到周围行人都投来好奇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个做了什么坏事的家伙似的。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进城再说。”刘琮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于是便温言说道。   谁知道他越是这样,吕绮便越觉得他心里有鬼,当下冷哼一声,道:“想进城,可以,打败我再说!”   刘琮一愣,这姑娘是来找事的吗?莫非是吕布授意如此?不过看吕绮咬着嘴唇怒目相向,神态倒是颇为单纯,或许真是为吕布出气?   “怎么,堂堂太守、三郡都督也有不敢的时候吗?”吕绮见刘琮只管看着自己,俏面微红,心头越发恼恨,出言激道。   刘琮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这两年虽然在贾诩等人的提醒之下改了不少,可这会儿也有点怒气上头,我好心好意为你着想,你不领情还罢了,竟然还跟我纠缠不休!   “有何不敢?只是拳脚不便、刀枪无眼,咱们只比箭法如何?”刘琮到底还留着几分理智,男女拳脚相加确实不成样子,刀枪又是战阵所用杀气太重,所以就只有比试箭法了。   吕绮没他那么多复杂心思,听刘琮肯比试便点头道:“好!”说罢,又觉得不妥:“可是该怎么比?”   “此处不是军营,自然不能比辕门射戟了。”刘琮微微一笑,被她这呆萌样子逗得怒气消散不少,是你来找我比试的好吧。现在来问我怎么比?   听刘琮说起“辕门射戟”,吕绮心头微觉异样,那可是父亲的得意之作,每次说起来,都能让他乐半天。看来这家伙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既然知道父亲的本事,却为何还要如此对待父亲……   “你既然想不出如何比,那我来定规矩好了。”见吕绮蹙眉不语,刘琮便对刘虎说道:“取六枚五铢钱,挂在那棵桃树之上。”说着,遥遥一指。   吕绮不明所以,睁着明亮的双眼瞪着刘琮,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阴谋诡计,心中暗自警惕。   待刘虎挂好了铜钱,刘琮对吕绮说道:“每人三矢,步射两矢,骑射一矢,多中大钱者为胜,如何?”   “哼,就这么比!”吕绮一跺脚,转身自战马鞍袋中取出长弓,又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矢,然后望向刘琮,那意思是现在就开始?   刘琮见状,心头暗笑,这姑娘脾气是有点随吕布,不过要更单纯而已。   见刘琮微笑点头,吕绮冷哼一声,弯弓搭箭,却见那黄澄澄的铜钱在桃枝下随着微风晃动不已,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她虽是女子,却因吕布自小溺爱,耳闻目染之下,习得一身好弓马,然而却从未这样比试过箭法。   收摄心神之后,吕绮呼吸渐渐平稳,直至心无杂念,瞄准了那枚在春风中颤悠悠的铜钱,紧绷地弓弦紧贴在脸颊之上,修长洁白的指肚被勒得渐成粉红。就在大伙屏着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她的时候,只见白羽一闪而逝,再扭头看时,锋利地箭头已穿入铜钱方孔射入桃树的树干上,箭尾白羽犹自颤动不已。   “好!”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吕绮心头得意,原本冷冰冰的脸庞上,泛出几分笑意。   刘琮抚掌道:“虎父无犬女,不错。”说罢,自刘虎手中接过大弓,信手拈出两支羽箭,走到吕绮身边并肩而立,猿臂一伸,抬眼望向桃林,右手搭箭蓄力一拉,如满月在怀,就听一声弓弦响震,那箭矢去如流星,早已射中铜钱,钉入树干之中。   没等众人叫好声起,刘琮将夹在指间的另一支箭也射了出去,那悬挂着铜钱的桃枝“咔擦”一声脆响,却是连着丝线硬生生折断,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箭头已深入树干,铜钱方孔裂开穿在箭杆之上,那半截桃枝上数朵桃花,还随着桃枝晃动不止。   他自取弓、发箭一气呵成,动作流畅赏心悦目,众人早已看的目瞪口呆,直到刘虎大声叫好,才醒悟过来,纷纷交口称赞。这时候已经有不少路人直到,眼前这位英气勃发、健硕俊朗的青年,便是南阳太守刘琮,叫好声便愈发大了几分。   与刘琮相比,吕绮虽然第二箭也命中铜钱,却在声势上显得弱了不少。吕绮心头不知为何愈发恼火,转身瞪了眼刘琮,夹着长弓翻身跃上马背,对刘琮道:“我先来!”   说着,她便一夹马腹,策马在道路上奔驰起来,刘琮这才注意到,她是武士装束,可为何看着却不别扭?   因路人都站在道路一侧,她策马疾驰倒也无碍,数百步之后只见她勒转马头,那战马四蹄飞奔,转眼到了近前,马背上吕绮挺身直立弯弓搭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急促的马蹄声中,她已纵马远去,悬在枝头的铜钱,却只剩一枚了。   又是一阵轰然叫好声,吕绮拨马回转,长腿一曲自马背上跳下,快走几步,俏面微红,看到那枚铜钱已射入树干,转头傲然望向刘琮,目光中满是得意之色。   刘琮与身旁的诸葛亮对视一眼,见他笑的颇为促狭,再看王粲,那家伙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吕绮,不由暗自失笑,心说这样的烈马你老兄可驾驭不住。   如今刘琮的坐骑早已不是那匹玉花狮子骢,而是一匹浑身黑亮的夜照踏雪,额前一缕白,四蹄亦如是,故得此名。他很随意的翻身骑上马背,策马奔出兜个圈子,众人只看到一道黑色影子闪过,待回头望去,满树桃花粉粉嫩嫩,最后一枚铜钱却已不见,可是那刚射入树干的箭杆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刘虎等亲卫眼尖还罢了,王粲和那些路人却不曾看清,不少人发出失望的叹息声,而吕绮却望着那支箭矢若有所思。   “呀!丝线断了!”直到一个顽童去树下捡起那枚掉落的铜钱,众人才看到铜线之上的一段丝线,心中都犯起嘀咕,能把这么细的丝线给射断,那还能射不中偌大个铜钱?   刘琮徐徐策马回来,也不下马,对吕绮说道:“我已输了,你还坚持的话,我可就真的不进城了。”   “不行!”吕绮总觉得哪儿不对,若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得他过城不入,阿翁知道了定然会责罚自己。可方才……   见吕绮苦着脸撅着嘴不吭声,刘琮笑了笑。不进城的话只是说说罢了,今次路过安众,可是专为吕布而来,怎么能过门而不入呢?   吕绮抬眼瞥见刘琮嘴角一抹坏笑,顿时醒悟过来,这家伙坏透了!方才最后一箭分明是让着自己,现在又拿话来挤兑。怎么好人都让他做了,自己却成了不讲理的那个?   “不成,咱们再来比过!”吕绮银牙暗咬,怒视着刘琮说道:“这次我来定规矩!”   众人一片哗然,什么时候女子也能立规矩了?有猜出吕绮身份,便在同伴耳边低语,引得同伴“哦”了一声,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吕绮见状,愈发恼怒,正要开口再说,却听有人说道:“绮儿!不得无礼!”人群如潮水般分开,正是吕布跃马而来。   ☆、第六十章 君有良将自知否   在府中闷闷不乐的吕布,听城门守卫来报刘琮到了城外,意外之余,也不及多想。回到后堂更衣时,与妻子严氏说起此事,严氏一边服侍,一边犹疑道:“刘都督突然来此间,别是有什么事情吧?”   吕布摇头道:“他能有何事来寻我?真若说起来,我倒还想去寻他呢,如今他来安众倒也正好。”   “将军去寻刘都督,莫非是想说绮儿的事?”严氏本在给吕布整理衣领的手停下来,按在吕布胸口:“将军不怕刘琮回绝,到时候面上须不好看?况且此事绮儿似乎也有所耳闻,这几天我看她神情郁郁,当不是……”   吕布傲然道:“真是妇道人家,整天就想着这些事!你竟不知袁公已传檄天下,要讨伐曹贼了吗?”他其实也是刚才得知此事,不然以他的性子,哪有不跟严氏说的?   “这么说,刘都督是要请将军领兵北上了?”严氏眼中满是喜色,对吕布之前斥责自己的话充耳不闻。   其实吕布也拿不准刘琮对自己的态度,按说上次见面,彼此客气是客气的,但总觉着隔着些什么。偏生宴席之上张飞向自己挑衅,赵云出来两不相帮,让吕布多少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招人厌恶。虽说刘琮不曾拨付战马军械,但粮草却提供的很充足,将士们如今提起刘琮,好话开始多了起来。   见吕布迟疑不答,严氏皱眉道:“将军虎威天下皆知,如今刘都督要与曹操相争,怎会不肯重用将军?莫不是有什么隐情不成?”   吕布叹了口气,整了下袖口,道:“罢了,既然刘都督今日来此,我便当面问他,到底要我如何行事。哼,若是不满意,大不了咱们自己北上,去投袁公!”   他这投袁公的话说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次了,严氏听了只当没听见。   待吕布换了衣裳招来张辽、高顺二人一同出城去迎刘琮,方出了南门就见城外桃林围了许多人,隐约见到刘琮旗号,心下惊疑,遂快马往前。及至到了人前,却听到女儿说什么定规矩的话来,不由出声喝止。   吕绮见了父亲,倒也不怕,冷哼一声,低声道:“我,我哪儿有无礼过。”   倒是刘琮见了吕布,拱手道:“琮见过温候。方才我与令嫒比试箭法,还是令嫒技高一筹啊。只是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进城再叙?”   吕布见刘琮如此客气,反倒有些不适应,愣怔了一下,才应道:“让都督见笑了。”说罢,转头看向女儿,皱眉道:“还不速速回府中去?”   许是父亲严词厉色,觉得受了委屈的吕绮牵过战马一跃而上,催动马匹反倒冲入桃林之中。吕布无奈对刘琮苦笑道:“小女疏于管教,都督勿怪!”   刘琮摆手道:“令嫒天真烂漫,性情直爽,有乃父之风。”   旁边诸葛忍着笑,双眼微眯,什么叫有乃父之风?都督这话,当真有趣。   吕布大概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怪异,这算是夸自己?不过看样子刘琮对女儿并不反感,或许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么一想,再看向刘琮的眼神,便有些审视的味道了。刘琮被他这眼神看的有些莫名其妙,直到进城入府,宾主分坐之后,吕布这才想起临出城前自己的想法。   “都督此来,可是为了出兵北上之事?”吕布是个肚子里藏不住话的,想到此节便开口询问道。   此时刘琮与吕布昭穆而坐,左侧贾诩、王粲、诸葛亮等人,右边张辽、高顺与之相对。刘琮听了先环顾诸人,见贾诩眯着双眼缓缓抚须,王粲面露惊讶之色,诸葛亮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而对面的张辽若有所思、高顺则浓眉微皱。   “哦?却不知温候怎知我欲北上?”刘琮不答反问,笑意融融。   吕布讶然道:“这还用问?如今袁公南下,曹贼必然要全力以赴,正是都督从背后猛击之时,难道这还要旁人告诉我吗?”   “既然大家都能想到,那曹操也自然会有所防备,又岂能容我轻易北上?”刘琮正色说道。   “这……”吕布却没想到刘琮说出这话来,当下迟疑道:“那都督的意思,是不北上了?”   刘琮大概能猜到吕布如此热心关心此事的原因,略一思忖,便直接问道:“温候是否有意出兵?”   “啊,是的!如今袁公大举南下攻伐曹贼,实乃难逢之机,若是错过,岂不令人后悔?”吕布点头应道。他来此两三个月,早已憋的浑身难受,若是能趁机打下块地盘,也省的在此间看旁人的脸色。   只是不知道刘琮,会不会答应给自己提供战马和军械?   刘琮知道吕布其实并不是个有太大野心的人,之所以会流露出这样的想法,也是他这些年自在惯了,自然就有了争强好胜之心。假使不让他明白他压根就不是争霸天下的料,恐怕吕布以后还是会闹出许多事情来。   之前王楷潜入安众,劝说吕布的话,刘琮已通过特卫营的密探知悉,当时还曾感慨吕布总归来说本质不坏,可一到这样的时候,他却又忍不住要跳出来了。   “温候纵横海内多年,自觉与袁绍相比,如何?”刘琮直视着吕布双眼,问道。   吕布听了心头火气,有这么比的吗?强忍怒气,却也语气不善地道:“袁公名重天下,并有四州之地,户民百万,岂是我能与之相比的?”   刘琮对他话语中的不耐烦置若罔闻,接着问道:“那么与曹操相比,又如何?”   “我不如也!”这回吕布干脆直接承认了,没办法,要不是曹操,自己又岂会流落到此?只是刘琮一再这么问,到底是几个意思?   “江东孙策,比之温候……”刘琮好似没看到吕布越来越黑的脸色,还在问道,被吕布抬手打断:“都督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般问来问去,让人好生烦躁!”   刘琮哈哈一笑,拱手道:“温候勿恼!琮所以这么问,正是想知道,温候还欲与他们一争长短否?”   “争!为何不争?”吕布一瞪眼,怒道。   “那琮想请问,温候打算拿什么来争?”刘琮好整以暇的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平和的望着吕布问道。   吕布愣怔,迟疑道:“只要都督愿意助我……”这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觉得实在泄气,是啊,刘琮凭什么愿意相助自己呢?想到自从弑杀董卓后,这些年为人所不容,颠沛流离、起起伏伏,如今客军孤悬,前途未卜,吕布虎目圆睁,一时竟有些悲怆之感。   争个什么呢?我只是屡次被逼行事而已,当初为了貂蝉,董太师容不得自己,可杀了董太师,天下除了陈宫、张超,谁又容得下自己了?如今张超已逝,公台亦弃我而去,难道要自己向眼前这后生晚辈低头吗?   席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刘琮却恍然未觉,目视着吕布,半晌后说道:“琮今日前来,其实是想请温候为我练兵的。”   此言一出,吕布惊诧莫名,下意识地问道:“练兵?连什么兵?”   “说练兵或许也不对。真正要说的话,应当是练将。”刘琮展颜笑道,转头看看张辽和高顺,目光中满是欣赏之意。   张辽见了心中一暖,而高顺却眉头紧锁,面无表情。   吕布有些迷惑不解的追问道:“何为练将?”   “哈哈,温候有良将如此,怎么会不知道呢?”刘琮回头看着吕布,认真说道:“我南阳军如今扩编太快,又经过数次大战,现在不光是缺乏统御之将,就连都伯、百人将都很是稀缺。”   听刘琮如此说,吕布心中冷哼一声,摆手拒绝道:“布不知何为练将,恐误了都督大事,此事请勿再提!”   被吕布如此拒绝,刘琮倒也有心理准备,当下笑道:“温候先不要急着拒绝,且过上几日,再回复于我,可好?”   别说过几日,再过几个月,某也不会答应!吕布心中暗道。恰在此时仆人端上酒食,吕布便趁机岔开话题,转而向刘琮大倒苦水,什么战马折损甚大,不堪使用啦,什么将士没有盔甲,令人担忧啦,总之一句话,你堂堂南阳太守,三郡都督,不会连这点东西都不给吧?   对此刘琮倒是颇为认真的解释了一番,如今南阳也不宽裕啊,你看这两年,就没断过打仗,战马别说支援温候了,自己也不够用啊。还有那些盔甲,结实耐用是没错,可那要多少人费多少劲才能打造一副?更别说那些刀枪剑戟,可都是千锤百炼而成。   刘琮越这么说,吕布越听得心头痒痒,急的抓耳挠腮,心中琢磨着,要是自己的将士有了这些,战力岂不是更高?别看目前只有区区两千人马,可拉出去,也保管让群雄为之胆寒呢!   不过现在看来,这也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了。吕布暗叹一声,恨不能揪着刘琮的衣襟,大声质问:“你这小子,到底要怎样才肯给我这些战马军械?”   席上虽不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但总算没撕破脸,每当吕布要暴走的边缘,便会被刘琮言语安抚,弄的他很是憋闷。   而城外的桃林之中,吕绮信马由缰,不觉又回到方才比箭的地方。   桃树箭矢错落,那支刘琮最后射出的箭羽,显得格外扎眼。“哼,臭显摆!不就是射断丝线,很了不起吗?哪个让你让了?”   ☆、第六十一章 街头邂逅解君惑   破晓时分,天色微明。淡青色的天空中残星依稀可见,“哗哗”流水声中,大地朦朦胧胧,清晨的薄雾,仿佛银灰色的纱幔,寒冰似的锐矛、土黄色的旗帜,在其间穿行不息。   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步卒,袁绍自矜地捋了捋胡须,头盔上的红缨被晨风吹拂飘动,清晨的空气寒冷而湿润,使得他精神抖擞,在马背上挺直了腰背。   “报!前锋将军颜良已率本部包围白马,敌东郡太守刘延据城不出。”一骑飞奔而来,尚未到袁绍近前,便翻身滚下马背单膝跪地,大声禀报。   袁绍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跟随在身旁的谋士辛评等人说道:“攻克白马之后,我军便能在黄河南岸立足了。到时候大军直扑官渡,曹操何以当之?”   众人皆出言附和,一时间仿佛许都已克,曹贼已灭一般。稍远处的沮授听了,冷笑连连。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临行前的一幕。当时沮授召集宗族中人,将自家的财产全部分别赠与各家。其弟沮宗不解,沮授便对他说道:“如果此次袁公能够得胜,那么富贵威权自然会因此增加,可万一失败的话,只怕连命都保不住。唉,真是悲哀啊。”   沮宗摇头道:“兄长何必过虑?曹军士卒马匹,比起我们差的太多,兄长你何必害怕呢?”   “以曹操之明略,又挟持天子以为资本,我军虽然消灭了公孙瓒,但是士卒疲惫,主将骄横,大军败亡,正在此次南下。扬雄有言:‘六国蚩蚩,为嬴弱姬。’说的就是今天这种情形啊!”沮授苦笑着握着弟弟的手,说道:“我此去后,母亲和叔父都要你来奉养了。”   想到这里,沮授不由长叹一声,却被人群簇拥之中的袁绍冷眼看见。   袁绍心头恼恨,自决议南下以来,沮授便一副死气活样的摸样,让人看着好不烦躁,如今大军进抵黎阳,正要渡过黄河与曹军主力相机决战,沮授却仍是这样,虽为监军都督,却无破敌之计、夺地之谋,既然如此,要他何用?   难道沮授就不怕和田丰一样,被自己械之于狱中吗?   “将军,据说敌振威将军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不若遣一支人马去攻下他?”主簿陈琳想起才收到的消息,便对袁绍建议道。   袁绍傲然道:“七百人马何须在意?如今我大军十万,所向无前,些微草芥之患,何必放在心上?”瞥见沮授策马行至近前,袁绍不耐烦的转头问道:“公与有何话说?”   “颜将军性子偏执,虽然骁勇,不可独任。”沮授低头说道:“最好还是让屯骑校尉张合与之同行,或可有所助益。”   袁绍冷笑一声,道:“不用了!”   见袁绍如此干脆地拒绝,沮授愣怔了一下,正要再劝,却被郭图等人挤到一旁,听着人群中袁绍与郭图、辛评等人笑语欢畅,沮授默默的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   身边行进中的士卒,大多没精打采,偶尔有人望过来,目光中也暗含怨气。连年征战,已经使得士卒疲惫不堪,即便休整了大半年,可还是看不到士卒们的精神气。   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打胜仗呢?沮授悲观的抬眼望了望前方的道路,天色渐渐亮了,沉重的步伐声中,烟尘腾起,渐迷人眼。   此时的宛城街头,一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男子,正徐徐踱步,同时好奇的向街道两旁打量着。   他正是完成运粮使命后,来南阳游历的张松。一路上的见闻,使得张松大为惊异,他惊叹于南阳田亩之广、水利之便;比之益州,道路宽阔平坦,两旁绿树成行;民间亦多有骡马驾车,往来便利,物由之丰。   及至到了宛城之后,张松更是惊讶的发现,宛城简直就如同一座兵营。城外有骑兵驻扎,城内亦有数座兵营,街头往来的,也多是队列齐整的士卒。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座满是战马士兵的城里,张松意外的看到了几处学堂。这些学堂有大有小,大的屋宇众多,少年们成群结队;小的或许只有一间屋子,却也满满当当的挤满了孩童。   “想不到刘都督竟然如此注重教化。”张松信步走到一处卖食物的摊子前,要了碗滚烫的肉杂汤,吹了吹,却不忙着吃,而是对那摊主问道:“这位老兄,城内这许多学堂,都是教授儒学的吗?”   那摊主是个年约四十许的汉子,从肩膀上拽下块布子擦着手,看了眼张松,却不答话。在他看来,此人面相猥琐,八成不是什么好人,莫不是哪儿来的探子?待会儿老六他们巡逻过来,喊一声抓起来拷问便是。   见摊主冷眉冷眼的盯着自己打量,张松便怒气冲冲地道:“看什么?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   “听口音,你可不是本地人吧?”摊主越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抱着胳膊慢悠悠的说道:“你打听学堂,是想做甚?”   张松气极反笑,放下碗说道:“不错,我乃是益州人,打听学堂之事,又犯了哪条规矩?”   这么一问,摊主反倒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总不能说俺看你贼眉鼠眼的像个探子吧?好在旁边有人劝道:“这位先生莫要生气。这学堂之事,我也略知道一些,就我所知,南阳学堂中并不全都是以儒学为主。”   “哦?不以儒学为主?”张松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懒得再与摊主置气,拉着那劝和的人问道。   那人挠了挠头,说道:“详情如何其实俺也说不清楚,俺家兄弟如今在城北学堂,先生若是得空,可与我同去,见了便自然知晓。”   张松听了急不可耐的起身要走,那人无法,只得将吃了一半的吃食放下。   及至到了城北,进学堂之后那人便自去寻人,张松见此处院子颇大,房屋众多,便随意到处走动。走到一间屋子外侧耳倾听,果然如那人所言,这学堂中的先生竟然讲授的是墨家学说,张松驻足听了片刻,又往下一间屋子而去。   如此转了一圈,张松便有些明白了,此间学堂专门传授机关之学,只是令他稍有疑惑的是,这样教出来人才,用在何处?   出了学堂之后张松依旧在街头漫步,正想着心事,却听背后马蹄得得,转身一看,刘琮骑在匹黑色骏马上向自己微笑示意。   “都督!”张松颇感意外,没想到刘琮会这么快到宛城,难道是准备北上了?   刘琮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到张松面前笑道:“子乔兄!怎么样,在此间还习惯吗?”   见刘琮身后一队亲卫也都跃下战马,张松应道:“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这些日子有不少疑惑之处,不知该向何人请教。”   “哦?说来听听。”刘琮鼓励道。他自离开安众后,便去了涅阳清点该城军械,昨夜到了宛城,却不想今天在街上碰到张松。   张松想了想,说道:“都督推行南阳新政,就我所见,成效斐然。但是……”他看了眼刘琮,迟疑道:“清点人口,重编户籍,只怕会得罪州中大姓吧?”   所谓大姓,不就是蔡、蒯、文、黄这几家吗?刘琮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凡事无绝对啊。虽然眼下看豪强似乎利益受到损失,但长远而言,未必就比以前差。官府组织物力人力修缮水利、铺路架桥,所费巨大,从何而来?这些事情他们能不能做?当然也能做,但他们会做吗?肯定不会!”   张松听了若有所思,不得不承认刘琮所说的有道理。就自己看到的情况,那些耗费巨大的工程好处也非常明显,但若是让豪强去做,他们自然是不肯的。   “听说在编民户,不许随意迁徙?”想起另一个问题,张松又问道:“这样限制,会不会让有意来此的流民心生畏惧,从而改变主意?”   对于这个问题,刘琮已经在不同场合解释过许多次了,不过这一次他不答反问:“以子乔所见,今日之南阳,比之益州如何?”   张松下意识的摇头道:“益州不如也。”   “嗯,或许我问的太过宽泛了,你说要是普通百姓能够选择的话,他是会选择富庶安定却不得随意迁徙的南阳呢,还是会选择可以到处去但却朝不保夕的地方?”刘琮眯眼望着街上的行人,对张松说道。   张松想了想,笑道:“若是我的话,自然也会选择南阳了。”   他这句无心之言,让刘琮不禁想起旁的事情,不由扭头看了眼张松,心中暗道,却不知你何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其实目前来看,自己还远远没有能力吞并西川,旁的不说,江东孙策可是死敌,断然不会看着自己去夺取益州,更何况眼下曹袁大战,自己还要去搀和一脚。   只是这一脚若是行差踏错,结果会变成怎样,现在也很难预料。   想到这里,刘琮面容渐渐严肃起来,虽然的确如历史上的官渡之战一样,双方于今年,也就是建安五年正式拉开了战争的帷幕,但曹操少了张辽、关羽,战争的进程还会如同历史一样进行吗?   张松不知刘琮为何忽然变得如此严肃,但看样子显然在思考着什么,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个奇怪的念头。当此时,益州牧刘璋,又在做什么?   ☆、第六十二章 何不亲征讨逆贼   夜来风雨,不知淋湿了几多春梦,晨时至午,细雨如丝,花树洗尽尘埃,愈发鲜艳浓绿。正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刘备再度进入襄阳城中。   前些日子赶走许汜之后,刘备便开始搜集荆州这几年内的各种情况,之前总听人说起什么南阳新政,待他仔细留意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刘琮这么做的确得罪了许多豪强。   看来许汜所言虽然夸张了些,却也不无道理。然而南阳郡中与刘琮作对的豪强,大多已被刘琮打击的家破人亡,剩下几家苟息残喘,却也丝毫生不出对刘琮的反抗之心了。   毕竟南阳郡被刘琮苦心经营了数年,早已根基牢固,无法撼动。不过南阳郡无人敢于反抗,别的郡呢?听说刘表长子刘琦已开始在荆州全境推行新政,想必州内世家豪强,必然有不肯坐以待毙的。   恰好刘表遣人邀请刘备去襄阳相见,刘备便安排关羽、张飞在新野练兵,自己带着孙乾往襄阳而来。   可是在太守府内,刘备却意外的见到了许汜!   难道这家伙见我不肯按其所言行事,便又跑到刘表这里来搬弄是非了吗?   刘备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在看起来许汜并未说过什么,刘表仍是非常客气,言语之间,颇为热络。刘备见许汜压根没提到过新野的话,也不点破,笑容满面的与之应酬对答,仿佛两人自徐州之后首次相见似的。   席间刘表谈及徐州之事,说起背叛吕布的陈登,就听许汜不以为然的说道:“陈元龙乃湖海之士,骄狂之气至今犹在。”   刘备心头冷笑,转向刘表问道:“以将军之见,许君所言对否?”   刘表很喜欢品评人物,但对于陈登却不怎么熟悉,当下迟疑道:“如果说不对,可许君是个好人,是不会随便说别人的坏话的。要说对,陈元龙又盛名满天下……”   虽然陈登反叛吕布,帮助曹操夺取了徐州,但刘备对其并不厌恶,甚至颇为赞赏,看看人家这手段,用的多么巧妙。如今乱世之中,今日为客,明日为主,只要实力为之增强,又有何不可?   而许汜这家伙简直令人厌烦,若是他在荆州到处为曹操奔走,引起刘表的怀疑和警惕,那岂不是让自己也跟着危险了吗?   想到这里,刘备望向许汜说道:“君所谓豪横,有什么事实依据吗?”   “昔日我因为逃避战乱而路过下邳,顺道拜见元龙。但元龙并没有要招待我的意思,良久亦不跟我讲话,之后更是自己到大床去睡觉,而我就只得睡在下床。”提及这段往事,许汜依然恨的咬牙切齿,好歹自己也是有国士之名的人啊,你陈元龙怎么能如此轻慢侮辱我呢?   刘备听了,直言斥责道:“阁下有国士之名,而现在天下大乱,帝王失所,还望阁下忧国忘家,怀救世之志、行报国之事。然而阁下却只会求田问舍,所说的话又毫无可采纳的建议,这都是元龙最为痛恨的,又怎会跟你谈话呢?如果是我刘备的话,则会睡在百尺高楼之上,而要你睡在地上,跟你又怎会只是上下床的区别呢?”   刘表闻言,哈哈大笑。他总听人说刘备如何仁厚,却没想到也有如此激烈的一面。   “像元龙这样文武兼资、又具备胆色志向的人,大概只有在古时候才能找到,现今的人都难以与他相提并论。”刘备见刘表大笑,心下猛然警醒,借着品评陈登来贬低自己。   许汜被刘备说的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强辩,羞愤之下告辞而去。刘表也不挽留,使人送他出了府邸。   “方才一时激愤,以至言语无状……”待许汜离开之后,刘备歉意地对刘表说道。   刘表大度的一挥手:“无妨!但不知玄德对吾子刘琮,以为如何?”   “天资英武,兼有韬略,实乃人中龙凤也。”刘备羡慕道:“生子如此,更有何求?”   “哈哈!玄德太客气了!”刘表听了自然很是高兴,就听刘备又说道:“将军长子,姿容弘雅、宽仁慈孝,亦非凡品。”   刘表的笑容慢慢敛去,在他看来刘备的这句无心之言,却隐晦的指出了一个很大的隐患。自己百年之后,谁来接掌荆州?想到这里,刘表不禁深深地看了眼刘备,他这话,真的是无心之言吗?   知子莫若父,然而长子刘琦和三子刘修,刘表自然都能看透,可次子刘琮,却让他有些摸不准了。自兴平二年的那场意外之后,刘琮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非但改掉了那些孟浪轻浮的毛病,而且变化之大,简直让刘表心生疑虑。若不是这几年来刘琮的作为让刘表非常满意,他也不会渐渐开始担心继承人的问题。   见刘表神色怔忡,刘备心中了然,冷笑连连。不过他今日来,可是预备了不少猛料,且看刘表如何应对吧。   “前者大将军袁公檄文传遍天下,未知将军观否?”刘备神色肃然,双眼真诚地望向刘表问道。   那篇陈琳所作的檄文,刘表自然是看过的,他收回思绪,点头应道:“自然看过。”   “当今天下,正如文中所言: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将军坐拥荆州,有江、汉山川之险,府库充实,带甲十万。当此时,豪杰并争,两雄相持,天下之所重,只在于将军。未知将军意欲北上乎?”刘备脸上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语气愈发诚恳:“若将军亲领大军北上,备愿全力相助!”   刘表听了颇为意动,自己这几年虽然据有荆州,但数次战事都是儿子领军,若是此番亲征北上,扫灭曹操,迎奉天子,岂不是也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吗?   自从曹操迎奉天子迁都许昌之后,刘表向天子奉上的朝贡便日益稀少,去年因两次兵围许都干脆就没有了。而今年开始,刘表祭祀天地,说起来也是僭越,不是臣子所应当做的。但刘表自认自己是汉室宗亲,天子被奸臣挟持,自己代表皇族祭祀天地没什么不对的。   见刘表微眯双眼,意有所动,刘备赶紧趁热打铁:“将军乃是鲁恭王之后,值此汉室危急之秋,当为宗室之表率!益州刘璋,暗弱无能之辈,正需要将军这样人指引迷津,以扫灭逆贼,兴复汉室啊!若将军亲自领军北上,天下人谁不心悦诚服?只怕大军出了南阳,那些州县便会望风而降,到时候万民景从,将军威望,定然如日中天啊!”   这番美好的前景,仿佛已经在刘表的眼前浮现出来,他抚着长须,沉浸其中……   然而为什么这些话是刘备所言,而不是琮儿说的呢?刘表想到这个问题,眼中便多了几分疑惑。   对于袁曹相争,刘琮之前提出的建议是派出小股人马袭扰许都,并不以主力进攻。他的理由是曹操若败给袁绍,则袁绍势力愈发强横,难免有窥视荆州之意,与之相比,不如让曹操与袁绍继续相持下去,等己方攻灭孙策之后,再根据时局的变化打算。   这个建议,自己也是首肯的,只是现在听刘备这么一说,刘表的心思,不免就有些活泛起来。   不过刘备就真的完全是为自己所考虑吗?他这番话难道没有别的用意?想到琮儿对刘备的那些评价,刘表眉头一挑,对刘备问道:“玄德亦为汉室宗亲,却不知有何打算啊?”   刘备不慌不忙的应道:“备兵微将寡,穷途而来,幸得将军收留,敢不效犬马之劳?备唯有马首是瞻而已。”   他这忠厚面容,诚恳之言,落在刘表眼里,却正如刘琮所言:貌似忠厚,实则奸诈。想到这里,刘表微微一笑,说道:“玄德可有意北上?”   “这……”刘备如今哪儿敢有这念头?客居南阳实为不得已,如今帐下只有关羽、张飞二人尚能为将,糜竺、孙乾又不擅于谋,部众虽然号称两万,可那是为了从刘琮手里多弄些粮草军械,实际是能用的战兵,不过五千余。这点人马可是自己的全部家当,怎么能轻易使用?   然而刚才劝说刘表的话,言犹在耳,自己若是不表现出点忧国忧民的姿态,恐怕刘表就要怀疑自己说那番话的用意了。   “如今汉室倾颓,逆贼横行,主上蒙尘。备自起兵以来,虽屡遭困厄,却时刻不敢忘记报国之念。”先给自己戴上顶高帽,占据道德高度上的优势之后,刘备神色严肃的继续说道:“然而备实愚钝,智术浅短、军厥疲惫。虽如此,亦有奔袭许昌,救天子于水火之念!为此,备不惜自身,万死不辞!”   刘表见他说的如此沉痛悲壮,反倒有些摸不准了。   莫非刘备真有这个打算?若果真如此,万一被刘备侥幸得手,到那时以他的声望,再加上天子在手,他岂不是……   “哈哈,好,说的好!”刘表抚着长须,赞了一声,心中暗道,不成,得赶紧让人将此事告知琮儿,看他有什么办法。见刘表皮笑肉不笑,刘备心中冷笑,看样子刘表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出兵了。正该如此,眼下最好的局面就是自己留在荆州,刘表领大军北上,到那时荆州内部空虚,自己再联络对刘表、刘琮父子不满的世家豪强,待时机成熟之时,一举将荆州据为己有!   ☆、第六十三章 借酒装疯生毒计   荆州内部对刘琮不满的人其实很多,蔡兴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蔡瑁的长子,年方二十许,如今在荆州军中任骑都尉,其实不过是虚职而已。别说和刘琮相比,就是比起文岱、黄射等人也远远不如。   本来按照蔡瑁的想法,是打算让蔡兴去水军中历练一番的。旁的不说,夏口水军、柴桑水军中有不少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将校,让蔡兴去水军捞些战功,日后也好更进一步。谁知道蔡兴去柴桑待了没几天,便溜了回来。   蔡瑁问起缘故,他便一个劲的抱怨,说什么受人排挤,甘宁处处针对自己,总之打死也不去水军了。   甘宁性格暴烈,蔡瑁之前也曾听张允、黄射等人说起过,但要说他会针对自己的儿子故意找事,那定然不会。基于对蔡兴的了解,蔡瑁断定,儿子肯定是吃不了苦,这才当了逃兵。   蔡瑁家在汉江之中的蔡洲上,屋宇华丽,四墙皆以青石结角。家中婢妾数百人,别业四五十处。蔡兴自小就是蜜罐里泡大的,对每日都要操练,甚至动辄就要责罚的水军生活自然深恶痛绝,可他偏偏继承了蔡瑁骄豪自矜的性格,觉得以蔡家如今的权势,自己未尝不能独领一军,哪怕镇守一方也是应该的。   刘琮年纪轻轻的,便当上了南阳太守,自己为何不能?若不是有自家支持,那刘表能当上荆州牧?   不过这些话,蔡兴还不敢当着姑姑的面说。   “兴儿既不愿在水军,何不去南阳?”蔡氏对这个侄儿谈不上有多少好感,但为了蔡家的未来,让他去和刘琮亲近自然是好的。她虽是妇道人家,但对于如今的天下大势,倒也有几分见识,这其中自然也有刘表的缘故。   蔡兴对于姑姑的一片苦心却不以为然,暗自撇了下嘴,说道:“去南阳做什么?”   到底是亲侄子,蔡氏见他梗着脖子双眼圆睁的模样,倒也不以为忤,只是觉得这孩子如今大了,再也不似小时候那么活泼可喜。   心底暗自叹了口气,蔡氏又说道:“你如今也渐大了,日后该做什么,也当早日有个打算。你父亲让你去水军中历练,你嫌弃辛苦也还罢了,可总这么不务实事,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蔡兴被她教训的很是烦躁,可又不敢当面顶撞,只得垂下脑袋闷闷的应了。面前的酒菜也仿佛没了香味,食之味同嚼蜡。   “姑姑让你去南阳,自然也是为了你好。”蔡氏见状,语重心长的道:“琮儿能有今日之成就,绝非侥幸。他从前也和你一样,甚至还要浑闹些,可自从那年坠马之后,便如同变了个人似的。这些年做出多少惊人之事!你以后去了南阳,可要多向他请教,莫要自视过高。”   你让我去我便去吗?蔡兴心中暗自嘀咕,对于刘琮越发恼恨。不过是仗着身份,收拢了几个趋炎附势之徒罢了。若要是换做了我,未必就会比他差!   而且听说有不少人对他,可是颇多怨言呢。   蔡氏见他低着脑袋心不在焉的样子,少不得又拿刘琮举例,说他像你这般岁数时,仅仅带了两个人便在荆州游历了一年,回来后还带了近百部曲,剿山贼灭水匪,看看琮儿再想想自己,宁不愧乎?   蔡兴越听越烦躁,他再好,也不是姑姑你亲生的,许了表姐给他又如何?才两年时间就死了!哼,说起来,该惭愧的是姑姑你吧?   想着自己回来后专门到府上探视姑姑,却被好一顿数落,蔡兴只觉得万分委屈,心头更是恨不能将刘琮碎尸万段,凭什么好事都轮到你,我却只能被长辈训斥?   见蔡兴脸色涨红,神情羞愤,蔡氏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了。抬眼示意侍女给他斟酒,自己又道:“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你父亲是一族之长,你又是家中长子,责任不可谓不重,凡事都要多些思量。”   “侄儿知道了。”蔡兴勉强应了一声,抓起铜卮以袖遮面,大口饮下,辛辣的酒液顺着咽喉直入肺腑,不禁让他郁结的心情松动了几分。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模样:“姑姑所言,诚为侄儿深思,侄儿以后定然痛改前非,不负姑姑教导。”   他的突然转变,让蔡氏大为欣喜,笑着说道:“好,兴儿能有此念便好。待过几日琮儿回来,我便亲口和他说,让你去南阳军中,任个实职,也是好的。”   哼,什么实职?无非是他手下的一条狗而已,难道我蔡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要一辈子服侍他刘家吗?   蔡兴心中恶毒想着,面上却道:“有劳姑姑挂念,侄儿实在愧不敢当。”   蔡氏哪儿知道他心中所想,还以为侄儿当真被自己劝服,高兴不已,虽然蔡兴后来喝的醉醺醺的,她也不以为意,觉得侄儿是心结打开之后,多饮了几盏而已。   待吩咐仆人将蔡兴送出去之后,蔡氏回了内室,悠悠想着若是蔡兴从今以后知道上进,蔡家将来的富贵,亦有了保障。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浮出一抹浅笑,觉得今日自己教导蔡兴之事,当真做的太对了。   而出了内院之后,脚步踉跄醉意盎然的蔡兴,却将那仆人打发走,自己在府里乱晃。他也没一定的目的,只是因为今日被姑姑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心中邪火乱窜,恨不能惹出点什么事来。   方才之所以假作悔过,无非是不想听蔡氏继续唠叨罢了,蔡兴斜着眼摇摇晃晃的走到一处院落前,伸长了脑袋四下乱瞅。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朦朦胧胧之中,就见一个绝色佳人自院子中走出来,手中还牵着个小女孩。蔡兴揉了揉醉眼,只觉心头狂跳,猛然想起前些日子刘琮续娶甄氏,听说是个美人,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他一想起刘琮,积攒了满肚子的邪火便瞬间爆发,借着酒意,涎着脸伸手拦住甄宓去路,口中调笑道:“好个标致的小美人,却不知要往何处去?”   甄宓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个醉汉,先是一惊,继而怒上心头,她自小哪里受过这等调戏,当下寒着脸,转身欲退回院子。倒不是她心中害怕,而是知道和这样的人纠缠不清,要回院子喊人。   蔡兴本就是借酒装疯,见甄宓转身欲走,赶忙上前两步就要拉扯,却不料被甄宓牵着的小叶子忽然尖声大叫起来。   这下院子内外顿时如同捅了马蜂窝似的,前后院的健仆婆子忙不迭的涌出来,当先那婆子是刘琮院子里的,见自家主母脸上冷若冰霜地往回走,身后还有个外男歪嘴涎脸地想要拉扯,立时便叫嚷着撵人:“哪里来的狗奴敢对夫人不敬!”   蔡兴听了越发愤恨,不过是刘琮那小子的续弦,也配称为夫人?咬牙切齿地正要上前搂抱甄宓,却不料扑了个空。原来甄宓听他脚步声逼近,便突然加快步伐,蔡兴看附近的仆人围了过来,心中冷笑,暗道既然要闹,那便闹大才好,于是口中污言秽语便冒了出来。那些个婆子一听这还了得?赶上来老大的耳刮子便抽到蔡兴脸上,大伙儿一拥而上,也有掰着蔡兴胳膊的,也有板着蔡兴腿的,一时间拳脚齐飞,声声闷耳。   这几个婆子多是院中洒扫做粗活的,并不认得蔡兴,手脚又有力气。蔡兴一时大意,竟然被按倒在地起不得身,刚抬起头要喊出自己身份,却被一个婆子揪着头发在地上狠狠一惯,顿时眼冒金星,话也喊不出声了。若不是后院的仆人赶过来认出是他,只怕蔡兴半条命都没了。饶是如此,他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得知这个登徒子是蔡夫人的侄子,甄宓心下疑惑,按说蔡家子弟,不该对自己如此无礼才是……   蔡氏见到脑袋肿得跟猪头似的蔡兴,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一心要让蔡家和刘琮的关系更进一步,谁知道这个不争气的侄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刘琮的性子蔡氏如今岂能不知?平日里看着倒和气,可真若恼了,也是个冷硬心肠的人。   无奈地使人将蔡兴押送回家,蔡氏越想越气闷,有心不管吧,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子,更何况还关系着两家的情分,少不得去刘琮院子去安抚甄宓。   见蔡氏过来,甄宓反倒劝解了几句,不过是酒后失态罢了,自己并不介怀。她越这么说,蔡氏越觉得今日之事实在丢了蔡家的颜面。心中恨恨想到,明日必要唤蔡瑁过府,好生教训一番才行。侄儿如今是成了家的人,不说为蔡家做些什么,总不能为蔡家招灾惹祸吧?今天还有酒醉盖脸,可往后再惹出什么事,又当如何?   她哪儿知道,这会儿蔡兴捂着青肿的腮帮子,正恨恨地对蔡瑁说道:“这有什么?我就是看那小子不顺眼!凭什么他年纪轻轻的,就能当太守,当都督?儿子却连个校尉都做不成?”   蔡瑁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训斥,却见蔡兴昂着头,眼露凶光,恶狠狠的说道:“阿翁,如今许多人都想将刘琮除掉,何不……”“住口!”蔡瑁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厉声怒喝。   ☆、第六十四章 变故突生冷眼观   一阵夜风吹拂进来,堂上的烛光明明灭灭。轻纱飘动,暗影中仿佛隐藏着无数鬼魅。蔡瑁盯着儿子在阴暗中显得格外阴森的脸庞,咬牙问道:“你说许多人都想把刘琮除掉?果有其事?都有何人,跟你说过这种话?”   蔡兴一时摸不准父亲的想法,不过即便蔡瑁不问,他也是要说的:“刘琮这两年是收拢了一些人心,可也得罪了不少人!旁的不说,州牧官署中,便有许多人对他很是不满。阿翁!儿子不信您就没听人抱怨过!他自去了南阳,招揽的都是些什么人?外地来的流民罢了,那王粲、裴潜哪一个是荆州人氏?甘宁、徐庶也是外来的吧?更不用说贾诩、张绣等人。”   不得不说,这话让蔡瑁想起的确有人暗中抱怨过刘琮,有自己的下属,也有荆州本地的世家豪强。抱怨的内容不一而足,有的恨刘琮搞什么南阳新政,使得家中没了荫户。还有的因家族在南阳的分支犯事被刘琮严惩,从而心生恨意。以前蔡瑁还不觉得,这时候想起来,才发现果然有不少人。   见蔡瑁沉默不语,蔡兴又接着道:“之前姑丈与阿翁、蒯氏等世家共治荆州时,各家势力还算平衡,可这刘琮冒出来之后,您再看看现在!水军是他提拔的甘宁把持,张允亦是受其蒙蔽。黄射、文岱以为攀上了高枝,此番儿子去柴桑,觉得与他们疏远许多。步军就更不用说了,自从灭了张羡,现在哪一方郡兵有超过万人的?领兵的大将,如今还有几个是咱们荆州人?”   蔡瑁悚然一惊,这个问题他以前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看来,听二姐的话与刘琮搞好关系,蔡家富贵便可无忧了。至于实权……想不到竟然已失去了大半!   “阿翁!”蔡兴压低了声音,话语中满是蛊惑:“虽然咱们蔡家如今看着风光,可以后呢?若是哪天姑丈去世,您说是刘琦继承侯爵,还是刘琮得任牧守?可不管他们两个谁接任,您还会是镇南将军军师吗?以儿子来看,那刘琦定然争不过刘琮,到时候刘琮成了镇南将军、荆州牧,您又当如何自处呢?”   蔡瑁眯着双眼,目光有些犹疑,儿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可是……   屋子外的槐树被夜风吹得哗哗响动,精美的烛台上,一支燃尽的蜡烛忽然灭了,屋子内的光线,愈发昏暗。   也许是被这诡异的气氛所激,蔡兴此时的思维竟然极为敏捷,他擦了擦嘴角,抬眼看着父亲说道:“阿翁,您在荆州故旧部属众多,若登高一呼,当应者如云!更何况您与曹公有旧,若能掌控荆州,想必曹公也会鼎力相助,到那时您大权独揽,内有世家支持,外有强援相应,谁还敢违抗您的意愿?”   话说到这个份上,蔡瑁也有些动心了。然而刘表毕竟统治荆州这么几年,声望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万一事不成,蔡家可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见蔡瑁仍旧迟疑不决,蔡兴眼珠一转,又道:“阿翁若是碍于情分,也不必将姑丈怎样。只要除掉了刘琮,难道曹公所做之事,咱们就行不得吗?”   “兴儿的意思是?”蔡瑁翻着眼皮瞥了眼儿子。   蔡兴见父亲态度松动,顿时两眼放光,对蔡瑁说道:“只要将姑丈幽禁于府,对外称姑丈病重,那刘琦和刘琮定然不疑有他,待他们赶回襄阳之后……”蔡兴眼中闪过一道杀意,面目狰狞:“到时候阿翁兵权在握,跟随刘琮的那些家伙还能翻天不成?”   “可若是他们造反,又当如何?”蔡瑁脱口而出。   蔡兴握拳道:“哼,姑丈仍是荆州牧,到时公文发出,看谁会跟他们造反?即便真的有人敢造反,阿翁还可以向曹公求援啊!何况现在江东孙策还想着报杀父之仇,黄祖老儿哪儿能抽得出身?”   之所以专门提起黄祖,是因为黄祖与蔡瑁不和,若是有人造反的话,非他莫属。   蔡瑁揪着下巴颏上的胡须思忖片刻,沉声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阿翁!事不宜迟啊!”蔡兴一听立即出言反对道:“阿翁难道忘记衣带诏之事?须知夜长梦多!”   蔡瑁一瞪眼:“你这毛糙性子,如何能成大事?且等等看吧……”   “万万不可啊!阿翁,如今城内并无多少南阳兵卒,咱们家的部曲足够使用了!”蔡兴好容易说动了父亲,生怕他过一夜之后便忽然反悔,当下趁热打铁道:“明日儿子便带他们入牧守府,只要控制了姑丈,大事可成!”   蔡瑁迟疑道:“也用不了多少人吧?若是动静太大,反倒容易走漏了风声,万一被刘琮得知真相,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阿翁言之有理!依您来看,多少人合适?”蔡兴连忙表示佩服,追问道。   “这样吧,明日我亲自领着你去,就说今日醉酒无状,特地去给甄氏赔礼的,让随行的二十个精壮汉子,暗中准备兵刃,藏于礼盒之中。”蔡瑁沉吟半晌后,缓缓说道:“再准备两百士卒,只等控制你姑丈之后,便让他下令撤换守卫。以后的事情,等明日过后再说!”   蔡兴闻言大喜,一咧嘴牵动嘴角伤口,却仍然喜形于色地说道:“就是如此!要不要让儿子去联络些可靠的人手,暗中预备?”   “可靠?哼,你那些狐朋狗友,哪一个是可靠的?”蔡瑁听了冷哼一声,说道:“不必多事,就按我说的去准备吧。随行的人一定要忠心!不能选那些没家里人的。你明白吗?”   “儿子明白!”蔡兴兴冲冲的应了一声,起身便要出去准备行事,却被蔡瑁喝道:“站住!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蔡兴连忙又跪坐于地,抬头望向蔡瑁问道:“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将这几个人唤来,我亲自与他们说!”怕蔡兴行事不周,蔡瑁还是决定自己布置,说了几个人名之后,便放蔡兴去准备礼盒、兵器等事。   这一夜蔡瑁直忙到子时才安排妥当,睡下之后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妻子张氏问起来,他只推说劳乏,并不告诉她实情。想到刘表这几年来对自己还不错,蔡瑁几乎想就此罢手,然而再想想儿子说的那番话,他又觉得未尝不可。如此折腾到夜半时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二天清晨,蔡瑁尚未起身,蔡兴便赶到后院,在院子里驴推磨似的绕着一棵大树转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父亲神色肃然的踱步出来。   “阿翁!”蔡兴迎上去行礼问候,心中暗自惴惴不安,看这样子,难道父亲反悔了不成?不,昨夜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断不会在这时候反悔的。   “兴儿,今日入城之后,便再无退路!”蔡瑁到底是一族之长,经过一夜思索,虽然还是决定做成此事,但到底考虑的要多一些了。倘若事有不成,那蔡家可就真的完了。   蔡兴重重点头,眼中凶光暴露:“大不了一死而已!今日若侥幸成功,荆州以后就是父亲的了!”   他这种赌徒心态,其实还是遗传自蔡瑁。   蔡瑁听了,双眼微微一眯。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声?   入城之后蔡瑁领着蔡兴便直奔牧守府而去,刘表得知来意后,心中的不快稍去了几分。昨夜听蔡氏说起侄儿酒醉后对甄氏无礼,让刘表大为光火,没想到今天一早蔡瑁就带着他来赔礼致歉,让刘表觉得蔡瑁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和亲近。   虽然说是来向甄宓赔礼,但肯定不会当面致歉的。毕竟蔡兴算是外男,见甄宓于礼不合。不过当刘表看到蔡瑁还郑重其事的让人抬着数个大大的礼盒,便觉得有些过了。   “兴儿酒后失态,倒也没什么恶行。如何用得着这般?”刘表摆手道:“抬回去吧!都是自己家人,不用如此!”   蔡兴紧着走了几步到刘表面前,弯身弓腰,口中说道:“一定要的!”再抬起身子时,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擎在手中,猛地刺向刘表胸口!   这下变故突生,蔡瑁惊的目瞪口呆,蔡氏吓的面无人色,而刘表压根就没有防备,双手伸直本来要去扶蔡兴起身的,却不防被蔡兴一刀刺入心口,张了张嘴,眼神中犹自不敢置信。   “将军!”见刘表仰面倒地,蔡氏尖叫着扑了过去,却哪儿还扶得住?反倒被身材高大的刘表带着摔倒在地。   蔡瑁此时才反应过来,冲上前一巴掌抽在蔡兴的脸上,怒喝道:“你疯了不成!”   “哈哈!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阿翁!姑丈死了,您以后就是荆州牧了!”蔡兴脸上浮肿,眼神却说不出的狠辣癫狂,尖刀上鲜血滴答落在姑姑蔡氏的身上。   蔡氏抬起头,怒视着蔡兴,厉声叫喊道:“来人啊!快把这疯子杀了!”   “二姐!”蔡瑁对那些随行的壮汉使个眼色,转身对蔡氏说道:“别喊了!你若是想让蔡家从此绝后,就喊吧!”   蔡氏茫然的看向自己的亲弟弟,一时竟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这突如其来的惨事,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想不通侄儿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可是,弟弟的眼神却为何如此冷静?   ☆、第六十五章 同室操戈赐良机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阿翁!姑丈死了,您以后就是荆州牧了!”   蔡兴方才说的话仿佛还在堂上回荡着,蔡瑁神色黯然,是啊,现在刘表死了,更是一点退路都无。想起这些年刘表一直亲近信任自己,蔡瑁只觉得后背发凉,自己竟然真的做出这等事来?   而蔡氏伏在刘表身上,一只手按着刘表胸前的伤口,鲜血自她的手指缝隙间不断涌出,她却恍然不知似的,只顾着抬头看向蔡瑁。后悔吗?原来此事竟是你主使的……他哪里对不起你,竟然会让你指示侄儿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虽然蔡氏是蔡家的女儿,可嫁给刘表这几年来,颇受刘表宠爱,哪怕未曾给刘表诞下只男半女,却一直宠爱不减。她念着娘家,处心积虑的为了蔡家着想,可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蔡兴那一刀刺的很深,又是直接刺入了心脏,刘表临死之前,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说出。   “阿翁,事已至此,不若……”见姑姑脸上浮出怨毒神色,蔡兴不禁打个冷战,在父亲身边附耳低语道。   蔡瑁对他突然刺死刘表打乱计划正一肚子火,听他这话里的意思,竟然还要对二姐下手,不由怒火难抑,挥手狠狠打了蔡兴一个耳光:“住口!还不滚出去!”   被他这一巴掌打的有些发懵,蔡兴捂着脸转身就走,在门口回头望了眼父亲,嘴角浮出一抹狞笑。他之所以要杀死刘表,就是怕父亲忽然反悔,现在好了,想反悔都无路可退了。只等派人去将刘琮骗回襄阳,到那时只要他进了牧守府,定然插翅难逃!至于刘琦,也不能留着,一并杀了免得日后节外生枝。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做事?”见随行的壮汉在堂下站着,蔡兴趾高气昂的大声呵斥道。此刻他的心情说不出的舒畅,滚烫的脸颊仿佛也不那么疼痛了。   蔡瑁看着蔡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事情已经做出来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唯有硬着头皮往下走。   “看好此处,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出!”走到堂前,蔡瑁对守在门口的两名亲信说道。那两人低头应了,昨夜蔡瑁可没说要杀牧守,倘若牧守还活着,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想到刘琮的赫赫威名,目睹了堂上这一切的蔡家部曲都心头发慌。   当然也有人觉得如此更好,这荆州的天,也当变一变了。   然而蔡瑁却没想到,刘备等人还在府中,更没想到的是,刘备就在正堂侧面的偏厦内等着见刘表,方才蔡氏惊叫,刘备听到后便走了出来,恰好看到蔡兴握着尖刀,刘表死在堂上。   方才蔡兴突然行刺,事发突然出人意料,因此所有人都盯着正堂。刘备心中震惊,再看蔡兴手中仍在滴血的尖刀,首先想到的便是自保,见无人注意到自己,转身正要溜回偏厦,却被出来的蔡兴一眼看到,当下便赶上前,看他那凶狠的表情,想来又是打着杀人灭口的主意。   刘备听身后脚步声甚急,当下转身面对蔡兴,手按腰间长剑。撞破如此惊天阴谋,他自知难以保全,虽然看到刘表死的那一刻,刘备心中闪过一丝暗喜,但眼下自己的安危才最为重要。他冷静的环目四顾,心下思忖该如何行事。   蔡兴只拿着把短刀,更何况刘备沉着脸望向他,目光中满是不屑,心下不由打个突。刘备自起兵以来久历战阵,什么场面没见过?身上那种杀伐之气稍一显露,就把蔡兴给吓的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而蔡瑁走出正堂后,正看到刘备按剑与儿子对峙,他先是觉得意外,刘备怎会在此处?接着才想到,刘备定然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贼子竟敢乃尔!”刘备望见蔡瑁之后,冷笑一声,与蔡瑁坦然对视,反倒令蔡瑁有些羞愧。事发突然,蔡瑁自己也吓得六神无主,在刘备这正气凛然的瞪视之下,他愈发心慌意乱。   大不了,一并杀了!   这个念头一起,蔡瑁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狠厉。   刘备何等样人,只看蔡瑁嘴角一撇,眼神阴冷,便猜出蔡瑁的心思,当下厉声道:“备今日乃是来向牧守辞行的,若数日不归新野,你就不怕此间之事被人知晓?”   蔡瑁听了心头一惊,眼神顿时闪烁起来,望着刘备说道:“哼,此间之事,我只需大喊一声,是你刘备暴起刺杀牧守,谁敢不信?”   “你!”刘备看周围壮汉各持利刃逼到近前,不由后退一步,拔出长剑大声喝道:“蔡瑁!你指示儿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以为能瞒得过天下人吗?”   蔡兴因身边有了自己人,在一旁跃跃欲试:“阿翁!何必多言!将他杀了,今日之事,便无人知道!”   见蔡瑁神情犹疑,刘备立即出言说道:“徳珪,不可一误再误啊!”   蔡瑁长叹一声,走到刘备近前说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我本不想加害将军,却被这逆子……”说到这里,蔡瑁回头狠狠地瞪了眼儿子,蔡兴行事太过莽撞,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打乱,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竟然一时有些茫然。   “好一个事已至此!”刘备顺着蔡瑁的眼神,讥讽的看了眼色厉内荏的蔡兴,这才对蔡瑁说道:“既然如徳珪所言,不想加害于牧守,那现在牧守已死,又当如何?”   蔡瑁沉吟不语。他现在谁都信不过了,要说现在杀掉刘备,并不困难,可是刘备方才所言,却又让他踌躇起来。本来按着他的计划,是将刘表关押起来,然后诱使刘琦、刘琮返回襄阳,到时候只要逼着刘表解除刘琮兵权,然后将其幽禁关押,则大事可成。至于刘表,留着做个傀儡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蔡瑁说道:“实不相瞒,我原来只想劝将军收了刘琮的兵权,恢复荆州往日的宁静罢了。”   “同室操戈,备实痛心!”刘备喟然长叹,手中长剑却不归鞘,他心中暗忖,眼下只有先与蔡瑁虚与委蛇,才能保全自己,甚至可以借势而为。于是他斟酌着语气说道:“今日之事,或是天意!备可助徳珪一臂之力,然则事成之后……”   蔡瑁听了瞪大双眼,心中紧张地思忖着刘备这话的可信程度。   当初得知刘备要来荆州,蔡瑁其实是持反对态度的。对于刘备此人,蔡瑁不知怎么,总有些反感,然而他的反对并没有奏效,刘备还是带着人马进驻南阳。之后的情况,蔡瑁也有所耳闻,在他看来,刘表收留刘备又不肯划出地盘给他,早晚会把刘备逼走。   如今听刘备所言,他这是要从中谋取好处。不过想想也难免如此。如今这个乱世,谁不会先为自己考虑?刘备所要求的,无非是一块地盘而已。   一念及此,蔡瑁便对刘备说道:“事成之后,南阳郡太守非玄德兄莫属,未知玄德意下如何?”   刘备听了微微一笑,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南阳一郡之地。不过现在看来,这真是天赐良机!   “徳珪想让备如何相助?”刘备知道蔡瑁并没有多少兵力,若仅仅用来控制牧守府或许足够,但之后呢?刘表已死,不可能永远秘不发丧,即便能诱杀刘琮,可忠于他的南阳军将士,能善罢甘休吗?到时候自己这支军队,才是蔡瑁最大的依仗。然而现在却不能由自己主动提出,否则的话,蔡瑁必然会心生疑虑。   蔡瑁皱眉思忖片刻,对刘备说道:“请到屋内详谈。”   说完之后,又扭头对蔡兴道:“按昨夜所说行事,切不可再生事端!”   待入了偏厦,蔡瑁与刘备相对而坐,当下将自己的打算向刘备道出,刘备听了之后,点头道:“既如此,备愿倾力相助!只是不知徳珪可曾预备刘琮部将反叛?”   “这……”若是按照之前的谋划,蔡瑁本不是特别担心。但是现在刘表一死,之前的计划就要有所变更了。   刘备见他沉吟不语,便说道:“徳珪莫非忘记了衣带诏?”   经他这么一提醒,蔡瑁猛然醒悟,思忖片刻后,点头道:“不若杀死刘琮,就说刘琮弑父杀兄,事泄之后,为我所诛杀!”矫诏之事,董承那样的大老粗都做得出来,难道自己这个军师还想不到吗?然而刘备却摇头道:“牧守还是病死为好……”   蔡瑁听了,忍不住抬眼看看刘备。   刘备见蔡瑁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得出言解释道:“那刘琮为何要弑父?若是没有理由,谁会相信?不过若是将军病死,弥留之际传位于公子刘琦,然后嘛……”   然后怎样,刘备不说,蔡瑁此时也知道该如何了。他不禁点头道:“那就是兄弟相争,自相残杀了?”   “如此一来,谁还敢说什么?然而荆州却不可一日无主,到时候徳珪出来主持局面,想必就会减少许多反抗。”刘备盯着蔡瑁,目光灼灼地说道。唯有将蔡瑁推到前台,自己才好浑水摸鱼啊。   “玄德所言甚妙!不过瑁却不是为了要当荆州牧,我看到时向朝廷上表,请三子刘修继任最为妥当。”蔡瑁假惺惺的撇清道。   刘备微微一笑,并不点破,反而赞道:“徳珪一片公心,备深感敬佩!”见蔡瑁矜持地抚须不语,他便状似不经意的说道:“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败。为防止人心变乱,徳珪还要将襄阳城牢牢掌控住才行。”   “是啊!”蔡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之后却皱眉道:“可我如今无兵无将。即便有军中亲信,亦远水难解近渴。”见刘备从容的看着自己,蔡瑁一拍额头:“此事还须玄德兄调兵相助!”   终于等到蔡瑁主动提起此事,刘备心下冷笑,面上却犹疑道:“备乃客军,入城相助,恐为人所诟病。”   “无妨!只要襄阳城中不乱,日后大势已定,谁还敢胡言乱语!”蔡瑁说着,脑海中不禁幻想起夺权之后,自己在荆州一言九鼎的威风。   刘备故作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暗中却在思量,以蔡瑁之能,此事断然不会顺利,最好待自己大军入城,趁乱杀死刘琮,再将蔡瑁阴谋大白于天下,然后自己以宗室之名义,领荆州牧,那时顺理成章,自己也不用背上恶名了。   蔡瑁此时也在心里寻思着,利用完刘备之后,该怎样将他杀掉而不留后患……   二人各怀鬼胎,面上却都真诚无比。   蔡瑁没想到之后的事情,却进行的格外顺利。牧守府邸的守卫不疑有他,顺从的交接了防卫之责,所有守卫都换成自己的亲信部曲之后,蔡瑁当天便放出消息,对外宣称荆州牧忽然患了急症,还装模作样的请了两位医术高明的医者入府。蒯越等人听说之后,本要入府探望刘表,却被蔡瑁挡驾,说什么医者所言,刘表病好之前不宜见客。因蔡瑁一向为刘表亲近倚重,又是刘表的妻弟,众人便都信以为真。唯有蒯良对此有些疑惑,但也未曾想过这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玄机。   ☆、第六十六章 何去何从应速决   原本府中诸人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觉得今日府里的气氛,忽然变的非常诡异。那些新来的护卫个个面容严肃冷若冰霜,将府中各处入口都把守的非常严密,府中的几个管事被蔡兴关押起来,各处院子,也都严密看守,不许人随意出入。   发生这样的事,仆人们只听说牧守病重,所以才会如此,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多问。然而甄宓却觉得很不寻常,她自幼读书,尤其喜欢看史,历史上什么事情记载的最多?想到某种可能,甄宓不寒而栗。她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尤其是经历过千里远行之后,眼界和胆气都非常人可比。   守在刘琮院落门口的几人都是蔡瑁特地安排的,怕的就是有人走漏消息。   陌生的守卫,躁动的宅院,使得甄宓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然而困在院中,始终无法获知真相。到了傍晚时分,蔡兴带人直往刘琮的院子而来。他要把那个高傲的女人压在身下,将昨日殴打过自己的泼妇全都杀了!   然而院门紧闭,蔡兴眼珠一转,走到院门前喊道:“嫂夫人!姑丈病重不起,快随我前去探望!”   院子里的仆人听了,慌忙入内给甄宓禀报。   “病重?”甄宓蹙眉暗自思忖,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会病重不起?换了府内守卫不说,竟然还是蔡兴前来传唤?难道夫人身边的侍女,都走不开了吗?不过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可以趁此机会。   想到这里,甄宓便抬步出了屋子,来到院中,却并不让仆人打开院门,而是隔着门问道:“府内严禁出入,蔡公子缘何会到此间?”   蔡兴本来打着将甄氏骗出院子,或是诱开院门的主意,被甄宓一问,摸着下巴说道:“不要多问,快开门随我同去!”   甄宓越发疑惑,沉默不语。   “哼!姑丈快不行了,嫂夫人还拖延什么?”蔡兴趴在门前向内张望,因天色昏暗,却瞧不清楚甄宓的摸样。可越是如此,他便越心痒难耐。   见院内没有动静,蔡兴索性翻脸道:“实话告诉你吧,姑丈已经死了!如今府内我说了算!一道院门就想拦住我?”说罢,抬脚就踹,那院门上了门闩,结实的紧,只是晃了晃而已。   蔡兴这话让甄宓心中一沉。之前的猜测竟然不幸成为事实……   院子外蔡兴叫骂道:“狗奴,还不上前帮忙!”随他同来的部曲和原本在此的守卫,却面面相觑,并不动手。之前蔡瑁便下过命令,只许严守门户,不得无故骚扰府中诸人。可是看到蔡兴那气急败坏的摸样,他们也不敢出言劝阻。最终还是被蔡兴连打带踹,上去冲撞院门。   这几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那院门被撞了几次后,门闩便“喀嚓”一声断裂,紧接着两扇大门敞开,蔡兴一脸淫邪地跳入院中。   甄宓没想到这么快便被撞开,当下自云髻上拔出玉钗,抵在脖子上,对蔡兴说道:“站住!”她身后几个仆人簇拥过来,将她紧紧护住。   “嘿嘿,嫂夫人何必如此?”蔡兴翻着眼皮,对甄宓阴险笑道:“过不得数日,嫂夫人便要守寡了!今日我来,便是要好好心疼心疼嫂夫人的。”   “你若是不怕夷灭三族,就只管往前走。”甄宓冷冷的看着蔡兴说道。   蔡兴仰面大笑,张狂得意之态,令人作呕。他笑完之后,低下头抬眼看着甄宓,心中暗想,若是自己上前,只怕她真下的去手,可现在岂有放过她的道理?   正犹豫间,就听身后蔡瑁怒喝道:“逆子!还不滚出去!”   蔡兴被他这声怒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待反应过来之后,恨恨地瞪了眼甄宓,那眼神的意思是,早晚我要把你扒光了,骑在胯下!   甄宓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眼中的意思也很清楚:待我夫君回来,你就等着授首吧!   待蔡兴等人离开院子后,蔡瑁看了眼甄宓,叹口气也转身出去了。他现在还要留着甄宓和府中诸人,以为人质,若是事有不谐,还能以此要挟刘琮。   蔡瑁回到前院,将儿子训斥了一番,最后严厉的说道:“都是你这逆子莽撞行事,以后若还敢如此,看我不打断你的双腿!”   蔡兴嬉皮笑脸道:“阿翁莫恼!孩儿以后自当注意便是。只求此事了解之后,阿翁将那甄氏赏赐给孩儿!”   “哼!你也配!”蔡瑁烦躁的一摆手:“滚出去,好好反省!”   与此同时,府中客院之内,刘备正在和孙乾说着今日之事。   “主公,咱们如今身处险地,该当如何?”孙乾一筹莫展的望着刘备说道。对于刘备今日的做法,孙乾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种时候当然是自保为重。可再继续同蔡瑁搅合下去,以后还怎么说的清楚?   对此,刘备倒不以为意。他现在所考虑的,是如何从这件事里捞取最大的好处。   可惜早先没有准备,否则今天也不会如此被动。刘备心中暗叹,颇为遗憾。刘表一死,荆州必然大乱。既然要乱,何不将这潭混水再搅浑一些?   刘备并不看好蔡瑁,虽然蔡家在荆州也算得上顶尖的世家,可是手握重兵的刘琮一比,差距就太大了。   “以公佑来看,蔡瑁能有几分胜算?”刘备没有回答孙乾的问题,反而眯着双眼问道。   孙乾听了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以刘琮之能,只怕蔡瑁胜算在五五之间。”   “哈哈,你还是高看了蔡瑁啊!”刘备低声笑道,隔着几案向孙乾俯过身子,轻声道:“以备之见,蔡瑁此番必败!”   “哦?”孙乾讶异的抬头望向刘备,不明白他何以如此肯定。   刘备向后坐直身体了,叹道:“且不说蔡瑁行事仓促,准备不足,只看他连儿子都约束不住,如何能成大事?更何况刘琮身边有贾诩、徐庶等人为其出谋划策,又有赵云、张绣等猛将辅佐。所以蔡瑁之败,不过是早晚而已。”   “那主公今日……”孙乾迟疑着,却没有把话说完。刘备今天给蔡瑁说的那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刘琮岂能罢休?即便刘琮被杀,这话传出去,也对主公的名声不利啊。如今刘备可是天子亲口承认的皇叔,与刘表也成为宗室之亲,论起来,刘表可以说是刘备的兄长。更何况刘备客居于此,若是参与此等阴谋,只怕天下人都会骂刘备忘恩负义,大逆不道。   刘备见孙乾脸上担忧,从容摆手道:“无妨!”   “依我之见,还请主公早日返回新野,从此事中抽身而出为好。”孙乾到底不放心,郑重建议道。   他哪里知道,刘备这会儿还犹豫不定呢。是趁乱杀了刘琮,将荆州据为己有,还是杀了蔡瑁,与刘琮搞好关系?   两种方案各有利弊,刘备一时委决不下,看看孙乾只管为自己的安危担忧,刘备忍不住想道,若是此时有个善谋之士,为自己指点一番该有多好。   杀掉刘琮,将荆州据为己有看起来最好,但其中风险,也最大。虽然可以借蔡瑁之手,暗中行事,但万一失败,就等若是和刘琮彻底撕破脸皮,在自己根基未稳的现在,这样的结果是无法承受的。然而杀掉蔡瑁,且不说能否借机与刘琮搞好关系,失去这次机会,才是最为可惜的。   或者,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继续先和蔡瑁虚与委蛇,等关、张带兵入城之后,视情况而定?   然而无论如何,今夜便要有所决断,否则待刘琮赶回襄阳时自己手中无一兵一卒,那时别说趁机行事,只怕性命堪忧啊。   刘备眯着双眼看向几案上的油灯,一星如豆,火苗微颤,一如此时刘备的心情,摇摆不定。   “明日你先回新野!”毕竟是枭雄人物,转瞬之间,刘备便做出了决定,他铺开几案上的绢帛,提笔在砚台中润了润墨,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对孙乾说道:“让关、张领步骑三千来襄阳,你与子仲(糜竺)领兵仍在新野。以后如何行事,自然有使者带我书信。”   孙乾不明所以,问道:“主公是要与蔡瑁携手,共谋刘琮?”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刘备头也不抬的写好密信,拿起来吹了吹,接着抬眼看向孙乾:“公佑,此事关系重大,回新野之后,不可对人提及,便是关羽张飞二人,也不可说!只说他们来此见我之后,自然会明白就是了。”   孙乾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末了还是不放心,迟疑道:“若是实在危险,主公还是想办法先从这里脱身吧。”   刘备苦笑摇头,说道:“若是能走,备也不想立于危墙之下啊。可现在这种局面,蔡瑁如何能放我离开?”   孙乾低头想了想,也的确如此,接过密信藏于怀中,哽咽道:“主公千万保重!乾明日回程,定然会让关、张二位将军速速赶来。”   “快是要快,只是不可张扬。”刘备叹了口气,说道:“明日我让蔡瑁伪造个军令,你带上回去,免得我军入城之前,旁人起疑。”   孙乾点头应了,正要告辞,却听门外脚步声踏踏而来,不由疑惑的扭头看去。这种时候,除了蔡瑁,更有何人?   ☆、第六十七章 无心暗子闻巨变   虽然已将牧守府控制在手,隔绝内外,然而蔡瑁仍然心中忐忑,牧守府好控制,可襄阳城怎么办?今日之事能瞒得了一时,可又能瞒多久呢?为今之计,只有让刘备速速调兵入城,才能以防万一。   他这想法,倒与刘备不谋而合,只是两人各怀戒备,都在想着以后利用完了之后,怎样将对方除去。   在蔡瑁看来,若是只除去刘琦和刘琮,自己这些部曲也足够了,怕的是杀死他们之后襄阳城内陷入大乱。说起来荆州内部的确有不少人对刘琮心怀不满,可别忘了,还有很多人是支持刘琮的。旁人不说,便是蒯越,如今也经常将南阳和刘琮挂在嘴边,甚至到处宣扬,荆州能有今日之局面,刘琮居功至伟。   “徳珪为何如此烦忧?”对蔡瑁说完调兵的事之后,刘备见蔡瑁愁容满面,心下冷笑,表面上却满是关切之色。   蔡瑁并不想说实话,他怕刘备动摇,闻言长叹道:“还不是为了那个逆子!方才他竟然闯入刘琮院中……”   对于蔡兴,刘备压根就没当回事,不过他若真做出什么来,只怕日后连累自己,当下便正色说道:“你我虽与刘琮为敌,却不可害了他的妻子。否则传出去,将为千夫所指啊。”   “我已将那逆子教训了一番,让人严加看管。”蔡瑁说完之后,抬眼看看刘备,终于说出心中所想:“刘琮如今在宛城,回襄阳的话,新野虽然不是必经之路,但也方便设伏,何不选一彪人马,埋伏于路上,待刘琮赶回途中……”   刘备听了,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心中暗道,蔡瑁这是打算借刀杀人,万一不成,定然会将自己抛出来,到那时自己可就真的有嘴说不清了。   “怎么?玄德觉得不好?”蔡瑁盯着刘备,逼问道。   “也不是不可以。”刘备见蔡瑁眼神冰冷,杀机浮现,连忙说道:“可是风险太大,远不如将刘琮诱回襄阳再动手来的稳妥。”   蔡瑁冷笑道:“有何风险?”   见蔡瑁步步紧逼,刘备抗声而起:“徳珪!你我既然携手共同对付刘琮,唯有坦诚相对才可成事。试想我军设伏,兵马行进最易走漏风声!何况是在南阳,我为客军,刘琮在南阳却深得民心。若是依你所言,只怕刘琮没杀掉,反倒招惹来数万南阳军!”   蔡瑁方才提出这个计划,也只是忽然想起而已,同时也想借此试探刘备到底有几分诚意。听了刘备的话之后,蔡瑁明白刘备一定要调兵入城,不过只要刘备在牧守府内,就不怕他的部将不听话。   如此想着,蔡瑁便佯装愧疚,对刘备说道:“瑁也是太想早日将此事了解。玄德兄勿怪!”   刘备也见好就收,叹道:“徳珪,此事须得计划周全才行。备如今孤身在此,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吗?备只求事成之后,有一地可以栖身便足矣,绝无任何非分之想!备之心意,皆在于此啊。”   他这番话说的言辞恳切,蔡瑁终于打消了几分疑虑。他思忖片刻,对刘备说道:“何日派人往南阳给刘琮送信为好?”   “再过几日吧。若是赶的太急,倒让人心生疑惑。”刘备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当下说道。心中对蔡瑁的评价,又低了几分,这些事情你竟然都不曾考虑过,竟然还来问我?可惜刘表称雄于当世,竟为这样愚蠢的一对父子所害,真是天意不可测啊!   蔡瑁点头应道:“如此也好,就怕时间长了,有人起疑。”   不起疑才怪了呢。刘备心中腹诽,有你这么做事的吗?阖府上下全都不许出门,外人会怎样想?若是自己来做的话,即便是杀了刘表,只需控制后院便是了。那些个侍女仆从懂得什么?可如今这么一搞,即便不知情的仆人,也会胡乱猜测。更不用说你那个愚蠢如猪的儿子,竟然去闯刘琮的院子。   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弄的如此紧张,别说刘琮院子里的人,只要府里的有心人稍一琢磨,就不难发现真相。   刘备想的没错,前院之中的一名马夫,这会儿便已经将府内发生的事情,摸了个大概。若是寻常马夫定然不会如此多事,可这个马夫是刘琮专门安排在府内的特卫营士卒。   之所以放这么个暗子在府里,并非刘琮有什么先见之明。说起来,还是上次刘琮带小叶子在街头遇刺之后,他便让吴宽选了个人充做马夫,为的是暗中保护甄宓等人。   今日府内换了守卫,又严禁入出,这位名叫张迅的马夫便立刻意识到不对,只是苦于被守卫禁在前院,无法打探消息。好容易熬到天色向晚,他才瞅了个空子潜入后院,刚到刘琮院子附近,便听到蔡兴的话,他强忍着没有冲出去。待蔡兴被蔡瑁赶走之后,张迅便明白了,如今牧守府内全是蔡瑁的部曲冒充守卫,为的就是要掩盖牧守已死的真相。   至于牧守怎么死的,张迅虽然还不确信,但想来与蔡瑁父子也脱不了干系。看他们又是招医者入府,又是隔绝府邸内外,张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其中定有阴谋。   如此重大之事,张迅岂敢耽搁?好在他熟悉地形,身手也相当不错,等到天色完全黑透之后,便从一处矮墙攀爬上房,沿着墙头转到僻静所在,翻身溜出了府。   特卫营在襄阳城内有数个接头之处,张迅找到其中一处后,立即向接头的人汇报了牧守府内发生的巨变。那人听了大吃一惊,急忙派人去寻找吴宽。张迅见状,忙道:“吴校尉行踪不定,一时哪里能够找到?如今蔡瑁父子掩盖消息,只怕没安好心!此事还须立即让都督知晓才是!”   接头那人发愁道:“可现在城门紧闭,如何出去?”   张迅心思敏捷,稍一思忖便道:“无妨,我有办法出城。为防万一,你这边也要派人将这消息传给各处,只要是咱们特卫营的兄弟,都会知道该如何行事。”   那人被他这话提醒,皱眉想了想,对张迅说道:“何不将此事传扬出去?只要城内一乱,那蔡瑁父子必定压服不住。”   “传出去?你是说……”张迅对他这个大胆的想法有些拿不准,若是逼得蔡瑁父子狗急跳墙,加害府内众人怎么办?   “应当不会!”那人很肯定的说道:“越是传的尽人皆知,他们越不敢对府内众人下手。若是没有外人质询,府中才反倒危险。”   张迅听了立即醒悟,点头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出城!”   离开接头所在,张迅便直奔水门而来,襄阳水门在东北方向,一路上他虽然忧心如焚,却也不敢在街头狂奔。万一巡夜的人也是蔡瑁安排的,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张迅潜行到水门附近,见附近灯火通明,只得隐于暗中观察,等了许久,终于在巡逻的队伍之中,被他看到了要找的人。   “四哥!”摸到那人身后不远,张迅低声唤道。   被他唤作四哥的人闻言惊讶转头,见张迅一半身子隐于黑暗角落,正向他招手示意。这人是张迅同乡,一起从关中迁到南阳,与张迅同日投军,关系颇为深厚。   “阿六?你怎么来了?”四哥走到近前,纳闷问道。张迅自入了特卫营后,便不常与四哥见面,后来在襄阳偶遇,他才知道张迅如今成了牧守府内的马夫。这个时候突然看到张迅,四哥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莫非阿六犯事,偷跑出来的?   张迅将四哥拉到角落中,低声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告知四哥,四哥惊怒不已,咬牙道:“蔡瑁狗贼竟敢如此!此事须得报与都督,你且随我来!我让兄弟们给你找船。”   “船行太慢,我出了城后去驿站,骑马要快很多。”张迅听了连忙说道。   四哥摇头道:“你没有公文,如何使用驿站的马匹?”   对此张迅也不解释,只管催促四哥将他送出城外。待出城登岸之后,张迅便往驿站而去,驿丞半夜三更被人吵醒,本来很是烦躁,可见了张迅拿出的特卫营信物之后便不再抱怨,亲自帮着给马匹戴好嚼口马鞍,将张迅送出驿站。   就在张迅连夜赶往南阳的同时,蔡瑁也被守卫唤醒,得知前院溜走了一个马夫,蔡瑁不以为意,呵斥了几句后回屋子倒头就睡。在他想来,不过是个马夫而已,跑了就跑了吧。   然而躺下之后,蔡瑁却又睡不着了,合上双眼,眼前便浮现出上午刘表被刺死的场面。   翻了身,蔡瑁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了。想到被关押在内院中的二姐,蔡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时二姐的眼神宛如尖刀,令人不敢直视。   好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又噩梦连连,一时梦到刘表死不瞑目的样子,一时梦到刘琮举枪向自己刺来。折腾了一宿,出了好几身冷汗。及至天色微明,才算是踏实了。   “阿翁!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许多人!说什么一定要见姑丈……”随着一叠声喊叫,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蔡兴撞开门冲了进来。蔡瑁猛然惊醒,在床榻上坐直了身子,望向儿子问道:“怎么会这样?”   ☆、第六十八章 引狼入室何以对   “怎么会这样?”蔡瑁问过了儿子,又低头喃喃自语,他昨夜休息的不好,此时满面倦容,脑子还有些发懵。   莫非是走漏了消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便猛然想到昨夜溜出府去的马夫,难道那马夫知道了什么,在外面宣扬出来,所以才会如此?   可是也不应该啊!不过是个小小的马夫而已,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的人尽皆知?   想到这里,蔡瑁立即起身,蔡兴见状连忙上前服侍父亲穿衣。蔡瑁皱眉问道:“来的都有何人?”   “有别驾刘先、东曹掾傅巽和主簿綦毋闿。”蔡兴看看父亲脸色,迟疑道:“还有……蒯太守。”他所说的蒯太守,便是南郡太守蒯越。   这几位要么在荆州名望很高,要么是刘表亲近信任之人,蔡瑁听了顿时头疼不已。   “父亲,眼下该当如何?”蔡兴这会儿也没了主意,眼巴巴的看着蔡瑁问道。   蔡瑁匆匆整理好衣着,恨道:“还能如何?现在只能继续拖延下去!你派几个心思敏捷的去府外暗中打听,看看现在外面是如何说的。”见蔡兴应了一声便走,又道:“且慢!你再好好想想,都有谁对刘琮不满,与他们见上一面,试探一番。”   待蔡兴出去之后,蔡瑁深吸了口气,却先往内院而来。他是要见二姐蔡氏,如今这时候自己再说什么都会被人怀疑,若是二姐出面,或许还能让众人信服。只要能拖延到刘备部将领兵入城,那时就不怕了。   到了内院,蔡氏却不出来与他相见,蔡瑁无奈,只得又来找刘备,请他一同去见众人,为自己作证。   刘备如何肯出面?当下对蔡瑁说道:“备客居于此,在那些人眼中,本就有嫌疑,若是备去作证反倒会让那些人更加深信。”见蔡瑁跌足叹气,拿不出个主意,刘备心中冷笑,暗自思忖道,若是趁机将襄阳城搞乱,只要外人不知,自己将来行事就更加容易了。   “徳珪,都这个时候了,千万不可犹豫!”刘备计议已决,当下便正色对蔡瑁说道:“如今他们自投罗网,倒也省了分头抓捕的麻烦,将这些人都放进来,一并扣押!”   蔡瑁吓了一跳,瞪眼道:“这如何使得?”   “这有什么使不得?现在他们口口声声要见牧守,你从哪儿找个活牧守来?”刘备将那个“活”字咬的很重,听的蔡瑁心头一颤,这事若是败露,蔡家马上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啊。   “可是扣下他们,不是愈发让人怀疑了吗?”蔡瑁迟疑不决的说道。   刘备摇了摇头,问道:“难道他们见不到牧守,就不怀疑了?将这些人扣在府里,还可以使得他们的部众投鼠忌器。何况没了这些人发号施令,他们的部曲未必敢轻举妄动。”   “这……”蔡瑁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但仍然犹豫道:“可如此一来,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自牧守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刘备叹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我关、张二将领兵入城,就还有转折之机。”   蔡瑁这时候已经方寸大乱,额上冷汗迭出,咬了咬牙跺脚发狠道:“罢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刘备暗中冷笑,面上却道:“若是能劝得众人返回最好,备方才所言,实为不得已时,才可如此。”   话虽如此,刘备却很确信蔡瑁一定会把来的诸位全都扣押起来。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何人走漏了消息,但众人一早便登门求见牧守,想必是外面已经传出了风声。   蔡瑁下定决心之后,便吩咐亲信抓紧时间准备应变,自己带了人往前院让守卫打开府门。   开门之后蔡瑁抬眼扫了一圈,心中一沉!府门之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这其中不光有蔡兴说过的几位,还有许多牧守官署中的属官小吏。他们眼神不善,神色阴沉,甚至有不少人低声说着什么“谋反”“弑主”之类的话。   “诸位!”蔡瑁强自镇定,摆出平日里骄矜摸样,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对众人大声说道:“牧守病重,最怕嘈杂喧闹,你们聚集在府门之外,意欲何为?”   站在人群之前的别驾刘先朗声发问:“却不知牧守患了何病?以至于忽然卧床不起?”   蔡瑁皱眉做沉思状,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昨日牧守忽然晕厥,瑁闻讯后立即延请医者诊治……”   “无论如何,我等今日都要见到牧守!”蒯越出言打断道,他一早便听府中仆人说起牧守府内之事,当下问那仆人从何听说,那仆人道外面都已传开,蒯越心中惊疑不定,直接就来了牧守府。   众人听了都纷纷附和,蔡瑁见状,面露为难之色,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请进,可若是牧守因此受了惊扰以至病情加重,你们谁担当的起?”   他这么一说,倒让诸人有些迟疑了。毕竟他们只是听到流言说蔡瑁父子如何,并不曾有真凭实据,否则也不会前来求见牧守,而是召集人马直接攻入府中了。   “我们几人进去即可,只要看到牧守平安无事,自然会让大伙散去!”蒯越见众人沉默不语,便立即说道。   蔡瑁心中冷笑,点头道:“请!”   蒯越当先走上台阶进入府中,身后刘先等人鱼贯而入。在蒯越看来,蔡瑁不会傻到杀害刘表,最多是趁刘表病重之时隔绝内外以暗中行事。他哪儿会想到,蔡兴那个傻瓜会刺杀刘表?至于蔡瑁为何要这么做,蒯越猜测是和未来荆州谁来继承有关。也许蔡瑁是想矫诏自行废立,好大权独揽,可就凭他蔡家的实力,如何与刘琮相抗?   更何况外面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府中,蔡瑁如何敢乱来?   刘先等人,也都和蒯越差不多的心思,然而进了前院之后,就见守卫将沉重的府门关闭起来,蒯越不由回头望向蔡瑁,冷声问道:“徳珪这是何意?”   蔡瑁怕他们喊叫起来被外面的人听到,连忙说道:“外面人太多,为安全起见,还是关门为好。”   蒯越自持蔡瑁不敢加害自己,当下冷笑一声,继续前行。   待到了内院之前,就见一队守卫堵住去路,蔡瑁阴沉着脸说道:“诸位先委屈几日,待此间事了,瑁再向诸位请罪!”说罢,对守卫使个眼色,转身便走。   “蔡瑁!你说实话,牧守现在到底如何了?”蒯越见状并不惊慌,只是望着蔡瑁的背影喊道。   被蒯越直呼其名,蔡瑁却是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他知道一旦扣下蒯越等人,城内必然生乱,眼下最要紧的,是守住牧守府,坚持到刘备所部入城。   见蔡瑁不敢应声回答,蒯越心中愈发不安,倒不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心,而是害怕真如流言所说,刘表已死……   “哼,既然敢做,为何不敢宣之于口?”蒯越冷哼一声,面露鄙夷。   刘先皱眉道:“异度,莫非牧守真的已经遭遇不幸了?”   蒯越听了心中颇为沉重。不管怎么说,刘表对蒯家还是很不错的,当初双方合作掌控荆州,彼此亲密无间,如今刘表若是不幸身亡,只怕荆州又将迎来一番腥风血雨。好在自己未曾参与其中,眼下虽然被蔡瑁扣留于此,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且看刘琮如何应对吧。如今闹成这样,想来刘琮也必将有所耳闻,以蔡瑁之能,肯定是斗不过刘琮的,但愿这件事不会对荆州造成太大影响。对于蔡瑁来说,现在已成死局,他若是聪明的话,赶紧逃亡别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么一想,蒯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说起来蔡瑁的亲信在军中也有不少,什么从弟、从侄在水军和步军皆有。但蒯越知道这些人一旦公然造反,肯跟着他们的士卒定然没有几个。如此说来,蔡瑁最能信任和倚重的,唯有他的部曲。   可是不到千把人的部曲,能当什么用?   然而看蔡瑁这样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继续下去,他哪儿来的人马可以依仗?   蒯越等人被押到一处空闲的院子中,那些守卫倒也不为难他们,蒯越在堂上坐下之后,暗自思忖道,难道蔡瑁已经调兵回襄阳了吗?还是说有人暗中相助,使得他有信心守住襄阳?   “最近可有什么人来见过牧守?”想到这里,蒯越便向刘表的主簿綦毋闿问道。綦毋闿身为主簿,常随刘表左右,对于刘表最近见了什么人,他还是比较清楚的。听了蒯越的话之后他稍一回忆,当下便道:“有,是刘备!”   蒯越猛吸一口凉气,惊道:“是他?那可遭了!”   刘先等人闻言疑惑地看向蒯越,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刘备乃是枭雄,他若是与蔡瑁合谋,则荆州危矣!”蒯越闭目长叹,片刻后猛然睁开双眼,对刘先等人说道:“诸位!我等切不可在此坐以待毙,须得想个办法出来!”   刘先苦笑道:“被囚禁于此,又有什么办法可想?”说完之后又奇怪的问道:“即便此事有刘备参与其中,他的兵将都在新野,能起什么用?”   “就怕蔡瑁调刘备之兵入城,那无异于引狼入室啊!”蒯越叹道:“如今襄阳城内一盘散沙,若是刘备兵将入城,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蔡瑁当不会如此吧?”刘先迟疑道:“他难道不怕刘备反客为主?”蒯越气道:“他如今走投无路,哪怕明知刘备心怀叵测,也只能如此了。”   ☆、第六十九章 虚与委蛇待时机   蒯越等人被扣押在牧守府内,府外众人等了半天却不见他们出来,不由群情汹汹,大声质问门口的守卫。蔡瑁立在前院门口皱眉沉思,盘算着如何尽快将襄阳城控制在手。   蔡瑁在襄阳军中的心腹昨日已受过嘱咐,各自领兵准备夺取城门,既然现在无法瞒下去,便只能撕破面皮了。放蒯越等人入府之前,他便让心腹带人从旁边的小门溜出去通知军中各部,以自己的名义控制城门,如果城门守卫不从,斩之!   现在,就等着各部传回消息了。就在刚才蔡瑁已经得知,襄阳北门已被夺下,原先的守卫已被驱散。   原先的计划一变再变,蔡瑁感到自己非常被动。看来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赶紧派人将刘琮和刘琦诱回襄阳。只要刘琮一死,谁还敢再和自己做对?   然而要想将刘琮诱回襄阳,就必须保证此间之事没有泄露出去,至少不能让刘琮和刘琦有所耳闻。可照眼下来看,只怕不大可能了。实在不行,唯有以刘表的名义解除刘琮的兵权,甚至可以利用刘琦……   蔡瑁并没有意识到,他始终没有去想刘琮若是领兵前来,又当应对。并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下意识的回避了这个问题。他很清楚,出现那样的情况,自己就彻底失败了。而失败之后的下场,蔡瑁只要稍一思及,就会冷汗直冒。   “阿翁!”一声呼唤将蔡瑁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抬眼看到儿子蔡兴兴奋的走到近前,脸上毫不掩饰喜悦之色。   蔡瑁心中一动,却矜持的没有急于问他事情进行的如何。看他这表情也当能猜出几分来。   果然,蔡兴不等父亲发问,便急忙说道:“父亲,有好几家大姓愿意辅佐父亲,他们说只要父亲同意,便率领部曲听从父亲指挥!儿子粗略估计,这几家私兵合计起来,总有一千上下!”   “府内之事,你可告诉他们实情了?”蔡瑁听了之后缓缓点头,皱眉问道。   蔡兴道:“儿子只说姑丈忽然得了急病去世,父亲想废除刘琮扶立刘修。”   “不错!”蔡瑁颇为欣慰的看了眼儿子,总算让他做出件让人满意的事来,略一思忖,又问道:“都有哪些人家愿意相助?”   蔡兴说了几个名字,蔡瑁多数也都知道,这其中有蔡家的姻亲,更多的原是些南阳大族,被刘琮折腾的无法在南阳立足而跑到襄阳,再有就是对荆州全境要推行新政而心生恐惧,或是一直对刘琮颇为不满的人。   “各家主事之人儿子已请入府中,父亲是不是当见上一见?”见蔡瑁沉吟不语,蔡兴便小心问道。他擅自做主把人请入府中,生怕蔡瑁为此恼怒。没想到蔡瑁赞许的点头道:“很好,人在何处?”   蔡兴听了连忙在前面引路。在偏院见到这些人之后,蔡瑁少不得假惺惺地洒几滴眼泪,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遗书”对众人示意道:“此为牧守临终前口授遗命,瑁不避嫌疑,临危受命,就是为了荆州日后的安定啊。”   诸人听了纷纷点头,大赞蔡瑁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表示定然会齐心协力,辅佐蔡瑁。说实话这些人对所谓的遗命再清楚不过了,不过即便是假的,又有何妨?总之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对付刘琮。   有了各家援兵,蔡瑁总算觉得有了几分底气,加上不时有亲信前来报讯,襄阳各处城门已被占领,而原本守卫城门的军队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阵便放弃了。   这其中也有无人站出来领头与蔡瑁对抗的原因。有能力有名望有官职的蒯越等人,此刻都被软禁在牧守府中。蔡瑁想到这点,便想起给自己出主意的刘备。   “什么?谁让你们放他去看蒯越的?”在刘备暂住的客院没见到人,蔡瑁听守卫说了之后大为光火,那守卫暗自嘀咕,刘备不是咱们自己人嘛?可这话到底不敢问出口,只得低头做老实状。   急匆匆赶到软禁蒯越等人的院子之后,蔡瑁见刘备正从屋子里出来,而蒯越等人怒目望着刘备的背影,似乎还有人怒斥他忘恩负义云云。蔡瑁见状心中稍安,迎上前对刘备说道:“玄德兄来此……”   “罢了,先出去再说吧。”刘备脸色涨红,看起来颇为狼狈。蔡瑁扫了眼蒯越等人,也不与他们多说,转身与刘备并肩出了院子。   刘备出来后站住脚,仰天长叹,接着又摇了摇头,似乎满腹委屈。   “玄德兄方才去见异度等人,是何用意?”对于刘备,蔡瑁其实并不如何信任,否则刚才也不会一听说刘备来见蒯越,就着急上火。他很担心刘备暗中与蒯越等人串通对付自己。   刘备闻言,扭头看了眼蔡瑁,眼神颇为复杂,还未说话,先是一声长叹:“唉!徳珪,你若是再这么疑神疑鬼,干脆将备也关在此处便是了!”   见蔡瑁沉默不语,刘备敏锐地察觉到蔡瑁的态度有些变化,不是他的多疑,而是看起来他似乎有了什么依仗。   刘备稍一思忖,便接着说道:“备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未尝不能让异度等人转变态度,从而相助于徳珪。可惜这些人不识时务,竟然将备痛骂一顿,赶将出来。”   蔡瑁将信将疑的看看刘备,见他神态不似作伪,强笑道:“罢了,待此事了结之后,少不得还要安抚他们。”   此事了解之后,你还有命在吗?刘备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道:“是啊,若要掌控荆州,这些世家大族是不能得罪太狠的。”   蔡瑁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刘琮那小子便是犯了众怒,实不相瞒,方才已有数家大族向瑁表示,愿鼎力支持。”   “哦?”刘备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找到了同盟。若是蔡瑁觉得实力足以对付刘琮,那会不会将自己……   想到此处,刘备遍体生寒,眉头一皱对蔡瑁说道:“如此甚好!不过南阳军军力强大,徳珪切不可有轻视之意。”   蔡瑁点头应道:“这个自然,所以还要请玄德兄尽快将人马调入城中啊。”   “公佑一早就赶回新野了,若是所料不差,三五日之内,我军便能赶到襄阳。”刘备说道。   蔡瑁心中暗自盘算日期,到那时驻扎在外地的亲信也当收到消息,率兵赶回来相助,粗略估算一下各路人马加上刘备所部,也有七八千人,用来控制襄阳城是绰绰有余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客院之外,蔡瑁因还惦记着调动人马之事便自行去了。刘备进了院子,并不急于进屋内休息,而是在院中慢慢踱步。   之前去见蒯越等人之事,他并没有对蔡瑁说实话。   因守卫并没有跟随刘备进屋,所以刚一见面,刘备便将昨日自己目睹之事对蒯越等人说了。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蒯越等人知道,自己也是被挟持的人质,之所以没有被蔡瑁杀了灭口,是因为自己假装愿意相助,虚与委蛇罢了。   同样的,这番话也不是刘备的真实想法。   蒯越等人听说刘表已死,而且是被蔡瑁之子蔡兴刺杀,顿时大放悲声,吓得刘备赶紧拦住。万一被守卫听到心生疑惑,报告给蔡瑁就麻烦了。他劝说蒯越等人暂时忍耐,说自己虽然答应蔡瑁调兵入城相助,其实也是为了寻找机会,将蔡瑁等逆贼一网成擒。   旁人还罢了,蒯越却是不怎么相信。但是蒯越并非冲动莽撞之辈,在他看来刘备之所以会来对自己说这番话,无非是想留条后路,此人果然两面三刀,其言不可尽信。   在蒯越看来只要刘琮得知此事,以堂堂正正之师出兵讨逆,定然会将蔡瑁等逆贼一鼓而下,用不着刘备掺合进来。不过刘备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孤身在此,不答应蔡瑁的要求,只怕也活不过昨日。   而且不管怎么说,刘备将昨日之事真相告知,还是获得了刘先等人的好感。于是才会有刘备出去之后他们责骂痛斥的配合。原本只是做给守卫看的,却没想到蔡瑁撞了个正着。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虽是仲春,晚间却颇有些凉意。刘备紧了紧衣襟,走回屋内。   他能感觉到蒯越对自己的不信任,但这并不如何让刘备担心。他要的并非是蒯越等人对自己完全信任,而是做出这样的姿态,在以后至少可以撇清与蔡瑁的关系。   掌灯之后,战战兢兢地仆人送来饭食,刘备因满腹心事,并不觉得饥饿,但还是勉强用了。此时他深感自己处境之危险,所行之事,更是险中求活。想想真是世事难料,本来自己到襄阳是为了找人共同对付刘琮,谁知道现在蔡瑁跳出来,自己却要先对付他。蔡瑁败亡,反对刘琮的一大批人也要跟着倒下,到那时刘琮成为荆州之主,就更难对付了。想到这里,刘备不由怔忡出神。   而相距不远的偏院之中,蒯越也在沉思。既然刘备能虚与委蛇,等待时机,自己为何不能?无非挨些骂名而已,可是若能对刘琮有所帮助,蒯家的未来,就有了很大的保障。   若是兄长也在此间,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可惜兄长近年来身体愈发孱弱,多数时候都在府中静养。这件事蒯越并不打算瞒着刘先等人,否则他们误以为真,只怕自己以后就真的说不清楚了。“诸位,越有一事想与诸位相商……”想到这里,蒯越压低了声音,对刘先等人说道。   ☆、第七十章 欲借外力谋虎皮   夜半时分,春雨随风,悄然而至。绵绵细雨一直下到午后,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城北的那家酒肆门外,酒招早已淋湿,临街的垆前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短衣打扮的汉子,或蹲或站,手中都捧着粗陶酒碗,小口抿着浑浊的酒水。   “方才老哥说的,可都是真的?”有个矮个头的汉子半蹲着,抬眼望向一个面相老成的人问道。   那人低声道:“这还能有假?你还不知道么,如今这襄阳城许进不许出!若不是那……”他小心的扭头四顾,见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边,便接着说道:“做贼心虚,怎会如此?”   “唉,好容易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矮个汉子摇了摇头,叹道:“看样子这是要大乱一场了。”   面相老成的那人闻言道:“谁说不是呢?且看这事如何收场吧。”   旁边有人接道:“怎么收场还用问吗,只等刘都督大军一到,谁能抵挡的住?”   “不是说牧守留了遗命,解了刘都督的兵权吗?”矮个汉子将碗底的残余酒水一饮而尽,再度抬头疑惑问道。   当年的沽酒小伙计如今已是青年,扬手熟稔地自酒瓮里打着酒,一边面露不忿地说道:“什么遗命?骗鬼的话你也信么?谁都知道那是假的,刘都督自然也不会相信。”   襄阳城内的紧张气氛,即便是这些普通人也深有感触。然而大部分人其实并不关心真相如何,他们烦恼的是无法出城,害怕的因战乱遭受损失。刘表当荆州牧固然使得大伙有了安定日子,但他的死除了换来百姓的叹息,对蔡瑁的咒骂,并没有让百姓觉得从此以后天就塌了。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会为此奔忙筹划。   许汜就是这些人其中之一。刚听到街头流传的消息时,许汜大感意外。前几日自己还为宾客与其坐而论道,现在却听闻刘表已死,让他在大感意外的同时,暗自高兴不已。   本来这次往荆州而来,说服刘备对付刘琮是主要目的,不过此事没有成功,使得许汜不得不转而寻找其他对刘琮不满的人。那日出了牧守府之后,许汜便在客栈中暂住,寻思着该从何处着手进行。没想到忽然听说蔡瑁杀死刘表,擅行废立之事。   真乃天助我也!许汜狂喜之后,便径直去往牧守府想见蔡瑁,去看到府外围了许多人,一时不敢上前求见,只得在街上徘徊。同时许汜也在暗中观察众人的反应。   然而到了午后蔡瑁便派人强行驱散人群,许汜找不到机会,也只好暂时回了客栈。   今日一早许汜便再度前往,然而守卫在府门外的蔡瑁部曲压根不准他近前,看到周围有不少人面色不善地盯着牧守府,许汜几欲抓狂。他想来想去,最后干脆扯开嗓子大喊,表明自己的身份。那些紧张过头的守卫这才赶紧去向蔡瑁通禀。   听说许汜如今是曹公的密使,蔡瑁顿时来了兴趣,吩咐放他入内,他性格骄矜,虽然巴不得立刻见到许汜,却自持身份,并不出去迎接。   许汜倒也不以为意,他只觉得天上掉了个大功劳送与自己,如何会在意蔡瑁的态度?   “先生此来,所为何事?”蔡瑁并不认为曹操有未卜先知之能,许汜这时候出现在襄阳,现在又表明是受曹操派遣,定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说白了许汜只是适逢其会而已。不过蔡瑁猜测,八成与刘琮有关。   许汜倒也不加隐瞒,将自己受曹操所托,前去新野说服刘备之事一一道来。   “刘玄德竟是如此说的?”蔡瑁听了大皱眉头,半晌才对许汜说道:“你可知刘玄德如今就在府中?”   “前几日汜在此与其见过。”许汜见蔡瑁神色凝重,便又道:“莫非刘玄德也……”他的意思,是蔡瑁可能把刘备也杀了。   蔡瑁摆手道:“那倒没有,不说他了!但不知先生来见瑁,有何指教?”   许汜见说到正题,便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曹公尚且不知此间之事,须得遣人速往许都才好。”   见蔡瑁眯着双眼沉吟不语,许汜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只好出言问道:“徳珪以为如何?”   “还是,再等等看吧?”蔡瑁虽有联曹之心,却又怕曹操趁虚而入,到那时自己岂不是白忙一场?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最后却便宜了曹操,在蔡瑁看来是断然不可接受的。他这会儿还满心打算扶立刘修当做傀儡,以后荆州就是蔡家的天下。凭借荆州与诸雄相争,也未尝不可啊!不过他也担心自己斗不过刘琮,所以并没有一口回绝。   许汜闻言叹了口气,对蔡瑁说道:“徳珪兄,事不宜迟啊!如今徳珪据守襄阳,若是再得曹公遣兵去攻南阳,则刘琮进退失据,败亡只在旦夕之间。然而徳珪要是迟疑不决,等刘琮亲领南阳大军直扑而来,到那时襄阳能守得住多久?”   这个问题问的蔡瑁心虚不已。就靠自己这些部曲和郡兵想和刘琮率领的南阳军正面作战,只要想想刘琮这几年来的战绩,他便不寒而栗了。蔡瑁最大的希望是刘琮轻骑入城,以伏兵突起杀之,或可成事。   “可是曹公大军正与袁绍相持,只怕无法分兵吧?”蔡瑁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不自觉的妥协了。   听到蔡瑁口气松动,许汜连忙说道:“也无须多少人马,只消有一支偏师南下,刘琮定然会顾此失彼!”   这种书生意气想当然耳的说法,让蔡瑁很难认同。他揉着额角思忖半晌,对许汜说道:“即便如此,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许汜怎能放弃眼下这个大好机会?他略一思忖便道:“无妨!只要徳珪兄能坚守月旬即可。”他这么说是将回许都所用的时间和调兵的时间都算了进去。   蔡瑁冷哼一声,坚守月旬?他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罢了,还是不能指望曹操,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还有刘备的部众,那些将士能跟随刘备辗转从徐州至此,想来都是些精锐,或可与刘琮的南阳军一战。   最重要的,是蔡瑁认为自己控制了牧守府,刘琮的妻子儿女都在府中,不怕刘琮不听话。   许汜见状心中暗觉不妙,额头冒出虚汗,也顾不得擦拭,急切道:“徳珪,此等大事,若是没有天子旨意,必不能安抚人心啊!”   他这么一说,倒让蔡瑁意识到,这种事情上大义名分还是很重要的。不过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却不好说了。   “既如此,那就辛苦先生走一趟吧。”蔡瑁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借助曹操之力,反正就算曹操攻占南阳,那也是自己答应给刘备的报酬,到时让他们相争去吧。没有了南阳郡,荆州还有其他几个郡嘛。   许汜喜笑颜开,忙不迭的谦辞道:“不辛苦,不辛苦!”他这时候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因功受赏,封关内侯的美好前景了。   等他离开之后蔡瑁便马上去找了刘备。他倒要问问,许汜所言是真是假?   “是的,此话的确是备前些日子对许汜所说的。”刘备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蔡瑁,说道:“当日他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言之凿凿如何如何。备岂能不防?徳珪也知道曹贼一向深忌于备,若是许汜行的是挑拨离间之计,备岂不是再无容身之处了吗?”   蔡瑁疑惑道:“曹公最恨的,只怕是刘琮吧?”说完之后他也觉得有些失言,讪讪道:“当然曹公对玄德,也是欲除之而后快。”   刘备苦笑无语,摇头道:“徳珪欲借曹贼之力,实在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玄德怎么知道……”蔡瑁惊讶问道,话未说完,便住口不言了。   刘备何许人也?对于许汜的想法他只需稍微想想便能揣摩出来。而以他这两天与蔡瑁的接触,就不难得出蔡瑁会如何决断。何况就算蔡瑁不请求曹操相助,难道曹操就会放过这么一个对付刘琮的大好机会?换成自己的话,那是绝不可能的。   “玄德切勿多心!如今曹公无力南下,咱们还需同心戮力才是。”见刘备蹙眉不语,蔡瑁连忙安抚道:“此间之事,全凭玄德相助。只要大事可成,瑁决不食言!”   刘备听了连忙摆手说道:“备不是担心曹贼,而是……”他看了眼蔡瑁,很是忧虑的说道:“襄阳城中,当有不少忠于牧守及刘琮的人,这些人若是暗中合谋,徳珪何以当之?”   这个问题蔡瑁也一直在考虑,就他所知,襄阳军中某些将领,就在暗中串连煽动,只是他不敢过于紧逼,怕火并起来两败俱伤,那时刘琮未至,城内先乱,还拿什么去对付刘琮?   “以玄德之见,除了抢先动手,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蔡瑁一时难以下定决心,迟疑问道。   刘备微眯双眼做沉思状,半晌才道:“所以,蒯异度等人的态度,才尤为重要啊!若是徳珪能以城内百姓的安危前去说服他们,想必能免去兵灾之祸。”   对于刘备的提议,蔡瑁不得不低下头认真思索。蒯越如今是南郡太守,理论上襄阳城内的郡兵都听从其指挥,若是能说动蒯越,那么事情就好办许多了。然而蒯越现在只怕对自己恨得要死,他会听自己的吗?   ☆、第七十一章 风雷席卷荡涤尘   出乎蔡瑁的意料,当他到了偏院与蒯越相见之后,只稍微起了个话头,蒯越便立即表示,愿意帮助他维持城内的稳定。   原本以为会很艰难的谈话,竟然如此顺利的完成,使得蔡瑁心中颇为高兴和自得。这才关了一夜,蒯越就转变了态度,这种掌握他人命运的权利感,让蔡瑁如同三伏天饮下冰水一般舒爽。   蒯越怕他起疑,面上仍正色说道:“越虽然愿意助你,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不忍见襄阳城生灵涂炭,毁于战火。”   “异度放心!只要有你相助,必然大事可成。到时候……”蔡瑁又习惯性的要封官许愿,却被蒯越拦住:“越并不是要助你成事,这一点你可不要误会!”   蔡瑁愣怔一下反倒深信不疑,点头道:“也罢,昨日之事实在情非得已,还请异度见谅。”   蒯越的目的是先离开此地,只要能出去,那就总有办法对付蔡瑁,无论是派人暗中出城往宛城给刘琮报信,还是联络部众以待时机,都要比困在牧守府中好。   然而无论是蒯越还是蔡瑁都没想到,此时刘琮已经得知襄阳城内发生的事,虽然不是全部真相,但蔡瑁弑主谋叛,是确凿无疑的。   当夜张迅通过驿站快马加鞭赶往南阳,一路上除了必要的饮水用食,不敢稍歇,换马人不眠,终于在这天晌午前赶到了宛城。   事关重大,张迅不敢委之旁人,他要面见都督,将自己所见所闻当面陈述,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让都督知道详情。   守卫见张迅纵马疾驰,本还警惕地举起大戟做出防守姿态,可张迅手持特卫营信物高声表明身份之后,一名当值的校尉便上前检查了信物,点头放行。   张迅翻身下马却脚下一软,半跪于地,那校尉见他脸色蜡黄冷汗迭出,双眼赤红,忙伸手搀扶一把,回头招呼守卫来帮他。   “十万火急之事,快带我见都督!”张迅声音沙哑,勉力说道。这三天三夜他几乎没有合眼,若不是身强体壮,加上有了马镫可以借力,哪里能够坚持到现在?   刘琮也是刚从城外回来没多久,见了张迅之后心中一惊,他可是自己安排在府中的暗子,看这摸样定然发生了大事!   事情紧急,张迅喘息未定,便将自己当日所见全部道出,听闻刘表已死,刘琮虽然在见到张迅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此时却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对于穿越而来的刘琮而言,如果说对刘表有多少父子之情,他自己也不信。但不可否认这几年来刘表对他却是颇为支持,若是没有刘表的支持怎么会走到今天?   随着自己实力逐渐增强,有时候刘琮也会下意识的想,若是自己现在就完全掌控荆州,当会如何如何,但这不可避免的就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刘表去世,自己才有机会接掌大权。前些日子刘琮因荆州推行新政成效缓慢,这种念头越发强烈。不过他只是想想罢了,谁知道眼下却已成真?   这一刻刘琮扪心自问,感到的并不是喜悦,而是稍带了迷茫的悲伤和愤怒。毕竟刘表对于自己是信任关切多于猜忌防备的,有时候与刘表单独相处,他也能感受到刘表对于自己流露出的舔犊之情。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穿越而来,刘表也不会现在就死于非命……   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中盘旋了片刻,却终于被刘琮强行压制下来。他如今早已不是蜷缩在刘表羽翼之下的那个刘琮了。这几年来殚精竭虑和各种战事,早已将他的内心磨砺得坚硬无比。眼下不是沉溺于悲伤和自责的时候,刘琮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让刘虎等近卫去请贾诩、诸葛亮、王粲、徐庶等人来此之后,刘琮对张迅说道:“你且坚持片刻,将方才所言,对军师等人再详细说一遍。”   待贾诩等人入内,张迅不但将自己当日所见说了,还说出自己与那接头人商议之事。   贾诩等突闻如此巨变,不由将目光望向刘琮,见刘琮面带悲伤却强自镇定,心中都不觉安定下来。   见张迅摇摇晃晃地坐不住,刘琮便让人扶他下去休息。左右近卫将门口守住,不许闲杂人等擅入。   “诸位,此事当如何措置?”刘琮立在几案之后,努力地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激荡,沉声说道。   按着惯例,贾诩先说道:“蔡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自然要加以讨伐!”说着,目光转向王粲。那意思讨伐的檄文,非你莫属。   王粲点头直起身子道:“军师所言正是!”   倒是诸葛亮迟疑道:“现在情况未明,仓促出兵,只怕会逼得蔡瑁做出疯狂之举。”   这话也只有他说最为合适,贾诩、王粲和徐庶等人的家眷都在襄阳城内,若是他们来说,就有些不大妥当。更何况刘琮的妻子儿女亦在牧守府中,万一蔡瑁以此相挟……   刘琮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沉吟片刻后说道:“蔡瑁弑主谋叛,之前却毫无征兆,想必他行事也很是仓促。否则断然不会隔绝牧守府之后,却没有封锁襄阳城。”   在座诸位都是心思敏捷之辈,听闻刘琮所言,不由暗自点头,方才惊闻巨变各人心神不安,一时有些疏忽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现在他们看向刘琮的眼神,便又多了些敬佩。能在这种情况下镇定如斯,刘琮心志之坚,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   贾诩最擅长揣摩人心,他仔细回忆了刚才张迅所言,设身处地想了片刻后,心中一突,抬头说道:“蔡瑁有谋叛之心,却无杀害牧守之意!牧守遇害,定然是旁人所为,以老夫推测,很可能就是其子蔡兴!”   “哦?”刘琮没想到贾诩会这么说,不由问道:“先生这么说,可有根据?”   “以方才张义士所言,足见蔡瑁是有所准备的,否则也不会当日便能将部曲调入城中,换了府内守卫。然而他只是控制了牧守府,却未立即将襄阳城封闭起来,可见他之前并未有此打算。老夫设想,他的本意应是效仿曹操,挟持牧守。”贾诩说到这里,见大伙儿都蹙眉陷入沉思,便不急于接着说下去。   刘琮沉吟片刻,抬眼望向贾诩问道:“那先生又是如何推测出杀害我父亲之人,就是蔡兴?”   “既然不是蔡瑁,那便另有其人,而此人定然参与谋叛,就张义士描述来看,蔡兴此子行事嚣张狂妄,最为可能。”贾诩仅仅凭借张迅的话,便将真相推断的捌九不离十。   之所以要推断这些,并不是大伙儿不着急,而是必须先揣摩出蔡瑁等人的心理和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才好加以应对,不至于事到临头无法应变。   其实发生这样的事情,贾诩之前便隐隐有所预感,他觉得刘琮的步子迈的太大,太快,也太急切了。在贾诩看来,将新政推行到荆州全境的确很有必要,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引起荆州世家豪强的不满和反对。之前刘琦在长沙郡推行新政,不就是遇到了强大的阻力了吗?虽然现在新政之事由刘琦主管实施,但那些世家豪强,只会把账算到刘琮头上。   这几年刘琮迅速崛起,别说荆州内部的世家豪强,就是曹操、孙策这些割据一方的诸侯,都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何况是利益必然受到损失的荆州世家呢?   然而这些话,贾诩却不好直接对刘琮说起,他知道刘琮始终有一种急迫感,这也多少有些影响到贾诩的心态。   最为重要的是,贾诩并非荆州本地人,由他来说这些话,似乎并不合适。   这样的预感和想法,在座的人中除了王粲几乎没有考虑之外,诸葛亮和徐庶,其实也是有的。但是诸葛亮才加入刘琮麾下,感受还不是很深,只是隐约有些担忧,想着再过些日子自己思虑成熟之后再对刘琮提及。而徐庶却恰恰相反,他是感受太深,以至于不知如何提起,他两年他始终在南阳军中主管后勤之事,事务繁忙,又总觉得刘琮身边有贾诩等人辅佐,定然会预防此事,谁知道蔡瑁却会在此时突然发难。   “襄阳城现在情况如何,我想陆续便会有消息传来。”刘琮语气非常冰冷:“不管是谁杀害父亲,琮必将此人粉身碎骨,方可解心头之恨!”   贾诩并不意外,对于特卫营的能力他还是比较信任的,虽然方才刘琮并未透露张迅的真实身份,但以贾诩的心智,猜到张迅就是特卫营中的一员,并非难事。   现在的问题是蔡瑁选择的时机,太关键了。   南阳军如今分为三部分,黄忠所领的五千轻骑及部分炮车营、步卒攻击七千人马驻扎在豫章郡;水军一万余人由甘宁等率领,屯于柴桑夏口两处;南阳军主力在宛城,却又由赵云率一千人马、魏延率两千余人去了叶城准备袭扰许都侧后。   如今在宛城的南阳精锐只有张绣所部和刘琮不到两千的明光骑,其余所部屯驻新野、安众附近防范刘备和吕布。最为关键的是荆州内乱一起,曹操、孙策甚至张鲁刘璋,都有可能趁此机会扑上来撕咬一番,更别说刘琮一直就不放心的刘备了。“当此时,唯有以雷霆之势,风雷之烈,迅速平定叛乱,荡涤反贼!”刘琮双手握拳,环视诸人沉声说道。   ☆、第七十二章 患得患失苦煎熬   就在刘琮派人前往叶城调回赵云之时,襄阳城内的消息,通过特卫营的密探源源不断的送到刘琮案头。   得知刘备亦可能参与其中,刘琮反倒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蔡瑁仓促行事,刘备怎么能与其合谋呢?至于刘备去襄阳之事,特卫营早前已有过报告,以刘备的心智眼光,定然不会看不出来蔡瑁无能。   其实若刘备真的与蔡瑁合谋反倒好了。如此一来,即可名正言顺的对刘备下手,能消灭他是最好的结果,即便不能,将其赶出荆州也未尝不可。   “何不趁此机会,彻底解决刘备?”贾诩在一旁沉吟说道。对于刘琮想置刘备于死地的想法,他太清楚了,如今刘备在牧守府中,正可以将他污为同谋,名正言顺的将其杀死。   刘琮听了思虑良久,最后还是缓缓摇头道:“不可。刘备若没有参与叛乱,杀之则令天下人寒心。”   他现在考虑问题更为全面,如果诬陷罪名诛杀刘备,那么吕布、张辽等人将如何看待自己?更不用说还有许多俊杰之士,若是让他们认为自己行事阴险狠毒,会对招纳人才产生很不利的影响。   对于刘琮的决定,贾诩并不反对,他也意识到刘琮现在更为成熟理智,不由顿感欣慰。他思忖片刻,对刘琮说道:“虽然如此,亦不可不防,不过此事倒也不必太急。却不知都督准备何日领兵讨伐蔡瑁?”   “兵贵神速。待赵将军率兵回来之后,我们便立即出发。这几日琮已让徐将军着手准备了。”刘琮放下密信,对贾诩说道:“以先生之见,此番平叛需要注意什么?”   夺回襄阳剿灭蔡瑁等叛贼刘琮并不觉得有何难度,他现在考虑的是在这次平叛的同时,如何将荆州内部的反对派一网打尽,重新整合各方势力,从而达到彻底掌控荆州的目的。   贾诩对此早有准备,抚着愈发稀疏的胡须对刘琮说道:“能兵不血刃进入襄阳的话当然最好,否则刀兵一起,定然会殃及池鱼。以都督如今的威名,南阳军的战力,对付蔡瑁自然不成问题。然而荆州之外,却要小心在意。”   “先生是说,曹操可能会抽兵南下?”刘琮听了皱眉说道:“他即便有此心意,恐怕也无能为力吧?”   贾诩摇头道:“不然!虽然曹军大部屯于官渡与袁绍相持,但袁绍此人好谋无断,即便有良机可破曹操,亦会自失。以曹操对都督之重视,断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更何况还有江东孙策,自彭泽败后休整半年,闻听此讯,也一定会来趁火打劫!至于汉中张鲁、益州刘璋,如何行事都在两可之间,都督不可不虑啊。”   “正因如此,才要速战速决。”刘琮点头道:“否则稍露软弱,则会被更多人视为可欺,难保不生出别样心思。”   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亮,此时说道:“蔡瑁虽然控制了襄阳,可城内各部并非全都附逆,现在看来城内缺少主事之人,才会形同一盘散沙,无力对抗蔡瑁。都督何不发布檄文,以作号召?想来城内忠义之士,定然会起而应之!”   刘琮点头应道:“此事是要做的,待出兵之日,便会发布檄文。”   正说话间,亲卫来报襄阳有信使赶到。刘琮闻言冷笑一声,让亲卫将人带入。那信使还不知道早有人给刘琮报过消息,犹自装出一副急切模样说道:“都督!牧守忽染急病,请都督速回襄阳!”   刘琮心情不好,懒得和他废话,对刘虎使个眼色,刘虎上前劈面一拳,将这信使打倒在地。那信使捂着脸颊惊恐地看向刘琮,他是在事发后第二日便被蔡瑁派往宛城的,紧赶慢赶还是现在才到。此时见刘琮冷着脸盯着自己,他不由心中大骇,暗道莫非刘琮已知道了?   “蔡瑁谋反之事,你知道多少,赶紧说出来,或可免你一死!”刘琮眼中杀气一闪而没,语气低沉地说道。   信使一听这话,顿时再无侥幸心理,磕头如捣蒜,口中说道:“蔡瑁谋反,某并不知……”   话还没说完,刘虎又是一脚踹在背上,信使忙喊道:“我说!我说!”   他并非蔡瑁心腹,当日之事只是听其他人偶尔说过几句,但蔡兴刺杀刘表,他却是知道的。因有特卫营送来的密报,刘琮问了几句别的,便知道他所言非虚。   “押下去吧。”见信使知道的并不多,刘琮便没了问话的兴趣,待信使被押走之后,他转头对贾诩说道:“琮打算明日便率领明光骑先行赶往襄阳,军师等赵将军领兵回来之后,与之同行。”   贾诩略一思忖,点头同意,不过还是提出多带些人马。他身体瘦弱年过五十,跟不上刘琮急速行军,最主要的还是在贾诩看来,蔡瑁压根就不是刘琮的对手,自己在不在刘琮身边,都不重要。   第二天一早刘琮便宣誓出兵,将王粲写就的讨伐檄文传往荆州各地。一千八百余明光骑在刘琮的率领下,以风雷之势席卷南下!紧随其后的,是胡车儿率领的两千飞熊军、张绣之子张泉率领的两千五百余长矛兵和陈宫亲自率领的一千部曲。   行至安众,吕布已得知消息到城外迎接,在他看来这可是与刘琮拉近关系的良机,早已点起人马等着了。刘琮略一思忖,便同意了吕布所请,吕布大喜过望,亲自领张辽、高顺共两千余人马加入南下大军之中。   有了平叛的功劳,自己再开口要点什么,想必刘琮便不会拒绝了吧?喜滋滋的骑在赤兔马上的吕布,心中暗自揣测道,然而见刘琮脸色沉静,他又猛然醒悟到,刘表刚死,自己这么高兴似乎有些不妥……   刘琮一动,襄阳城内便到处传言,刘都督亲率三万大军来讨伐蔡瑁了!   其实这种流言早在前几天便已经有了,不用说肯定是吴宽派人放出的消息,目的就是要给蔡瑁造成强大的压力,使得他不敢轻举妄动。而很多人也在自发的制造这种流言,以至于各种消息满天飞,襄阳城内,早已乱成了一团。   依附蔡瑁的那几个家族见势不妙,已经开始思谋着抽身退出了。他们尚未作恶,还有退路可走,然而蔡瑁却已是骑虎难下,无法可想了。他现在唯有寄希望于刘备的人马能赶紧入城,帮助自己抵抗一段时间,若曹操派兵攻打南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城内的气氛,越来越躁动。那些之前被胁迫的守将、校尉开始明着与蔡瑁做对。这样危险的信号,使得蔡瑁一日三惊,惶惶不可终日。倒是蔡兴满不在乎,自忖控制着牧守府,刘琮若是敢来攻城,便把府内众人押到城头,以此要挟刘琮。   蔡瑁困坐愁城,蒯越却在等待时机。他自从表面屈服答应安抚城内诸将后,便被蔡瑁放出了牧守府,不过蔡瑁并不放心,派了两名心腹与他形影不离,意在监视蒯越。   蒯越足智多谋,怎会被蔡瑁派来的人看住?借口劝说诸将与众人相见,暗中将自己写在绢帛之上的对策交给中郎将王威。   诸将见蒯越之计,便按捺住暴躁的脾气,佯装同意不与蔡瑁为敌,两不相帮。   如今见到刘琮发布的讨伐檄文,王威等人都觉得时机就要到来,各自约束部下,只待刘琮兵临城下,便突然发难,开启城门,强攻太守府。   蒙在鼓里的蔡瑁总算等到了刘备部众,关羽张飞二人亲领三千人马进入襄阳,蔡瑁因担心放走刘备便失去对其的控制,不许二人入府相见,差点惹得张飞领兵攻打牧守府,好在关羽念及刘备安危,勉强将张飞劝退。   “玄德见谅,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蔡瑁擦去额头冷汗,对安坐在席间的刘备说道。方才张飞怒目圆睁,哇哇大叫的样子可把他吓得不轻。   刘备心中鄙视,面上却道:“备并无怨怼之心,张将军性格暴躁,倒让徳珪受惊了。”   蔡瑁听了微觉尴尬,掩饰道:“有猛将如此,玄德兄何愁功不可成?”   刘备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他现在有了依仗,只等找个机会出府,到那时三千人马在手,何惧蔡瑁这些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只要助刘琮平此叛乱,他还会再处处针对自己吗?若是那样的话,只怕天下人都会耻笑刘琮。   得到一丝安慰蔡瑁并不知道,自己的人头在刘备眼中,已成了他与刘琮谈判的筹码。   就是在这样患得患失的煎熬之下,蔡瑁终于等到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而此时,距离刘琮发布檄文,领兵南下不过五日时间。   “不,不好了!刘琮所部先锋,已到城外百里之地!”蔡瑁派出的斥候慌慌张张地赶到牧守府,见到蔡瑁之后,便急忙说道。   蔡瑁大为惊异,暗自思忖刘琮怎么来的这么快?然而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收敛心神强自镇定,让斥候再探再报,又派人去请那几家相助自己的各家主事。   可是坏消息一个紧接着一个,王家的人收拾细软连夜跑了,朱家的没跑,却表示之前受蔡兴蒙蔽,如今幡然悔悟,正准备迎接刘琮入城。至于徐家、高家干脆就找不到人了。唯有几个实力不强却对刘琮恨之入骨的破落豪强,还在勉力死撑。完了,一切都完了……蔡瑁被这连续的打击压迫的喘不上气来,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盘旋不散。   ☆、第七十三章 平叛首功刘玄德   阳春三月本是踏春出游的好时节,然而骑在马背上的刘琦却归心似箭,对道路两旁的春光视若无睹。   他自半个多月前离开襄阳之后,并没有急于返回长沙,而是在章陵郡稍作停留,本是要在此安排推行新政之事,却没想到惊闻巨变。   最先收到的消息,是蔡瑁派人送来的。听说父亲患病不起,刘琦不疑有他,当下便匆忙折返。   随行的一位属官听说之后,暗中找到刘琦,说公子贵为世子,应做好接掌荆州的准备。刘琦听了之后,将此人斥责一通,赶出官署。   刘琦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雄踞荆州、跨蹈汉南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父亲可以拥荆州以自保,自己却连守成都没有什么把握。在刘琦看来,接掌荆州最合适的人选,非二弟刘琮莫属。这个念头并非此时才有,而是自刘琮就任南阳太守后这几年开始萌生,直至现在他已确信,自己的志向,并不在于此。   从章陵刚踏上归途,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蔡瑁弑主谋叛,占据襄阳。刘琦一时不辨真假,但也意识到襄阳城内,定然发生了变故。及至入了南郡,更多的消息最终证实了刘表已死,而刘琮已发布讨伐檄文,亲率大军自南阳郡直扑襄阳。   担忧急切的心情变成了愤怒悲伤,刘琦也更加意识到,若不是刘琮,只凭自己恐怕连杀父之仇都无法得报。   而正率部疾行的刘琮,心中想的不止是复仇。   蔡瑁谋反看似突然,却又有其必然,自己必须从中吸取教训,否则难保以后不会再次发生类似事件。在此之前,刘琮觉得自己与荆州世家的关系维持的还算可以。但蔡瑁的谋反让他意识到,表面的和谐并没能消除世家豪强对于自己的忌惮。推行新政引发的矛盾,也只是外因,真正的内因在于,世家豪强已经习惯了与刘表共治荆州。   强势的自己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就不难理解了。   打破了势力平衡,就必然引发剧烈的冲突和矛盾,用暴力的手段固然能够很快平息表面上的叛乱,但人的内心又将如何征服呢?   刘琮皱眉沉思,马背上的颠簸并没有让他太过分神,和煦的阳光微暖的春风,也没有让他过多注意。   “报!都督,城内密信!”一名骑士飞奔而来,高喊的话语打断了刘琮的思绪,他抬眼望去,接过那名骑士手中薄薄的信笺。   信是刘备写的,派人潜出城北上送给刘琮前锋将士,然后由斥候转送过来。   刘琮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冷笑一声,将信笺递给从身后赶到的诸葛亮手中。诸葛迟疑接过,也是很快看完,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都督,刘备此举,可谓一举三得啊。”诸葛收好信笺,微笑着对刘琮说道。   “哦?哪三得?”刘琮自己只想到刘备以此向自己示好和趁机洗脱参与谋反的嫌疑,听诸葛亮如此说,便扭头问道。   诸葛亮策马跟上,口中说道:“其一,表明其心迹;其二,立平叛之功为资;其三,收拢人心。以亮观之,这才是刘备最为看重的。”   “是啊,刘备其志非小,客居于此真是委屈了这样一位英雄!”刘琮扬鞭指向前方,对诸葛亮说道:“当如何应对?”   “自去年起,交州张津便屡次侵犯荆州,何不请他领兵讨伐交州?”诸葛亮早有准备,脱口而出。   刘琮听了之后暗自思量,交州兵微将寡必然不是刘备的对手,以交州贫瘠的土地,稀少的人口,刘备一旦成为交州牧,就如同被关进笼子的猛虎……   不过刘备定然也会看到这一点,想必是不肯待在那里的。   见刘琮沉默不语,诸葛亮倒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相信刘琮总会做出最为合适的选择,而自己所要做的,便是将胸中所学施展出来。对于刘备他谈不上有什么恶感,在诸葛亮看来,刘备与曹操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襄阳城内的刘备,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算计,他这会儿还忙着算计蔡瑁呢。   只是在刘备看来蔡瑁实在有些不堪。不过即便如此,刘备还是非常谨慎,他并没有主动要求出府,相反待在牧守府里的客院之中,轻易都不出来。然而当蔡瑁要求关羽张飞率部出城迎击刘琮的前锋,被二人以各种理由推脱拒绝之后,蔡瑁只能将刘备请出牧守府,亲自送往刘军暂住的军营之中。   “徳珪勿忧,只是些许前锋而已。襄阳城城池高大坚固,即便是刘琮亲来,坚守两三个月也没问题。”刘备骑在马上,一边打量着街头店铺,一边对蔡瑁说道。   蔡瑁骑着的是一匹棕色走马,他此时心乱如麻,愁容满面,闻言也只是苦笑了两声。倒是跟在他身后的蔡兴,有恃无恐满不在乎。   行至北门军营,远远的便看到关、张二将迎了过来。刘备心头冷笑,面上却加倍温和,对蔡瑁说道:“徳珪放心,想来曹操得知此间之事,定然会派遣人马进攻南阳。彼时刘琮首尾难顾,襄阳城便可无忧了。”   “唉,襄阳城防守之事,全都指望玄德兄了!”蔡瑁抬眼望向刘备,目光中再无往日骄矜,除了哀求还是哀求。之前对于刘备的防范和戒备早已抛之脑后。过得了眼前这个关口再想其他吧。   说话间,关羽、张飞二人已策马迎到近前,刘备转头深深地看了眼蔡瑁,猛地怒喝道:“谁可擒下此贼!”   “某来也!”张飞早就按捺不住,刘备话音未落他便一夹马腹冲了过来,转眼便到了蔡瑁身边,伸出大手一把便将蔡瑁拦腰夹住。蔡瑁先前被刘备那句话所惊,正愣怔间却又听张飞如雷般的一声喊,只觉两耳嗡嗡作响,心头一滞,来不及做任何反抗,便被张飞生擒活捉。而此时关羽也冲上前,将蔡兴一把拽于马下。   随行的蔡家部曲见状,惊骇莫名,方才被张飞一声断喝吓得心惊肉跳,这会儿还没缓过神,虽然人多却哪里敢上前抢回蔡瑁?   “玄德兄!这是何故?”蔡瑁被张飞夹在腋下,勉力抬头望向刘备喊道。   刘备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策马奔入营中。守在军营辕门外的士兵呼啦啦围了上来,将蔡瑁和蔡兴父子押入军营。蔡瑁的部曲发一声喊,四散逃命。   “立即去牧守府找蒯太守,告知蔡瑁父子被擒,请他速度主持大局!”刘备进入军营,见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孙乾等人,未及下马,便立刻吩咐道。待孙乾走后,刘备才转身看了看蔡瑁,见他面如土色,双腿如筛糠般瑟瑟发抖,不由愈发鄙视,冷笑道:“徳珪当日谋叛之时,可曾想过如今?”   蔡瑁到底是世家大族的一族之长,又久居高位,听了刘备的话反倒逐渐镇定下来,叹了口气道:“唉,事到如今,夫复何言!”他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刘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自己,之前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想到自己还曾幻想过事成之后对付刘备,不觉感到非常讽刺。既然被擒,他也便认命了,可蔡兴却犹自挣扎着喊道:“快放了我们,不然牧守府里一个人都别想活!到时候看你如何与刘琮交代!”   刘备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对蔡瑁说道:“想来此时蒯异度已经领兵攻入牧守府了,徳珪还想做困兽之斗吗?”   正如刘备所言,早就埋伏在牧守府外的王威等人,见蔡瑁和蔡兴与刘备一同出府之后没多久,便突然杀出,守卫牧守府的蔡瑁部曲人数既少,又无斗志,见王威等人杀出,顿时做鸟兽散,有那试图反抗的,两三下便被砍死当场。   蒯越待王威等人攻入牧守府,驱逐了蔡瑁部曲之后,便立即下令各部夺取城门,王威等人毫不迟疑领兵而去,蒯越带着自家部曲将牧守府严密保护起来,自己进府放出刘先等人。   等孙乾赶到的时候,襄阳城几处城门都已易手,无论是蔡瑁部曲,还是那几家豪强私兵,都一击即溃,整个过程非常顺利,城内的许多百姓甚至都未曾察觉。   刘琮所部前锋,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毫无阻力的进入了襄阳城内。直到此时,襄阳城里的百姓才知道,弑主谋叛的蔡瑁、蔡兴父子已被刘备俘虏,将军王威率兵包围了蔡州上的蔡府……   原本还担心会遭受兵灾的百姓这才放下心,继而想起刘表的好处,纷纷涌到城北军营,声讨蔡瑁。刘备趁机出来,对众人说道:“蔡瑁弑主谋叛,当由刘都督亲自处置!各位稍安勿躁,一切等刘都督回来之后定夺!”   众人见刘备腰系白布,面容悲戚,无不为之感动。尤其是学官宋忠等人,对刘备的看法立即好了许多。在他们想来,若不是刘备忍辱负重,关键时刻一举将蔡瑁父子拿下,只怕襄阳城少不了要遭受兵祸。刘备此举真乃平叛首功!   有宋忠读书人的宣扬,刘备的名声在襄阳城内,顿时高涨。蒯越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却不好对此说什么,反正刘琮马上就要回襄阳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将蔡瑁等叛贼明正典刑,然后厚葬牧守。再然后,便是由谁来接掌荆州了……   ☆、第七十四章 鹊起荆州始称雄   襄阳城,牧守府内,白皤高悬。今日刘琮率兵入城,沿途所见,亦有不少百姓自发地举丧示哀。刘表爱民养士,荆州民安物丰,立学校、修礼乐,广纳流民,深得民望。如今惨遭不幸,百姓思之念之,也是人之常情。   汉独尊儒,儒家的孝道观念深入人心,而刘表在荆州立学官,博求儒士,又命綦毋闿、宋忠等学者撰写《五经章句》,可以说荆州的儒风之甚,当此时无出其右者,这也使得荆州仍然保留了厚葬的风气。   黄巾之乱以前,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争先恐后,倾尽物力财力,大肆厚葬。每年天下贡赋的三分之一用来修筑皇陵,所以皇陵无不建得宏大豪华,随葬的珍宝之多令后世咋舌;诸侯王、权贵皇戚、世家豪强、富商大贾等,倚仗财力,其墓葬往往“积土如山,列树成林“;就是庶民百姓和边远下士,也无不仿效,以显孝心,以邀孝名。   不过刘琮并不打算要这等虚名,如今乱世之中,物价腾贵、民生凋敝,荆州虽然比起其他地方富足,却没有必要如此浪费。为刘表治丧之事,刘琮便请蒯越代为主持。他通过此举一方面安抚人心,让这些忠于刘表的荆州老臣知道,自己并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另一方面,就是要身为表率,移风易俗。   其实薄葬之制在南阳郡早已推行,也算是新政中的一项,当初在南阳推行时遇到的阻力并不大,毕竟在南阳郡流民所占人口比例很大,背井离乡贫困交加,即便想厚重亲人也不可得。   然而牧守主簿綦毋闿和学官掾史宋忠却表示反对。刘表对他们二人可谓有知遇之恩,且私交甚笃。情谊所在,名分所系,使得他们二人对薄葬决定大为愤怒。   人在激动愤怒的情况下,往往会失去理智。綦毋闿和宋忠虽然都已是垂垂老矣,可架不住他们二人的号召力很大,牧守府中的属官和学官之中的学生被二人鼓动着向刘琮请愿,刘琮了解他们的心情却不能同意他们的做法,打不得骂不得,只好躲到军营中暂避。至于说服工作,就交给蒯越去做吧。   进城之后蒯越首先提出的,便是审理蔡瑁等人谋反案,唯有如此,才能迅速安定人心,稳定局面,给惨遭杀害的牧守一个交代。刘琮也是如此认为,只是他还要等兄长刘琦回到襄阳,一同审问蔡瑁等人。   之所以如此决定,并非是刘琮对刘琦有什么猜忌之心,而是刘琮很清楚的意识到,儒家最讲究的便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自己与刘琦虽然是亲兄弟,但刘琦才是正儿八经的世子。为刘表薄葬都能引得儒生反对,若是自己接掌荆州,在他们眼里,定然是有违纲常的,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或许在儒生想来,以性格外貌都更酷似刘表的刘琦接任牧守之职,对他们的影响会最小,也最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刘琮的南阳新政中他们有不少是比较认同的,但对于刘琮所提倡的务实求真的学风和做派,儒生们普遍看上入眼。墨家学说早已式微,却还被刘琮所设立的学校立为学习的内容之一,早就引起许多人的不满了。   对于这些情况,刘琮也通过各种渠道有所了解,他担心的不是儒生会采取激烈的对抗,秀才造反的可能性并不大,但读书人掌握着话语权却是不容忽视的现实。同样刘琮也不担心刘琦与自己相争,这个信心来自于近年来刘琦的所作所为。   事实上刘琦赶回襄阳之后,便在刘表的灵前向刘琮和在场的诸人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蒯越、王威等人也还罢了,綦毋闿和宋忠却立即表示反对,刘琮并不与他二人计较,当务之急是先审结蔡瑁谋叛案,给死去的刘表和荆州上下一个交代。   其实有蔡氏的述说,审问案件得知真相并不复杂。蔡瑁自被擒之后已心如死灰,只求刘琮看在蔡姝份上,不要株连蔡家其他各支。   看着面容枯槁的蔡瑁,刘琮默然无语。他并不是个冷血的人,对于蔡姝之死他一直有些隐隐的愧疚,想到蔡姝临死前的那一刻,刘琮心中如被针扎。她那时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儿子吧?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片刻之后,刘琮冷声说道:“凡是参与谋反之人,无论是谁,皆不可恕!”   刘琦与他并坐,闻言眉头微蹙,想了想却没有出言反对。说实话他对蔡瑁等人的恨意一点不比刘琮少,之所以有些疑虑,是担心刘琮杀伐过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不过刘琦很快又想到,乱世需用重典,更何况这是谋逆大罪,罪不可赦。   然而毕竟是蔡氏的亲族,如何处置蔡家其他各支,就成为了一个难题。蔡瑁、蔡兴父子自然是要处死的,刘琮念在蔡瑁并没有对自己的妻儿下手,便判其枭首,而蔡兴这个杀害刘表的元凶,则除以腰斩之刑。至于参与叛乱的蔡家部曲,则全都收入奴籍送往矿山苦役。   蔡家不曾参与谋反的各支各房,仍令其留居蔡州,至此蔡瑁父子谋反案审结,只待过几日明正典刑,于刘表灵前祭奠。   处理完这件大事之后,建安五年三月十六日,刘琮便在牧守官署正式接过镇南将军、荆州牧和成武候印绶,成为荆州实际上的统治者。綦毋闿和宋忠等人见刘琦本人都表示支持,也只能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相比之下,蒯越、王威以及各郡太守、领兵大将如文聘、黄祖等人,都遣使表示拥护。   州牧拥有开府辟召掾属的权力,礼仪如同三公,当初刘表就任荆州牧之时,李傕曾派左中郎将祝耽授予假节,并督交、扬、益三州军事,其本意是以此来结连刘表作为自己的外援,如今朝廷为曹操把持,都督三州军事的符节自然做不得数。不过刘琮并不看重这等虚名,他要的是切实可见的利益。   自兴平二年穿越以来,不觉已过了五年,暮然回首前世已恍如隔梦,唯有向前展望,尽力而为,方不负此生。   刘表横死、蔡瑁谋反,刘琮平叛并接任荆州牧,所有的事情发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令人目不暇接,无以应对,待最终的消息传出后,天下为之震动。   身在黎阳前线的曹操是在三月初才得知蔡瑁谋反之事,当时颇为心动。在曹操看来,若是能趁此机会将刘琮置于死地,那是最好不过,即便不能如愿,攻下宛城占据南阳,对于曹操而言也是非常不错的结果。然而如今袁绍领十万大军南下,两军隔河相持,如何能够分兵?   何况基于对蔡瑁的了解,曹操也断定他必然败亡,而且会败的很快。只怕自己派出的军队尚未攻入南阳,他就已经失败了。犹豫再三,曹操还是请来荀攸、郭嘉等人商议。   荀攸和郭嘉的建议与曹操的想法不谋而合,最终商议的结果,是全力对付袁绍,如果蔡瑁侥幸成功,则去一大敌,待扫平北方之后再南下就易如反掌。若蔡瑁败亡,己方则无两面受敌之虞,可专心与袁绍作战。   待得知刘琮率兵返回襄阳,蔡瑁为刘备所擒之后,曹操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冲动,而此时郭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让曹操颇为意动。郭嘉认为如今刘琮羽翼已成,大局已定,不妨以天子名义正式册封,以使其名正言顺。   曹操听了之后,立即明白了郭嘉的用意,他稍一斟酌便同意了郭嘉的提议,亲手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回许都,交给尚书令荀彧。   既然暂时无法与刘琮相争,就只能先向其示好,只要刘琮接受了朝廷册封,那就等于他还是承认天子诏书的合法性,行事也就必然有所顾虑。反正册封刘琮对于曹操来说,并不损失什么。   和曹操相比,袁绍得知刘琮成为荆州牧之后,反倒没想太多,他如今满心想着击败曹操之后,天下再无可人为对手。刘琮不过是子侄辈,虽领荆州,资历太浅,不足为虑。   然而孙策却在闻听消息之后,大为叹息。他自彭泽败后,还军曲阿,因陈登诱使严白虎余党,图为后害,策便领兵拟攻,军到丹徒,须待运粮。就在丹徒等待运粮的这段时间,孙策先是听说蔡瑁弑杀刘表,占据襄阳,于是便立即与周瑜商量,准备回军西进,趁火打劫。然而各军尚未集结,粮草不曾备齐,紧接着便传来刘琮率兵南下,蔡瑁被刘备活捉的消息。   孙策叹息时机稍纵即逝,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平定严白虎余党,保有江东以图后续。   至于益州刘璋和汉中张鲁,得知消息之后还未及筹划,便已尘埃落定。刘璋确认消息属实之后,遣使吊唁,然而使者尚未出益州,便遭遇赵韪发动叛乱,蜀地多处响应,刘璋一时焦头烂额……   外界的风云变幻,并没有让刘琮感到迷茫,在刘表下葬之后,他便召集贾诩等人赶赴襄阳。内患已平,以后当如何布局?抚摸着腰间紧束的白色腰带,刘琮立于堂上,踌躇满志。   ☆、第一章 谋定后动向何处   建安五年春,刘琮领荆州牧、镇南将军、成武候,假节都督益、交、扬三州军事,开府仪同三公。蔡瑁之乱既平,附逆之官吏、世家、豪强,各责有司惩罚,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有功者封赏如仪,褒奖忠心。如此一来,襄阳城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漏网之鱼惶惶不可终日,忠志之士奋发砥砺,而刘琮则召集贾诩等人,商议荆州以后该向何处布局。   春日明媚,春风和煦,立于堂上的刘琮,抬眼望向座中诸人。   蒯越因在平定蔡瑁之乱中的表现,获得了刘琮的信任,所以这次也得以与会,席次仅在贾诩之下。这其中自然也有刘琮厚待老臣的意思,让世家知道自己并非刻意与他们敌对,在当前初掌荆州的时候还是很有必要的。   席间的新面孔,还有个相貌奇特的年轻人,说奇特或许并不准确,他面貌古拙,双目突出,不过身在此间神态自若,并不拘谨。他便是刘琮就任荆州牧后第一个征辟的人才——庞统庞士元,年方二十一岁。虽然刘琮给他的官职不高,仅仅是录事掾史,但这份首征殊荣,却被许多人传为美谈,暗自羡慕不已。   原来的牧守主簿綦毋闿托病请辞,刘琮知道这老头儿因为薄葬刘表和自己接掌荆州之事不满,也不勉强,更不会做出什么再三挽留的举动,很快便准其辞官养老。如今的主簿,自然就成了王粲。   至于贾诩,仍为军师,却不再是南阳军的军师,而是镇南将军军师。虽然这称号感觉有些不太吉利,贾诩倒也不在意。相比之下,徐庶的官职倒变动不大,但是权利却随着刘琮而水涨船高,以前只管南阳军之事,此后便要管荆州各军,这让徐庶深感责任重大,越发勤勉。   此时堂内武将不多,除了赵云之外,便只有中郎将王威等人,魏延、张绣等人仍留驻南阳,防备曹操。   堂上气氛颇为庄重肃穆,刘琮走到主席的几案之后,抬眼端详挂在木架上的地图,沉吟片刻扭头对堂上诸人说道:“今天下大乱,四方虎争,连年战乱,往昔跨州连郡者现十不存一。公孙瓒、袁术等相继败亡,刘备、吕布穷途来投,荆州当何去何从,还请诸位各抒己见,不吝建言。”   刘琮说完之后,堂上诸人或微闭双目沉思,或微微仰首斟酌,一时间堂上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   “将军,此时袁曹相争,未可定也,诚宜广蓄军资、兴农桑、练强兵,以待时变!”蒯越见众人不语,便率先说道。他这建议老成持重,若放在平时,倒也不失为良策。然而刘琮本就不是个被动等待机会的人,更何况熟知官渡之战的历史,怎能坐观袁绍大败?不过他即便知道历史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左右,掺合进去到底会不会将结果引向自己所期望的局面,刘琮现在并不十分肯定。   坐在他上首的贾诩,此时抚着稀疏的胡须,蜡黄的脸庞上颇为严肃,他先是轻声咳嗽了一声,这才抬眼望向刘琮说道:“将军想先易后难还是想难而后易?”   刘琮心中一动,对贾诩说道:“先生但请直言。”   “所谓先易后难,无非先并西川,再下江东,两者皆平,后图中原。”贾诩说道:“益州刘璋暗弱,才非人雄。据闻此时州内大将作乱,蜀地不平,当可计谋。吞并西川之后,再转而东进,以益州之民丰输送粮草,以荆州水军顺流而下。待荡平江东之后,兵分两路,自南阳出大军北伐许都,自江东出偏师攻伐徐、扬。然孙策骁勇,江东两世之基,比之益州更为难下。至于北上而攻,则难上加难。”   “那么难而后易,就是顺序相反?”刘琮蹙眉问道。   贾诩微微点头,说道:“先下江东,则可得其精兵,收其财富,不虞相攻。彼时扬州既定,益州亦不难克,相机再夺汉中,则可由关中而出。中原之地,将无以为凭也。”   其实无论是江东还是益州,甚至是关中汉中,早晚都是要拿下的,但是先后顺序的确影响很大。平心而论,刘琮更愿意先难后易。在他看来,不把江东解决掉,始终是心腹大患。至于袁绍和曹操,最好是能够相持下去,互相削弱。   所谓谋定而后动,三国在后世一直保持着相当的热度,不是没有原因的。作为继春秋战国之后中国的第二个历史大动荡时期,纵横捭阖的你争我夺,翻云覆雨的联盟拆解,变化莫测的战略重组,战乱蹂躏下的民生困顿,似乎进入了历史的轮回。   与春秋战国不同的是,两汉帝国的参照系和汉代社会形成的独特背景,使三国的战略不同于先秦而有了质的提升。汉末之间的群雄纷争,孕育了战略思想的空前进展。此后中国历史上的战略构思和设计,基本上再未能超出三国的模式和框架。   能亲身参与到这样的布局谋划之中,在座诸人或者体会还不是特别强烈,但熟知历史再世为人的刘琮,就有一种强烈的命运感和由此而产生的激动之情。他知道定下战略方向之后,便会是波澜壮阔的战争,无论是对于当下,还是未来,影响都会非常之深远。   刘琮的目光,不觉望向了诸葛亮。   名传千古的《隆中对》是不可能出现了,不过刘琮并不觉得隆中对的战略适合自己。首先荆州与江东孙氏乃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没有任何讲和结盟的基础,其次《隆中对》是建安十二年,也就是七年之后才由诸葛亮提出的,那时曹操已平定北方,拥百万之众;江东被孙氏占据,已历三世,民附兵强。   任何战略,都离不开对自身实力和所处环境的分析和考量,先易后难还是难而后易,实际上也只是笼统的说法,在实施过程中,如果遇到外力的影响,定然会产生相应的变化。   也许是感受到了刘琮的目光,一直埋首记录的诸葛亮抬起头,明亮的双眼中带着几分坚定。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稍一沉吟,环视众人郑重说道:“亮不才,愚见浅短,然军师所言,或可商榷。”   刘琮听了嘴角微翘,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面对贾诩这样的名士,诸葛亮毫无怯意,侃侃而谈:“以亮揣度,江东并不难克!何也?江东自孙坚奋起,至今不过数十年。其子孙策并有江东,多有杀伐,虽有张昭、周瑜、鲁肃等辅佐,其根基其实未稳。将军以雄兵顺大江,策以何当之?前有彭泽之败,其部见将军旗号,必心怀畏惧,士卒沮丧,将士离心,此又不难也。”   座中诸人听了或点头附和,或沉思不语,不过很显然,对诸葛亮这番话都颇为重视。尤其是徐庶,见诸葛亮敢于直抒己见,颇为欣慰。   贾诩考虑的是大势,诸葛亮注重的是实情,两者很难说谁对谁错,而且也没有必要非要分出对错。刘琮对于现在堂上的气氛,还是非常满意的,即便是贾诩,听了诸葛亮所言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觉得这是诸葛亮故意冒犯。   倒是蒯越这会儿回过神来,他意识到刘琮与刘表不同,后者安于自保也好,坐观成败也罢,在战略上采取的都是保守方阵。而刘琮则锐意进取,主动出击,这不仅仅是风格上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将影响荆州乃至天下的大势。   看来以前的许多想法,都要随之改变了,蒯越这一瞬间下定决心,唯有跟上形势,才不会被淘汰出局。   其他诸如杜袭、裴潜、司马芝等人,随着刘琮就任荆州牧,也各自从南阳郡升任州官,不过他们更擅长各自所掌之事,对于战略大计并不参与。但这并不等于他们就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杜袭就农事而言,提出若想对江东用兵,最快也要等到今岁秋收以后。   徐庶对此说道:“军资粮草,尚不足用,此为实情。然时不我待,或可遣精兵逐步蚕食,或以奇兵袭扰,使江东不得安宁。待我军粮草备足之后,大军再相机而动,或可收到奇效。”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战术方面的讨论了。刘琮并不急于决定,而是任由诸人各抒己见,毕竟他现在需要的是注重全局,在许多细节方面,比起杜袭等人就所知不多了。   和以前出征作战不同,现在刘琮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南阳军,还必须将整个荆州的军力都纳入其中。然而荆州郡兵来源复杂,良莠不齐,统属纷乱,若要对外用兵,首先要做的,便是理顺指挥,去芜存菁。   想到这里,刘琮转头望向徐庶。这个繁杂而又急迫的重担,唯有他来挑起了。当然自己也不会袖手旁观,必要的时候,还得自己亲自出马。   毕竟这个时代许多将领的部众就是其部曲,清理军伍,绝非易事。   与此同时,刘备和吕布,又当如何措置?种种问题涌上心头,刘琮不觉闭上双眼,凝神思索。   ☆、第二章 何不引军取关中   “将军可是为刘玄德而烦忧?”待众人散去之后,刘琮将贾诩请到了内堂,贾诩见刘琮神色凝重,稍一揣测便猜到了刘琮的心事。   刘琮点头应道:“是啊,如今他成了平叛的功臣,在荆州的名声相当不错。”   自从刘琮领兵入城之后,刘备便只身前往牧守府拜见刘琮,得到刘琮的准许之后让关羽和张飞率兵返回新野,而他却留在了襄阳。这个举动让刘琮颇为无语。如此一来刘备不但显得光风霁月胸怀坦荡,更让刘琮找不到任何借口来对付他。   立了这么大功劳若是不加以褒奖,定然会使得刘琮遭人非议,可如何褒奖才合适?划一块地盘给刘备,让他自生自灭?以刘备打不死的小强来看,未必稳妥。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同时又能遏制住刘备的发展呢?   贾诩低头沉思片刻之后,抬眼看向刘琮说道:“刘玄德如今乃无本之木,其必然知道客居于此非长久之计,将军何不从此处着眼?”   “先生的意思,是请刘备东进?”刘琮皱眉问道。这个念头他方才也有过,但很快被自己否定了。攻取江东是整个大战略中的首要一环,重要性怎么说也不为过,刘备参与进来且不说能否有益,首先刘琮对他很不放心,若是刘备暗中与孙策结盟,给自己在关键时刻来个反戈一击,那就太危险了。以刘琮对刘备的了解,他做出这样的事绝不会让自己感到惊讶。   “非也。”贾诩摇头道:“刘玄德未必愿意去,将军亦如是。以老夫之见,不若使其北上,直取关中。”   让刘备取关中?这样真的好吗?刘琮疑惑片刻对贾诩说道:“关中诸将实力很强,只怕刘备不愿北上。更何况刘备之所以名望甚高,是因为其……”说到这里,刘琮猛然醒悟过来,嘴角微翘,说道:“先生是想让刘备牵制曹操吗?”   不得不说贾诩对人心把握之准,刘备既然身为大汉宗亲,天子皇叔,又一再指责曹操“奸臣窃命,肆虐朝堂”,要“匡扶汉室,信大义于天下”那么他就不能拒绝北上抗曹的请求,否则传扬出去,他的声望一定会大受打击。而对于刘备来说,这是最不能接受的。   当然,直接让刘备去攻伐许都,也不可取,若曹军主力与袁绍相持,被刘备趁虚而入,侥幸得手,则刘备实力必然空前提高,很可能趁势而起,成为以后的劲敌。不过若是刘备进攻关中,胜则可在关中与曹操、袁绍分庭抗礼,败了也没人会说刘琮如何。   权衡再三之后,刘琮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对贾诩问道:“关中诸将,马腾、韩遂最强,若刘备北上与之结盟,又当如何?”   贾诩对此早有考虑,闻言便道:“马腾等辈胸无大志,据地自保而已,若刘备北上必不见容。何况曹操岂容刘备,彼时定然会结好马腾,驱逐刘备。须知马腾诸将子侄,如今还在许都为质。”   这也就是说,刘备明知道自己给他挖个大坑,他也得睁着眼睛往下跳咯?以堂堂正正的阳谋逼迫对手的感觉,果然很爽。   刘备留在南阳始终是个隐患,能将这个烫手山芋打发走,刘琮的心情相当不错。   “吕布此次出兵相助,虽无战功,其意也诚,想来应该不会再拒绝为我练将了吧?”想到吕布,刘琮便又转头向贾诩问道。   贾诩听了却道:“温候桀骜不驯,不挫其锐气,恐难用之。”   “是啊,吕布自负勇武,可为将而不可为帅。其实制服他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认清形势。”刘琮想了想,说道:“不如就让他领兵攻袭许都?”   这个想法让贾诩皱眉思忖片刻,最终却缓缓摇头道:“不妥。”   “哦?这是为何?”刘琮有些不解地问道。   贾诩捏着颏下稀疏胡须说道:“温候兵微将寡,袭扰许都作用不显。况其好利无谋,只需以重金贿之即可,何须旁生枝节?”   他这么一说,刘琮不由苦笑无语。是啊,自己明知道吕布好财货,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其实在贾诩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刘琮将吕布之女收入帐中,不过现在是没法提这个建议了,刘表才刚下葬没几天,尸骨未寒呢……   计议已定,刘琮便让人去请刘备,不一会儿,刘备闻召而至,见礼之后在宾客席上落座。   类似的客套话两人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刘琮笑了笑,坐下之后先看了眼贾诩,见他微眯双目神色肃然,便将方才与贾诩商议之事对刘备说了。   “这……”刘备听了之后心中顿感酸涩,面上迟疑不决。   本来这次自己主动相助,活捉蔡瑁平定叛乱,便是想改善与刘琮的关系。虽然不知道刘琮为何处处针对自己,但想来总有原因。若是能趁此次良机在荆州扎下根来,相信会有不少贤人豪杰来投奔自己。可现在看来,刘琮压根就不想让自己留在荆州啊。想想这些年来四处奔走,颠沛流离却始终无立锥之地,好容易客居于此,刘表一死,刘琮就要将自己赶地出门。想到这里,刘备心中的酸楚伤感,一时竟无法排解。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让刘琮如此忌惮?   然而能够拒绝吗?刘琮口口声声夸赞自己“汉室忠烈之楷模”“天下英雄所重”,什么“出兵北上,百姓定然箪食壶浆,宵小望风远遁”。真有这么容易,自己早就去夺关中了,还用你来说吗?更何况关中眼下是个什么情形?自董卓乱政以来,屡遭兵灾,又兼旱、蝗。十室九空,早已不复当年气象。   即便是如此残败的关中,也还有马腾、韩遂等诸将盘踞其中,以自己区区两万人马,想要夺取关中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见刘备神色凝重略带悲容,沉默不语,刘琮与贾诩对视一眼后,由贾诩出言说道:“玄德可有什么难处?”   刘备闻言心中猛然一动,收敛悲情思忖片刻后说道:“备如今兵微将寡,斗具不足,粮草不济,何以争夺关中?”   很显然刘琮是不打算让自己留在荆州了,既然如此,能趁机要一批军械粮草以增强实力也是好的。   贾诩点头道:“玄德勿忧,军械盔甲乃至粮草,将军定然会鼎力相助。如今曹贼领大军与袁本初相持,正可趁机而取关中。马腾等人非玄德之敌手,彼时玄德雄踞关中,进可虎视中原,退可保有关山之固,岂非今日可比?”   他这话看似很有道理,但三人都心知肚明,刘备率兵北进,曹操断然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西凉铁骑骁勇无匹,刘备即便能最终获胜,想必也会大伤元气。没有五六年的时间,是不可能出关争夺天下的。   不过这也是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刘备目前所能看到的最好的出路了。刘琮不敢对他下手,他又何尝不是?与其相看两相厌,不如杀出一条血路,或者峰回路转,也未可知。   “既如此,备先谢过将军和军师好意。”刘备长叹一声,抬起头望向刘琮说道:“备实无能,劳将军费心,他日若邀天幸,得据关中,必以将军马首是瞻。”   这种客气话刘琮自然不会当真,不过戏总是要演下去的,当下直身对刘备道:“皇叔言重了!如今汉室衰微,有皇叔这样的中流砥柱,方可收拾人心,复兴汉室啊。”   “将军,备有个请求,将军可否看在备之薄面应允?”刘备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忽然说道。   刘备没想到刘备会搞突然袭击,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皇叔但请直言。”   “备之请求实在无礼,不当之处,还请将军勿怪!”刘备以退为进,让刘琮颇为无语,只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道:“备自来荆州之后,四处求访达人贤者,奈何备名望浅薄,不为人所重,如今连录事书记之人都没有。所以备想请将军推荐人才,以充大任,未知可否?”   这一招让刘琮顿时哑口无言,眼神与贾诩一碰,见其眼神中颇有些戏谑,不由暗自苦笑。之前自己还洋洋得意于以阳谋算计了刘备,可现在刘备当面请求自己为他推荐人才,又何尝不是阳谋手段呢?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实在令人无法拒绝啊。刘备此举正是顺势而为,可见其早有所图,却不知他看上了谁?   是卧龙诸葛,还是凤雏庞统?   若是刘备直接开口要人,刘琮反倒很容易找到理由婉拒,可人家并没有指名道姓,把决定权交给自己,才是真正的难以拒绝呢。望着刘备目光炯炯的眼神,刘琮一时陷入了沉思。   ☆、第三章 轻而无备孙伯符   细思刘备所言,刘琮发现,他说话非常有技巧。   之前刘备首先表示歉意,自言无礼,是因为刘备如今客居荆州,擅自招揽人才有喧宾夺主之嫌,开口向刘琮讨要,则更加不堪。同时也将自己摆到弱势一方的位置,令人无法生气,更没办法直接拒绝。否则的话,显得自己气度不够,小肚鸡肠。   接下来刘备只说请自己为其推荐人才,看似软语相求,实则容不得刘琮拒绝。出这样一道难题给刘琮,实际上刘备的打算很明显,若是能要到人,那再好不过,即便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再退一步而言,刘琮不给他推荐人才,可别人主动投效,或是刘备再行招揽,那么刘琮也就无话可说了。   想透了这一层,刘琮越发无奈,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蔡瑁谋反,荆州内部的文臣武将以及当初刘表的座上客,除了反对和支持的,还有一部分选择了袖手旁观。这其中有伊籍等幕官,也有吕介、霍峻这样的武将。   对于这些人刘琮是很愤怒的,但如何处置,却让他很为难。原本想着以后有机会了再将这些人赶走,现在刘备张口向自己要人,何不顺势打发了这些家伙?   “山阳伊籍,雍容风议,见礼于世,皇叔可有意乎?”刘琮面向刘备,微笑说道。   旁边贾诩望过来,眼神中颇多嘉许。   刘备听了先是一愣,笑道:“伊机伯之名,备早有耳闻,只是他久在荆州,恐其不愿相随啊。”   “皇叔太过自谦了,想来伊机伯定然会欣然前往。”刘琮摆手说道,接着又向刘备举荐了吕介、霍峻等人。刘备稍一思忖,便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在蔡瑁谋反时选择了中立,对于这些人刘备反倒觉得挺合适,既然不忠于刘表,那么想来早有去意,只要自己善加笼络,不怕收服不了人心。只是自己看上的诸葛亮,刘琮却绝口不提。   能在刘琮身边当书记,常在左右,以备顾问,那个年青人定然不凡。刘备数次见过诸葛亮,虽不曾交谈,但对其印象很好。诸葛亮身上有种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沉稳成熟,若是能讨要到此人,刘备才觉得不虚此行,可眼下看来,即便自己指名要他,也不可得了。   不过能有伊籍等人相助,也算有所收获,刘备怀着欣喜交织着遗憾的复杂心情,起身告辞。   刘琮的心情相当不错,将伊籍等人打发走,空出来的位置便可以安排忠心的部下,对于自己彻底掌控荆州,是非常有好处的。想到这里,刘琮对贾诩说道:“先生,我欲清理军伍,剔除老弱,编选悍卒,以提高荆州军的整体战力,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清军的目的,并非刘琮表面上说的这么简单,只不过他与贾诩相处这么久,有些话早已心照不宣了。   所谓剔除老弱,编选悍卒不过是手段而已,真正的目的,是禁止世家豪强再拥有私兵部曲,以后荆州境内,只能有州兵、郡兵,却不能再有任何私兵。即便是各部将领,如甘宁、魏延等,也只能有少量的部曲充任护卫。   贾诩沉吟道:“如此急迫,恐生变故。将军才方执掌荆州,不可过于急躁。”   他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刘琮却不同意,对贾诩说:“如今荆州内部各军不相统属,总不能光指望南阳军。这件事早晚要做,为何不早日施行,以利将来?既然要谋取江东,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此事当徐徐行之,才不会引起诸将反对,若操之过急,则适得其反。”贾诩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服谁。   “好吧,最多再等两个月。”刘琮无奈,只好选择妥协。他知道贾诩是担心自己步子迈的太急,事不周密反受其害,所以内心还是很感激贾诩的。   毒士之毒,是对敌人而言,对于刘琮,贾诩自然是竭诚相助,如今他两个儿子贾穆在南阳军明光骑任都伯,贾访在典农将军杜袭帐下任职,可以说全家的命运都与刘琮紧密相连。   送贾诩出了官署之后,刘琮也自后堂侧门回了牧守府,先隔帘问候了蔡氏,这才转向自己所住的院子缓步而去。此时天已黄昏,漫天云霄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不过府内处处白绢垂悬,还是带着几分肃穆和悲戚。   行至院外,就见吴宽肃立门外等候,刘琮微微颔首示意,进了院子便直入外书房。   此次蔡瑁谋叛,事发突然吴宽措手不及,当日蔡瑁更换守卫隔绝牧守府内外之后,吴宽便收到消息,隐约意识到出了问题。待从张迅那传出的消息证实的确出事,吴宽便立即采取了张迅和接头人商议的对策,后来与蒯越、王威等人暗中联络,总算保住牧守府上下平安,对此刘琮并没有责怪于他。但是吴宽还是认为自己行事不周,曾向刘琮请求另选贤能,被刘琮狠狠骂了一顿,这才老实了。   让吴宽来,是安排特卫营侦测敌情之事,特别是官渡之战的进展。既然打算掺合一脚,情况不明是不能胡乱行事的。历史早已改变,自己所依仗的优势正变得不可捉摸。   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不知道袁绍和曹操打的如何了。没了关羽斩颜良诛文丑,曹操还能坚持到最后吗?好吧,其实文丑并非关羽所杀,但颜良似乎的确是被关羽在万军之中斩杀的……   “袁军大将颜良已于上月渡河,进攻白马,东郡太守刘延据城不出,被袁军围困。”吴宽将最新得知的消息告知刘琮,见刘琮沉思不语,便也沉默下来。   刘琮半晌才回过神,对吴宽说道:“还要多加派人手,沿途应有接应传递消息之人,事无大小,皆可密报。”   “诺!”吴宽性子严谨,这两年因为所行之事,愈发沉默寡言,刘琮见他老成持重的摸样,不由有些感慨。然而这种情绪在脑海中也只是一闪而逝,有些话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反倒不好对吴宽说了。   “江东那边,有何消息?”刘琮想了想,又问道。   吴宽立即抬起头说道:“孙策驻军丹徙,意图北上攻伐陈登,现在正由各地运粮。”   “还在丹徙?”刘琮听了皱眉凝思,在他的记忆中,孙策貌似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刺身亡的……   “他平日都在做什么?”一念及此,刘琮便转头问道。   吴宽回道:“孙策喜欢轻骑出猎,仅在上月便狩猎数次。”   “轻而无备,依然如故啊。”刘琮轻声叹道,他其实并不希望孙策早死,只是不知道现在派人去提醒孙策,还来得及吗?更何况现在双方乃是敌对关系,以孙策的性格,肯定会认为自己是在虚言恐吓,绝不肯相信的。   后世有一种说法,孙策见袁绍与曹操相争,遂有北上奔袭许都之意,如果不是遇刺身亡,恐怕会付诸实施。不过刘琮并不相信这一点。孙策或许会有此心,但依附于他的江东世家豪强,未必愿意出兵北上。然而不管怎么说,刘琮还是决定写信告诫孙策。   斟酌了一番语气和用词之后,刘琮亲笔手书一封,交给吴宽说道:“选个机灵的人将这封信送去丹徙,交给孙策,这段时间江东的情形,也要时刻留意,千万不可疏忽。”   虽然不知道刘琮信中写了什么,但吴宽还是很严肃的点头应了。   吴宽离去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回到内院,刘琮顿感疲倦非常,初掌荆州,千头万绪,加上形势多变,由不得他懈怠放松。好在有贾诩等人相助,否则的话,仅仅凭借自己的能力,是无法应付眼下的局面的。   甄宓见刘琮面带倦色,关切的说道:“将军也当保重身体,不可劳心过度。”   刘琮闻言对她微微一笑:“还年轻,怕什么?倒是夫人近来气色不好,是不是上次受惊过甚?”   “妾身不能为将军分忧,唯有夙夜叹息而已。至于之前的事早已忘怀。”甄宓自侍女端着的托盘中取出热汤,放到刘琮面前。因守孝之故,饮食皆为素菜,刘琮本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只是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一点便放下竹箸。   之前在宛城惊闻巨变,听说蔡兴前来骚扰甄宓,当时刘琮便很是担心,后来听张迅说蔡瑁将其赶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张迅因此而被自己留在身边,充任护卫,也算是种褒奖。   甄宓白衣胜雪,虽不施粉黛,却依然不减雍容,见刘琮胃口不佳,少不得又劝着他多用了一些。晚饭之后,刘琮便自去外书房安置,虽然他骨子里并不是遵循礼法之人,但毕竟是守孝期间,他可没有坐怀不乱的把握,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为好。   然而躺在木榻之上,刘琮仍然心头烦躁,倒不是因为不能与甄宓共赴巫山,而是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盘根错节彼此纠葛,必须非常有耐心,才能将其理顺。   刘备、吕布眼下还不算难对付,可攻取江东,绝非易事,在此之前,还要确保袁绍不遭受惨败,自己能彻底掌控荆州。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不知何时,变的迷迷糊糊,刘琮翻了个身,终于沉沉睡去……   ☆、第四章 请将何如激将法   昨夜雨疏风骤,至晨时分细雨稍歇,却阴云密布。牧守官署内,也因此点上了蜡烛,使得原本稍显阴暗的大堂之上明亮了许多。此时的蜡烛还不像后世那样细长,相比之下,形状粗短,有的烛台上放置的是椭圆形的烛饼。   烛光映射着黑色托盘中的金银珠宝,金银熠熠发光,珠宝宝气四射,丝绸绸缎流光溢彩。炫目的光芒使得吕布心头狂跳,贪婪地注视着。坐在他下首的张辽颇感无语,低头沉默,而高顺则频频向吕布投以眼色,可惜吕布只顾盯着财物,哪里顾得上高顺?即便看到也只会装作无视。   “此番平叛,温候仗义出兵,施以援手,琮深感厚情,特备薄礼,赠与温候。”刘琮在几案后微微躬身,对吕布诚挚说道。   吕布虽然贪财无谋,可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出兵相助平叛,实际上只是带兵跑了一趟而已。这份礼物实在太过贵重,自己如何承受得起?可是看着那些金饼、银器和圆润柔和的珠宝,他怎么也说不出推辞的话来。有心厚着脸皮收下,却同样张不开这个口。   看着吕布纠结的样子,刘琮心中偷笑,不过这样才是活生生的吕布啊,武力是否第一且不说,可性格中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才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倒是高顺实在觉得丢脸,冷声说道:“温候出兵乃为义气,实不敢当将军如此厚礼。”   他并不是对刘琮心存怨气,而是吕布这个模样实在让身为下属的他深感羞愧。   吕布闻言,扭头狠狠瞪了高顺一眼,心说这些宝贝难得一见,人家好心赠送,当面拒绝岂不是太无礼了?   此时张辽也不得不出言表态:“是啊,无功受禄,温候……”   他们越这么说,吕布越执拗,方才还在犹豫,现在却铁了心要收下这份厚礼。不过他还没张口,就听刘琮说道:“其实这份薄礼并不全为温候相助平叛之事。”   “将军此言何意?”吕布一听顿时有些迟疑,抬眼望向刘琮说道。   刘琮微微一笑,目光直视吕布:“前者琮在安众琮所求之事,想必温候已经应允,今日这份薄礼,亦有琮酬谢之资在其中。”   “将军是说,练将之事?”吕布此刻恍然大悟,怪不得刘琮出手如此大方,原来还是惦记着此事呢。不过这件事吕布自刘琮走后并没多想,现在提起来,他倒觉得无可无不可,当下便点头应道:“左右无事,如此也好!”   高顺和张辽对视一眼,都感到很是无奈。   刘琮让侍从将珠宝绸缎装入箱中,笑着对吕布说道:“得温候相助,何其幸运!我军不日将要操演,琮想请诸位一同观看,还请诸位切勿推辞。”   “哦?这个时候操演?”吕布有些疑惑,一般来说都是秋季举行操演,故此他才不明白刘琮这时候举行操演的原因。   刘琮点头道:“只是步骑合练,规模较小。不过琮有个不情之请,未知温候可否应允?”   “将军请讲。”吕布收下这么一份厚礼,正喜悦的无以复加,对刘琮更是越看越顺眼,至于刘琮提出什么样的请求,他都不在乎了。   “久闻高将军陷阵营大名,张将军铁骑无双,琮想请高将军率陷阵营合操,张将军代为指挥明光骑。”刘琮望向吕布等人,直言说道。   吕布听了倒没觉得什么,扭头对高顺、张辽二人说道:“承蒙将军厚爱,你们可要用心尽力,勿辜负将军美意!”   高顺性情严肃,听了之后颔首不语,张辽听到刘琮说请他代为指挥明光骑,心中一动。南阳军明光骑威名,这两年已渐为人知,他这次与刘琮所率明光骑一路同行,对明光骑的认识便更为直观。在张辽看来,明光骑盔甲精良,刀枪锋锐,行军之时肃然有序,战力可想而知。能有机会指挥这样的一支精锐之师,使得张辽颇为期待。   不止是张辽,刘琮对此也很期待,张辽对于骑兵的指挥应该很有造诣,而高顺的陷阵营也不可小觑。若是能将此二人收入麾下,自己将如虎添翼。   正事已毕,刘琮见时至正午,便吩咐开席宴客。吕布喜上眉梢,大快朵颐,高顺虽然不再板着脸,却也滴酒不沾。而张辽也不多饮,看起来自制力很是不错。   席间刘琮见吕布脸色酡红,微有醉意,遂出言问道:“如今袁、曹相争,两军对峙,不知温候以为,谁将获胜?”   “曹贼势孤,怎能与袁公相抗?”吕布睁着朦胧醉眼,举箸虚点:“袁公只消领大军渡河,曹贼定然兵败。”说到这里,吕布抬眼看着刘琮,目光中有几分探询:“难道将军就在此旁观,不出兵助袁公一臂之力吗?”   刘琮笑着摇头道:“既然袁公势大,琮出不出兵又有何不同?袁公胜,未必感念相助之情,若是败了,助之何益?”   “哈哈,袁公岂会失败!”吕布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如此行为是颇为失礼的,不过刘琮深知吕布为人,也不与他计较,转而对张辽问道:“文远以为如何?”   张辽放下竹箸,稍一沉吟,回答道:“曹操用兵,变化莫测,又有荀攸、郭嘉等人为其谋划,兵虽少却是百战精锐,将不多但忠诚勇烈。与袁公之战,胜负难以预料。”   说是难以预料,但他比较看好曹操的意思,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刘琮听了点了点头,笑道:“听说袁公麾下有颜良文丑,俱为河北名将,未知曹操麾下,何人可以与之为敌?”   吕布傲然冷哼,看样子对颜良文丑不屑一顾,而张辽蹙眉凝神,迟疑道:“夏侯惇、曹仁等皆可当之。”   之所以说他们二人,是张辽曾与夏侯惇、曹仁分别交过手,对于他们的战力颇为了解。其实不仅是他,高顺就曾领陷阵营击败过夏侯惇,夏侯惇瞎的那只眼睛,便是被高顺所射。   刘琮点头道:“文远说的很有道理,兵贵精而不在多。不过再精锐的士卒,若是没有猛将统带,也将如同一盘散沙,难以发挥本身的战力。”   这话让高顺低头沉思,张辽默然凝神,而吕布却一无所觉,举觞痛饮。   “此次平定叛乱,若不是刘皇叔临危不惧,行事周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刘琮见吕布只顾吃喝,心中好笑,面上状似无意的说道。   吕布听了双眼圆睁,怒声说道:“他不过是赶巧而已!若是布当时在场,立时将蔡瑁父子斩杀,谁还敢与我为敌?”对于刘备这次趁机立功出名之事,吕布很是嫉妒,觉得要是自己在,定然不会让刘备抢了风头。可偏偏自己却没赶上这等好事,却不知刘琮因此给刘备什么好处?想到这里,吕布抬眼问道:“大耳贼立下偌大功劳,将军以何赏之?”   “刘皇叔乃当世英雄,财宝俗物定然是看不上眼的。不过琮已决定助其北上,夺取关中!”刘琮微笑着说道。赶走刘备成了倾力相助,刘琮说这话时,却全然不觉心慌脸红,看来厚黑大法,他已初窥门径。   此言一出,即便是吕布,也顿时愕然失色,惊讶问道:“将军所言当真?”   刘琮郑重点头道:“刘皇叔胸怀天下,岂能蛰伏于穷乡僻壤,不得展翅腾飞?琮虽不才,也知道大义所在,故此向其推荐了几位文臣武将,待刘皇叔厉兵秣马,粮草足备之后,便亲自送其北上叩关!无论如何,也要使得刘皇叔有立足之地,否则琮心中难安啊。”   “可是……”吕布急的抓耳挠腮,刘备那个大耳贼竟然会遇到如此好事,自己却只收了点金银财宝而已,相比之下,能得到刘琮的帮助,夺取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才最让吕布眼红。不过可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了,不管怎么说刘备的功劳可是有目共睹的,刘琮这么做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刺来。难道要说自己眼红刘备,刘琮如此做不公平吗?他虽无智,却是无大局观、战略低能,并不代表人傻。   刘琮见状,眉头一挑,笑问道:“温候也有意出兵?”   “是啊!”吕布想也不想的便点头答应道。   “其实用兵之处还有很多,但是……”刘琮故作沉吟,面上迟疑不决,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这副为难摸样愈发让吕布着急,索性起身对刘琮说道:“将军但有驱驰,布绝无拒绝之理!”   “不急,不急!温候还请坐下说话。”刘琮长叹一声,慨然道:“温候威名天下所知,客居于此实属无奈,琮扪心自问,不敢羁绊。然而琮如今执掌荆州,若是行事不公,则人心不服。”   吕布被他这话说的一愣,心说这是什么意思?羁绊不羁绊的,你好歹给个机会啊!若是再在南阳待下去,有什么意思?   “不过……”刘琮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荆州乃死战之地,何愁没有温候用武之时?实不相瞒,今年之内,琮便要对江东用兵!”“将军要对江东用兵?”吕布闻言大喜,一拍几案又站起身:“太好了!却不知何时出兵?布愿提兵先行,以为先锋!”   ☆、第五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吕布听刘琮说要对江东用兵,顿时感到自己等待的机会来了,站起身要领兵先行,充当先锋。他性格本就冲动,方才又被刘琮要助刘备夺取关中之事给刺激的不轻,这会儿放出豪言,却压根没想到,怎么会一步步变成这样的。   不过刘琮并没有打算用吕布带兵,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始终坚持的原则。他要的,其实是张辽、高顺以及吕布的士卒罢了。甚至其他士卒都可以不要,但陷阵营,是一定要收入麾下的。   高顺见吕布如此,想出言阻止,张了张口却终于没说什么。而张辽细长双眼微微一眯,望向刘琮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思量。说实话,他近来已有投效刘琮之意,若非顾念吕布如今势穷,早就弃之而去了。原本他就不是吕布的属下,只是机缘巧合,得以相随罢了。这几年吕布行事反复无常,累遭败绩,张辽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但长此以往,终非了局。   只要是人,就都会有私心,更何况当此乱世,七尺男儿谁不愿以身报国,建功立业?   跟着吕布是没有前途了,不过刘琮崛起于南阳,如今又执掌荆州,户民百万,物资丰饶,军马雄壮。最重要的是刘琮志向高远,非吕布可比。两相对照,应该如何选择,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今日刘琮所言,使得吕布主动提出出兵,无疑是给了刘琮调兵遣将的借口,张辽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觉得刘琮此举有何不妥。   其实高顺又何尝不是?之所以不出言反对,是因为他也觉得,是时候重新选择主公了。   可怜吕布还不知道两人所思所想,犹自沉浸在将来打下一块地盘,重新呼风唤雨的美好想象中。   待酒足饭饱之后,吕布愈发放浪形骸,直瞪瞪地看着刘琮说道:“将军,那大耳贼不是好人,切勿,切勿轻信于他!布当初待他如何?视其为兄弟,可他又是如何对布?”   说着,打个酒嗝,摇头晃脑地说道:“将军年少,不知人心险恶,大耳贼看似忠厚,实则狡诈无耻!若将军同意,布即日领兵将其剿灭,如何?不用将军出一兵一卒,即可为将军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刘琮听了眼神一缩,吕布这是真醉了?可他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像醉话啊。   张辽和高顺二人听到吕布所言,脸色颇为尴尬,说刘琮年少或许还勉强说的过去,可不知人心险恶的,应该是温候你吧?   “温候醉了。”不管吕布是真醉还是假醉,刘琮都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与他纠缠下去了,倒不是怕这些话传出去,而是怕吕布冲动起来,真的去找刘备的麻烦。以吕布目前的实力,估计是搞不过刘备的。到时候万一折损了张辽和高顺,可就让人心疼了。   吕布摆手,大着舌头说道:“布没醉!将军请听布说!”他双手按着几案,低着头抬眼看向刘琮:“将军与大耳贼同为汉室宗亲,布明白!可是大耳贼就真的一心为汉室着想?将军帮他,布无话可说,可是将军不能不防啊。”   刘琮无奈,以手扶额,说道:“温候关切之心,琮已深知。来人,扶温候去卧榻歇息!”   张辽高顺二人见状忙起身谢罪,吕布见刘琮不接这一茬,便顺势一歪,任由侍从将其扶去休息。   撤下杯盘狼藉的食案,刘琮揉着额角,感觉很是疲倦。不过眼下还不能松懈,稍稍小憩片刻,刘琮便派人召来伊籍、吕介、霍峻等人。   “刘皇叔求贤若渴,昨日向我讨要人才,我便向刘皇叔举荐了诸位。今日召汝等前来,便是想问问诸位的意思,可愿跟随刘皇叔?”刘琮说完之后,冷眼望去,见伊籍低头沉默,吕介嘴角微翘,而霍峻却面露惊诧,似乎没想到刘琮会将其扫地出门。   “将军!请问将军,峻做错了何事,竟让将军无法相容?”霍峻强忍怒气,抬头问道。   刘琮冷笑道:“当日蔡瑁谋反,你做了些什么?”   “我……”霍峻愣怔一下,这才醒悟过来,脸色涨红,大声争辩道:“那时我并不知蔡瑁假传军令!”   “可第二天蒯异度入牧守府被蔡瑁扣押,之后蔡瑁又令心腹抢夺城门,你竟然一点也不怀疑吗?”刘琮质问道。   霍峻听了这才低头,说道:“流言四起,峻也不知该听信谁的。故此便按兵不动。后来蒯太守也不曾派人告知我真相,所以才会如此。”   遇事不动脑子,被动等待,全无主见。这样的人要来何用?刘琮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意已决,以后你便领部曲去随刘皇叔吧。”   霍峻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伊籍拦住,他愤愤不平的扭过头,看样子还是很不服气。   “将军不责罚我等,已是将军宽宏大量,还向刘豫州举荐我等,实在令人感佩。”伊籍躬身行礼,对刘琮说道:“愿将军从此后大展宏图,定鼎天下。”   刘琮摆手道:“汝等好自为之!”   将伊籍等人打发走之后,刘琮倒觉得自己有些太急躁了。伊籍等人或许另有内情,看他言辞不卑不亢,对答敏捷,应该不是怕事又没有主见的人啊。但是如今木已成舟,也只能留下这个遗憾了。   他却不知伊籍在事发后第二天,母亲忽然病重,托人去官署告假之后,便一直在家侍奉汤药,待得知外面发生的大事时,刘备已经捉了蔡瑁。伊籍性子倔强,又有读书人的傲气,自然不屑解释,反正他也觉得刘备不错,或许跟随刘备之后能得以重用,总比现在要好吧?   至于吕介,那就是真正的首鼠两端了,现在能从中脱身,也好过以后总是担心追责。   处理完这件事情,刘琮便开始考虑如何掺合官渡之战。有些事他虽然清楚,却无法向贾诩解释原因,所以干脆自己琢磨,免得还要绞尽脑汁忽悠贾诩,那老头可不是好忽悠的。   官渡之战最大的转折,就在于曹操亲自领兵烧了乌巢屯粮,若非如此,最终惨败的一定是曹操。历史上是由许攸献计,才得以让曹操得知袁军详情,下定决心的。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避免袁绍惨败,又能保证曹操继续与袁绍相持下去?   给袁绍通风报信,让他加强乌巢防守?姑且按照袁绍听从建议来看,若是曹操分兵袭击乌巢,却未能纵火烧掉屯粮,那么张合等人攻击曹操大营就有可能得手。如此一来,曹操必败。   可若是袁绍不听呢?按照袁绍的性格,恐怕这才是最符合的吧?袁绍手下的谋士无论是田丰、沮授都应该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哦,田丰这会儿已经被关进大牢了。   想到这里,刘琮顿觉头疼。太难了!正如当初自己对王粲所言,简直是火中取粟啊。   或许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么曹操与袁绍相比,到底谁轻谁重呢?从眼前看的话,曹操显然威胁性更小,若是官渡惨败,恐怕难以翻身。那么之后就要对上袁绍,可袁绍消灭曹操之后,难道就会止步不前?显然是不可能的。到那时以袁绍的性格,恐怕都膨胀的要当皇帝了,举兵南下,扫平天下,对他来说只会觉得易如反掌。   似乎也不妥啊!刘琮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自己是在害怕什么呢?这样的心态显然不对,太注重投机的话,只会患得患失。当今天下唯有实力强大,才是一切的根本。   想办法让袁绍和曹操继续相持下去,初衷是为了给自己下江东争取时间,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双方攻伐不休,彼此削弱是最好的,要是不然,则自己举荆州之力,却担心这个害怕那个,如何成就大业?   其实随着这两年刘琮日渐成熟,他越发清楚的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最大的矛盾,并不在于群雄相争,而是谁发展的好,谁的生产力高,最终的胜利就会属于谁。   不可否认曹操在官渡之战中有运气的成分,但实际上这也和他一系列的政策有关,唯才是举,量才使用让曹操麾下聚集了大量的人才,假设官渡之战真的失败了,曹操也未必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再看看历史上官渡之战以后发生了什么,曹操大胜之后却仍然用了好几年时间,才最终得以平定北方,这段时间他还曾远征辽东,直到彻底掌控北方之后,才转而南下的。真正率兵攻伐荆州的时候,应该是公元208年,也就是建安十三年,八年以后吧?   用不用自己争取,时间都是足够的。   想到这里,刘琮又觉得这样坐观成败,被动等待也不好,到底该如何行事,才能最大化的从中获取利益呢?既然自己无法决断,还是请贾诩等人一同商议吧。刘琮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双腿,起身而立,让张迅去请军师、主簿、书记等人,自己转身望向悬在木架上的地图,皱眉思忖。   ☆、第六章 猛虎出闸势难当   初夏的天气已颇有些炎热,曹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望着身边疾行的骑兵队伍,脑海中却回想起出发之前荀攸的建议。   自得知袁绍麾下大将颜良领兵渡河围攻白马之后,曹操便立即决定北上解救白马之围。当时荀攸说道:“如今我军兵少,难以与之为敌,必须分其兵势才行。公到延津,如果领兵攻击袁绍后方,绍必向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禽也。”   对于这个诱敌分兵,骑兵突袭的计策,曹操觉得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当下便同意了这一计划。亲自领八百虎豹骑及诸将各部北上,佯装在延津渡河,袁绍得知之后果然分兵向西迎战,曹操见袁绍上当,立即率兵日夜兼程,直趋白马,这会儿已距离白马不足十里。   虎豹骑乃是合称,分为虎骑和豹骑两部。原本是曹操亲军,担任宿卫之责,后曹昂自南阳北归,建议曹操效仿刘琮的明光骑,自各军选拔精锐组建而成,因成立时日尚短,故不为人知。如今不过八百余将士,但有不少士卒,原是各军百人将之类的军官,而且战马来自西凉,配有仿造南阳的高桥马鞍、马镫及马蹄铁。虽然目前并无战绩,但战力不可小觑。   马行如龙,旌旗翻卷,虎豹骑将士虽然经过长途奔袭而征尘满面,但个个依然彪悍轻捷,仿佛浑身充满了斗志,有使不完的精力一般。   “报!前方袁军大将颜良,领兵迎来!距我军尚有七里!”前锋斥候快马回报,曹操并不如何惊讶,沉声令其再探。   曹军速度很快,不多时,斥候再报,已至敌军五里。   很快,距敌三里。   曹操策马登上一处土丘,抬眼远眺。身边诸将环绕,都随之远望袁军阵势。   “良仓促无备,阵势散乱,谁可为吾擒之?”曹操见袁军虽众,却杂乱无章,当下便决定主动攻击。   许褚应声而出,曹仁也不甘示弱,两人各领本部骑兵直冲袁军而去。   此时颜良正骑马立于麾盖之下环顾左右,指挥所部人马列阵,待听得众人惊呼,扭头看时,见曹操两支骑兵杀奔而来,已不足百步。颜良大惊失色,提起马朔催动战马,向前迎战。   许褚身高体壮,虽然所骑战马已是百里挑一,但终究影响了冲刺的速度,反倒是曹仁后发先至,赶在许褚之前,跃马而出,大枪直取颜良面门!   颜良举槊崩开大枪,顺势反刺。曹仁势已使尽,只得收枪防守,与其错马而过。   “某来也!”就在曹仁拨马闪开之际,许褚忽然自他身后杀出,长刀劈开,寒光凛冽。颜良被他一声吼心神摇动,坐骑也受惊而起,却恰恰使得颜良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没等颜良回过神,许褚反手拖刀,又向颜良肩头斩下,颜良慌忙双手一抬,架住长刀。刀刃斩在马槊槊杆上,却发出金属相击之声,震得人心头一跳!   虽然架住长刀,颜良却举得胸口烦闷欲呕,气血上涌,双臂酸麻难忍。他自知不是许褚的对手,更何况曹仁已拨转马头,挺枪冲将过来。颜良见状不敢恋战,拧身策马,向阵中而走。他本意是要让部将迎上来,将敌军团团围困,可手下部将见颜良不敌,落荒而走,哪儿还有胆子上前?正犹豫间,就见许褚和曹仁所部骑兵掩杀而至。   “贼将,哪里走!”曹仁紧追颜良身后,长枪一抖刺向颜良后心。颜良侧身避让,却终究慢了一瞬,被雪亮枪头扎中右臂,好在阵前偏将终于反应过来,乱哄哄的上前拦住曹仁。却不料许褚催动战马挥舞长刀杀来,寒光闪处,一员袁军将领已被斩于马下。   袁军诸将见二人凶悍,顿时四散逃开,所部士卒见将军逃跑,立即转身跟上,即便有人想整顿兵马也被这些溃兵立刻冲散。   许褚和曹仁各领本部骑兵,在袁军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数万袁军轰然溃散,许多人甚至还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何事,就被裹挟着向四下乱跑。   颜良见状气满胸膛,勒住战马欲转身再战,奈何右臂血流如注,无力把持马槊,又被跟在身边的部将亲卫苦劝,只得向北逃窜。白马城内守军见袁军纷乱溃败,立即杀出城外。颜良率残部且战且走,路过大营时连粮草辎重都顾不上收拾携带,和守营的部将一起向渡口而去。守军追了一程,便在太守刘延的率领下返回。   此时曹操也率虎豹骑追至城下,杀散袁军溃兵之后,与刘延等守军会合。   白马之围既解,曹操便下令迁走城中百姓。此处孤悬于外,不可久持,荀攸等人也赞同此议。于是连夜驱赶百姓沿着黄河向西撤退,至于自颜良营中缴获的军械粮草,则堆积在公车之上一同运走。   袁绍在延津惊闻颜良兵败,曹操率部突进白马,心知中了曹操分兵诱敌之计,于是亲自领主力渡河,试图追击曹操。   “主公不可啊!”沮授一听说要渡河,立即跑去劝谏:“胜负变化,不可不详。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获,还迎不晚,设其有难,众弗可还。”   这意思是因胜负引起的形势变化,不能不详细考察。如今最好是主力屯扎在延津,以一部分兵力去攻取官渡,假若能够攻占官渡,那时再以主力跟进也不晚,但若是现在这样,如果有什么灾难,大家可全都回不来了啊!   按说沮授这个建议也挺合理,奈何他这话说的太直了,很不吉利,让袁绍听了心头火气。我这大军刚渡河,你就在这儿大放厥词,什么叫“众弗可还”?这不是乱我军心是什么?   不过袁绍这会儿气归气,多少还有些理智,只是冷冷地瞪了沮授一眼,话都懒得和他说,打马从沮授身前而过。随后跟上的审配等人或鄙视,或幸灾乐祸的看着沮授。   眼看大军陆续渡河,沮授来到河边,举目远眺满腔悲愤,怆然自语道:“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乎!”   犹豫半晌,沮授还是决定不能就这么过河,否则此去必定无法生还。他策马追上袁绍一行,对袁绍说道:“授近日旧疾复发,实难驱策,请公允授返邺养病。”   袁绍一听这不是跟我闹意见,发脾气吗?不行!绝不能让这家伙临阵逃脱,他现在简直恨透沮授了。身为监军都督却屡次语出不祥,动摇军心,这是要干什么?   脸上阴晴不定,心中猛然醒悟,袁绍冷笑道:“汝既病发,所部便交与郭都督,不过返邺之事,勿复多言!”   沮授没想到袁绍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将自己的人马夺去交给郭图,顿时万念俱灰,脸色苍白的应声退下。   待袁军渡过黄河,到了延津南岸,曹操率部驻营南阪附近。两军相持,曹操使人登垒而望,以观察袁军动向。   “前方敌军五六百骑!”高垒上的士兵眼力极好,经验又丰富,只一看便估摸出大致人数,当下大声说道。   曹操听了不动声色,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那士兵又喊道:“骑稍多,步兵不可胜数!”   “别再喊了!”曹操翻身下马,令众人也下马解鞍。诸将虽然不明其意,但也都纷纷下马动手,曹操扭头看去,见许褚意态自若,曹仁以手抚马背,典韦等人也各自安抚战马,便微微颔首,却不再多言。   此时道路上堆满了白马运来的粮草辎重,刘延劝道:“敌骑甚多,不如回营自保。”旁边诸将也都出言附和,唯有荀攸说道:“此所以饵敌,如何去之!”曹操听了看着荀攸,微笑不语。   说话间,就见袁军骑兵越来越多,马蹄如雷,尘嚣漫天,当先一面大旗之上,修着个偌大的“文”字,想来便是袁绍麾下大将文丑。看这气势诸将暗自揣摩,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只看密集的队形和飞扬的尘土,便推算出袁军骑兵至少有五六千人。   而己方人马不过六百,虽然都是精锐,人数却差距太大。   “主公,现在可以上马了吧?”有人捏了捏手心里的汗水,对曹操问道。   曹操缓缓摇头,说道:“不到时候。”   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这种强烈的压迫感,使人仿佛面对着惊天怒涛,不由心情紧张到了极点。然而曹操不动,诸将便只能听令行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过的非常漫长,又仿佛是转瞬之间,就见袁军骑兵已奔至道路之上,有些人见公车上堆满了布匹,便伸手抢夺,袁军的冲击之势,顿时变得散乱起来。   “上马!”曹操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自己翻身跃上马背,接过亲兵递来的马朔,向前一指!诸将早已经等的万分心急,闻言立即上马,六百虎豹骑如猛虎出闸,铁骑奔流,向数倍于己的袁军冲杀而去!袁军此时正忙于抢夺公车上的粮草财货,遽然受敌,顿时陷入慌乱之中……   ☆、第七章 虎豹明光将星耀   曹军骑兵忽然杀出,使得文丑措手不及,部下人马虽众,却因方才抢夺辎重之故,不战自乱。眼下被曹军猛攻,抢到财物的袁军转身便逃,反倒将本就混乱的阵型,越发冲撞得人仰马翻。   文丑见状怒气横生,催动战马率领亲兵迎头而上,但凡遇到逃兵,皆斩杀于马下。可溃兵何止百人?后面曹军铁骑追杀而至,袁军只顾逃命,被杀的狼哭鬼嚎,却鲜少有背身迎战的。   此时正值晌午,烈日当空,尘埃四起。乱军之中文丑跃马持枪,逼开溃兵向曹军杀去。方与曹军骑兵接战,就见一员猛将挥动大斧迎面劈来,文丑眼见这大斧来势沉重,挺枪侧挡,堪堪架住。再看那员曹将方面阔耳,怒眼圆睁,煞是凶悍,不由起了好战之心。   这员曹将正是徐晃,他自征伐徐州之战后,已从校尉升为偏将军,常随曹操左右。   文丑架住大斧之后抽枪反刺,被徐晃格开,两人错马而过,文丑的亲卫迎面被许褚一斧砍在胸前,惨嚎一声翻身落马。文丑拨转马头挺枪再战,徐晃毫不示弱,抡着长柄大斧接战。数合之后,乱军涌来,将两人冲开,文丑还待再寻,却被曹仁缠住。   曹军虽然人数很少,但个个奋勇争先,举刀挺矛凶悍异常,袁军骑兵气势已夺,不少人手脚发软,哪里能抵挡得住?骑兵对决,最重要的便是攻势坚决。若是步兵相持,猬集到一处将长矛一致对外,或许还能勉力支持,但骑兵相斗更注重个人素质。曹军装备有马镫,更便于上半身用力,无形中已经比袁军战力高出一些,何况这些虎豹骑将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士?   “杀啊!”虎豹骑六百余人马如蛟龙入海,所到之处鲜血飞溅,血肉横飞。文丑见状愈发心慌,长枪横扫,逼退了曹仁,勒转马头抽空观察战场形势。只见所部骑兵四散奔逃,许多人慌乱之下自己坠落战马,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被随后涌上的战马踏成一滩肉泥。   “将军,快走吧!”身后亲卫焦急的喊道:“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自己率领了五六千人马竟然被对手六百骑就冲杀成这样,文丑心中不甘,大喊道:“随我杀敌!”   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羽箭,正中文丑肋下,文丑吃疼,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咬牙折断箭杆,催动战马继续前行。身后数十亲卫见状,只得策马跟随。然而旗手举着文丑的旗号,早被曹操看了个真切,当下以马鞭遥指,令夏侯惇前去擒拿。   夏侯惇得令,跃马而出,于乱军之中觑见文丑过来,暴喝一声,横槊扫出。   文丑猝不及防,举枪来挡,却哪儿还来得及?当下被扫翻落马,刚挣扎着站起身,头昏脑涨之际被夏侯惇马槊直刺入胸口。文丑狂吼一声双手紧紧握住槊杆,脚下蹬地向后急退。夏侯惇见状猛夹马腹,催动战马急速奔跑,文丑只是凭着一口气紧紧抓住槊杆,却敌不过战马的速度,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双手仍然死死抓着槊杆不肯撒开。   槊杆并非实木,而是由韧性极佳的木材剖成数股,浸油后以麻绳紧扎,凡三四年才得成品,轻巧坚韧,弹性十足。所以夏侯惇估量了一下,右手持着丈六长槊杆尾端,猛然发力下压!   只见槊杆被急速前行的夏侯惇压迫成巨大的弧形,随着弧形到了极限,文丑整个人便被挑至半空!   厮杀声直冲云霄的战场之上,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定格了似的,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寂之中,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在空中犹自挣扎的文丑。   眼见文丑落地,袁军愈发胆寒,争先恐后的四散奔逃,主将已死,各部偏将校尉等心惊胆战,再也不敢向前。   与此同时,远在襄阳城外,也是杀声震天,战马嘶鸣。不过将士所用枪矛,皆去了铁器,以布裹之。这正是前些天刘琮所说的操演,应刘琮邀请,吕布与其在城楼一同观看。而高顺则领陷阵营与荆州兵合演,张辽指挥一千明光骑,正分为两股席卷包抄。   吕布久经战阵,对于骑兵指挥有很丰富的经验,但看到明光骑将士在高速疾驰的战马上弯弓齐射,仍然吃了一惊。这种骑射功夫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但那些普通士卒竟然也能有这等身手,就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这可是一千骑兵,等闲在别军中以这样的身手做个百人将都绰绰有余。   “温候可看出什么不足之处了吗?”刘琮见吕布蹙眉凝神,不由出言问道。   吕布回过神来,摇头道:“将军所部,皆为精锐,实在令人羡慕啊!”看着城下纵马奔驰的明光骑将士,吕布恨不得亲自带领他们,有这样一支精锐骑兵,谁还可为敌手?   刘琮闻言淡然一笑,精锐固然是精锐,可养活这支军队的花费,恐怕说出来会吓吕布一跳。   在城头上观看已经让人热血澎湃,心悸神摇,率领明光骑冲锋的张辽,内心的激动就更加难以抑制了。虽然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可这支明光骑在他的指挥下,如臂使指。无论是奔袭之中突然变换队形,还是分为数股齐头并进,相互协同,都让张辽感到非常得心应手。   与之相抗的高顺则依旧面目严肃,他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不过他的性格是遇强则强,陷阵营在他的调教之下,也是如此。   “进!”高顺长枪一指,陷阵营将士大步跨出,迎着高速奔驰而来的明光骑,毫无惧色!   灿烂的阳光映射在明光骑将士的胸甲上,发出刺眼的光芒。宛如无数把锋利的刀锋,让人不得不稍稍眯上双眼,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并不因人的意志而变,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对方抛射出无箭头的箭雨,已经密集的飞速袭来。   “盾!”高顺见状,厉声大喝。陷阵营将士立即半蹲下来,刀盾手将沉重的大盾竖起,稍稍向后倾斜,长矛兵将矛杆斜依在盾后,与刀盾手一起挤着躲避箭雨。   因箭矢无箭头,所以射出来的箭雨轻飘飘的飞行了一段很快坠落。没等陷阵营将士起身,明光骑已伴着如雷马蹄声蜂拥而至!陷阵营立刻在高顺的指挥下围成一圈,而明光骑则顺势左右分开,战马奔腾,地面为鼓,声声巨响震耳欲聋,让人的心脏也不由跟着加快跳动。   “起!”随着高顺一声令下,躲避在盾后的长矛兵立即起身持矛,向前攒刺!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刺猬突然立起尖刺。若不是明光骑早有防备拉开距离,这会儿定然损失惨重。   刘琮见状,微微颔首,赞道:“陷阵营果然骁勇!”   “哈哈,历年所得,无坚不摧!”吕布大为得意,笑道:“步骑交战,唯有陷阵营数次击溃敌军,夏侯惇如何?还不是被高将军射瞎了一只眼睛!”   说话间,张辽已领兵合为一处,反身再战,刘虎所率八百长枪兵列成密集方阵,自侧翼迎击。张辽并不与之接战,利用骑兵的速度甩开方阵,扑向设立在小山丘上的“敌军”中军。   吕布眼神一直追着明光骑,见张辽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不由大声赞道:“好!”   “不错,张文远这么快便熟知明光骑速度和能力,可见心思敏捷,眼光也很不错。”刘琮观察的更为细致,此时见了也点头说道:“用兵贵在变化,若是一味强攻,则落了下乘。”   如果说之前刘琮对于张辽、高顺的指挥能力只是得自后世的经验,现在亲眼所见,他欲将二人收入麾下的心思便越发坚定。   吕布这会儿反倒矜持起来,含笑望着城下铁骑奔驰,战旗飞卷。   山丘上的中军是由原来的襄阳兵组成,此时王威等人也在城头上一同观战,见张辽率领明光骑仰攻,气势如虹,势不可挡,心下骇然。这些荆州将领以前只是听说过明光骑的威名,如今看来,的确非同凡响。   不多时,明光骑已冲破中军组成的防线,然而陷阵营和长枪营先后杀到,张辽立即分兵拒敌,自己亲率主力继续强攻。“战场”之上杀声震天,尘土飞扬,一时竟让人忘记这是操演而已,城头上许多人伸着脖子,捏紧拳头,几乎无法呼吸。   最终张辽攻占了山丘,领兵反身扑下,长枪营坚持了片刻最终不敌,被冲溃本阵,而陷阵营则且战且退,始终保持了完整的编制。   这场操演至此,已无悬念。刘琮向掌旗校尉点头示意,号旗在城头摇动,各部听到鸣金之声,便勒束部众,各自整顿人马。   吕布自觉张辽指挥得当,很给自己长脸,笑嘻嘻的对刘琮说道:“如何?文远挺身陷阵,挡者披靡,可为大将也!”   “高将军也很不错,此次东进,琮可是一定要借二人为将。温候不会舍不得吧?”刘琮顺势说道。   吕布这会儿心情大好,闻言摆手道:“将军只管借用!”刘琮微微一笑,心说刘备是借不成荆州了,我就来个刘琮借将吧……   ☆、第八章 羽葆鼓吹默契生   此次操演参与的人马不过数千,但无论是气势还是激烈程度,都让人叹为观止。吕布因张辽和高顺表现非常抢眼,心中自得,笑容满面。而王威等荆州将领,则从中感受到一些别的意味。   刘表在世之时,大举教化,却不修武备。所谓郡兵,多由将领私兵部曲和招募逃亡组成,平时亦不受重视。别说这样激烈对抗的操演,便是日常训练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和明光骑相比已经令人羞愧了,再和客居于此的吕布麾下陷阵营一比,更让人觉得难堪。   之前便有风声传出,说刘琮意欲清理军伍,裁汰老弱,精选悍卒,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今日这场操演,观者因身份不同而生出许多感触,但荆州兵战力低下这一事实,已充分暴露。何去何从,每个人心底,都不禁开始思量起来。   刘琮见诸将神情凝重,猜测到他们已有了想法,只是此事还需要循序渐进,操切不得。   立在城头之上,刘琮对城下整顿完毕,肃然列队的各部人马大声说道:“今日操演,将士们都辛苦了!我已让人备好犒赏,大宴之后,各有奖励!”   城下数千人齐声欢呼,曰:“万岁!”欢声雷动,响彻云霄。   此时“万岁”还不是后世帝王专属,这种场合下不过是用以表达激动喜悦之情。   欢呼毕,各部相继列队入城北军营。刘琮也带着吕布、王威等人入内,与诸军将校一同宴席。因刘琮尚在孝中,并不饮酒,只用了些素食。此时正值傍晚,数千人在营中空地上席地而坐,又有人早早点燃篝火,只见晓星初挂,晚风中火光处处,金戈铁马中别有一番温馨。   今日操演虽用的都是木刀木枪,却难免有磕碰擦伤之类,不过只是些皮外伤而已,军中汉子性格直爽,操演时恨不能以命相搏,这会儿却举着酒碗相互敬酒,刀子般凛冽的酒水直入胸腹,让人不禁热血升腾。之前有什么隔阂敌对的情绪,全都被这如火般的烈酒所散发了。   吕布心情甚好,情绪高涨之下,不觉又喝多了。他本就是少有心机之人,虽然平时显得莽撞浮夸,但这时候却颇为动情。他先是长叹一声,接着对刘琮说道:“这几天是布近年来过的最为舒心的日子,真后悔没有早听公台之言,来投奔将军!”   他说这番话不是没有原因的,世人皆鄙薄其为人,但是在南阳也好,到襄阳也罢,刘琮虽然屡次拒绝为他提供战马军械,但平日相处,对他还是以平常心相待,特别是请吕布练将之事,使吕布感到自己受到了尊重。今日操演刘琮又让张辽高顺有机会展露才华,更让吕布深深感到自豪,如今他也仅剩这一点虚荣心了。   坐在吕布对面的陈宫,闻言又是好气,又觉好笑,稍一思忖,复又为吕布可悲。不过再怎么样,他也无心关注吕布了,自从决定追随刘琮之日起,他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刘琮身上。而到了荆州后的这段时间,刘琮并没有让他失望。从南阳军和刘琮,以及刘琮麾下的谋臣武将身上,陈宫感受到的是蓬勃朝气,特别是刘琮表现出来的杀伐决断,使得陈宫越发坚定了当初的决心。   兴复汉室,镇定天下,唯有此人!   对于吕布所言,刘琮倒有些尴尬,自己这还在算计吕布,却被他如此感激……不过这种尴尬之情被他很快掩饰,对吕布说道:“只要温候高兴,愿意在荆州待多久都行!”   夜幕笼罩四野,星河灿烂,与营中篝火争相辉映。不知何时何处,有人慷慨悲歌,初时不辨其意,但吟唱数遍,歌者心怀故土,思念亲人之情,便引起许多人共鸣。当此乱世,不知道有多少人身不由己,被命运的洪流冲到漩涡之中,起起伏伏,挣扎求存,得过且过。但谁人不想和亲人厮守于家乡?哪怕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凡生活,都显得那么遥远模糊。   想到家中白发苍苍的爹娘,嗷嗷待哺的幼儿,很多士卒都黯然泪下。而那些早已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人则更感到悲苦。   眼见营内气氛低沉哀伤,王粲有些紧张的望向刘琮,那意思是不是出面阻止,免得大伙儿情绪不对,别发生什么骚乱才好。不过刘琮却不这么想,目视王粲,微微摇头。   当然刘琮也没有打算站起来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来个政治说教或是总动员什么的。就让这些将士们沉浸在回忆之中,体会昔日的亲情吧,总憋着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要的不是战争机器,而是千千万万个人。   “将军!”一声低沉的呼唤,使得刘琮回过神来,他转身望去,见是亲卫张迅。   张迅低头呈上公文,对刘琮说道:“天子遣使入城,如今已安置在驿馆内,蒯将军所写公文在此。”   接过公文展开,借着篝火火光扫了一眼,刘琮点头道:“知道了。”张迅闻言退到一旁,直起腰背四顾警戒。   贾诩离得近,闻言对刘琮笑道:“只怕是曹公在对将军示好吧?”   “天子册封,赏赐了不少东西。”刘琮简单的回应道。在决定了先下江东的战略之后,刘琮曾一度苦恼于如何使袁绍与曹操继续相持下去,直到前几天与贾诩等人商议之后,他才最终想通,曹操即便如历史上一样最终取得大胜,但终究是以蛇吞象,又花费了数年时间才最终平定北方。对于自己来说,最好的结果固然是袁绍不胜,曹操不败,然而操作起来,难度太大。若是弄巧成拙,搞不好曹操反倒一败涂地,使得袁绍成为当之无愧的北方霸主,很显然对于现在的局面不利。   退而求其次,曹操小胜,袁绍略输一筹,才是最为符合当前形势和未来发展的。至于如何达成这一目标,就不是能对贾诩等人所言的了。   不过刘琮至少要和曹操达成某种默契:我占江东,你取河北,暂时相安。   所谓天子使者,肯定是出于曹操的授意,否则不会拖了这么久才来册封赏赐。既然曹操也是如此打算,那正好省的自己再派人试探了。   虽然如今汉室衰微,天子蒙尘,但册封州牧这种大事,是万万马虎不得的,使者也是刘琮的老熟人:孔融。   册封仪式并不冗长繁琐,毕竟对于刘琮来说这只是一种形式,而对于孔融来说,这样的仪式不过是走过过场罢了。羽葆鼓吹什么的,刘琮并不在意,虎贲甲士也没打算留用。遥遥拜谢天子,说了一通效忠的话之后,仪式很快便结束了。   相比之下孔融更关心祢衡的近况。他在刘琮的随行人员中,并没有看到祢衡的身影,难道说祢衡故态复萌,惹怒了刘琮,使得刘琮痛下杀手了?一念及此,孔融便顾不得虚言客套,直接对刘琮问道:“将军,正平何在?”   “嗯?他不是还在南阳吗?使君路过宛城,未曾得见?”刘琮反倒有些惊讶,反问道。   自从诸葛亮接任录事书记之后,祢衡便另有任用,前些日子刘琮接任牧守,祢衡已升为别驾从事,不过他人还是在南阳宛城,正忙着编制军报之事。   和邸报不同,军报的作用除了传播政令军令之外,还负担着宣讲时政的功能。随着南阳军士卒识字率大幅提高,军报的作用从一开始便凸显出来,受到贾诩等人的一致赞同。祢衡更是因为有了属于自己的阵地而高兴,军报上经常会出现他的文章,当然内容无一例外都是痛骂曹贼的……   孔融因职责所在,在宛城并未停留,所以错过了与祢衡相见,感到颇为遗憾,但得知祢衡如今受到刘琮重用,还是放下心来。   得到天子册封,意味着刘琮正式获得朝廷的认可,至少在许多心怀汉室的人眼里,刘琮已经名正言顺的成为了荆州牧,不过在有些人看来,刘琮仍然是那个令人咬牙切齿痛恨的对象。   比如,远在丹徙的孙策。   “刘琮小儿,竟然如此小觑于我!”孙策丢下信笺,长身而起,面上愤愤不平。他扔掉的书信,正是刘琮亲笔所写。内容无非是劝说孙策出行谨慎,不可大意云云。孙策向来自恃勇武,觉得刘琮信中所言,分明是看不起自己。   屏风之后,转出一个端庄少妇,美目在地上的书信一扫而过,再抬眼时,已满是关切之色。她峨眉微蹙,对孙策问道:“将军何故发怒?”   孙策见是妻子乔氏相询,便忍耐住怒气,粗声说道:“那刘琮不过侥幸胜了一场,便如此托大,敢来信教训于我!”   彭泽大败,孙策并不服气,一直耿耿于怀,此时说起来,无意中便露出心声。   大乔闻言展颜笑道:“将军何必与他置气?想来他正要引得将军生气伤身,这才如此吧?”   孙策听了之后哈哈一笑:“我却偏偏不让他如意!”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心中郁结,当下吩咐预备战马,要带人取出狩猎。大乔虽然内心不喜,却不好阻拦,待孙策走后,让侍女拾起地上信笺,展开看后,心中却不知怎地,忽然涌出不祥之感。她暗自心惊,犹疑想道,夫君当不会出什么事吧?   ☆、第九章 将星陨落托后事   四月的江南绿草如茵,花树繁茂。纵马奔驰惊起飞鸟成群,盘旋碧空。劲风扑面清香入鼻,使人不觉心情畅快。孙策早已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骑着战马,跃过沟壑,掠过道路,向西面的山丘疾行。这些日子他没少到西山林中打猎,每次都收获颇丰,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想来也会有不错的猎物。   孙策所乘战马神骏异常,通体雪白,疾如闪电,身后诸多亲卫追赶不上,很快便不见了孙策的身影。   树林之中,一只麋鹿被马蹄声惊动,先是侧耳聆听,判断方向,紧接着一跃而起,在林间草丛中左右跳跃,逃避因本能而感知的危险。   麋鹿矫捷的身影在树林之中时隐时现,却逃不过孙策的双眼。他心中大喜,嘴角微翘,催动战马紧追不舍。   原本寂静的山林中,顿时喧闹起来,鸟雀冲天而起,走兽四散奔逃。孙策眼中却只有那只体态优美,轻灵迅捷的麋鹿。他控着战马在林间飞奔,避让着迎面而来的枝条,跃过倒伏于地的枯树,眯着双眼算计着距离。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孙策感到有了把握,便伸手自鞍袋中取出牛角弓,双腿紧夹马腹,弯弓搭箭,瞄准高高跃起的麋鹿一箭射去。箭矢离弦如流星,似乎下一刻就要射入麋鹿的脑后,然而那麋鹿却猛地低头,箭羽擦着皮毛飞掠,射入一株大树树干之上。那箭尾上的羽毛,犹自颤动不休,可那麋鹿却落入草丛之中,转眼便又跃出!   孙策见箭羽落空,并不懊恼,不过是运气不佳罢了,这头麋鹿定然难逃此劫。   山林之中的一片空地上,草丛密集,三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人百无聊赖的躺在草地上,看样子像是流民,可他们携弓带剑的,又不似普通人。他们本是前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当初许贡见孙策崛起于江东,便上表给天子。表中言道:孙策骁雄,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召还京邑。若被诏不得不还,若放於外必作世患。此表被孙策的密探获得,孙策便找来许贡对质。   许贡见事情败露,却推说自己兵不曾上表,孙策怒气勃发,令武士将许贡绞杀。   士为知己者死,这三个门客颇有些战国遗风,侠义之气,合计一番之后,决心杀死孙策,为许贡报仇。   然而孙策实力日渐雄厚,这两年又东征西讨,所到之处皆有大军环绕,亲卫扈从,哪有机会能够刺杀?前些日子他们听说孙策在丹徙驻扎,等待运粮,便结伴来到丹徙,因怕走漏风声,使得孙策有所防备,便在西山树林之中隐藏起来,等待时机。   “听!”草地上躺着的汉子忽然坐起身,凝神侧耳,眼神望向山林深处:“似乎有人骑马疾驰!”   他话音刚落,另一人立即趴伏在地面上,以耳贴地,很快抬起头来,说道:“没错!当先一骑,随后数十骑!”   “是这个方向!”耳朵最尖的那人伸手一指,就见一头赤锈色的麋鹿突然自林中跃出,乍一看到这三个门客,便拧身向侧面跳去,三人只看到它颈背上那条黑色的纵纹一闪而逝,紧接着便不见了踪影。   “来了!”门客中有人低声提醒同伴,虽不知是何人在此追猎,但若被人发现行踪,盘问起来倒也是麻烦。有人已举起弓瞄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骑士轻甲白袍,英武俊朗,正是这三人心心念念时刻不忘的孙策孙伯符!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三个门客当初都曾跟随许贡见过孙策,遇此良机,怎能放过?当下持刀举剑向孙策扑来,那举着弓的立即突放冷箭,射向孙策。   孙策没想到林中有人,更没想到这三个人刚一照面便向自己进攻,闪避不急,被箭矢射中面颊,他吃痛狂怒,伸手拔掉箭矢,猛地一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那几个门客见马蹄飞踹,不敢近前,正犹豫间,却听林中马蹄如雷,转眼便杀出数十骑。   亲卫见孙策脸上血流如注,已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仍勉力与敌人搏斗,当下冲上前将这三个门客杀死。其中一人临死前指着孙策,狂笑道:“哈哈!孙策小儿!你也有今日!”   孙策面部受创,剧痛难忍,听到此人狂笑,心头愈发恼怒,不觉气满胸膛,大叫一声仰面昏倒,幸亏身旁有两名亲卫及时扶住,这才没有从战马上摔落下来。   突遭变故,主公重伤,众护卫不敢怠慢,匆忙裹伤之后,将孙策背负起来回营再行救治。   草丛深处那只麋鹿探出头,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那三个门客的尸体早已被孙策亲卫砍得稀烂,浓重的血腥气味,弥漫在这片林中空地之中。   孙策被送回军营之后,诸将闻讯大惊,急忙召来医士为其疗伤。那医士细细清洗了创口,皱眉道:“谁将箭头这样拔出的?”   亲卫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久经沙场的人都知道,中箭之后不能随意乱拔,否则伤口扩大,难以愈合。严重者,更会伤重不治。   “先生,将军这伤……”见医士眉头紧蹙,有人便不觉担心更甚,低声出言问道。   医士虽觉棘手,却还是很有信心,皱着眉头是因为孙策脸上伤口甚大,且边缘很不规则,即便治愈之后,也会留下很明显的伤疤。   “无妨,将军并无性命之忧。”医士微微叹息一声,孙策相貌俊朗,只怕以后有毁容之虞啊。   听说性命无忧,众人都不觉松了口气,而此时孙策也已悠悠醒转,只是胸口憋闷,浑身使不上劲,很是难受。   “将军!”诸将见孙策醒来,都围上前喊道,孙策欲张口说话,却牵动面部伤口,疼痛之下只得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医士对孙策说道:“将军勿忧,此伤不难治愈,不过将军当善自珍重,百日之内不可剧烈活动,亦不可动怒。”   孙策颔首示意自己当会遵从,那医士将伤口裹好之后,又叮嘱一遍,这才起身离去。   诸将见状,也纷纷告辞,生怕打扰了孙策养伤。帐内唯有孙策的几名亲卫,侍立左右。孙策头晕目眩,昏昏沉沉的睡下,连妻子大乔何时进来,都不知晓。大乔低声问过亲卫,得知医士所言,这才稍稍放心。本要等孙策醒来,转念想到他脸上受创,只怕饮食难以自如,不若去做汤待他醒来,便可饮用。   大乔走后不久,孙策再度醒来,这会儿稍觉有了几分力气,便扶着床榻上的几案,挣扎欲起,旁边亲卫见状,忙上前搀扶,被他摇头制止。   “取铜镜来!”孙策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难忍,对其中一名亲卫说道。   那人连忙取来铜镜,捧着立在孙策面前。   孙策嫌他挡了光亮,夺过来揽镜自照,只见镜中自己脸上敷着层层白布,却仍有殷红血色渗出,可想而知创口有多大。他最重仪容,见状不由扭头对左右亲卫说道:“大丈夫行走世间,脸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建功立业!”说罢,奋起虎威,推几怒吼,这一来创口迸裂,血流不止。亲卫见状骇得面无人色,有的上前相劝,有的出去召唤医士。   怒气填胸,伤势加重,孙策只觉创口剧痛难忍,心知将不久于人世,当下勉强支撑着对亲卫说道:“去请子布先生……”   他所说的子布先生,便是时任长史、抚军中郎将的张昭张子布,张昭闻讯大惊,刚才医士才说性命无忧,怎么又突然会请自己前去?不但是他,得到消息的孙权、孙翊都赶了过来。   孙策昏昏沉沉之中,抬眼看到张昭等人齐至,伸手握住张昭的手,艰难说道:“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公等善相吾弟!”   张昭不知他说的吾弟是指何人,盖因孙策乃是孙坚长子,其下有二弟孙权,还有三弟孙翊,四弟孙匡、另有庶子孙朗。这几个兄弟之中,又以孙翊有孙策之风,勇猛善战,颇得军民拥戴。   想到这里,张昭便对孙策说道:“诸世子中,唯叔弼(即孙翊)最肖将军,请将军以兵权授之!”诸将闻言,也都纷纷附和,他们的看法和张昭差不多,可以说张昭所言,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然而出乎众人预料,孙策听了却微微摇头,唤来孙权,挣扎起身为其佩上印绶,说道:“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   孙权心如刀绞,强忍眼泪,咬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当此时,唯有点头而已。   张昭等人虽感意外,却知道这是孙策在托付后事,心情都颇为沉重。   交代完大事之后,孙策心神一松,立即昏厥过去,此时医士再无回天之能。熬到夜里子时,孙策不治身亡,时年仅二十六岁。一代将星,便这样陨落,最为可悲的,是他勇冠一世,才略绝异,却最终死于无名之辈手中。这一天,是建安五年四月四日。   ☆、第十章 独当一面君可允   孙策外出狩猎,遇刺身亡的消息传来时,刘琮正在襄阳城北门为刘备送行。   得知这个消息后,刘琮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有些神色怔忡。这也许就是历史的惯性吧?其实仔细想来,孙策性格勇猛果决,这样的人是很难被他人所改变的。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即便这次躲过了刺杀,可下一次呢?更何况孙策向来是不屑于躲避的。   虽然孙策与自己乃是死敌,但刘琮还是感到几分惋惜。然而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英年早逝对于孙策来说,固然是个悲剧,但唯有如此,才更显其英气杰济,猛锐冠世。如果刘琮没记错,陈寿对其的评语是: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   “将军……”见刘琮有些愣怔,刘备并没有感觉不快,他敏感的意识到,定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才使得刘琮如此。   果然,刘琮回过神来,将孙策已死的消息告知诸人,刘备听了心头一跳!这段时间他待在襄阳也曾风闻刘琮决心举荆州之力,夺取江东,扫平孙氏,尚未发兵东进,孙策却被刺身亡,难道刘琮的运气这么好?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随同送行的荆州宾客之中,便有人向刘琮道贺。说什么将军天威所至,孙贼即刻授首,还有的更离谱,说此乃大吉之兆,可趁江东举丧,发兵讨伐之……   刘备叹了口气,待那几个溜须拍马之徒住嘴之后,这才对刘琮说道:“备惊闻噩耗,实感痛心!为孙郎惋惜,亦为将军惋惜!”   “哦?此言和解?”刘琮眉头一挑,对刘备问道。   “孙郎有英杰之才,却中世而陨,想其以敝兵千馀渡江转斗,不数岁而席卷江东,志业不遂,思之令人叹惋!”刘备长叹一声,目视刘琮接着说道:“将军弱冠秀发,起于南阳,合兵万人拒曹贼十万强兵,平张羡、围许都,与孙郎初战彭泽,可谓风采绝伦,不遑多让。如此对手本可惕励自强,奈何陷于无名辈之手,故为将军所惋惜也!”   这话说的婉转,但却很有意思。不卑不亢不漏痕迹的夸赞刘琮,却让人觉得他情真意切,胸怀坦荡,更有仁者之风。   先前那几个出言道贺的宾客,此时都羞愧的抬不起头来。看看,人家这马屁拍的,甩咱们十条街啊!   刘琮却并不这么认为。对于刘备虚伪的一面,刘琮自有认识,但刘备的英雄之名,绝非浪得虚名。他所说的话,未尝不是真情实感,枭雄本色,有时其本人也难以掩饰。   “知我者,使君也。”刘琮深以为然,走近前握着刘备双手,语气诚挚地说道:“琮俗务缠身,未能远送,离情萦怀,思绪纷乱,实不知如何言说。使君此去,关山阻隔,千万珍重!若事有不谐,还望速速回转,荆州大门,始终为使君敞开!”   刘备双眼含泪,言语哽咽:“备穷途来投,幸得令尊收留,将军不弃。备夙夜感怀,常欲效力于阶下。今将军慷慨资助,供备军械粮草,使备出征关中,备敢不效死力,以弘将军之威德,扬汉室之余烈?”   两人声情并茂,言辞恳切,执手相看泪眼,使得观者不禁为之深受感染,有那感情丰富,心思细腻之辈,已是潸然泪下,怆然流涕了。   郑重道别,依依不舍,送出十里之后,刘琮终于在刘备的苦劝之下勒住战马。   老小子终于滚蛋了,杀又杀不得,看着也心烦,以后荆州再无不安定因素,总算让人可以放心安眠了。想到这里,刘琮望着刘备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微翘,眼神愈发明亮。   这小子可真能装。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如此惺惺作态,收买人心。可惜我时运不济,未能反客为主,此去关中,前途未卜啊。刘备回首望向刘琮等人的身影,嘴角耷拉,目光阴沉。   本就不是同路人,何来分道扬镳?回转襄阳城中,刘琮立即请来贾诩等人,一同商议孙策死后,当如何应对。   其实刘琮在去信提醒孙策的同时,便已给甘宁、魏延传过密令,让他们加紧准备东进。如今孙策果然如同历史上一样遇刺身亡,正是夺取江东的天赐良机。然而蒯越等人,却对此提出了反对意见。   “夫兵不伐丧,此仁者所不为。将军还请三思而后行!”蒯越正色对刘琮说道:“今策新亡,江东人心附于孙权,是为哀兵,其志必坚,其心必齐。无罪而伐之,是为不祥也!”   刘琮皱眉道:“正因如此,才宜速攻。若再拖延下去,到那时孙权人心已固,羽翼丰满,则更为难克!”   “此时出兵,颇为仓促,粮草未济,军械亦有不足。”徐庶沉吟道:“本拟在秋后发兵东进,现在就出兵讨伐,是不是早了些?”   贾诩说道:“胜负之机,应时而变。以吾观之,此事宜早不宜迟。粮草不足,可就食于敌,军械欠缺,陆续增补就是了。”   “军师的意思,是分兵递进?”刘琮望向贾诩问道。若是如此,倒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贾诩点头道:“甘将军领水军驻于柴桑、黄将军领骑兵在豫章,可以先由二将水路并进,以为前锋。然后将军亲率大军,循路而进,或顺江而下,或沿途克城。”   看样子自从决定下江东以后,贾诩便一直在考虑具体如何作战。如今孙策身亡,刘琮又与曹操达成默契,正是出兵良机。至于仁义什么的,在这个乱世之中用来招揽人心或许还行,但若想以此成就霸业,是远远不够的。   见蒯越等人还欲再劝,刘琮便直接说道:“我意已决,诸君勿复劝谏。现在还是想想,当如何攻克江东,扫平孙氏。”   “若以甘、黄二将军为先锋,粮草倒也足用,只是南阳方面,由何人驻守?”徐庶稍一思忖,出言问道。   刘琮早有计划,闻言便说道:“南阳留建忠将军驻守,魏、赵、胡诸将随我同行。文、黄二将分赴豫章、柴桑,以为后备。”他说的文黄二将,指的是文聘和黄祖,攻伐江东乃是如今头等大事,必须举荆州之力,以雷霆之势倾力东进。   然而诸葛亮却忽然说道:“前日益州牧遣使求援,将军当如何措置?”   这件事除了贾诩之外,众人多不知晓。刘琮便将此事详情道出。原来益州内乱,刘璋眼见无法平叛,便遣使向刘琮求援。诸葛亮虽未明言,但趁此机会谋取益州的心思,却隐约有所表露了。否则也不会在刘琮决意东进之时,又将此事提出来。   对此刘琮并没有感到不快。以诸葛亮的聪明才智,只做个录事书记对他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但刘琮之所以迟迟没有将诸葛亮提升高位,也是出于担心拔苗助长的顾虑。   “以诸位所见,能否抽调一部,前往益州帮助平叛?”刘琮没打算搞一言堂,多听听大伙的意见,总是好的。   贾诩率先出言反对:“事有轻重缓急,既然将军已决定攻略江东,此时诚不宜节外生枝。”   “是啊,南阳军东进,其余各部亦要调动参与江东之役,援助益州之事,为分兵之举,不妥。”徐庶也说道。他虽然与诸葛亮私交甚笃,但在这等事关大局的重要事情上,绝不会毫无原则。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赵云也道:“蜀道艰难,兵少不足成事,多则粮草难运,万一后路被断,陷入蜀中,进退失据恐难归还。”   见众人都表示反对,诸葛亮却还是坚持道:“可遣一偏师入蜀,有益州牧所部接应,粮草当不足为虑。事成则有同宗相助之谊,不成亦可回转荆州。”   其实他这话还没说透,但在座诸位,也大多猜到了几分。   刘琮这才意识到,诸葛亮此时提出这件事的用意。他是想要独当一面啊……   见刘琮蹙眉深思,贾诩转而对诸葛亮问道:“以孔明所见,当由何人领军为宜?所部人马,又当有多少合适?”   诸葛亮立即回答道:“无论赵、魏,抑或建忠将军皆可,亮不才,愿为之出谋划策。”   此言一出,徐庶等人颇为惊讶,而刘琮与贾诩对视一眼,都在思忖此事的可行性。   “未知将军意下如何?”诸葛亮认真地对刘琮问道。自投入刘琮麾下之后,诸葛亮便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定位。军师之位是不用想的,除非贾诩哪天生病亡故,或者还有机会,而典军将军的职位,诸葛亮虽也有意,现在却是好友徐庶所领。至于其他,诸葛亮便看不上眼了,他自认有经天纬地之才,想要做的是管仲、乐毅那样的大事业。   就目前的战略而言,诸葛亮很难从攻略江东中找到适合发挥自己才华的地方,大丈夫不能独挡一面,建功立业,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而前去益州相助刘璋平叛,则可以实现自己施展才华的夙愿,在诸葛亮看来,平叛只是由头而已,既然早晚都要解决益州,何不提前布局,以策应将来?   ☆、第十一章 欲择何人辅为将   诸葛亮的心思,刘琮和贾诩都猜出几分。然而此事是否可行,却要好好琢磨一番。   不可否认,这个提议还是很具有诱惑力的。众所周知,自荆州入蜀,关山阻隔,道路难行,虽有大江相连,逆流而上却很是艰难。若是能有一支偏师入蜀,对于将来策应大军攻取益州,其意义怎么估量都不为过。然而这个将来,又是多久?   攻取江东绝非一朝一夕可得,刘琮估计至少要用两到三年时间,这么长的时间深入益州的偏师,能坚持下来吗?更何况偏师孤悬在外,又要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对于统帅和军师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   “军师以为如何?”刘琮并没有急于回答诸葛亮的请求,而是对贾诩问道。   贾诩自刚才诸葛亮提出建议之后,便一直蹙眉思忖,此时闻听刘琮相询,便抬头说道:“或可一试。”   在与诸葛亮的接触中,贾诩也逐渐认识到,这个年轻人颇有才华,必不甘居于人下,早晚是要一飞冲天的。与其压抑其才,不若给他个施展才华的机会。眼下虽然以江东为主,但不妨遣偏师入蜀,且看诸葛亮能在益州开拓出怎样的局面。   他这么一说,刘琮也意识到,这未尝不是个机会,正如诸葛亮所言,不成亦可回转荆州嘛。关键若是能在益州坚持下去,等于插了把尖刀,只需时机一到,用力一插……   “此事孔明还需详细筹划,拿出个方略来,然后再议。”虽然已经有了决定,但刘琮并没有直接表示同意。毕竟事关重大,刘琮不想打无准备之仗。   诸葛亮见状,立即点头应诺。他此时心中颇有些激动,不过面上还是保持了一贯的从容。   至此议题便又回到了如何攻取江东之上。贾诩所言只是初步构想,这其中牵扯的因素很多,必须详加考虑。比如水军东进,就要考虑在何处可能遭遇敌军,在何处可立水营屯守。而陆上黄忠所部,皆为轻骑,只有少量炮车营,这样的前锋如何攻城?哪些城是必须要攻克,哪些是可以先放置一旁无须理会的?   非只如此,刘琮集结大军亲征,都需要哪些将领部众跟随,在何处集结,何时出发,粮草如何集中,如何囤积,如何转运,桩桩件件,都少不了诸人出谋划策。   开始的时候大伙儿还能在席间安坐,随着分析的不断深入,都渐渐围拢在刘琮几案之前,就着悬挂在木架上的巨幅地图,加以说明阐述。   诸葛亮很少参与到讨论之中,他埋着头奋笔疾书,将众人所言,皆记录下来。在他身边,则是同样年轻的庞统,为其拾遗补缺,转述缺漏。   “现在是四月中旬,五月初发兵,正值盛夏,为节省诸军体力,还是顺流而下为宜。”徐庶愁眉紧锁,语气颇有些低沉。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平日管理大军已经很是操劳,如今要出兵东进,需要他考虑和谋划的事情就更多了。   刘琮点了点头,说道:“夏口船场,今年又新建成了数百战船,想来当也足用。”   “民间船只,亦须征发用以运粮。”徐庶补充道。   贾诩从旁说道:“各郡郡兵,也要抽调精锐,以补用兵不足。”   说起这个,贾诩便觉得是时候清理郡兵了,稍一思忖,接着对刘琮说道:“清军之事,当可实行。”   “可是时间紧迫,只怕来不及吧?”刘琮皱眉问道。   “不然。”贾诩摇头道:“可先选拔悍卒,编入诸将所部,不一定要全部集中,单独成军。以战代练,不正是将军最先提出的吗?”   刘琮想想也对,自己太急于求成,反倒背离初衷了。现在形势有所变化,当然应该先选拔精锐补充各部,然后在平定江东的过程中,陆续清理残余私兵部曲,没有必要一步到位。   “就按军师所言。此事……”刘琮转过头,对陈宫说道:“还要公台相助啊。”   “我?”陈宫很是诧异,下意识的反问道。他没想到刘琮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不过很快他便醒悟过来,以自己的身份才是做这件事最为合适的。   见陈宫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刘琮便不再多言,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坦,响鼓不用重锤嘛。   “此次用兵江东,诸位一定要谨慎以待。孙策虽亡,但孙权有张昭、周瑜等人辅佐。此二人皆睿智英杰之士,不可小觑啊。”刘琮环视诸人,郑重说道。   众人也都正色应了,先前因孙策身亡而稍起侥幸之心,俱都熄灭。   此事千头万绪,许多细节尚待确认,所以刘琮便让诸人各自行事,自己请贾诩和诸葛亮到内堂相商。   “益州之行,即刻就要开始布置,孔明心中,可有为将人选?”刘琮落座之后,开门见山的问道。   诸葛亮微微颔首,说道:“若得赵将军相助,当然最好。不过想来将军舍不得吧?”   “哈哈,激将法对我没用,子龙我是要有大用的,更何况明光骑我也不会调给你使用。”刘琮笑道。   “将军也太吝啬了吧?”诸葛亮到底还是年轻,闻言不由有些发愁。   贾诩微微一笑,对他说道:“将军这是给你出难题,敢不敢应,就看孔明有多少把握了。”   “现在情况未明,若说有多少把握,亮不敢妄言。但这次出兵助益州平叛,当是契入蜀中的良机。亮不想白白放过这次机会,故此冒昧建言。”诸葛亮先解释了下自己的想法,这才接着说道:“以亮之见,益州内乱只怕不会太久。所以亮所虑者,在平乱之后,当如何在益州立足。”   “很好,能考虑到这一点,说明孔明已经很用心了。”刘琮转头对贾诩说道:“军师觉得,当以何人未将,辅佐孔明?”   这话一出,就确定了此次出兵益州将由诸葛亮为主,不过三人早有考虑,故此无论诸葛亮还是贾诩,都并不意外。   “难道将军忘记蜀中大将张任了吗?”贾诩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刘琮问道。   刘琮一愣,张任?是啊,这位可是大师兄来的,怎么把他给忘记了?再一想贾诩问这句话的意思,他便立即明白过来,笑道:“这么说,建忠将军却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虽然师兄弟这种关系,在这个时代有时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毕竟总算有此渊源,即便张绣与张任走的近一些,也不会遭人诟病。   诸葛亮还不知张任和张绣都是刘琮的师兄,闻言有些愣怔,待刘琮为其解释之后,他便点头道:“如此甚好。”   “还有个人,我想你也会需要的。”刘琮笑眯眯的对诸葛亮说道。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抬眼望向刘琮问道:“将军所说何人?”   “张松张子乔,还记得吗?”刘琮的手指在几案上无意识的敲了几下,说道:“他前几日刚从南阳到此,正准备与使者同返益州。”   对于张松,诸葛亮自然还是有印象的。没办法,张松那容貌简直令人印象深刻,任谁见了,都不会轻易忘掉。不过诸葛亮稍有些迟疑,对刘琮问道:“可他不是在益州为官吗?”   “此人你可以多与之接触接触,他对于益州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当可为你解惑。”刘琮并没有回答诸葛的问题,有些事,只可意会,说的太明白,反倒不好。   诸葛亮心思何等敏捷,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不明白刘琮为何如此笃定,但只要有益于此次出兵,当然是来者不拒了。   其实刘琮并没有笃定张松一定会背叛刘璋,即便真是如此,也至少需要一个过程和外因吧?张松自押运粮草到荆州以后,一直在南阳各地走访,想来对他来说,完成这样的过程并不困难。现在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外因而已。   “未知将军打算拨给亮多少人马?”诸葛亮性格谨慎,该确定的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行。   刘琮皱眉思忖片刻,对诸葛亮说道:“如今战略你也知道,以江东为重,故此益州方向,最多只能抽调三千到五千人马。”他把人数说这么少,是综合考虑各个方面的因素所做的决定。并非要故意为难诸葛。   对此诸葛亮也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三五千之数,还是情不自禁的皱起眉头。   原本在他看来,荆州目前十几万大军,即便攻伐江东要占用大头,可自己这边多少也应该有一万左右人马,才能在益州站稳脚跟吧?刘琮所言,一下就减少了一半还多,让诸葛亮很是为难。   “兵贵精而不在多,人马越多对粮草的损耗就越大,反倒不如精兵灵活自如。”刘琮见状,微微一笑,对诸葛亮说道:“何况益州有东州兵,多从荆州、关中迁徙而去,你可以在东州兵上打打主意。”   东州兵的情况诸葛亮也有所耳闻,这次益州叛乱,就是因为东州兵在益州劫掠太甚而刘璋不能制止,这才引发益州大族联合起来反叛刘璋,讨伐东州兵。现在看来,未尝不可以利用……   ☆、第十二章 忽闻水军疫气发   大战在即,诸事繁杂,不过刘琮并没有事必躬亲,而是充分放权。身为荆州牧守,州内政务他大多交由贾诩、蒯越等人,军内之事则委与徐庶,至于赵云、魏延等将,各领其部或自南阳开拔,或驻守襄阳,等待大军出发。   因选拔郡兵精锐由陈宫主事,刘琮便将其授为从事中郎将,陈宫既知刘琮意图,便首先将自己的部曲裁撤,精壮留下编入各军,老弱全部屯田。他以身作则,荆州其他将领便无话可说。   时至今日,这些荆州老臣旧将若还是看不出刘琮与刘表的不同,那这些年算是白混了。不过正因为刘琮胸怀大志,不甘于自保,才让很多人觉得看到了希望,从前的猜测和揣摩,现在都逐渐变为了现实,让他们如何不喜?至于所部士卒抽调混编,对他们来说,也就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了。   此次对江东用兵的同时,还要遣偏师入蜀,既然决定用诸葛亮为帅,张绣为将,那么诸葛亮也必须有相应的官职,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很难统御部下。   在征询过贾诩和徐庶的意见之后,刘琮在四月十八日正式授予诸葛亮怀远将军之职,行监军事。刘琮虽然是朝廷正式册封的二品镇南将军,有征辟掾属之权,但怀远将军为五品杂号将军,本是朝廷才有资格授予的,不过如今这年头谁还把朝廷的命令当回事?自封的将军满天飞,私相授受的也不少。至于江东孙氏更是父子相传、兄终弟及。   以张绣为将出兵益州是贾诩的提议,他虽然没有明言,但刘琮敏锐的察觉出其提议后隐藏的意图。   自张绣接手其叔父张济的人马,又在宛城扎根之后,如今也过去了四五年时间,久驻南阳,总会枝叶蔓延,实力暗增。贾诩此举,乃是防患于未然。刘琮虽然与张绣相交莫逆,且有师兄弟的关系,但刘表之死殷鉴不远,贾诩深谙人心易变之理,这才会有此提议。   不以情而以理,不以阴谋而以阳谋。这是毒士贾诩无意中给刘琮上的一课。   任何集团之中都会有派系、山头的存在。对此刘琮觉得很正常,但目前来看荆州正处於上升阶段,外有强敌环视,所以大家还是很同心协力的。不过随着将来地盘的扩大,实力的增强,可以预见到未来肯定会有更为强力的派系。现在不就有端倪可寻了吗?   当然刘琮没打算玩帝王心术,他觉得只要自己能搞保持强势,荆州集团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何况现在主要的精力,是如何扫平群雄。   张绣接到军令,整顿兵马,转运粮草尚须时日,刘琮便先将益州求援的使者和张松一同召到官署之中,言明将派兵入益州平叛。那使者闻听之后,喜悦的无以复加,连声道谢。倒是张松有些疑惑,这些日子听说荆州要对江东用兵,怎么还会分兵相助益州?   “子乔神思不属,莫非思乡心切,此时已神游归蜀?”华歆见状,出言说道。这老头自去年归降荆州后,被刘表奉为上宾,经常与之座谈,品评人物、势论天下。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可惜好景不长,刘表被害之后,他本有些心灰意赖,不过刘琮可没忘记他,此次出兵益州,便请他为军中议郎,参谋军事。其实说白了就是想借用华歆之名,收拢益州人心。毕竟在这个时代,名声还是很有用处的。   张松听了连忙摇头,当初自己担忧蜀中生乱,没想到竟成事实,以前还曾想过向刘琮借兵,谁知道孙策身死,刘琮要倾力东进。在他看来,这时候借兵平叛实在有些不大合适,可没想到刘璋派来使者相求,刘琮这就答应了。   他现在心中颇为挣扎,一方面张松毕竟是蜀人,家乡遭受兵灾心情自然沉重,另一方面,他又从刘琮的这个决定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若是按照常理,刘琮本当举荆州之全力,对付江东孙氏,更何况北有曹操,南有交州,分兵驻守防备,断不可少。可是刘琮却答应出兵相助,这其中若是没有巨大的利益,怎能让他这种紧要关头,做出如此决定?难道真如刘琮所言,是感念宗室之情,不忍见益州百姓遭受兵灾之祸?   可要说巨大的利益,除了吞并益州,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呢?一念及此,张松后背冷汗迭出,脸色便不觉有些苍白。好在他相貌丑陋,谁也不愿意直视他让他感到尴尬,所以倒无人注意。   “将军厚德,令人感佩!”张松回过神,躬身长揖,此时他内心矛盾,说话便有些带着颤音。   如此细微之处,华歆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他略有些疑惑的看看张松,又望向刘琮,不明白张松为何会忽然如此。   刘琮见状,心中暗自思忖,想来张松已从中察觉到什么,不过这样也好,且看他回益州之后,会如何自处吧。   此事已成定局,张松心知无法改变,何况他现在也只是有所怀疑,并不确信,当下压下疑虑,请问援军何时出发。待得知张绣自南阳领兵而来,稍做准备即可发兵益州后,张松与使者对视一眼,不管怎样,还是感到了几分轻松。想来以南阳军战力,平定叛乱应当很快,这样益州便能少受些灾祸。   待张松等人离开之后,刘琮便吩咐张迅备马,前往城北军营。   出城之后不久,刘琮远远看到军营辕门,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当年与甘宁初次相见,两人拔拳相向,互相殴斗的场景。不觉一转眼已过数年,当初那些亲卫和少年,如今大多成为军中中层军官。而那个一身锦衣,胳膊上刺着繁复花纹的甘宁,现在也已是水军主将,统领数万精锐悍卒,纵横于彭泽之上,想来定然非常快意吧?   其实这会儿甘宁正凭栏皱眉,哪儿有什么快意?   此时正值午后,千里碧波远接晴天,水面之上战船无数,樯橹如林。居中的楼船敌台上,甘宁手按栏杆,对宣政郎周霆问道:“已经确定是瘟疫了吗?”   “随军医士诊治过数人之后,几乎已可断定。”周霆也是眉头紧锁,谁也没料到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水军中会突然发生瘟疫。好在周霆一向心细如发,早早发现端倪,立即便来向甘宁禀报。   甘宁知道瘟疫的可怕,当下不敢怠慢,转而对随同周霆一起过来的医士问道:“可有办法医治?”   那医士惯于治疗刀枪外伤,能判断出瘟疫已经很不错了,可要说能治疗却是万万不敢的。他此时忧心如焚,闻言答道:“疾疫尚未爆发,但看样子亦不远矣,如何措置,还请将军示下!”   对于医术甘宁基本是门外汉,听了之后摇头道:“此事还须立刻报与襄阳。先生这边,还请勉力为之!”   待医士皱眉苦脸的下了敌台之后,甘宁便对周霆说道:“旁人不知底细,这件事还你是亲自去襄阳对将军言明。或许将军有办法亦未可知。为防军心变乱,此事不可泄密!”   “可是将士无知,不加防范岂不是……”周霆连忙劝道:“只要不断死人,瞒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将士反倒会生出怨言。”   甘宁稍一思忖,便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便告知全军,再就是尽快请医护营来此,咱们的医护营只怕人手不足。”   周霆点头应诺之后,见甘宁再无其他吩咐,便急忙转身去了。他虽然品级不高,但需要管的事情不少,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周霆颇觉懊丧。因对江东用兵在即,若瘟疫横行,岂不影响主公大计?他觉得自己还是太疏忽了,这些天全军加紧操练,士卒疲惫,天气炎热,许多人为了解渴降温,直接饮用生水,想来也是发病的原因之一。   这年头最怕的是什么?不是冲锋陷阵沙场厮杀,而是瘟疫滋生横行,黄巾之乱前,中原地区便爆发过数次大瘟疫,乃至人口锐减,有些地方百姓十存二三,甚至还有些乡里十不存一。   甘宁越想越担忧,这还没有出兵呢,就发生突然瘟疫,莫非果然如蒯越所言,兵不伐丧,天降大灾以警示吗?   其实这也怪不得甘宁如此想,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天道还是颇为敬畏的。加上事有巧合,正值对江东用兵前夕,他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这种想法却压根不能流露出来,否则军心动摇,到时候更加难以收拾。   强行压抑着内心的不安,甘宁举目远眺,考虑着这件事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但他也深知刘琮的性格,知难而退对于刘琮来说是不可能了,迎难而上才是他的做法。   望着烟波浩渺的辽阔水面,甘宁有些出神的想道:若是有神医圣手该有多好!却不知哪里能够找到这样的人才?近来倒听人说起过华佗的大名,只是此人行踪不定,据闻前些年还在江东流连,最近却没听说他在何处。难道我荆州九郡,就没有神医吗?   ☆、第十三章 大军举兵穿城过   这几年城北军营的变化并不很大,因刘表不注重武备,营中便显得有些破旧。但在规模上,比之从前要扩大不少。   虽然营房更多,可是近万人马屯驻其中,还是颇为拥挤,道路逼仄,好在四处都有深沟,否则早已污水横流臭气熏天了。   这近万人马之中,既有赵云所领的明光骑,胡车儿的飞熊军,张泉所率的长枪营,也有吕布的两千人马。其中有不少人参加过前些日子的操演,彼此便少了些隔阂,多了些熟悉。   刘琮策马行于其中,不多时到了中军所在,见诸将都在此等候,便不多言,入内之后转身对徐庶问道:“粮草转运的如何了?”   徐庶回道:“若按目前来看,尚可支持三月,但诸军陆续开拔之后,恐难以为继。”   “那就就食于敌,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拼命吧。何况三个月之后,也差不多该秋收了。”刘琮在席上坐下,诸将也随之纷纷落座,甲胄叶片摩擦,哗啦啦响成一片。   刘琮扭头看向吕布:“温候何时将家眷接入襄阳?”   “想来就快到了。”吕布对于此事并没有多少抵触,家眷在安众和襄阳,并无多少不同。反而在襄阳更好一些吧?   刘琮点了点头,转而向胡车儿问道:“登城器械可有不足?”   “现在这些就足够!就是运送起来太过麻烦。”胡车儿说道。自再克叶城之战以后,他和飞熊军就一直没机会再捞到仗打,早就浑身不舒坦了,今次举兵东进,想来有不少硬骨头要啃,胡车儿不畏其难,反倒为了运输之事发愁。   对此刘琮只微微一笑,这家伙就不能太给好脸色,否则定然又会要求多多征发民夫,不胜其扰。   回头看看贾诩,见他微微颔首,刘琮便站起身说道:“诸军五日之后出发,由水路先至夏口,再经彭泽,先屯豫章,再相机行事!”   诸将轰然应诺,胡车儿喜笑颜开,侧身对张泉低声笑道:“如何?我就说将军今日来,定然已选好了日子!”   张泉虽是张绣长子,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脸上稚气未脱,但为人却颇为沉稳,闻言只是一笑。然而他的眼神颇为热切,建功立业的急迫心情,表露无遗。   然而就在大军出发前夜,刘琮见到了自柴桑赶来的周霆,得知水军之中已经发生了瘟疫。   “不要急,坐下说话。”刘琮得知此事后,心头震惊,但强自镇定,派人去召来医士,让周霆详细描述了士卒发病时的症状。   那医士听了,皱眉半晌,又问了许多细节之后,终于点头道:“应当没错了。时下天气炎热,临近水泽,正是疫气肆虐之时。以方才周校尉所言,只怕会在水军中蔓延开来,若不及时应对,恐伤亡甚重。”   他这话倒也不是危言耸听,刘琮皱眉问道:“可有治愈之法?”   “唉,某医术浅陋,恐难治愈。”医士低头回道:“还请将军广招良医赶赴柴桑,以解疫情之灾。”   良医吗?刘琮闭目沉思,猛然想起一人,暗道自己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周霆见刘琮嘴角微翘,不明所以,正疑惑间,就听刘琮说道:“你先退下休息吧。”   待周霆等人走后,刘琮想了想,便带着张迅等人出府,前往位于城南的驿馆。他来此正是为了请人同行,这个人就是张机张仲景。   张机本是世家子弟,其父曾入朝为官,但随着乱世来临,家道逐渐没落,好在他与蒯良关系不错,年轻时曾被举为孝廉,前些日子经蒯良举荐,刚成为长沙太守。当时蒯良举荐他的时候,刘琮便有些留意,如今水军中爆发瘟疫,看来必须请他出马了。   牧守亲至驿馆探访,张机倒没有多少受宠若惊的表现。他年约四十五岁,面容清瘦,双眼却炯炯有神。待得知刘琮来意之后,他便慨然允诺,这倒不是感动于刘琮漏夜来访,而是本心如此,正所谓医者仁心,不外如是。   见张机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刘琮反倒颇为感动。虽然来之前他就笃定张机一定会同意,但没想到张机会如此痛快。毕竟和随军医士相比,一郡太守才更让人看重吧?更何况是长沙郡那样的大郡呢。   “先生但有所需,尽可明言。无论是药材还是人手,琮定全力支持。”刘琮见张机案头上铺着竹简,想来是在编写医书。   张机闻言稍稍沉吟片刻,对刘琮说道:“此时未见患者,只听转述之词恐有遗漏,还是到了柴桑确诊之后,再做定夺为好。”   事不宜迟,刘琮即刻安排留两名亲卫随时听从张机吩咐,自己带着张迅等亲卫回转牧守府。   第二天清晨,诸军齐至城北军营,祭告天地,誓师出兵。因要在城南水门登船,大军穿城而过,街道两边人群摩肩擦踵,多是各部家眷亲属前来送行。   此时天色放亮,位于队列前面的明光骑盔明甲亮,刀枪如林。刘琮骑在战马之上,心中颇为自豪。这便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铁骑,即便对上虎豹骑,也不遑多让吧?   虽然水军中忽然爆发瘟疫,使得此次出兵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但刘琮相信只要有张机出马,定然无事。   因怕对军心造成动摇,这件事刘琮便只对贾诩等少数人说过,贾诩知道刘琮心意已决,便不曾出言劝谏,只是多少有些神思怔忡。他不是个信鬼神之说的人,但这次瘟疫爆发的时间,实在太过巧合,令他不由有些暗自担心。   随军开拔的还有人数在一千左右的医护营,比起刚成立之初,现在的医护营不仅人数增多,还有了许多自女学中学成的护士,她们的待遇很好,引得许多贫困之家都纷纷将女儿送入女学。   而此时张机坐在医护营专属的马车之上,心中想着刘琮昨夜所描述的症状,不觉有些出神。为官本就不是张机所愿,如今却还是成了医护营行军总管,偶尔思及,张机也只能摇头苦笑了。   ☆、第十四章 师出无名又如何   荆州内有众多水系,水军战船和民间船只更是多不胜数,此番大军东进,除了夏口水军的战船之外,还征调了许多世家豪强和民间船只,以供军用。   数万大军不可能同时出发,此时刘琮及幕府僚属、一千明光骑和医护营先行,待上了楼船,刘琮回首望去,见岸边诸将正整顿人马,列队等待。瞧这样子,只怕还要很久才能登船。   此次夏口水军由黄祖亲自率领,见刘琮上了座船,便乘坐小艇过来相见。前几日他受命北上返回襄阳时,已祭拜过刘表,这会儿再见到刘琮,仍是心有戚戚然。黄祖这两年虽然越发老迈昏聩,但对于刘表始终忠诚如一,当初在夏口惊闻蔡瑁谋反,他甚至已经带兵由汉水逆流而上了,只是尚未抵达襄阳,便传来蔡瑁被捉,谋反平定的消息。   刘琮接任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候,黄祖是非常支持的,如今刘琮要举兵攻伐江东,黄祖就更为支持了。想当年孙坚可是死在黄祖部下手中,真正与江东孙氏不死不休的,是他黄祖才对。   因要给其他船只腾出位置,楼船满载之后便由浆手划出码头,至江心升帆起航。楼船之后大小战船、粮船陆续跟进,组成了首尾长达数里的庞大船队,大船之侧,还有许多仅可容纳几人甚至两人的哨探小艇。小艇整个被笼罩在艨艟巨舰的阴影之下,却船行甚速,穿梭往来,快捷如风。各船之上旌旗招展,随风飘动。   刘琮在敌台上观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入舱,贾诩、黄祖等人,也都随之入内。   攻取江东声势如此浩大,相信孙权很快就会得知消息,虽然现在还没有密探反馈信息,但可以预见的是,江东世家豪强,必然会因此而震动。如此强大的压力之下,这些世家豪强,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就目前收到的消息来看,似乎张昭等人原本是想推举孙翊为江东的接班人,也许这一点可以加以利用?   阳谋之下,阴谋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正所谓兵不厌诈是也。   贾诩听了刘琮的想法之后,捋着愈见稀疏的胡须,稍一思忖,便道:“若此事为真,可由将军上表,表奏孙翊为吴候、讨虏将军、扬州牧。”   “就这样?”刘琮有些疑惑,这么直白浅显的离间计,只怕孙权是不会上当的。   对于刘琮的疑惑,贾诩自然看在了眼里,他肃容说道:“只要朝廷册封一出,无论孙权或是孙翊如何想,两人之间必生嫌隙,这样就足够了。”   刘琮想想似乎也只能如此,当下点头应了,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所费者不过是上表而已。至于朝廷会不会答应,他觉得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曹操当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黄将军,近来夏口水军之中,可有瘟疫滋生?”刘琮想到柴桑水军爆发瘟疫,虽已请出张机张仲景,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转头对黄祖问道。   黄祖此时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愣怔片刻,在身边侍卫的提醒下,这才答道:“这个,倒不曾有过。要说瘟疫啊,那可太厉害了,早年间关中大疫,死的人可真多,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跑到咱们荆州来。将军可能忘记吧?兴平初年的时候,南阳还曾经遭过一次瘟疫,好在范围不大,死的人不多,前前后后一年多,也才有近万人吧?”   刘琮见他说话夹杂不清,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颇感无语。听他这意思,近万人死于一场瘟疫竟然还不叫多?原本想着黄祖若是经历过瘟疫,想来会有些应对的手段,可看他这个样子,刘琮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至少目前来看夏口还是安全的,按照原定计划,大军将在夏口再次集结,待柴桑那边的疫情控制住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进攻战略。   其实所谓的瘟疫在刘琮看来,按照后世的说法应该是爆发性流行疾病,至于到底是什么病,从患者高烧腹泻等症状来看,很像是痢疾之类的,可痢疾一般不会引发死亡吧?   这其中,多半还有水源问题,否则不会传播的这么快,爆发的这么凶猛。   想到这里,刘琮便越发坚定了之前的一些想法,看来医护营的规模还要再扩大才行,至少各军之中都应该有专门的医护营随军行动。以现有的规模,人数还是太少了些。要知道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是扫灭江东的大战,比之从前无论是参战的人数还是战争的残酷,都将有过之而无不及。   船队顺流而下,不数日到了夏口,刘琮等人并未在水寨中多做停留,而是行至夏口城下,入城休整。   表奏孙翊的上表刘琮在途中就已经遣使送往许都,不过这么大的事情,估计荀彧不会自专,肯定是要去信询问曹操的意见,来回折腾一番,估计要等正式传出消息,还有一段时间。   原本刘琮要和张机及医护营一起赶赴柴桑,但在贾诩等人的苦劝之下,还是留在了夏口。毕竟身为州牧,又是三军统帅,临战之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决断。不过刘琮还是对张机提了几条建议,比如禁止士卒直接饮用未经烧开的水,患病死亡的士卒必须全部火化,所有病患都要隔离起来,这些后世应对流行性疾病的常规手段,或许能在很大程度上对控制疫情有所帮助。   医护营未在夏口停留,与运粮船队一同继续顺流而下,刘琮与贾诩等人送行之后,便来到黄鹤楼上。   凭栏而立,江风浩荡,夏日的阳光映射之下,水面反射出刺目的白光。刘琮微微眯眼,侧身而望,夏口城依山而建,城墙随着山势蜿蜒起伏,敌台高耸,层峦叠嶂,翠绿山林之中偶露峥嵘怪石。   “曹操率部解了白马之围,袁绍大将文丑死于夏侯惇之手。不过袁绍主力未失,恐怕接下来,曹操和袁绍两军就要进入相持阶段了。”刘琮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贾诩说道:“至少在半年之内,曹操还腾不出手对付北上的刘备,更遑论南下,所以这段时间,对于咱们颇为有利。”   贾诩眼神一凝,若有所思,他沉吟片刻后才说道:“将军之意,欲在年内扫平江东?”   “但愿如此吧。”刘琮笑了笑,说道:“不过我知道这几乎不大可能,无论是攻心还是用兵,江东都不是那么容易平定的。不过有刘玄德北上关中,想来亦能为我方争取不少时间。”   王粲在一旁问道:“将军何以见得刘备定然会夺取关中?他兵微将寡,对上西凉铁骑,只怕难以言胜啊。”   对于刘备的能力刘琮还是很了解的,如今曹操与袁绍相持于官渡,必然无法分心对付刘备,而刘备现在既有皇室宗亲之名,又有仁厚长者的口碑,想来混入关中,来个反客为主,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以关中这几年屡遭天灾人祸,人口稀少的现状,即便刘备能成为关中之主,估计也翻不起多少浪花。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他便再一次暴露在曹操面前,成为绝佳的吸引火力,对于刘琮来说,这是最为喜闻乐见的。   至于刘备是否会和历史上一样,配合袁绍夹攻曹操,想来是不会再出现了。以刘备目前的处境和人望,居于人下肯定是他所不愿的,能有这样一个机会,相信刘备不会昏了头去投奔袁绍。   这些分析刘琮有的以前曾对贾诩等人说过,有的却未曾提及,不过以贾诩的心智,想来也会猜到不少。   “仲宣这次所作的檄文,似乎少了些铁血味道啊。”刘琮想起大军誓师出兵时王粲所写的讨伐江东檄文,忍不住吐槽说道:“仲宣是不是觉得咱们这次出兵,乃是师出无名,恃强凌弱啊?”   王粲听了连忙摇头否认,心中却忍不住嘀咕,原来将军你早都看出来了……   其实刘琮并没有责怪王粲的意思,此次出兵江东,说实话的确有些师出无名,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虚名,如今这个乱世比的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地盘多,谁的军队强。   至于人心嘛,待大一统之后再慢慢收拾不迟。想到此处,刘琮不觉感到有些惋惜,若是能将周瑜、鲁肃收罗到帐下,那就太爽了。可惜的是,刘琮自己也清楚这不大可能。以周瑜和孙策的“总角之交”,连襟之亲,只怕就算孙权逼迫再甚,周瑜都不会弃之而去,更何况以孙权的心机手段,定然会对周瑜待遇甚厚。   却不知周瑜得知自己举兵东进,会作何感想?据闻周瑜此时仍在丹徙,估计是帮助料理孙策后事……   “先生!”猛然想起孙策驻兵丹徙的原因,刘琮不由暗骂自己糊涂,扭头望向贾诩说道:“陈登陈元直,此时亦当知我军东进了吧?”   贾诩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却微微摇头:“陈元直虽有窥视江东之意,却未必会与将军联手。”“哦?这是为何?”刘琮有些疑惑的问道。   ☆、第十五章 示敌以弱可行否   此时江风拂面,湿气微凉,贾诩抬眼望向浩浩淼淼的广阔江面,沉声分析道:“陈元龙乃湖海之士,善于审时度势,将军举兵东进,胜负未定之时,其必然会做壁上观。然而形势若有变化,胜负端倪已显,他则会如出林猛虎,扑向失败的一方。因为无论是将军,还是孙权,对他来说都是敌人,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他断然不会在形势未明之时,就暴露出真实的意图和实力。”   刘琮闻言低头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认贾诩所言非常有道理。若是换了自己,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和道义无关,所关系的,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见刘琮沉默不语,贾诩又接着说道:“但是他既然想做壁上观,将军岂能如他所愿?以老夫观之,陈元龙若见其中一方稍露败相,便会发兵攻伐,这便是他的弱点。将军可以示之以弱,引蛇出洞,亦可以陆军直捣皖城,北上寿春,威逼其势。总之胜负之机,变幻莫测,需将军临机决断啊。”   “嗯,先生所言,琮已明白。”刘琮点了点头,心中觉得踏实了不少。有贾诩这样的谋士辅佐,自己的确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正说话间,就见水寨外战船徐徐列阵,想来是今日操演的时候到了。刘琮手抚垛口青石,凝神眺望。自去年在彭泽与孙策水军大战之后,他便再未曾到水军巡视,却不知如今水军战力如何。想要平定江东,水军乃是重中之重,由不得他不上心。   虽然看起来操演的规模并不大,但战鼓擂响之后,还是颇有些杀伐之气。此时吕布等人也闻声等上城楼,立在刘琮两侧看向对面的水寨。   只见数艘高大楼船各领数十艘战船,分做两队,一方进攻,一方守寨。初时进攻的船队在水面上游弋徘徊,似乎在寻找对方的弱点,没等吕布等人看出端倪,就见当中的楼船上旌旗招展,鼓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虽然隔着江面,仍然让人听得热血喷张。   进攻一方的船队中,忽然冲出数艘小艇,每艘小艇上不过三五人。最前面那艘船头之上,站着个身形矫健的汉子,盛夏时分只穿了件白色单衣,裤脚挽到膝盖处,艇上三个同伴,也是如此打扮,看起来很是利落。   防守方的船队中,射出密集箭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那为首的汉子落入水中。眯眼细望,水面上早已不见了人影。   “这样莽撞,又有何益?岂不是赶着上去送死吗?”有人出言说道,然而话音未落,就见守卫水寨的数艘战船船舷上,忽然冒出几个白色身影,动作迅捷,显得颇为老练,不待船上士卒举枪相刺,便翻身跃入敌船。   众人看不真切如何相搏,但很显然那些白衣汉子占了上风,竟然很快被他们夺下船只,猛地插上代表火势的红色大旗,周围战船不得不随之避让,如此一来阵型便有些散乱,而此时正面进攻的船队,也贴上前施放拍杆,又有数架云梯自敌台搭上敌船,身穿皮甲的悍卒举着短刀从上一跃而过。   守寨船队虽然被进攻方贴到近前,却并不慌乱,各船彼此支持,相互协作,反倒夺下了来犯之敌中的楼船,不过攻防主将似乎已趁乱转移,看旗号他竟是主动烧毁了楼船,使得守方不得不重新调整阵型。   吕布等人骑战步战自然很是精通,但这还是首次见到水军操演,许多不明白之处,忍不住出言相询,夏口水军中陪同他们的将领,便不厌其烦的为其讲解。   虽然明知是场操演,但吕布张辽和高顺三人还是看的目眩神迷,心想若是自己登上战船指挥作战,肯定会茫无头绪。看来水军作战,并非自己以前所想象的那样,只凭借谁的船大,谁的兵多便可稳操胜券。眼前还只是操演而已,若真是实战,只怕要比眼下更为激烈,也更为残酷。北人不识水性,万一掉落水中,岂不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想着,吕布看向刘琮的目光,便多了几分疑惑。当初彭泽大湖之上,他又是如何大破孙策的?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然连水军战法都如此精通。   他这么想却是高看刘琮了,当日彭泽大战,实际上是甘宁坐镇指挥,刘琮那会儿领着明光骑去偷袭湖口,压根没他啥事。   就在吕布胡思乱想之时,操演戛然而止,各船打捞落水士卒,船头上号旗翻卷,不时有小艇穿梭在艨艟巨舰两侧。   “之前那白衣汉子是谁?”刘琮招来水军将领,出言询问道。他对那个彪悍轻捷的汉子很是好奇,却不知黄祖部下中,何时竟有如此猛将。   那人躬身答道:“此乃折冲校尉苏飞,善水性,每战登先,皆无所惧。”   刘琮听了之后猛然想起,这个苏飞,不就是历史上帮助甘宁投奔孙权的人吗?后来黄祖兵败,苏飞被俘,还是甘宁力保才没被孙权砍了脑袋。想不到竟然也是员猛将。不过能与甘宁交好,以甘宁的脾气苏飞断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是如今甘宁已为柴桑水军统帅,苏飞却仍然只是个校尉,两人的命运轨迹,自从自己出现之后便注定无法交集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刘琮脑海中一闪而逝,他扭头望向江面,见战船已入了水寨,不由眯着双眼,回想着方才操演的整个过程。在他看来,夏口水军更注重将士的个人能力,尤其擅长贴近之后抢夺战船,同时对于水战的一些制胜手段,也掌握的颇为熟练。也许,这才是这个时代原汁原味的水战方式吧?   想到这里,刘琮扭头对王粲说道:“最近的消息可有说明,江东船队在何处驻泊?”   “孙军战船在庐江郡的皖城、虎林一线设防,多数战船还是停泊在居巢湖中。”王粲闻言不假思索,脱口回答道。   居巢湖就是后世的巢湖,古称南巢,现在也还有人这么称呼。刘琮听了点了点头,对贾诩说道:“现在看来,若要取江东,必先克皖城,否则即便水军南下,也是如芒刺在背,使人不得安生。”   贾诩的想法与他差不多,之前就已经决定要水陆并进,水路不用说自然是顺江而下,但陆上的攻击线路,却一直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如刘琮所言,由江北横扫庐江,另一种是自江南取虎林,直取江东心腹。两种方案各有利弊,一直委决不下,限于兵力又不能再度分兵,所以这个问题困扰至今,还是没有定论。   “待过几天赵、魏及黄将军等人来此,再作商议吧。”王粲见两人都沉默不语,便出言提议道。对于柴桑水军爆发瘟疫之事,他作为刘琮的心腹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尚不知瘟疫能否控制住,柴桑水军又会因此遭受多大的损失,故此只能在夏口等待确认之后,再行定夺。   刘琮想到这一层,不由皱眉对贾诩低声说道:“若是孙权得知,未知会作何反应?”   “将军的意思,是诱敌来攻?”贾诩同样低声反问道。   “如果换成是我,见到敌军被瘟疫削弱实力,定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刘琮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就不知孙权是否有这个胆量。”   贾诩稍一沉吟,环顾左右后对刘琮说道:“军机要务,只怕以孙权现在的情形,还当遵从周瑜等人的意见吧?”   “是啊,他如今刚刚接手江东,恐怕还不会如此自专。何况军中诸将,未必会对他言听计从,倒是周瑜等人如今位高权重,可惜难以挑拨他们的关系……”刘琮沉声说道:“不妨散布消息,就说水军大疫,伤亡甚重,同时设下埋伏,待江东水军来袭之时,突然杀出!”   “还是再等等看吧。”贾诩皱眉说道,他对于柴桑水军瘟疫的情况不怎么乐观,万一真的伤亡惨重,实力大损,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更何况贾诩从来不低估对手,这样的计策,显然太简单了些。想来以周瑜的才智,是几乎不可能上当的。   诱敌深入固然可以掩其不备,但若是对方来个将计就计,到时候谁胜谁负可就难说了。   见贾诩并不支持自己的想法,刘琮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思忖片刻,还是觉得此计可行,只是目前柴桑水军的情况不明,所以贾诩才会有所疑虑。希望张机出手,能迅速遏制住瘟疫的蔓延吧。其实刘琮觉得即便没有张机相助,只要施展隔离大法,相信也能很快将疫情控制住,但总归还是要彻底根治才好,毕竟都是水军将士,非战而殁实在令人心痛。   不过此计只是个初步的构想,真若实施起来,恐怕还要夹杂别的手段,现在还是等情况稍微明朗一些,再最终决定是否施行。   下了城楼之后,刘琮特意让人召来苏飞,先是赞其今日在操演之中的表现,又赐了把锋锐的短刃,苏飞虽然没有表现的受宠若惊,但内心还是颇为激动的。黄祖在一旁见了,只是哈哈直笑,看样子颇为得意。他若是知道儿子黄射所在的柴桑水军中爆发了瘟疫,只怕这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第十六章 大敌当前举豪杰   半个月之前,孙策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到虎林,在此领兵镇守的周瑜闻讯大惊,立即率兵赶回吴郡奔丧。尚未入城,便得知刘琮发兵东进,大军已至夏口。周瑜因孙策之死心中悲戚,无暇顾虑,但对于刘琮这种趁人之危的做法很是愤怒。   吴县城外,孙权一袭白衣立在道旁。身后是张昭、程普、董袭等文臣武将,在此一同等候迎接周瑜。   孙权今年只有十九岁,但身材高大,方颐大口,上身长大而下半身却较短,异于常人。此时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面容悲戚,似乎还在为兄长的早逝而伤怀。自那天夜里孙策身死,孙权便哭号数日,无心治事,后被张昭断喝:“孝廉,现在是哭的时候吗?”之后孙权又被张昭使人换了衣裳,扶着他上马巡视各军、这才稍稍稳定军心。   然而张昭率领僚属上表朝廷举荐孙权,却迟迟未能等来朝廷的册封。不知道是因为曹操在官渡与袁绍相持,无暇顾及,还是曹操另有所谋。想到此处,孙权的眼角便有些抽动。   他这个猜测其实距离真相并不远。曹操闻孙策死,欲因丧伐之,侍御史张纮听说之后,急忙跑去劝谏:“乘人之丧,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仇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曹操听了之后,迟疑不决,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刘琮自背后突袭,若是能将祸水东引,自己便在与袁绍的战争中多了几分安全,不至于变成两线作战。既然刘、孙已成死敌,那就让他们相互争斗,彼此削弱,权衡再三之后,曹操便将册封孙权之事拖延下来。为此,曹操又将张纮任命为会稽东部都尉,让他去帮助孙权。   “来了!周郎到了!”迎候的队伍中有人低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欣喜。   孙权听了,强忍着没有回头,而是抬起头向道路前方眺望,果然见数十骑士策马疾驰,看旗号正是“建威中郎将周”。孙权闪至道中,那数十骑转瞬及至,在孙权身前十几步外,勒住战马,战马“恢恢”嘶鸣,马背上的骑士已翻身下马,大步向孙权走来。   “将军!”周瑜满面征尘,英挺俊美的面容上神情悲怆,眼中含泪对孙权躬身行礼,孙权急忙上前扶住周瑜的双臂,因周瑜称呼自己为将军,心中感到踏实不少。   周瑜直起身环目四顾,与张昭等人各自行礼,见到程普时,双方皆有些不太自然。他二人素有嫌隙,只是如今却不得不压抑情绪。入城之后,周瑜便先往乌程侯府祭拜孙策,孙权等人一同陪他前往。路上周瑜见行人指指点点,暗中交头接耳,不知所言何事,心中颇感疑惑。看他们的眼神,似乎是在议论孙权。   也许是因为孙权年轻,不足以服众吧?心情沉重的周瑜并没有多想,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孙策的音容笑貌,他只比孙策小一个月,谁能想到孙策正值壮年,会突然身故呢?难道真的是天妒英杰吗?   灵堂之上周瑜泪如雨下,他与孙策乃是总角之交,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死党发小的关系。当初孙策攻破皖城,得到桥公两个女儿,皆国色天姿。孙策自娶大乔,周瑜娶了小乔。孙策对周瑜说:“桥公之女,虽经战乱流离之苦,但得我们二人作女婿,也足可庆幸了。”斯言在耳而人已远逝,唯有大乔一身孝服怀抱襁褓中的婴儿,在堂上守灵。   “呜呼!伯符!吾来之也晚矣!英灵不远,闻吾赞之……”周瑜痛哭失声,哽咽难言,待将自己所作的祭文吟诵完毕,已是声带沙哑,目呲欲裂。闻者无不为之动容,大乔早已哭的梨花带雨,引得怀中婴儿,亦大放悲声。一时间灵堂上哭声震天,令人揪心般的难受。   猛然间一阵冷森森的阴风穿堂而过,灵前燃着的数只儿臂粗细的白烛,随着这阵阴风竟渐次熄灭,只见白幡飘动,素纱飞扬,炉鼎中的青色烟雾似聚还散。   “伯符,汝归来否?”周瑜大张双臂,仰天哭喊。声似啸叫,如啼血之杜鹃,哀痛之情,无法言表。   在周瑜身后的孙权也是哭的浑身颤抖,泪眼滂沱。然而他偶尔抬起头时,目光却频频落在大乔娇俏的身影之上……   “周郎!还请节哀!”张昭见众人痛哭不止,长叹一声,对周瑜说道。孙权也起身相劝:“公瑾一路辛苦,还当爱惜身体。”   “伯符到底是如何遇害的?”周瑜止住悲声抬眼望向张昭和孙权,咬牙说道。他想不明白以孙策的勇武,加上护卫跟随,怎能轻易被刺客所杀?再说那些刺客到底是何人指使,他要找出元凶,为孙策报仇!   孙权闻言,脸色变的有些不自然,呐呐低头道:“那日兄长出城狩猎,因纵马疾驰,孤身一人遭遇刺客,猝不及防,被冷箭所伤。护卫赶到后见情势危急,便将三名刺客全都当场格杀。据说……”他抬起头快速的看了眼周瑜的表情,复又低头拭泪,接着说道:“据卫士所言,那三名贼子俱是前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想来他们早有预谋,得知兄长驻军丹徙便前去行刺。可恨苍天无眼,竟然使得贼子得手!”   周瑜听了将信将疑,遂问道:“那些护卫何在?刺客的尸体,可曾让人认过?”   “这……”孙权抬起头求救似的看向张昭,张昭见状只得对周瑜说道:“这些事我早已盘问过。周郎远来,还是先回府休息吧。如今刘琮领兵欲东进侵犯,大敌当前,还请周郎顾全大局啊。”   这和顾全大局又有何干系?周瑜心中愈发惊疑不定,扭头看向大乔,欲言又止。他此刻心情非常复杂,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不扶周郎回府休憩?”张昭以目示意,对周瑜的亲卫说道。   如今局势危急,张昭等人虽在孙策临死前举荐过孙翊接任,但被孙策所拒绝,选择了孙权为继任,对此张昭、程普等人只能以遗命为重。   待众人出了乌程侯府,天色已晚,加上周瑜奔丧心切,日夜兼程劳累过度,方才又痛哭一场,到底体力不支,只得先回府中休息。然而回到府中之后,周瑜便得知好友鲁肃也来到了吴县,第二天一早,本欲将鲁肃请入府中,却被孙权派人招到太守府。   经过一夜思索之后,周瑜也接受了眼下这个事实,既然孙权是孙策所选择的继承人,那就只能忠诚辅佐,以全孙策之谊,尽职效忠。孙权今日相请,便是将周瑜升为中护军,待遇之厚,比之孙策有过之而无不及。周瑜虽然并不看重权位,但对于孙权能如此厚待,还是颇有些感动。   “今刘琮领兵东进,欲图江东,以护军所见,该如何抵挡?”孙权忧心忡忡的对周瑜说道。   周瑜略一思忖,答道:“当此时,应内修军伍,广拔人才,然后审机察变,决于战阵之间。至于临阵斗将,纵横湖海,则有诸将领兵,各逞其能。刘琮虽勇而有谋,却于仓促之间举兵相侵,以无名之师伐丧乱之国,大不义也,天必谴之!”   这话让孙权心中稍安,沉吟片刻后,对周瑜说道:“既如此,还请护军不辞辛劳,领诸将相拒。”   周瑜沉声道:“瑜敢不效死力!”   正如张昭所言,如今大敌当前,唯有先力保江东不失,再论及其他吧!   回到府中,周瑜尚未派人去请鲁肃,鲁肃已得知周瑜回到吴郡,早就在府里等候多时了。   鲁肃之前因祖母去世而回东城料理丧事,事情办妥之后却接到了另一位友人刘子扬的来信,信中规劝鲁肃去投奔巢湖的宗帅郑宝,鲁肃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听从刘子扬的建议。不过鲁肃之母早些时候被周瑜接到吴县,他这次来,便是要接上母亲一同去巢湖的。   听了鲁肃的决定之后,周瑜眉头一挑,对鲁肃说道:“昔日马援曾对光武帝说过,‘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如今江东之主亲近贤人智士,接纳奇才异能,况且我听说古代哲人的秘论,接承天命替代刘氏者,必定起于东南,推算历数观察形势,最终会造建起帝王基业,与天命相符合,也正在东南。现在正是有识有志之士归附英杰的时代,子敬不必把刘子扬的话当作一回事。”   之所以要劝说鲁肃留下来帮助孙权,周瑜并不是一时之念。当初周瑜与鲁肃相识,成为好友之后,便早已知道鲁肃的志向,去年向孙策举荐,刚刚受到任用,却因鲁肃祖母之丧而暂时分别。眼下孙权接掌江东,正是用人之际,周瑜如何能让鲁肃轻易离开,北上去投什么郑宝?   鲁肃听了之后,沉吟片刻。他性格豪爽,喜读书、好骑射,本来与孙策一见如故,正要效力于麾下施展胸中抱负,却不料孙策遇刺身亡,他因对孙权没有多少了解,只听说孙权年少,加上孙策遇刺之事坊间多有流言,所以他才会因为刘子扬的书信而有了北上之心。   不过周瑜既然这么说,鲁肃便立即打消了北上的念头,同时对于孙权更多了一些好奇之心。周瑜见鲁肃回心转意要留下来,便立即向孙权举荐鲁肃。孙权正要收揽人才,当下便请鲁肃相见。   ☆、第十七章 内乱渐生如危卵   鲁肃因是周瑜举荐之人,孙权便非常重视,及至见到鲁肃,看他身材魁伟,性格豪爽,愈发倾心结交。听其言观其行,愈发感到高兴。待众人退下,鲁肃也告辞欲出,孙权怎能放他离去,当下将鲁肃请回来,与之合榻对饮。   “如今汉室倾危,各地豪杰蜂起,以至于四方离乱,人心纷扰。我继承了父亲和兄长的余业,想建立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功绩。君既屈驾来此,将怎样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呢?”孙权摒退左右,放下酒爵对鲁肃正色问道。   鲁肃方才告辞不过是以退为进,见孙权郑重相询,他便回道:“昔日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袁绍、曹操、刘琮等辈,犹甚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群雄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现刘琮举兵侵犯,擅启兵恤,趁乱伐丧,非仁者所为。而袁、曹相持于官渡,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将军可先合兵破刘琮,然后顺势西进,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   孙权闻言愣怔当场。他的内心未尝没有想过“建号帝王,以图天下”,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鲁肃这番话带个他的震撼,简直让他激动的难以自持。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对鲁肃说道:“今尽力—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   这意思就是说我现在还是先保有江东,全力辅佐汉室,你说的话不是能够达到的。   虽然未能正面回应鲁肃所言,但孙权还是很看重鲁肃。将自己与鲁肃的对答告诉了张昭,想听听他的意见。可是张昭却认为鲁肃言语太过,不够谦虚,年少粗疏,不可任用。权不以介意,反倒更加看重鲁肃,赐肃母衣服帏帐,居处杂物,富拟其旧。   然而虽有张昭、周瑜辅佐,又得周瑜举荐鲁肃,但是江东的情况,还是危如累卵。   且不说刘琮举兵侵犯,大军云集,大战一触即发;陈登雄踞淮上,虎视眈眈,光是江东内部,就有不少人不服孙权,心怀各异。这其中,又以庐江太守李术为最。   当年孙策攻庐江时,曾杀掉了当时的庐江太守陆康,陆家是江东大族,孙策的这一举动使得江东望族都不安心。陆康当时在庐江极得民望,因而也得罪了庐江的几乎各个阶层。孙策见势不妙,不得不上表推荐李术,使得李术成为了庐江太守,并给兵三千以守皖城。   孙策在时,李术摄于孙策威名,还不敢稍起异心,但如今孙策身死,继任的孙权年纪轻轻,怎能让李术服从?而且孙权那里有很多人相继逃亡,投奔李术,李术全都收留下来,使得孙权甚为痛恨。   最让孙权感到羞辱的,却是流言传出,说朝廷欲册封孙翊继任讨虏将军,使得孙权暗自警惕。   不过现在孙权首先要面对的,是刘琮的数万大军。自从得知消息之后,孙权便在周瑜等人的建议下,派出许多哨探前出到彭泽附近,打探军情,以备战事。与此同时,孙权决定先试探李术,便去信索取那些逃亡人士。且看李术如何答复,再根据形势的变化,加以应对。   柴桑水寨中,肆虐多日的瘟疫已逐渐被控制住,患病的士卒有许多人在张机的治疗下,开始逐渐恢复。而之前患病身亡的将士,全都相继火化,刘琮所提的诸条建议,也都在甘宁等人的执行下,逐渐取得了成效。   因应对及时,处置得当,所以此次瘟疫所造成的危害也被降低到最大程度,柴桑水军的实力虽然受到损失,但总体来说,并不太过。   刘琮在得知疫情已受到控制之后,便立即率领大军自夏口出发,于五月初进驻柴桑。   大军尚未开始进攻,江东那边却爆发出内乱。起因还是缘于李术。自接到孙权索要叛逃者的书信之后,李术便回书一封,遣使交与孙权。   “贼子竟敢乃尔!”孙权揽信阅后,勃然作色,起身将李术的回信向众人展示。信中所言:“有德见归,无德见叛,不应复还”等语,着实令孙权气愤难忍。   孙权虽然年纪不大,但他自十五岁起就被兄长孙策任为县长,久在江东历练。对于李术如此做为,他暗自揣测,李术之所以敢公然抗命,形同叛乱,背后一定有着江东世家大族的支持。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这些世家豪强撺掇的。他这么想倒也基本符合事实,孙策的强势使得江东世家大族不得不服于强权,然而孙权初掌大权,威势不足,他们便唆使李术当出头鸟,以观孙权的态度和能力。   既然如此,说不得就要拿李术开刀立威,不过在此之前,孙权决定先试探下曹操的态度,于是写了封密信,遣使急赴官渡投给曹操。曹操哪儿有闲工夫管这事?当下回书一封,表示任君自便。   其实孙权此举,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将李术罪名定为杀害朝廷州将,而不是反叛自己。如此一来,既可以立威,又不用逼得江东大族与自己彻底撕破脸皮对抗到底。   这个罪名真要说起来,还有点冤枉李术。实际上当初那件事,是孙策所指使的。就在去年初,李术在孙策的指示下截杀了曹操任命的扬州刺史严象。   对于孙权的这个决定,张昭等人都表示赞同,而此时周瑜已返回虎林,领兵准备对付刘琮,并不知情。   就在此时,孙辅也按捺不住了,他自去年因讨伐刘勋而被任命为庐陵太守,后来虽败给黄忠,却总算逃回吴郡。如今孙权继任,将其升为平南将军,假节兼任交州刺史,但孙辅内心却并不满足,认为孙权年纪太轻,难以保全江东,遂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前将军遇刺身亡,这件事大有可疑!据闻扈从亲卫,后来皆不见踪迹,有说坠马身亡的,也有说患病死的,十多个大活人,难道一夜之间,全都会出意外吗?”有人将听来的流言说出,目光灼灼。   孙辅也曾听人说过这些流言,当下摇头道:“当不会如此吧?那可是手足至亲啊!”   “哼,这也难说。总之现在说什么的都有。再不然,为何朝廷迟迟不册封于他?”另一个心腹冷哼一声,说道:“长史等人属意孙翊,现在听说朝廷也有此意啊。”   “无论如何,此事还须曹公首肯,否则长史等人的上表,定然无用。”孙辅叹了口气,对几个心腹亲信说道:“我立即修书一封,呈与曹公,许以效命,当可成事。”   之前那个亲信却迟疑道:“然则目前刘琮领兵来犯,将军何以当之?”   孙辅闻言愣怔片刻,皱眉说道:“以周公瑾之能,必可拒之。诸君勿忧!何况曹公必不会坐视刘琮东进,倘若如此,刘琮实力大增,曹公岂不惧乎?所以以我之见,只要能与刘琮相持数月,待其粮尽,则彼自退。若不退,则有曹公南下之危!”   他这番话听起来也似乎挺有道理,诸人闻言点头附和,对于拥戴孙辅成为江东之主的事情,便更加热切几分。   对于江东内部发生的诸多变化,刘琮此时虽然略有所知,但是缺少直接有效的情报,所以未能及时做出相应的部署。他现在首先考虑的,就是驻扎在虎林的周瑜以及巢湖中的孙权水军主力。   在柴桑水军疫情得以控制,诸军陆续赶赴柴桑、豫章之后,刘琮便召集军师及诸将,商议如何作战。由于之前分兵递进的机会,因为瘟疫的爆发而被迫搁浅,所以现在粮草的压力遽然猛增,近四万人马每日所耗费的粮草,简直让徐庶心惊肉跳。   所以目前最好的战略,便是抢先进攻,占领敌境之后,就食于敌。水军沿江而下自不待言,陆上进攻路线,便要决定是从江北攻皖城,还是从江南克虎林。   按照刘琮的想法,最好是轻骑奇袭,水陆并进的同时,以黄忠率三千轻甲骑兵为前锋,赵云、魏延及胡车儿各部跟进,直取皖城,占据要地,居高临下俯视东南。而自己随同甘宁、黄祖的水军顺流而下,直扑三山、芜湖,在巢湖入口相击与孙权水军主力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经过众人商议之后,就刘琮的提议补充了很多细节,最终决定,先散布谣言,诱敌来攻,如周瑜不来,则先以骑兵骚扰宛城,迫其分兵,然后再以大军直下。   这个方案确定下来以后,刘琮便立即让人散布流言,其实也不算谣言,毕竟柴桑水军之中本就爆发过瘟疫。那些探子所要做的,无非是将情况夸大,将后果说的更为严重罢了。待消息传到虎林周瑜处,周瑜听斥候来报,闻讯双目微眯,剑眉一挑,嘴角微翘。   ☆、第十八章 将计就计君莫疑   得知荆州水军中爆发瘟疫,亡者十之五六,周瑜听了却冷笑一声。心中暗道,斥候所言,或有其事,却未必都是实情。   对于刘琮此人,周瑜自去年败后,便多有留意。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不但搜集到了流传甚广的《宛城战记》,就连《南阳策》其中的许多篇章,也都被其派出的密探所获,通读之后,周瑜对于刘琮的雄才大略自有一番新的认识。以他所见,刘琮用兵善于出奇,行事果决,计谋诡诈多变,绝非常人可以揣度。   倘若荆州水军真的爆发瘟疫,且伤亡甚众,那么刘琮定然会将此消息严加封锁,不至于泄露出来,为自己所派遣的斥候探查可知。然而现在消息传将出来,想必是以此示弱,诱敌之计尔!   想到这里,周瑜的神色便有些肃然,他暗自思忖,可否假意上当,将计就计?不过如此弄险,到底把握不大,此事还须再三斟酌……   “将军!”正凝神思索间,忽听帐外亲卫来报,言武锋都尉黄盖求见,周瑜有些纳闷,他来做什么?   去年水军惨败于彭泽,黄盖重伤被俘,后被刘琮放还,孙策亲自迎接执手慰劳,待之甚厚,仍以原职在水军中听用。此番周瑜领兵抗拒刘琮,黄盖、韩当等将便一同率部屯于虎林。   黄盖入帐后请周瑜屏退左右,看样子有秘情要说,周瑜以目示意,亲卫鱼贯而出,守卫在中军大帐之外。   听了黄盖所言,周瑜并未立时便做出决断,而是对黄盖说道:“那密使可一同带来了?”   黄盖说道:“正在帐外等候,因事关机密,某便让其扮作近卫,以遮人耳目。”   “传进来。”周瑜见黄盖行事周密,不由点头说道。   那人被传进来之后,立时跪地向周瑜见礼,周瑜让他抬起头回话,见此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生的样貌普通,倒也并不出众,看其脸颊上隐约有水锈斑痕,若非常年在水上生活,断然不会如此。   “你家校尉,可还有别的话说?”周瑜端坐于几案之后,俯身盯着那人问道。   “回将军,家主只求脱离荆州之后,得以在江东栖身,并不曾言及其他!”那人听了连忙回道。   周瑜扭头与黄盖对视一眼,见黄盖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前些日子荆州水军中,可发生过什么大事?”周瑜转过头对那人又问道。   那人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满脸惊骇:“确有大事发生,月前水军中陆续有数人暴毙,紧接着便发生了瘟疫!”   “详情如何?”周瑜紧盯着那人问道,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只是随口发问。   “起先很是严重,但后来自襄阳来了个神医,且有医护营相辅,是以很快便将疫情控制住了。水军上下死者近千,患者如今已大部康复。”那人或许是想到瘟疫刚爆发时的严重情形,说起来不由语带颤抖。   见此人所言与自己所料不差,周瑜越发肯定,所谓荆州水军因瘟疫而战力大损云云,不过是刘琮放出来的假消息罢了。   将这人打发出去之后,周瑜对黄盖问道:“公覆觉得,郭能之事是真是假?”   其实此时周瑜自己已有所判断。蔡瑁谋反事,他亦有所耳闻,叛乱平定之后,刘琮诛杀蔡瑁等人,参与谋叛者,几乎被刘琮屠戮殆尽,以此人所言,想必亦是实情。之所以要对黄盖发问,是因看黄盖神情,似乎是想利用此事。   果然,黄盖思虑片刻之后,对周瑜说道:“郭能若是说想以为内应,反倒令人起疑,但他只求存身,想来此事为真了。不过盖想以此为诈降之机……”   周瑜朗目如星,望向黄盖,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向刘琮告密,以获取他的信任?”   “以将军所见,此计可行否?”黄盖见状,出言问道。   周瑜面色郑重的反问道:“无缘无故,何以至此?”   是啊,若是没有令人信服的说辞,刘琮怎么会相信黄盖会在此时突然投降?周瑜的目光在黄盖身上打量片刻,弄的黄盖有些茫然。   半晌之后,周瑜才缓缓说道:“公覆是因为讨虏将军得位不正,故愤怒之下,才决意背叛……”   黄盖闻言浑身一震,抬起头看向周瑜,然而周瑜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么?公覆觉得这个理由还不足够吗?”周瑜见黄盖愣怔当场,便又接着问道。   黄盖稍一犹豫,却还是点头道:“以此为借口,足矣!”见周瑜眯着双眼似在思忖什么,黄盖便又道:“若是刘琮信了,某该如何行事?”   周瑜摇头道:“刘琮没这么容易轻信,当初公覆落于其手,生死只在旦夕之间都不肯投降,如今不过是不服讨虏将军而已,怎会轻易背主叛降?待我再想想。”   “将军把刘琮看的太过了吧?”黄盖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想那刘琮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猛然想起周瑜也是二十多岁,当下止住话头。   他这话本无别的意思,周瑜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荆州非止刘琮一人啊。”周瑜叹了口气,对黄盖说道:“其放出假消息,是示弱于我,无非要诱我进攻,好设伏罢了。我倒有个计策,与诈降计一并使出,或可奏效。”   黄盖一听立即说道:“请将军明言!”   周瑜略一思忖,将自己的想法道出,黄盖听了之后皱眉道:“这也太费事了吧?”   “对付刘琮,不得不如此啊。此计甚是凶险,公覆若是觉得不妥,那便罢了。”周瑜见黄盖神色犹疑,便出言说道。   其实黄盖倒不是害怕其中的凶险,而是怕此计不成,岂不是白白折损将士性命,但思虑再三,觉得以目前之处境,唯有出奇计才可大获全胜,说不得,也要弄一次险了。   二人计议已定,便各自行事。黄盖自回去准备,而周瑜则转身看向舆图,神色愈发严肃起来。李术不服孙权之事,如今已在江东传开,虎林与庐江皖城隔江而望,若是李术叛乱,则虎林首当其冲。   前有刘琮大军压境,身侧又有肘腋之患渐生,周瑜想到这里,不禁剑眉紧皱。且看刘琮将如何应对,若是能先破刘琮,则李术不难一举而定,可若是刘琮与李术勾结起来,江东形势,将更加危急。   此时身在皖城中的李术,却并不觉得大难临头,他现在正与郡中诸多宾客僚属,共同商议如何对抗孙权。   这些宾客僚属之中,多是江东大族子弟,其中不但由陆、顾等家族的旁支,就连虞姓子弟,也有数人。这些人中,自然少不了从孙权那里“叛逃”的人,对于孙权颇为痛恨。   李术举目环视,对众人说道:“荆州刘琮举兵东进,讨伐孙权,或可以此为机,与之联合。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似乎不妥吧?”一名顾姓宾客抬眼看向李术,对他这个提议并不认同:“据我所知,刘琮此子对于世家大族,可是向来心狠手辣。远的不说,这次因蔡瑁谋反事,牵扯多少荆州大姓进去?流放甚至为奴的且不说,光是人头据说就砍了两车!”   “是啊,听说此人极为好色,大族之中稍有姿色的女子,被他听说之后,便强行掳去奸淫。对了,听说他还办什么女校,专门为哄骗无知女子入校,他则潜入其中,肆意淫乐!甚至在刘表丧期,还夜御十女,实不当人子!”有人将那道听途说的桩桩件件,眉飞色舞地向大伙说起。   李术闻言皱眉不语,心说这等荒诞言语,如何能信?不过看众人所言,对于刘琮抱着很大的敌意,他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其中的缘故。   无非是兔死狐悲罢了。荆州的大族豪强虽然并不与江东世家同气连枝,但不管怎么说,也都相差无几。他们是怕刘琮占了江东,对其家族不利。   见李术沉默,又有人说道:“也许,刘琮也没那么可怕吧?”   “是啊,这些终归是传闻而已。”很快便有人随之附和道。这几个人都是太守府中的僚属,虽然也是世家子弟,但他们所属的家族,影响力仅限于庐州附近,远不及虞、陆、顾、张这四大家族那么根深叶茂。   “当此时,还请太守早日决断才好!”李术的主簿在他身边附耳低声说道:“或迎刘琮,或降曹公,总之不能首鼠两端,否则定然难以存身啊!全郡百姓都依赖太守,我等也自当以太守马首是瞻,但到底如何,尚需太守一言而决。”李术听了大皱眉头,在他背后支持的世家既然不愿与刘琮打交道,那他还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呢?   ☆、第十九章 引蛇出洞扫余孽   虽然在李术看来,自己多半能抵挡住孙权的进攻,但若是能依附曹公或是刘琮,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他自成为庐江太守之后,便一直厉兵秣马,如今麾下,已有三万余部曲。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唯有兵强马壮才是最大的依仗。更何况以庐江郡无论投向曹、刘任何一方,都会倍受重视的吧?   “若是不与刘琮联合,那便投向曹公,如何?”李术思忖到此,抬眼望向众人,出言问道。   先前那位顾姓宾客又大摇其头:“曹操也不好,他太过残暴,杀戮无数,恐非良主。”   曹操在这方面的名声的确不大好,杀边让,屠徐州,等等事迹早就让这些人寒心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到底还想怎样?李术脸色一肃,对那人问道:“以君之见,该当如何?”   “太守也不必着急,不若趁孙刘相争,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说?”那顾姓宾客见李术脸色不善,倒也并不惧怕,悠悠然地对李术说道。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李术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了这些世家大族的想法。不过他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世家豪强为家族前途计,两面甚至多处下注的手法,早已司空见惯,这也是乱世之中延续家族传承的常见之事。然而你们可以暗自下注,为何却要将我推在前面?   哼,你们躲在背后将我李术推出来,若是孙权抵挡不住刘琮,那时定然会再让我去投刘琮,反之若是刘琮败了,只怕我就要被你们送给孙权了吧?   果然是怎样都不受损失的好算计,只是你们能如此,我李术又为何不能?   原本有这么多人背叛孙权,来投奔李术,还曾让李术暗中大为得意,如今看来,自己只怕早已落入了这些世家的算计之中。   “今日便先议到这里吧。”李术心头冷笑,面上却温煦道:“诸位回去之后,再多多筹划思虑,最终如何,过几日再议!”   “太守,不可再等待观望了啊。”主簿焦急的对李术低声说道:“只怕这些人,都没安好心。”   李术微微颔首,也低声说道:“我已知晓,待他们离去之后,你修书两封,分别付与曹公和刘荆州。”   “太守的意思是?”主簿有些惊疑不定的望向李术,见李术微微一笑,也便明白了李术的想法,当下便在诸人告辞之后,以李术的名义写了两封书信,李术待墨迹已干,便唤来两名心腹,让他们分别去投给曹操和刘琮。   柴桑水寨之中的湖面之上,艨艟横列,斗舰分张,走舸如飞。荆州水军主力精锐,皆在于此。刘琮立在斗舰之上,举目四顾,对甘宁说道:“你可探听明白,那郭能果然有叛逃之心?”   甘宁点头道:“此事已被其心腹告发,断不会有假。”原来郭能派人暗中去往虎林商议投降之事,虽只告诉了心腹数人,其中一人却因害怕事败后受到牵连,便想办法偷偷告知了甘宁的亲卫,甘宁闻讯后立即便向刘琮密报此事。   “想不到竟然还有漏网之鱼。”得知郭能也暗中参与了蔡瑁谋反之事,刘琮冷笑一声,转而对贾诩说道:“是否将此人抓来审讯明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贾诩闻言皱眉凝神想了片刻,缓缓摇头道:“两处水军之中,只怕还有不少和郭能相似之人。”   他这么一说,刘琮和甘宁都有些恍然,蔡瑁把持水军多年,虽然这两年渐渐由甘宁、黄祖等人接手,但其在水军中的影响力根深蒂固,如今郭能暴露出来了,可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暗藏其中呢?   黄祖的江夏水军中多由其亲族部曲担任将校,所以情况也许要好一些,但柴桑和夏口水军因之前就有蔡瑁提供的战船和许多将士,若是不加以甄别,恐怕郭能这样的人,还会冒出不少来。   “军师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蹦出来?”刘琮与贾诩早已深有默契,闻言对贾诩说道:“就怕控制不住,反受其害啊。”   贾诩自信的摇头道:“只要严密监视,当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若是老夫所料不差,周公瑾也会利用郭能,至于如何利用,就看他到底使出怎样的手段了。”   听贾诩这么说,刘琮也觉得与其现在就将郭能抓起来,不妨先放一放,引蛇出洞,看看到底水军之中,还有多少蔡瑁余孽。同时也看看周瑜会如何利用郭能。只要心中有数,就不怕被蒙蔽其中。不过郭能既然已派人往江东密商投降之事,那自己之前所放出的流言,定然已经无用了。诱敌不成,便只能强攻,而且还不能拖延太久。   “这些人若是能幡然悔悟,我未必就会追究,可现在看来,他们做贼心虚,否则也不会如此了。”刘琮望着在艨艟上肃立着的将士,在走舸上运桨如飞,白浪中穿行无碍的壮士,沉声说道。   甘宁见刘琮和贾诩顷刻之间便已有了对策,心中稍安,不过转念一想,便对刘琮自责道:“末将无能,竟然未能辨别其奸,若是早些日子发现,也不会因此误了将军大事。”   “这怎么能怪你?”刘琮摆手道:“是我之前低估了蔡瑁在水军中的势力,其实郭能无非是因惧生疑罢了,他若是继续潜伏,谁会知道他从前做过什么?”   大战在即,出了这样的事情,总归让人心中不安,甘宁退下之后,刘琮又对贾诩说道:“诱敌之计现在看来是不成了,是否即日便出动水军直扑虎林?陆上黄、赵等将,也当同时出动,进击庐江,夺取皖城。”   贾诩却道:“再等等看。前些日子,不是说江东内部有许多流言吗?”   这个消息是特卫营的密探报上来的,刘琮点头道:“看样子还有许多人并不膺服于孙权,毕竟孙权此时还没有什么名望,比不得孙策少年成名。”   “由此观之,江东必有内乱。将军何不再等等看?若是江东生乱,则我军再施以重压,想必会事半功倍。”贾诩抚着稀疏的胡须,凝神说道。   其实关于孙权继任讨虏将军之后,江东是否发生过内乱的问题,刘琮早就回忆过,但却没有什么印象,此时听了贾诩所言,他便觉得既然历史已经发生变化,想来出现内乱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便再等上几天吧。”刘琮想到这里,便对贾诩点头说道。   就在刘琮与贾诩商议之时,郭能也在一艘斗舰之中,对另一名校尉劝道:“兄长切勿再怀侥幸之心!你也不想想,若是刘琮得知你我是如何成为校尉的,能放过咱们吗?”   李校尉一缩脖子,面露惶恐:“可是如此一来,家眷又当如何?”他与郭能差不多,都是蔡瑁当年提拔起来的,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蔡瑁谋反之事,但这层关系让刘琮知道,自己还能落到好去?只是水军家眷多在夏口,若是自己叛逃,或许能捡条命,可家中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就要遭殃了。   想到此处,李校尉连连摇头:“不成,此事绝不能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郭能眼中闪过一道厉色,然而身旁近卫正要有所动作时,却被他微微摇头用目光制止了。此时若是闹将起来,必然事发,动手杀死李校尉,自己也逃不过去。眼下还是要先说服李校尉才行。   长叹了一声,郭能才接着说道:“大兄所虑者,能又如何不知?弟之家眷,亦在荆州,然而事到如今,哪里还能顾得上许多?留得有用之身,还能为亲族报仇雪恨,若是你我皆被刘琮所害,家中亲眷更指望何人?”   李校尉迟疑道:“若是你我自首,或者将军会网开一面?”   “哼,这怎么可能?谋反乃是大罪,你难道忘了参与谋反的那几家豪强,事后被刘琮折腾的多惨吗?”郭能所言,并无实据,但风传如此,由不得李校尉不信。   果然,此言一出,李校尉浑身一颤,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他哆嗦着嘴唇,喃喃说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吗?”见郭能阴沉着脸点头不语,李校尉哭丧着脸道:“可是去投江东,未必就能被其接纳啊。再说以江东实力,只怕不是将军的对手,到时候你我岂不是更惨?”   郭能见他前怕狼后怕虎,不由怒上心头,恨恨说道:“只要咱们能助江东灭了水军,非但可以在江东立足,说不定还能因此博个前程呢!”   “这……可能吗?”李校尉心说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还谈什么前程?   郭能嘿嘿一笑,附耳说道:“大兄有所不知,我已让人将此间之事,都告诉了江东周将军。想来以周郎之智,定然会想出妙计,你我只需依计行事,若是因此立下功劳,前程何须多虑?”   这番话让李校尉心头又惊又怕,但终于被郭能说动,当下咬着后槽牙说道:“既然如此,就博他一回!只是此事就只有你我,力量是否有所不及?”   郭能为了让李校尉坚定决心,稍一犹豫,便说道:“其实还有数位兄弟,其中也有大兄认识的,他们早有此心,只等大兄同意了!”“哦?还有何人?”李校尉听了之后,不由出言问道。   ☆、第二十章 困守孤城待援军   郭能此时并不知自己的心腹早已背叛,将暗中联络的几人姓名都说与李校尉,却正被那心腹暗自牢记,只待寻着机会,便去告知甘宁的近卫。郭能与李校尉密议片刻,决定潜伏在水军之中,若是周郎另有安排便依计行事,若是没有的话,则在战场上浑水摸鱼,能诛杀刘琮等人最好,实在不行也可搅乱荆州水军阵势,给江东水军以可趁之机。   那心腹听了这恶毒计策,脸色不觉有变,被郭能觑见之后,冷笑着问道:“怎么?你是害怕了吗?”   “这,这太冒险了吧?”那心腹连忙做出惶恐之色,对郭能说道。   郭能冷哼一声,厉色道:“不如此,拿什么去见周郎?”   旁边近卫劝道:“校尉小声些!若是被人发现起了疑心,大事休矣!”那心腹也连忙认错,李校尉对郭能说道:“罢了,这事本就让人害怕,也怨不得他。”   郭能想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便不再追究,恐吓了几句,便让人送李校尉回去。   傍晚时分,那心腹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出斗舰,刚下了船就被甘宁的近卫接到走舸之上,立即将白天之事全都告知近卫。近卫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即报与甘宁,并随同甘宁一同来见刘琮。   “看来也就是这些人了。”刘琮下午也没闲着,找来张允调出水军名册,让张允将可疑之人全都勾选出来。此时两相对照,果然那些被勾选出来人中,有几个正是郭能所说。   贾诩眯着小眼睛,对刘琮说道:“老夫倒有个想法,”   “哦?先生请讲。”刘琮眼前一亮,对贾诩说道。其实他内心中也隐隐有利用此事的想法,只是一时还不周全,且听贾诩如何说。   “我看那李阔似乎并不情愿,不若将此人用为反间,或可收奇效。”贾诩抚着稀疏胡须,明亮的烛光下,目光颇为深邃。   艨艟战船虽大,却因体型狭长之故,稳定性不是很好,此时船体随波晃动,那烛火亦随之摇曳,一时间照得不大的舱室内明明暗暗,各人身影投在舱壁之上忽大忽小。   刘琮抬眼看着贾诩,出言问道:“就怕此人胆小,若是泄露出去,反倒容易误事。”   “那李阔胆子是不大,可也是要看因为什么。和将军作对,暗中密谋造反,他肯定是害怕的。不过若是为将军做事,想来有了依仗,便不会那么胆小了。”贾诩却觉得此人可用,对刘琮解释道。   “既如此,我便将此人暗中召来?”刘琮想想也是,便对贾诩说道。   贾诩却摇头道:“不可,若是被郭能等人发觉,很容易让他们起了疑心。”说完之后稍一思忖,转头看了眼甘宁,对刘琮说道:“明日请甘将军召集水军诸将议事,借故将李阔留下便是,那时再由将军出面,不怕他不成为反间。”   见贾诩思虑周密,刘琮也觉得如此最好,当下便同意了贾诩的提议。   第二天上午,甘宁便召集水军诸将及各部司马、校尉等到水寨中军议事。所议者都是杂事,如各船军械准备是否停当,若有损坏,须及时上报,以便派工匠修缮,箭矢飞石数量是否备足,各船人手可有多余或不足之数,如此等等,一直议到了下午。郭能等人虽然暗怀鬼胎,却没想到事情早已泄露,犹自装出勤勉摸样,对答的倒也滴水不漏。   待议事毕,甘宁点了数人之名,留了下来。郭能见李阔虽也在其中,但还有其他校尉一并留下,便不疑其他,想着等李阔出来之后再问详情。不过他在中军外徘徊时,却被张允喊走。他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时刻有人盯着。   李阔等了半晌,才见旁人被甘宁放出,自己被传进了内室,抬眼一看刘琮正在几案之后,对着自己似笑非笑,不由心里打了个突,急忙行礼掩饰。   “李校尉,你可知传你前来,所为何事?”刘琮盯着李阔,笑着问道。   “为我部士卒不整之故。”李阔心头猛跳,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   刘琮见他神色慌张,懒得再用什么手段,直言问道:“昨日郭能找你商议谋反之事,我已全都知晓,念你不是主谋,有心宽恕,你可知罪?”   “我?”李阔听了只觉头皮一紧,后背冷汗迭出,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下来:“将军开恩!我知罪!都是那郭能威胁于我,才会违心答应下来……”   “威胁也好,劝诱也罢,只要你肯真心悔过,本将军便给你条活路。”刘琮盯着李阔说道:“起来说话!”   李阔支撑着爬起身,低着脑袋不敢乱动。他这会儿恨透了郭能,若不是郭能,自己怎会有反心?好在将军明鉴,知道俺不是主谋之人。   “你也不必害怕,郭能等人,不过是跳梁小丑尔,暂时将他们的首级留着罢了。”刘琮见状,对李阔说道:“你且与他们虚与委蛇,若得知重要情报,则可暗中来报。此事若办的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功劳。”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阔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将军再生之德?”李阔听了急忙应诺,只觉得自己死里逃生,已是幸运非常,至于功劳什么的,此时哪儿还敢去想那么多?   将李阔敲打一番放出去之后,刘琮转头对贾诩说道:“以先生所见,黄盖周瑜等人是否会相信郭能?”   “若是老夫所料不差,江东自然是会相信郭能叛降之心。只是周瑜将如何应对,却未可知了。”贾诩皱眉沉吟道:“想来无非是几种可能,要么利用郭能等人以为内应,在阵前倒戈,趁乱行事,要么借机打探我军军情,好提前布置应对,甚至还有可能使其放火,夜劫水寨。”   不过周瑜却没打算用这些手段。自得知郭能请降,且联络了数名军中校尉之后,周瑜便让黄盖暗中准备,只待时机到来,便依计行事。   为了便于郭能等人与江东更方便勾搭,刘琮于五月中旬下令水军各部开拔,顺江而下。由豫章太守、中郎将黄忠率领五千轻甲骑为前锋,赵云率两千明光骑和魏延率领的五千炮车营紧随其后,兵锋直指皖城。   然而行至半途,刘琮却接到了李术的密信。信中李术先是将刘琮好一番赞美,说什么将军乃应世之杰,奋发自少年之时,称雄于危难之际,并揽贤士,厉兵汉南……这些客套话之后,紧跟着便是李术的真实意图:“欲奔走于将军麾下,竭诚报效,以兴汉室。”   看起来李术此人倒是个明白人,刘琮此时已知李术公然反抗孙权,想来他这是要改弦更张,另谋出路了。至于兴复汉室之类的话,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当不得真。   皖城依山傍水,地形险要,其地上控江淮,俯视东南,山深水衍,实为可进可退的战略要地。若是能不战而得,对于平定江东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其意义怎么估量也不为过。   现在李术要投效自己,可谓正中下怀。这也许便是贾诩让自己等待的良机。   既如此,刘琮便立即遣使回复李术,让其接应黄忠等部入城,待自己与水军抵达之后,再行商议。他这个决定下的很快,派遣的骑士也是日夜兼程,同时水路也有走舸快船而去,但刘琮没想到的是,孙权的动作比他更快。   建安五年五月十九日,孙权亲自率领丹阳太守、督军中郎将徐琨等人,领步骑两万自曲阿逆流而上,经无为突袭皖城。当李术得知孙权大军到时,孙权所部已到城外数十里之地。   “竟然来的如此之快?”李术闻讯后心中大为惊讶,登上城头向外望去,只见城外旌旗招展,枪戟如林,军容齐整,不由心中有些担忧。其侄李越见状,对李术建言道:“孤城不可久持,不若出城邀战,或可击其远来兵疲,挫其锐气!”   李术听了思忖片刻,最后摇头说道:“不妥,还是闭门死守的好。”他虽然有三万余部曲,却不敢与孙权决战于野外,气势上首先便弱了。李越年少,有心出城厮杀却不被李术所允,只得闷闷退下。   因孙权来的太快,又太突然,李术之前并没有太多防备,此时孙权兵临城下,他心中更为慌乱。虽然有主簿及李越等人相助,城内还是乱成一团,各部将领前来向李术讨令,李术只吩咐他们据城坚守,至于如何坚守,那就要靠将领们自己想办法了。   “唉,却不知曹公和刘荆州的援兵什么时候才能到。”李术立在城楼上焦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对主簿说道:“想来也当快了吧?”   他这会儿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到外界之上,只盼着不管是哪方神兵天降,解了皖城之围,那这皖城自然就是归于哪方了。   “太守勿忧,想来刘荆州大军既然东进,皖城必然是其要攻克的,孙权此来也应该是看到了这一点。”主簿倒也有几分见识,对李术安慰道:“只要坚守个三五天,想来刘琮前锋便会到城下。到时候孙权两面受敌,必然自行退去。”李术闻言,总算镇定了一些,不过他看到孙权督促士卒攻城甚急,照这个样子,能否坚持到援兵到来的时候呢?   ☆、第二十一章 自乱阵脚弃城走   困守孤城的李术心中颇为焦急,在城下督战的孙权也不比他轻松多少。但是孙权看上去却非常镇定,骑在战马之上望着城头肃然而立,没有一丝一毫慌乱的神色。   此次出兵,孙权所领的全是宗族部曲,任用将领,亦为亲近可靠的近臣,故此士卒舍命,将校奋勇,人人皆死战向前。然而皖城这几年虽屡遭战火,城墙却依然坚固,血战至傍晚时分,伤亡近千士卒竟没能攻下城头。孙权见伤亡惨重,将士疲惫不堪,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   徐琨劝道:“今大军突袭,兵发此地,术等必然仓皇无备,当一鼓作气,定然可攻破此城。若收兵休整,则术军亦得以查补缺漏,防范愈严,将更难攻克啊。”   孙权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当下便吩咐各部轮换,继续强攻。他骑在战马上亲自擂鼓,鼓点急促,催人奋进。   城上李术守军先前见孙权军撤下,都各自松了口气。自晌午过后孙权所部攻城,守军依仗城池高大,闭门死守,虽然伤亡不如孙权军严重,但也守的颇为艰苦。此时城头上很多人都放松了警惕,或包扎伤口,或摸出干粮咀嚼,只有少数人立在城垛上张望敌情。   “孙军又攻来了!”有人在暮色中看到孙权军扛着云梯又向城下而来,顿时嘶声喊叫,城头上响起一阵惊讶声,夹杂着刀枪相撞的脆响,不少人勉力支撑着站起身向城下望去,果然看到许多孙军顶着盾牌,扛着云梯冲到城下。   李越见状,连忙下令:“快放箭!燃起火把!”   然而没等守军的弓箭手举弓,就听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紧接着便是箭矢射入人体时的“噗嗤”声,城头上顿时惨叫连连,有的士卒因站在垛口上,中箭之后双腿一软,翻身落下城头。昏暗之中又见城下燃起无数火堆,守军见状连忙各自躲避,都知道这是敌军要放火箭了。   果然,还没等众人藏身妥当,就见天空中忽然一亮,密集的火箭铺天盖地地从城下飞向城头,炽热的火焰在暮色中拖出一道明亮的光线,飞速坠落下来。有人避之不及,被火箭射中,箭头上熊熊燃烧的火团顿时崩裂四散,引燃了那士卒的衣裳。他慌乱的扑打着,身上的火势却越燃越旺,挣扎中不辨方向,自女墙边滚落城中。   李术在城楼上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愈发慌乱,连声催促诸将:“快将人马都调集到城上,千万不可让孙军攻上来!”   诸将面面相觑,这城头上地方有限,若是把士卒都调集上来,只怕转身都困难,如何防备敌军箭矢?   见李术此刻已经乱了方寸,主簿对诸将使个眼色,让他们自去指挥各部防守,自己对李术说道:“太守还是先用些饭食吧。”   李术在攻城战打响之后,便滴水未进。这会儿听了主簿所言,也觉得口干舌燥饥饿难忍。不过他喝了几口热汤之后,便又吃不下去了,一抹嘴对主簿问道:“那几家人答应暗中传递消息,可为何孙权领兵至此,却一点风声都无?”   “或许孙权已有所防范了吧。”主簿不太肯定的说道,耳听城头上杀声震天,惨叫声咒骂声响成一团,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对李术说道:“孙军攻城甚急,不若弃城而走,领兵去投刘荆州!”   李术皱眉道:“现在就走?是不是在等等看?皖城城池高大,我军将士也不少,断不至于连一天一夜都守不住吧?”   “就怕万一坚守不住,到时候想走也走不脱了。”主簿有些着急的说道。   李术推开食盘,起身来到城楼敌台前举目四顾,见城头数处火焰腾空,火光映射之下,将士们正与攀爬云梯的孙军殊死搏斗,不由叹道:“若是能守住皖城,还可待价而沽。可若是弃城而走,怎会受人重视?”   “话虽如此,倘若被孙权攻破城池……”主簿见李术转过头瞪着自己,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正在此时,城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引得李术和主簿不由伸长了脖子,向下望去。   “不好,被孙军登城了!”主簿眼尖,看到城头上有数名孙军将士跃上了城头,不由心中一沉,吸了口凉气。   李术见形势危急,当下拔出腰间长剑,领着护卫下了城楼,赶去增援。此时城头上飞矢如雨,双方将士都在拼死搏杀,不时有人惨叫着摔下城头。   尚未赶到那几个孙军登城之处,守军已乱枪将其刺杀,侥幸未死的,也被逼着跳下城头。李术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心头却犹自砰砰直跳。他本不是武将出身,拿着剑也只是做做样子,但太守亲自上阵还是让守军士气大涨。   城下孙权见功亏一篑,却面无表情。他虽然年轻,这些年却随着兄长孙策四处征战,早已养成了沉稳如山的气度。   “传令,各部继续强攻!弓箭手施放火箭,无令不得退却,违者斩首示众!”孙权举起马鞭遥遥指向城头,沉声下令。   这次出兵讨伐李术,虽然得到了张昭等人的支持,但孙权却意识到,若是不能将李术一战而灭,只怕自己的威信就更难竖立起来。所以他在鲁肃的建议下,调集宗族部曲中的精锐,秘密出发,间道奔袭,虽然在战术上达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但因皖城城池坚固的原因,未能立即攻克。若是没有刘琮举兵东进的话,孙权还可以选择长期围困,但眼下刘琮大军来攻,唯有不及伤亡,速战速决了。   统帅的决心和意志,往往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整个军队的斗志是士气,与惊慌失措的李术相比,年轻的孙权在最紧要的关头,以自已坚定的决心和不可动摇的意志,督促着各部将士奋勇争先。可以说皖城的陷落,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将军!南门外有大队火光,正向皖城疾行而来!”负责侦查敌情的斥候飞马奔驰,到了孙权身侧喘着粗气低声说道。   孙权眼神一缩,这种时候自南面而来的,该不会是刘琮所部吧?他扭头对斥候问道:“可看清楚旗号了?”   “因相隔甚远,一时不辩旗号。”那斥候回道。   “再探!”孙权不动声色,对斥候说道:“务必探查明白,再来报之!”   待斥候得令勒转马头匆匆而去,孙权眉头微皱,对身边的徐琨说道:“将军可领本部稍向南行。预做戒备。”   徐琨听了之后也不多言,自行领兵而去。孙权在等待斥候回报的这段时间内,忧心如焚,若是刘琮所部前来,攻城未克而腹背受敌,全军将陷于危境之中啊。   却不知道来的会是谁?   “报!是韩校尉领兵前来!”斥候满脸喜色,快马飞驰,尚未到孙权身前,便大声喊道。   孙权暗自松了口气,点头道:“来了多少人马?”   斥候忙道:“大概有两三千人马,多为步卒。”   得知援军到来,孙军上下顿时欢声雷动,虽然两三千人马并不多,但其意义重大,使得孙军将士忍不住为之欢呼。毕竟血战了一日又举火鏖战了这么久,能有一支援军到来是很能提振士气的。   相比之下城头上的守军则士气为之一沮。本来被孙军强攻许久,伤亡甚众,就已经让守军将士心惊胆跳了,现在看到南门外又杀出一支敌军,更是人心惶惶。   “怎么办?孙权哪里来的援军啊?谁知道眼下该怎么办?”李术心下骇然,转身找到主簿,语气仓皇的问道:“现在该当如何?”   主簿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犹豫道:“东、南皆有敌军,只能从北门而走了,只是如此一来,便要进山……”   “进山就进山吧!”李术此时已六神无主,只想从城中脱身,闻言立即说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身上血迹斑驳的李越听了,急忙劝道:“叔父不可啊!敌军来的不多,何必自乱阵脚?我看孙权此来仓促,并未准备多少攻城之物,若是坚持守下去,未必不能守住。”   李术自垛口后面探头看了看,心中愈发惊骇,哪儿还有斗志,转身对李越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此固守,待我去寻曹公援兵,回来救援汝等。”   都到这个时候了,说这样的话还能哄谁?李越闻言惨然笑道:“叔父自去便是,侄儿若能守住,还请叔父早日领兵来救。”说罢,转身便走。李术伸手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一咬牙,跺脚转身领着主簿等人下了城头。   “也不知越儿能守得住多久。”李术安慰似的自言自语道:“待我求得曹公的援兵,定然速速回转。且看孙权小儿能猖狂到几时!”   主簿踉踉跄跄地跟在李术身后,对他说道:“只怕曹公援兵远水解不了近渴,还须向刘荆州求援才是。”李术下得城头之后立即翻身上马,接过近卫递过来的马鞭,对主簿说道:“谁知道刘荆州所部这时候在哪儿,待出山之后,再作计较吧!”当此时,也唯有先逃得性命才有机会论及其他。主簿在护卫的帮助下好容易爬上马背,紧追李术等人身后,策马向北门而去。   ☆、第二十二章 并非无端做恶人   李术身为太守却弃城而逃,城头上还在与孙军殊死搏斗的守军,得知消息后顿时大哗,士气沮丧到了极点。当此激战之时,怎容将士离心?城下孙权敏锐的察觉到城头守军渐似崩溃,不由心下暗中激动,催促各部加紧进攻。   本来守军就抵抗的很是艰难,李术的逃走正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见孙军气势如虹,不计生死地攀附云梯向城头强攻,许多人干脆丢下刀枪,转身逃跑。随着逃兵的出现,便是有些将校,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后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守军四散奔逃,城头之上很快便有数处被孙军骁勇将士登入其中,李越率领近卫亲信四处抵挡,却终究敌不过越来越多的孙军将士,卷入乱军之中,不知是死是活。   溃乱的李术各部大多向北门而去,也有许多心术不正的家伙趁乱放火,劫掠城中居民,一时间城内火光四起,黑烟滚滚。那些大户人家因有私兵部曲,乱兵奔来便被他们截杀当场,可那些小民小户就倒了血霉,被乱兵砸破门户一拥而入,举刀便砍。   家中若是稍有姿色的女子,便被乱军们恶狠狠地撕破衣衫,按手架脚肆意凌辱,人之兽性,在这种环境中最易爆发,其丑恶之态,尤为可怖。洗劫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转身便向凶悍如虎的孙军屈膝投降,这些溃兵们久历乱世,这等事早就做的惯熟了。   杀入城中之后,孙权登上城头,看着城内乱象,镇定而又冷酷的吐出了两个字:“屠城!”   徐琨闻言愣怔片刻,正要转头相劝,却见孙权年轻的脸庞上,神色坚定,心知孙权必是要以此立威,当下便收了劝说的心思,转头领着诸将分头布置。   城内李术的部曲大部投降,这些人并不是屠城的目标,屠刀所指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降卒尚可用为战兵,孱弱的百姓便成为孙权立威的牺牲。眼看城内房屋被烈焰吞噬,浓密的黑烟中传来无数人濒死前的惨叫和哭喊,整个皖城恍若地狱,立于城楼之上的孙权,却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李术公然抗命,形同叛乱,此番孙权亲自领兵突袭,就是要让世人知道,敢不从命者,绝不会存之于世!虽然目前没有将李术生擒,无法枭首示众,但这皖城内的百姓附逆之罪,亦绝不可恕。   浓烟烈火中,惊惶无措的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先前被李术溃兵烧杀劫掠,等城破之后本以为逃出生天,可谁能想到,孙权竟然会下令屠城?那些因攻城而早已杀红了眼的孙军士卒,比之溃兵更为凶狠残忍。   滴血的刀锋早已卷刃,却仍旧被高高举起,猛劈向木然跪着的百姓头上。长枪大戟之下,倒毙着无数妇孺。孙军士卒发泄着因战争而带来的杀气,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自己是否还能活着……   杀戮一直持续到佛晓时分,当东方的天际渐呈青色,与城内升腾的青烟融为一体之后,整个皖城内已是血流漂杵,尸体堆积如山了。数万百姓在一夜之间,被如狼似虎的孙军屠杀殆尽,更有许多人是被困在家中,活活烧死。即便是那些有私兵部曲的大户人家,也未能逃过此劫。   得知屠城已毕,在城楼上小憩之后而显得精神抖擞的孙权,只是淡然点头。   “李术余部,皆迁往吴郡各地,不使相聚勾结为患,但有异动,尽数屠戮!”孙权转头对徐琨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城门附近押出很多女子,这也是屠城惯例了,孙权并不意外,但他的目光,却无意中猛然停在队列之中。   旁边的孙河见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群女子之中,有个身材婀娜多姿的绝色女子,搀扶着一个老妇,在蓬头垢面的人堆之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孙河略一思忖,唤来近卫低语几句,那两名近卫听了立即下楼,不多时,便将那绝色女子和老妇一并送到楼上。   孙权见那女子衣衫虽有些脏了,却还齐整,再仔细看去,就见这女子肤如凝脂,峨眉微蹙,双眼低垂,不由说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心中害怕,却不敢违抗,稍稍抬起头,一双丽目略带惊恐,望之使人生怜,吹弹可破的雪肌如霜如雪,身形绰约,妩媚动人。孙权问道:“汝是何人?”   “妾身乃是步氏族人……”这女子将身世道出,原来她与步骘同族,本是淮阴人,其母带着她到皖城投亲,却不意城破,因步骘乃是孙权主记,告之屠城士卒之后,得以幸免。   孙权见其容貌娇美,言辞谈吐虽带羞怯惊恐,却仍比寻常女子显得落落大方,便以目示意,让孙河将她们安置下来。   “将军,今皖城已克,逆贼李术虽逃出城去,想来也成无根之木,现在当如何行止,还请将军示下。”徐琨见各部将校陆续回来,便对孙权说道。   对此孙权早有打算,闻言便转身对徐琨说道:“皖城即克,自然是渡江到虎林,须知大敌尚在,让将士们不可掉以轻心!”   待孙军押着俘虏离去之后,城内已是一片废墟,唯有尚未熄灭的残火,还在坍塌的废墟角落中,兀自燃烧。城内幸存下来的百姓默默地翻找亲人的尸体,却不敢高声哭喊,唯恐引来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孙军。   城北高山的密林之中,李术勒住战马转身回望,最终也只能摇头叹气,在亲卫的扈从之下,择路奔逃。   李术所部三万之众土崩瓦解,高大坚固的城池也没能挡住孙权的猛攻,城陷之后孙权下令屠城,城内数万百姓一夜之间屠戮殆尽。消息传出,江东人心震动,无不为孙权的冷酷而心下骇然。   各军之中,对此却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多少微词。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孙权的做法。   “将军屠戮无辜百姓,如此无道,有失天和。恐难为江东之主!”在孙权率部屯扎虎林,召集诸将商议如何抵抗刘琮之时,黄盖却站出来大声质问道。   孙权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转头看了眼周瑜,见周瑜一脸惊讶,这才对黄盖冷笑一声,说道:“我如何行事,还无须你来多嘴!”   众将听黄盖说出这等话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知道黄盖粗豪,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对孙权表示不满,见孙权脸色很是难看,都为其捏了一把汗。   “即便李术反叛将军,城内百姓何辜?听说将军不但屠城,还纳了美女为妾,前将军尸骨未寒,将军却因贪恋女色,罔顾兄弟之情……”黄盖越说越大胆,看其神色激愤,似乎很是为孙权的所作所为而愤怒。   孙权岂容他当众放肆,断喝一声:“够了!”话音未落,拔出腰间宝剑就要将黄盖诛杀当场。   众将见状连忙上前劝阻,有让孙权不要和莽夫一般见识,让他消气的,也有劝说黄盖向将军认错,如今大敌当前,正是要同心协力的时候,怎能因小节而不顾大局?   中军帐内,一时沸反盈天,孙权冷笑一声,掷剑于地,对众人说道:“匹夫当众辱我,若不斩之,威信何存?”   “你行事不当,难道还不许人说了吗?”黄盖瞪着大眼,怒视孙权,毫不退让。   程普按着他的肩膀怒斥道:“还不住口!如今是什么时候,你这蛮子竟然如此不晓事体!”   “汝等不必再劝,左右将他绑了,枭首来献!”孙权气呼呼的高声喊道。   诸将连忙为黄盖求情,此时周瑜也起身对孙权说道:“将军以瑜为护军,节制诸将却闹出这等事来,实在是有负所托,深感惭愧。”他看了黄盖,又接着说道:“然大战在即,斩将不祥,还请将军看在黄校尉性情憨直、每战必身先士卒的份上,许其戴罪立功。”   “是啊,还请将军饶其不死,戴罪立功!”诸将听了忙出言附和。   孙权眯着双眼在席上缓缓落座,恨恨地盯着黄盖说道:“既然是公瑾为汝求情,诸将相保,就饶你不死。不过汝扰乱中军,置军法于何地?”   见孙权话中已有饶恕之意,周瑜忙道:“依例当责打军棍五十!”回头看了眼黄盖,高声道:“来人啊,拉出去打五十军棍!”   黄盖却是眉头都不皱地冷笑一声,也不用近卫上前拉拽推搡,自己昂首出了大帐。不多时,就听帐外军棍击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声响,诸将有的暗自摇头,有的连连叹气,都觉得黄盖今天不知发的什么疯,竟然会如此胡闹。   这五十军棍,直打得黄盖后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饶是黄盖皮糙肉厚,到最后也昏迷过去。待随军医士诊治之后,这才悠悠醒转。“哼,无知之徒,竟然还学儒家那套仁义之说。”得知黄盖没死,孙权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见诸将各自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他便低声附耳对周瑜说道:“如今这恶人我也做了,却不知此事,竟有几分把握?”   ☆、第二十三章 谈笑之间斩首级   周瑜闻言苦笑一声,低声道:“那刘琮诡计多端,又有贾诩等人辅佐,实难对付。至于此事是否可期,还需看刘琮如何应对。”   见周瑜并无多少把握,孙权只是微微颔首,在他看来刘琮虽然很难对付,但未必就没有弱点,何况江东各部惯于水战,猛将虎臣何止黄盖?若是以水军主力与之决战于江湖之上,难道就没有大获全胜的可能?不过既然周瑜想以奇计为谋,他便顺势而为,与周瑜、黄盖二人配合做成了这出苦肉计。   “公瑾怎知我去讨伐皖城,派了韩当前去相助?”想到之前韩当领兵突然出现,孙权便不由问道。   周瑜微微一笑,孙权领兵突袭李术,事先他并不知情,这其中或许有孙权担心事泄而有意瞒之,或许是孙权此时还并不完全信任自己,但无论是哪一种,周瑜都不打算深究。而之所以会派出韩当领兵奔赴皖城,是周瑜推断孙权必然不会容忍李术叛乱,故此让韩当早就埋伏在皖城左近,直到孙权领兵攻城之时,韩当确定之后才突然杀出。   得知原委后,孙权握着周瑜的手说道:“若非公瑾料事如神,还不知何时能攻破皖城。”   “也幸亏将军拔除此城,不然被刘琮占据,则局势危矣!”周瑜对孙权说道:“就在昨日,斥候传来消息,刘琮所部前锋黄忠,率领五千轻骑径直扑向皖城。”   “竟有此事?”孙权眉头一皱,有些惋惜的说道:“若是早些知道,也许还能将黄忠赚入城中。”   不过两人都知道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现在就看刘琮是否会中计,到那时再行决定如何应对吧。   “将军!”帐外孙权的亲卫匆匆进来,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交给孙权,低声说道:“这是……”   孙权见笔迹有些眼熟,再看信封之上赫然写着“曹公亲启”的字样,不由眼神一缩,摆手制止了亲卫所言。抽出信笺展开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冷笑一声,这才对亲卫说道:“此信从何而来?”   亲卫躬身附耳低语之后,被孙权打发出去,见周瑜眼神疑惑的望向自己,便哈哈一笑,说道:“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以公瑾之见,那李术逃出去之后,会向何人求援?”   周瑜稍一思忖,回道:“若是所料不差,他定然会去投奔刘琮。只是李术只身逃脱,刘琮也不会重用于他。”   “哼,此等乱臣贼子,惯会生事!”孙权冷哼一声,脸上怒气一闪而没。   看来孙权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他这话意有所指,虽未明言,但周瑜心中已知,定然又是有人谋反,被孙权得知了。   唉,不管是谁,只要不闹成大动静就成,如今江东形势已是风雨飘摇,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果然,数日之后,平南将军、庐陵太守孙辅及庐陵太守府若干僚属,被一同以商议军务的名义召至虎林。   待中军帐中诸将到齐之后,孙权对孙辅说道:“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为何要叫外人来呢?”   孙辅不知自己被人告发,听了孙权所言虽然心头一跳,却仍然摇头矢口否认:“将军怎么会如此说?辅实不知将军所指何事?”   加孙辅不知悔改,孙权哪儿还有什么耐心,当下取出那封密信交给周瑜,周瑜扫了一遍,似笑非笑的递给孙辅。   “这……”孙辅一看这不是自己写给曹操的密信吗?怎么会落入孙权手里?如今事泄,他也只好垂头丧气的承认了。诸将见状,面面相觑。论起来孙辅本是孙权的堂兄,幼年父母双亡,由兄长孙贲抚养长大。初以扬武校尉之职辅助孙策平三郡。建安二年,孙策征讨丹杨等七县,派孙辅驻守历阳抵御袁术,并招诱留下的百姓,纠合失散的兵卒。之后又随孙策讨伐陵阳,活捉祖郎等。虽然有豫章建昌之败,但仍不失为江东猛将,如今就连他这样的亲堂兄都起了异心,好在孙权及时发现其阴谋,将此事扼杀在萌芽状态。   如若不然,江东内部少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诸将想到此处,都不禁为孙权行事果决周密而大为佩服。   “你我本是兄弟,想来此事也非兄长本意,定然是这些狗奴贪慕权贵,想以此为进身之阶。”孙权见孙辅低头认罪,心中冷笑,对他说道:“如今你既已悔过,便饶你不死。不过这些欺心教唆的狗奴,却一个都不能放过!”   孙辅哪儿还敢多言,只有唯唯应诺而已。随着孙权一声令下,早已守在帐外的近卫大步入帐,那几个孙辅的心腹亲信,拎小鸡似的提出帐外。不多时斩了首级献上,孙权一挥手,又有人将孙辅押了下去。至于孙辅的部曲则由诸将瓜分,如此一来,大伙儿的实力都有所增强,至于孙辅的命运,更是无人关心了。   破皖城,平孙辅,两件大事孙权不过月余之内,便从容完成,破皖城之后屠城,让江东上下看到了孙权果决勇武、心狠手辣的一面,平孙福又让大家发现,他遇事镇定行事周密,谈笑之间便扑灭了两处不稳定因素。那些江东世家大族,这才发现,比起一味狠辣的孙策,年纪轻轻的孙权,才更加可怕。   而此时刘琮也得知皖城被毁,黄忠等虽然占据了残破的皖城,却失去了战略意义。待李术辗转投入刘琮军中之时,刘琮也只好先将其收留下来。毕竟对于江东内情,李术所知还是很多的,这时候还有些用处。   荆州水军如今已抵近虎林,在宽阔的江面之上依山立寨,分为两处。一处是陆上的陆寨,绵延数里,一处便是江面上的水寨,战船数千,浩浩荡荡。若不是此处水面宽阔,哪里能排的下如此众多的艨艟斗舰?   “这是江东黄盖派人秘密送来的降书,请先生过目。”刘琮压抑着笑意,将密信递给贾诩说道。   旁边王粲听了喜上眉梢:“好啊!正愁着如何对付江东水军,现在却有猛将主动投降。”   贾诩人老成精,从刘琮眉眼之间就看出些端倪,接过信笺看完之后,交给王粲说道:“只怕这是诈降之计!”   “哦?”王粲看了后满腹狐疑地抬头问道:“他在信中揭露郭能等人叛逃之事,想来不会是诈降吧?”   “郭能等人籍籍无名,要之何用?”刘琮冷笑道:“若是能以此将我赚入计中,舍弃几个郭能又有何妨?”   贾诩微微一笑,对刘琮说道:“如今看来,郭能等人是不能再留了。”   “先生之意,是将计就计,假意答应黄盖咯?”刘琮眉头一挑,对贾诩说道:“却不知他若是诈降,又预备了怎样的手段?”想起赤壁之战,刘琮心中暗道,该不会还是放火那一套吧,荆州水军可没用铁链相锁。更何况艨艟战船整个船舱与船板由牛皮包覆,可作防火之用。而甲板以上有船舱三层,亦以生牛皮裹之以防止敌人火攻。两舷各开数个桨孔以插桨船且供橹手划船。加上船体狭长,机动性很强,就算一艘着火,亦可避开,断不会因此而连累友军。   对于这个问题,贾诩思忖片刻之后才说道:“待将军假意允诺之后,再看黄盖有何说辞。想来无非是混入我军,阴为内应罢了。”   “若是如此,倒也不难防范。”刘琮闻言点头说道:“那就请仲宣修书一封,回给黄盖。”   贾诩又道:“回书之前,可先当众斩杀郭能等人,否则江东怕起了疑心。”   三言两语计议已定,王粲立即铺展笔墨给黄盖写了密信,刘琮则召集诸将到中军议事。待诸将及各部校尉齐至,刘琮也不多言,吩咐李阔出列。   “前些日子郭能等人暗中密议,要叛逃江东,可有此事?”刘琮手按几案,盯着李阔问道。   李阔没想到刘琮这会儿突然将此事抖出来,当下心头一震,半跪于地回道:“是有此事!主谋者郭能,还有同谋者某某……”   “将军!切莫听此人诬告!”郭能见状,忙出列狡辩,被李阔点出姓名的几人,也连滚带爬的涌出来大声喊冤。   刘琮冷笑一声,对郭能说道:“你既敢做,为何却不敢承认?本来蔡瑁谋反之事,你若是能幡然悔悟向我自首,未尝不能饶你性命。可是你竟生出叛逃之心,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这也罢了,为何又联络同党,更要作乱军中?”   郭能被问的哑口无言,此时万念俱灰,只得低头认罪,同谋诸人见了,也只好纷纷跪下。   “来人!将这个逆贼拉出去斩首示众!”刘琮转过身看也不看郭能等人,大声下令。早有门外等候着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进来,拖死狗一般的将郭能等人拖将出去,一通鼓响,余音在耳,郭能等人的首级已放在托盘之上,举入帐中向刘琮缴令。“挂至辕门,展示十日!”刘琮厌恶的看了一眼,挥手说道。   ☆、第二十四章 壮士径进如飞鸥   斩杀郭能等人并没有在水军中引起太多骚动,毕竟他们在水军的影响力很是有限,不过消息传到虎林之后,周瑜立即意识到这其中似乎有些问题。   是刘琮相信了黄盖密信所言,所以才会当众斩杀郭能等人?然而如此一来,刘琮就不怕黄盖因此而遭疑吗?若是按常理推论,郭能等人请降,是通过黄盖,但黄盖必然不会自专。刘琮这么做,是想表明信任黄盖,还是另有所谋呢?若真的信了黄盖,怎会当众斩杀郭能等人,这岂不是让黄盖成为被怀疑泄密之人?   一念及此,周瑜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险些坏了黄盖性命!那刘琮必然已知黄盖此为诈降,所以才会如此表明信了黄盖。然而当周瑜对黄盖如此分说之后,黄盖却道:“或许是刘琮以此试探?”   周瑜皱眉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应该不是,此计已为刘琮识破,不可再行。”见黄盖还要再说,周瑜拦住他道:“再彼此试探,也是无益之举,两军对阵,最后总还是比双方战力如何。”   见周瑜如此说,黄盖也只能趴着无奈的点头,倒是周瑜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公覆这顿军棍看来是白挨了。”   黄盖咧嘴道:“俺白吃了一顿军棍倒也不打紧,可就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的何止黄盖,然而周瑜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放弃原先的计划,不再以黄盖来冒险。对此孙权倒是颇为赞同,他现在急于在战场上击败刘琮,以此来稳定自己的地位。   不过当孙权提出以水军正面猛攻的计划之后,周瑜却并不赞同。若是单从双方战船数量、水军将士多少来比较的话,似乎两者差距不大,甚至江东水军还隐隐占了上风。但实际上周瑜知道,江东水军的艨艟斗舰却与荆州水军不同,自彭泽一战之后,他对于荆州水军强大的远攻能力和近战能力,已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认识。   当此时,唯有找出对方的弱点,才能在之后的水军主力决战中,寻找到获胜的机会。   所以周瑜的意见是先派遣走舸、露桡等小型战船与敌军接触试探,孙权速战速决的方案,自然就被周瑜否定了。对此孙权虽然略有不甘,却还是同意了周瑜的建议。   五月底的一天夜里,数十艘走舸在哨探船的带领下,自虎林水寨出发,逆流而上,借着黑夜的掩护向荆州水寨摸来。   所谓走舸,意指舸舟在水面上行走如飞,其舷上立女墙,桨手多而战卒少,皆选勇力精锐者,往返如飞鸥,乘人所不及。金鼓旗帜,列之於上,临阵斗战,皆以此为先锋。率领这支小船队的,乃是江东破贼校尉凌操。   凌操立于船头,举目望去,只见荆州水寨中灯火通明,防范甚严,急切间却觑不出有什么弱点。   此时暗夜之中唯有水寨火光,被江水反射,星星点点灿若天河,夜风中湍急的水流使得走舸不进则退。凌操见状,咬牙低声道:“再向前去!”   旁边有人迟疑道:“若是再近,难免被敌军发现。”   凌操扭头低声喝道:“发现便发现了,怕个什么?咱们此来便是要与敌接战,若是不利,顺流退回本寨便是了!何必做胆怯之语?”各船士卒听了凛然应诺,凌操暗自点头,大声道:“举火!”   很快,数十艘走舸上都燃起火把,桨手猛然发力,木桨拍打在水面上,发出“哗啦啦”地声响,溅起的白色水沫,转瞬便又消失在黑黢黢地江水之中。   这边方燃起火把,水寨中早有望台上的士卒看见,立即吹起螺号示警,呜咽之声在水寨中传出甚远。最外线的艨艟斗舰上,很快便涌出许多弓箭手,引燃箭头上捆缚的布条,将一支支火箭抛射而来。   凌操早有准备,厉声喝道:“举盾!”当先举起挂在船舷旁的木盾,那木盾早已在浪遏飞舟时浸得湿透,火箭射中之后很快便熄灭了。偶尔有倒霉的桨手或士卒被射中,也能很快扑灭,所以这番火箭之后,凌操等人的损失并不大。   暗夜之中,不明敌情,甘宁得知敌军来袭,并不慌张,披挂甲胄来到水寨望楼之上,见敌军不过数十艘走舸,皱眉道:“孙军竟如此托大,小觑我水军中无人吗?”   话音未落,就见身后转出一人,高声道:“某愿出战!”   甘宁扭头一看,见此人有些陌生,不过看他摸样彪悍,心中暗自点头,对他说道:“你是何人?敢出寨迎敌?”   “某是江夏黄太守麾下校尉苏飞,区区数十敌船,有何不敢迎战?”苏飞昂然挺胸答道。   他这豪爽做派,倒让甘宁颇为欣赏,点头道:“既如此,拨与你十艘走舸,无比将来犯之敌击退!”   苏飞听了之后也不废话,转身下了望楼,点起十艘走舸,在艨艟斗舰中的水道疾行出寨。甘宁见状,咧嘴一笑,对于苏飞雷厉风行的性子,更觉投缘。   因是临时设立的水寨,所以并没有真正的寨墙,而是有艨艟和斗舰接连布置而成,有疏密不等的水道间隔。凌操虽然不会自这些水道中进入水寨自投罗网,但却时刻警惕着对方的战船出来反击。   所以当苏飞等人的数十只走舸自水道中猛然冲出时,凌操躲在木盾之后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非但没有惧怕,反倒暗自叫了一声:“来得好!”   苏飞立在走舸狭窄的船头之上,自腰间摸出三寸利刃,握在掌心,眼见与敌船越来越近,觑准了敌船上站着的壮汉,抬手甩出飞刀,那壮汉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心中暗道不好,正要拧身避让,却哪儿还来得及?那把飞刀电光火石间,已插入壮汉咽喉,壮汉抬手欲捂伤处,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栽入江中,溅起水花一片。   旁边走舸之上的凌操见状,怒气横生,大叫道:“贼子无耻!”话音未落,脚下发力,猛然跃到了壮汉这艘走舸之上。这走舸船体狭长,被他腾空飞跃,船身顿时打晃,然而凌操站在船头,却如脚下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凌操一手抓着船头上的旗杆,一手擎刀,指向苏飞:“贼子敢来战否?”   “嗖!”苏飞也不答话,猿臂舒展,又是一柄飞刀破空而来。凌操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单刀将飞刀磕飞,落入江中。   说时迟那时快,两艘走舸已迎面交错,凌操提气断喝,再度飞身跃起,人在半空而刀锋已劈向苏飞面门。苏飞撤步侧身,早已抽出腰间佩刀,反手上撩,要将落下来的凌操开膛破肚!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伴着飞溅的火星,凌操以刀相架,顶住苏飞,硬生生地落在了船头之上。苏飞眼中精光暴起,左手屈肘撞向凌操肩头,意欲将其挤落走舸。凌操却滑溜的如同泥鳅一般,一矮身自苏飞腋下钻过,同时反手持刀,向苏飞胸腹间刺来。   这下两人位置相易,反倒成了苏飞在外,凌操在内。而凌操手中明晃晃的单刀,正猛地刺向苏飞。   间不容发已不足以形容此时危急,苏飞刚被凌操晃过之后,心中便知不妙,当下毫不犹豫,脚下一蹬船板,纵身跃入江中!那刀锋堪堪划破了他的单衣,却未沾着肌肤半寸。   凌操见状,转身向走舸上的士卒杀来,这走舸上的士卒虽然也是精锐之士,却终究敌不过凌操,被他杀翻落水,桨手们见状不妙,纷纷弃船。凌操也不追赶,看旁边己方走舸驶近,再次跃上船头。   然而刚一踏足船板,凌操便举得有些不对,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船身下“喀嚓”一声响,紧接着便有桨手惊呼道:“漏水了!”   江水“咕嘟咕嘟”地冲入船中,眼见这艘走舸是不成了,凌操双眼微眯,招呼一声,让船上士卒下水寻找敌踪,自己则指挥桨手去方才苏飞所乘的那艘走舸之上。   他与苏飞打斗不过短短数十息,而荆州水军的其他走舸也都陆续与凌操所部接战,双方你争我夺,短刃相击,木桨乱拍,江面上水花飞溅,不时有人惨叫落水。   凿沉凌操走舸的,正是方才主动跃入江中的苏飞,他水性甚好,在江中如蛟龙翻腾扑杀,很快便将凌操走舸上入水的士卒杀死,凫水江中举目四顾,见凌操正在不远处的船上厮杀,当下咬着佩刀游向那艘走舸。   眼看就要接近那艘战船,就听“嗖!”的一声,身侧数十步外一支羽箭破空射来,苏飞知道要遭,当下猛地用力翻身,那羽箭正中苏飞后背!   苏飞眼前一黑,强忍剧痛潜入水中,就见又一支羽箭擦着头皮入水,被暗流一卷,失了力道随波而去。   此时凌操见敌军战船越来越多,自忖再纠缠下去,必被敌军所擒,当下劈翻了眼前之敌,呼哨一声,引着剩余将士调转船头顺流而下,多桨齐动,疾驰如飞,不多时便隐于沉沉夜色之中。待苏飞被部下搭救上船,他恨恨道:“早晚要报此仇,方可解恨!”   ☆、第二十五章 艨艟斗舰各逞威   夜袭突驰,江面水战,规模虽然并不大,其过程却也惊心动魄,厮杀的相当惨烈。   苏飞虽被暗箭所伤,好在他在关键时刻侧身避让,伤势不重。待裹好伤之后,他登上斗舰望楼缴令,甘宁问道:“如何?敌军可堪战否?”   “敌将勇猛,颇为凶悍。”苏飞微微皱眉,实话实说。他对自己飞刀绝技很有自信,却没想到被凌操击落,近身搏斗不过转瞬之间,就被凌操逼得弃船跳水,可见对手武力比要自己高强一些。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心生畏惧,反倒激发了更强的斗志。   而回到虎林水寨的凌操,也对周瑜言道:“敌军水寨颇为严密,与之接战,敌亦颇有章法,将士精于水战,不可小觑。”   周瑜听了,也只是微微颔首。对于荆州水军,他可从来没小觑过。只是孙权屡次催促与刘琮决战,都被自己以敌情未明所劝阻。在周瑜看来,刘琮这两年的确东征西讨出尽风头,可这数次大战背后所消耗的粮草军械绝非少数。即便以荆州的实力,想来也难以应付。更何况此次江东占据地利,利于坚守,胜在人和。   荆州军远道而来,粮草消耗是一方面,深入江东,孤军远征也对其不利。以此来看刘琮利于速战,己方则利于缓兵。然而孙权的考量,自有其目的,若是自己一味固执己见,恐怕孙权会有猜忌之心。   对于孙权袭李术、屠皖城的用心,周瑜深知其意,无非是以此恐吓人心,立威罢了。周瑜虽不是皖城人,却也同是庐江人,其家乡舒县就在庐江。孙权屠城多少还是让周瑜有些反感的,但他只能将这种反感深深压抑,从不表露一丝一毫。在这种时候,若是失了人和,则江东局势必然更加危险。   或许孙权对此也深有感悟,所以虽然数次催促周瑜与刘琮决战,却并不因此强行逼迫。   得知豫章太守、中郎将黄忠已率部进占皖城,孙权便决定派荡寇中郎将程普、别部司马周泰等率兵万余,渡江相抗。程普等人领兵在居巢、临湖一线布防,阻止荆州军从陆地进攻。   荆州水寨内,刘琮听了甘宁、苏飞等人对昨夜激战的汇报之后,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然来探我虚实,我也可去探其虚实。”   甘宁闻言,起身说道:“请将军允末将亲往!”   他下首张允、黄射等人,也都纷纷请令。刘琮摆手道:“既然甘将军要去,你们就不要相争了,做好接应之事便好。”   荆州水军停泊立寨处,接近皖口小城,与虎林江东水寨,尚有数里之遥,甘宁得令之后调集数艘艨艟,以一艘斗舰为座船,驶出水寨,往虎林而来。   大江东去,在虎林处有个转折之势,先向北而后东,在此形成了一个突出部,而虎林便在突出部的顶端。虎林之外,江面宽阔,水流湍急,滚滚大江日夜奔流不息,而水寨紧靠虎林城下,巍然不动。   甘宁领数十艨艟斗舰顺江而下,又有数艘走舸在大队之前以为前锋。不多时便与江东巡哨小船遭遇,那小艇上不过两个桨手,两个战兵,见势不妙调转船头,飞一般的划向水寨报信。周瑜闻讯,登上敌台远眺,见荆州水军不过数十战船,心下了然。环顾左右,见太史慈正望着自己,不由笑道:“子义可有意拒敌乎?”   太史慈慨然应诺,收拾甲胄背负长弓,领亲卫数十登船出寨。周瑜又令凌操之子凌统从旁接应,以防不测。   此时正是晌午过后,烈日当空,水面之上却颇为凉爽。   所谓斗舰者,船舷上设女墙可蔽半身,墙下开掣棹空,船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墙,其棚上又建女墙重列。前后左右树牙旗金鼓,用以指挥作战,船尾高台上有士兵负责观察水面情形。甘宁此刻,便在高台上指挥两侧艨艟齐头并进。   见敌船数十艘出寨迎战,甘宁目测双方距离,不忙施放神弩车,待敌船稍近,猛然擂鼓,就听艨艟战船上接连响起神弩车弓弦弹动之声,沉重石弹呼啸而出,扑向敌船。   江东战船自彭泽一战中吃过神弩车苦头之后,便加厚了战船上的蒙皮,耳听“砰砰”如冰雹似的落下石弹,紧接着就听到石弹被弹开落水之声。除去被砸断数根旗杆和木桨之外,倒也损伤不大。孙军将士见状,心下大定,齐心协力划动木桨,战船逼近。   甘宁见状眼神一缩,指挥弓箭手放箭,而对方也不甘示弱,以船舷上的女墙为遮蔽,用弓弩反击,就见江面上飞石如雨,转瞬之间双方战船上,都笼罩在密密匝匝地箭矢之下。然而箭矢落下,却多数被生牛皮制成的蒙皮反弹入水,唯有射在木制船身上的箭矢,随着船只晃动不休。   和有蒙皮且船身高大的艨艟战舰相比,走舸之上唯有借助女墙躲避的士卒,就立即出现了伤亡。不过走舸转动灵活,在水中迅驰如飞,很快便分开水浪,隐藏到艨艟斗舰之后。   箭矢无效,再以火攻,不过火攻也多不奏效,很快双方战船便冲撞到一起,犬牙交错,近身肉搏。   甘宁一眼便看到了太史慈,当下弯弓搭箭,向太史慈射去。太史慈见这一箭势如流星,不敢大意拧身避开,那箭矢擦着他的头盔“咄”地一声射入身后桅杆,箭尾剧烈颤动。太史慈弓马娴熟,箭法也很高超,岂能让甘宁专美于前?抬眼一瞄,手上已捻了一支箭矢,运气开弓,就听“嗖”地箭已离弦,锐利的三棱箭头在阳光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直扑向甘宁面门。   “好箭法!”甘宁大喝一声,不及避让,抬手挥动长弓,将箭矢格挡开,那箭矢被他拨开却去势不减,射入另一艘艨艟战船上的士卒胸口,那士卒猝不及防,身子一软跌入江中。   两员虎将隔船互射,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双方战船此时彼此冲撞,但荆州水军艨艟战船上装有拍杆,沉重的巨石砸下,任你有蒙皮也抵挡不住,很快便有两艘江东斗舰被砸得木屑横飞,女墙歪倒,更为严重的,则船舷漏水,无法行驶。   太史慈见状,急令士卒强攻,当此时不能言退,否则被追击之后损失更为惨重。然而艨艟战船机动性很好,虽与其接触,却能立即远离,若置之不理,则又上前冲撞,数次之后江东战船已有三艘沉没,落水将士干脆攀附船身,试图夺船。女墙开口处枪矛乱刺,很多士卒避之不及,惨死江中。   “鸣金收兵!”水寨之中周瑜沉声下令,对于荆州战船上装备的拍杆,他感到有些忧虑,若不能想办法克制,恐怕水战终将失利。   听得寨中锣声催响,太史慈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率部脱离战场,向水寨回转。   甘宁一面下令打捞落水将士,一面举目向虎林水寨观望,待牢记之后,也不恋战,传令返回。   此番接战旨在试探,双方都未尽全力,各自都有些遗憾和收获。   “敌在虎林,则我水军不得通过,必须将其水寨攻破,才可顺江而下。”刘琮听了甘宁对虎林水寨的描述之后,转头对贾诩说道:“那黄盖再不曾遣人送信,想来已知事不可为,当下唯有强攻一途。”   贾诩捋着稀疏胡须,对刘琮说道:“我军长于远攻,可多备酒精火油等物,烧其水寨,迫其退兵。”   “我看敌船已有防备,火攻的话把握不是很大。”甘宁在一旁说道。今日之战,这一点已经被他亲眼目睹,想来即便加大投射火弹数量,效果也不会太好。   刘琮听了倒也并不意外,所谓一招鲜吃遍天的想法,实在太过幼稚,自古以来有矛就有盾,对方能克制火攻并不难。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既然双方都摆明车马,放弃计谋转为强攻,那么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中。   “既然火攻把握不大,强行进攻的话,又当以何为主?”贾诩对于水战并不很精通,闻言有些迟疑的对甘宁问道。   甘宁回道:“我军战船有拍杆,此近战利器,当可以近战为主。”   “或可以炮车营渡江南行,自背后掩杀虎林,只要占据高岗,不愁敌军不退!”刘琮看着地图,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当下对贾诩说道。   贾诩一双小眼睛颇为锐利,在地图上看了半晌,点头道:“只是如此一来,炮车营便深入敌后,若无法攻克虎林,则有陷入重围之虞。”   对此刘琮只是稍有迟疑,他起身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相信魏将军之能,必不会让我失望!”   “既如此,还需赵将军为其掩护才好。”贾诩想了想,提议道。   甘宁也道:“水军也可同时并进,使其首尾不能兼顾。”三人都站起身围着地图,商量着从何处渡江登陆,又从何处奔袭虎林,待计议已定,刘琮便亲笔写了军令,由信使送往魏延和赵云处。一场大战,似乎已在刘琮面前徐徐拉开了帷幕……   ☆、第二十六章 山道密林遇敌袭   数日之前,黄忠率轻甲营赶到皖城,虽半途已知孙权攻破皖城并已屠城,但进入皖城之后,还是没想到城内惨状,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严重。残墙断壁之间,处处可见倒毙的尸体,飞蝇盘旋,野狗吃的双眼通红。随军医护营医士见状,急忙告诫黄忠,此时正值盛夏,城内尸积如山,又接连暴晒数日,最易发生瘟疫。   因有柴桑水军瘟疫前车之鉴,黄忠便不敢冒险,只得下令在城外择上风处立营。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皖城虽被孙权攻破,但城墙受损不大,只要将城内尸骨收敛掩埋,还是能用来据守的。不管怎样,比起在野外营寨要坚固得多。   对此医士建言将尸骸火化,否则疫气生成四处蔓延,为害之烈恐难估量。于是黄忠挑选身体强壮之士百余人,以粗布覆住口鼻,入城收敛炼化尸首。   待赵云、张辽及魏延率部到皖城之时,才勉强将城内收拾出来,因房屋大半被火焚毁,便打扫出空地支起营帐,暂时栖身。城内的水井是不能再用了,每日还需自城外河水中运水,各种艰苦不便,使得大伙的斗志都有些低落。   各部入城之后,总算使得死气沉沉的皖城有了几分人气,附近的百姓也开始陆续进城,倒不是在城内安居,而是在那些废墟之中四处寻摸。若是找到点值钱的物事,便兴高采烈,即便是一小口袋粟米,都能让面黄肌瘦的百姓高兴半天。   黄忠等人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对此却也只能无奈摇头。乱世之中苟活不易,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挣扎求存罢了。   “据说当初曹操屠徐州,比之皖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张辽想起旧事,不由说道。   此时诸将在帐中环座,听了张辽的话,胡车儿也道:“要说起来,董太师更是坏事做绝。那些年被他害死的人,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天下大乱了这么多年,唯有荆州算是好的了。”黄忠捋着浓密的长须说道:“江东不平,则荆州永无宁日。”   赵云等人听了暗自点头,他和胡车儿等人虽不是荆州人,但早已随着刘琮在荆州安身立命,前途所系,亲眷所居之地,怎容外敌相侵?若是落得皖城这样的下场,让人想想便心头沉重。   “主公令我等攻占皖城,现在皖城已残破如斯,只怕不会在此地久驻。”黄忠有些担忧的说道:“如今粮草未继,可照这样看来,就食于敌也不易啊。”   魏延道:“既然皖城已没有多大作用,想来主公很快便有军令到。只是我军是否可以前出至临湖附近,以牵制江东所部?若能逼近居巢,则江东水军自会不安。”   “这样不妥吧?”赵云反对道:“主公军令未至,我军如何能擅自行动?”   诸将各自提出自己的看法,胡车儿倒是挺赞成魏延的提议,不过也仅限于商议罢了,最终如何,还要等刘琮军令。   就在此时,距离皖城四十里之地的山林中,高顺神情严肃的望着山路两旁的树林,吩咐部下小心戒备。虽是盛夏晌午时分,这段林中山路却显得格外清凉幽静。   高顺所率八百陷阵营将士押送粮草运往皖城,晓行夜宿眼看出了山就能到达,将士们虽然还保持着戒备之心,但是那些赶车的民夫却都按捺不住,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这趟差事毕了,按例便能休息上一些日子,对于出兵以后一直随军辛苦赶路的他们来说,能休息几天不用当差就已经很值得高兴了。   越是这种时候,人的警惕性便越是放松。然而民夫们向来如此,高顺也便不与他们多费口舌。只是这段山路两侧山高林深,草木茂盛,地形颇为险要。且山路狭窄曲折,满载着粮草辎重车队已拉成了数里之长。若是有敌军埋伏于此,只怕很难防范。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高顺刚吩咐了兄弟们多加小心之后,就听两侧山林之中弓弦响动,紧接着便是密集飞矢如雨扑向众人。   “立盾!”高顺挥动长枪,拨开袭来的箭矢,翻身跃下马背向四处张望,很快便判断出敌人并不多,充其量不过千余人,然而他们占据地利,居高临下且分做数股冲杀下来,陷阵营的兄弟们一时抵挡不住,整个车队被敌军截成数段。   突遭袭击,赶车的马夫和车上的民夫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有跳下车子躲避的,有中箭哭喊救命的,还有的人慌不择路,竟然想逃进山林,反被冲下山的敌军乱刀砍死。   高顺冷静的观察了一下,看到对方虽未打出旗号,但从盔甲服饰上判断,应是江东军无疑。这些江东军很是凶猛,内中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显然便是他们的头领。   “以车为凭,结阵!”高顺见部下分散各自为战,当下高声喊道,陷阵营的数名百人将也都随声应和,很快便五十数百人为一伙,凭借粮车结成圆阵,敌军原本狂突猛进的攻势顿时便被遏制住,不得不在山道上与陷阵营近身厮杀起来。   见两军陷入纠缠相持,高顺冷哼一声,也不骑战马,提着长枪便冲杀入战团。刺翻几个江东士卒之后,高顺见离那江东壮汉已不远,当下纵身一跃,单足在车辕上一踏,接力拔高身形双手持枪,如同鹰隼俯冲,手中长枪猛然刺向那壮汉胸膛。   这壮汉也不是易与之辈,见高顺来势凶猛,不退反进,双手举起环刀横挡。   “当啷!”随着一声爆响,长枪被壮汉架住,而此时高顺也已落地,枪身竟被压成了好大一个弧形。那壮汉硬接了这一刀,顿感虎口发麻,胸腹烦恶。不过他向来勇武,深吸一口气侧身挥刀,斩向高顺脖颈。   高顺握着枪尾的右手一摆,枪头如毒蛇出洞一般带着凛冽寒风,袭向那壮汉面门,竟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壮汉咬牙猛地拧身,却不收刀回救,仍然向高顺砍去。看样子也是以命相搏,比的是谁命大了。   间不容发之际,两人都已经无法避让,就见那壮汉脸上一道鲜血飚飞,而高顺肩头也被砍得血肉模糊。两人伤势看起来都挺吓人,但谁也没就此罢休,那壮汉抹了把脸上的鲜血,怒吼一声再度扑来,而高顺也不甘示弱,忍着肩膀处传来的剧痛,挺枪再战。   就在两员猛将生死相搏之时,陷阵营和江东兵也厮杀得颇为惨烈。那些民夫中也有不少胆气足够,身强体壮的汉子,见状捡起散落的刀枪,哪怕是为了自保,也是好的。   那壮汉到底被血糊了眼,兵刃上也吃亏,眼见不支,只得退后,呼哨一声领着部下向山林中遁走。高顺见状,喝止住还欲追杀的士卒,这深山密林之中,很容易被人埋伏。更何况粮草为重,不能因小失大。   清点损失之后,陷阵营的将士们伤亡倒不大,只是有些民夫死伤,众人在高顺的指挥下料理了一番,死者就地掩埋,伤者裹伤乘坐粮车,安顿好之后继续上路。   待入了皖城,高顺却因伤口发炎而昏迷不醒,好在有医护营医士治疗,女护士精心照顾,总算没有使伤口恶化。   几乎是前后脚跟着便有刘琮的军令传来,着魏延、赵云先行率本部继续东进至皖口,胡、张二将随行。黄忠、高顺留驻皖城。收到军令之后,魏延等人便立即点起人马出城奔赴皖口。   至于还活动在皖城附近的江东兵,就只能由黄忠去对付了。   “将军,请侧身。”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对仰面躺在床榻上的高顺说道。看她穿着,应是医护营中的护士。   高顺闻言,默默的侧转身子,任那女子将肩上的布带解开,这是要换伤药。   那姑娘年方二八,面貌虽然说不上多么俏丽可人,但行事颇为爽利,服侍伤患时,却又颇为温柔。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热度,高顺有些尴尬,他心中暗道,这些女子如何会甘愿照顾陌生男子,难道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吗?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这年头活命不易,谁还在乎这些个?   以前总听说荆州军中有医护营,也曾偶尔见过营中女子,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她们服侍。高顺感到肩膀上一紧,扭头看时,那姑娘已重新裹好了伤处。奇怪的是她去没有就此离开,反倒偷眼看向高顺。   没想到高顺会突然扭头,两人目光相撞,高顺却闹了个大红脸。这女子眼神火辣辣的,倒似有些……   “将军觉得如何?”这姑娘倒也坦然,只是听着语带颤音,让高顺心里觉得怪怪的。他为人严肃,却不好对一直悉心照顾自己的女子假以辞色,当下点头道:“好多了。”   这话头一起,便不知不觉聊了起来,高顺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姓王,父亲还是铁匠营中很有些名气的大匠师呢。虽不知大匠师到底是怎样的官职,但是看王姑娘的神色颇为自豪,想来定不寻常。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医士进来照例询问了几句,那王姑娘随他出去时,高顺却不知怎地有些失落。“莫不是自己想多了?”年已三十许的单身汉高顺,挠了挠头暗自说道。   ☆、第二十七章 肆意挞伐未曾怜   在皖城外活动的近千江东兵袭击了运粮的车队,却因高顺及陷阵营的缘故未能得手,领头的周泰又受了伤,只得退回舒县。程普得知后,让周泰不得轻出,只多多派出斥候探查便是。   虎林大营之中,孙权却再一次催促周瑜主动出击,他已从巢湖水军调动了近半战船,为的就是能在兵力上压倒对方。然而周瑜却不得不再次劝说孙权,眼下与荆州水军决战的时机未到,还需再等。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孙权心中很是恼火,倒不是因为周瑜不肯出兵,而是朝廷的正式册封已经下来了,令孙权气愤的是,朝廷竟然罔顾事实,册封三弟孙翊为讨虏将军,扬州牧……   不用说,这肯定是刘琮干的好事。孙权对此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而且更让孙权烦心的是现在江东之内,似乎有一股潜流在暗中涌动。这些人是谁,孙权早就知晓,但眼下却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他只能选择隐忍不发。   孙翊还算识趣,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向朝廷上表,内容无非是自己才能低微,不堪重任什么的,坚决不肯从命。对此孙权也做足了姿态,任命其为丹杨太守,领兵驻守宛陵。   但是孙翊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谁又能知道呢?   “等到刘琮按捺不住,主动出击之时。”周瑜的话,让孙权回过神来。他扭头望向周瑜,迟疑说道:“主动出击,我方就能一举将其击溃了吗?”   对此周瑜并无多少把握,但如今己方防守严密,刘琮并没有甚么可趁之机,同样的以水军强攻荆州水寨,周瑜也没有必胜的信心。现在就要比谁更有耐心,能从对方的行动之中,找出弱点加以利用。   听了周瑜的解释,孙权也颇感无奈。望好处想,拖延的越久,对刘琮就越不利,但孙权之所以要与刘琮决战,是因为江东内部的形势,已经让他越来越不安了。   且不说那些江东世家暗中串连,密谋着反对自己的勾当,便是军中宿将,又有几个是真心臣服的?除了自己的老丈人徐琨还信得过,孙权现在是看到谁都觉得难以信任。   据密探暗中搜集的消息来看,吴郡太守盛宪似乎也在暗中反对自己。只是盛宪素有名望,即便是兄长孙策都未能遽然加害于他,何况现在外有强敌,无法分身之时?   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孙权越想越愤怒,他的耳边似乎想起了那些越传越广的流言。   “听说那碧眼儿垂涎大乔夫人美貌,所以暗中派遣刺客,杀了讨虏将军!”   “将军夫人大乔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莫非就是为了躲避于他?”   “那孙权何德何能?要我说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怎能比得上孙翊骁悍果烈,有小霸王之风?”   “唉,可怜讨虏将军称雄于江东,却被亲兄弟所害!据说当日相随的扈从,后来都不知下落了?只怕八成已被人杀掉灭口咯。”   孙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抬手将几案上的竹简笔砚扫落于地,这才觉得耳边清净了下来。   昏暗的烛光下,孙权长叹了口气,紧接着双眼猛然睁大,目光中满是杀气!   “将军?”被他这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刚掀起帐帘进来的步练师脚下一滞,立在帐门进退无措。她自那日被孙权看中之后,便由孙河送入孙权帐中,孙权因赶着与周瑜会合,到了虎林之后又一直忙于军务,反倒忽视了她的存在。   这会儿孙权定睛一看,见她手中端着食盘,神态娇怯,便微微颔首示意她放至近前。   步练师脚下发软,却不得不强撑着走到几案之前,刚放下食盘,却不料因心情慌乱之故,使得盛着热汤的木碗翻倒下来,汤水淋漓,顿时溅了孙权一身。   “贱婢!”孙权一肚子邪火正无处发泄,被滚烫的热汤淋到,顿时起身,一把抓住步练师的云鬓,右手高高扬起,待落下时却抓住她的衣襟,只听“刺啦”一声,步练师雪白的肩膀便露了出来。   孙权双眼通红,将步练师按在几案之上,再一用力,轻薄的衣衫已撕裂开来,露出如玉般洁白光滑的后背。孙权呼吸愈发急促,而步练师又惊又羞,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场面……   “疼!”被孙权大手一握,步练师忍不住呼疼,然而她这声惊叫,却让孙权愈发用力。孙权一边用力揉搓一边揽着她的细腰,不让她跪下,身子猛然一挺,步练师浑身一颤,嘤嘤哭泣。孙权却不管不顾地耸动着,口中念念有词:   “贱婢!竟然也敢瞧不起我!”   “胆敢反抗于我,早晚杀光你们!”   “无耻小人,暗中谋反算什么本事?”   “杀!杀!把你们都统统杀光!”   步练师娇弱女子,怎堪如此挞伐?泪眼婆娑之中耳听孙权不似人声的嘶吼,心中悲苦难言,却被孙权大手按着肩头,趴伏在几案之上无力反抗,只是随着孙权的冲刺而愈发麻木。   暴风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待孙权脖子上青筋暴露双眼怒睁着抖动几下之后,犹自愤愤地按着她的细腰喘息怒骂。   步练师紧闭着双眼,细长的睫毛上挂满泪珠。   帐外徐琨面沉如水地看了眼守卫,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他知道孙权的压力很大,自己又何尝不是?如今徐家的命运早已与孙权紧密相连,唯有盼着能早日击退刘琮,腾出手再来收拾那些反对者了。   然而第二天还是有流言在营中悄然传出,说孙权昨夜如何如何,说到细节之处,尤为不堪,周瑜听到后立即下令,敢再传播流言者,格杀勿论,这才让虎林营中的流言平息下来。可是军营内的气氛,却从这天起变的古怪起来。   对此周瑜也颇感无可奈何,不过这种事又不好对孙权劝谏,只得压抑住心中烦躁,密切关注荆州军的一举一动。   数日之后,六月初的一天清晨,周瑜接到斥候密报,荆州水军出动了!   “敌军动向如何?”得知消息之后,孙权很是有些激动,之前周瑜不就是一直在等吗,现在荆州水军出动,莫非就是周瑜一直在等的机会?   周瑜皱眉说道:“敌军战船数百艘齐出,却不是向虎林而来。”   “哦?”孙权闻言有些疑惑,盯着周瑜问道:“那他们去哪儿了?这大江唯有从虎林才能通过啊。”   “想来是要运兵至南岸,从侧后向虎林袭击。”周瑜看了眼舆图,抬起头对孙权说道:“若是所料不差,明日敌军便可到虎林。”   虎林是个并不大的地方,城墙都没有,若想坚守,唯有依仗营寨,所以孙权便有些担心,对周瑜说道:“以我军实力,能否将敌军拒于虎林之外?”   这个问题颇有些难以回答。周瑜想了片刻之后,才道:“据闻刘琮最擅攻坚,只怕以营寨相拒,很难抵挡得住。不过将军也不用太过担忧,我已令太史慈等分兵埋伏,只要敌军前来进犯,定然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孙权眯着双眼有些犯嘀咕,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周瑜的能力了。想到这里,孙权慨然道:“此次随同我前来的部众,公瑾亦可随时调用,无须多虑。”   周瑜听了点头道:“正要将军所部坚守,唯有营寨不失,荆州来犯之敌才会进退失据。”   “既如此,我这便下令。”孙权果断说道,他深知这个时候必须同心合力,才能争取到获胜的机会。即便之前对周瑜有所猜忌,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   虎林诸将闻讯之后,便立即各自分头行事,太史慈已领兵去路上险要之处设伏,徐琨孙河等人,则督促士卒加固寨墙,深挖壕沟,遍布拒马等防御工事。   全军上下陡然紧张起来,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人人都在想,经此大战,自己还能活得下来吗?   与紧张的江东军相比,荆州军各部却显得颇为从容。   “想来周瑜等已有所防备,就看文长等人,能否一举攻破虎林营寨了。”刘琮望着木架上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地图,对身旁的贾诩说道。   贾诩倒不觉得有多大困难,即便不能一击得手,只要水陆并进,就够周瑜头疼的了。他这会儿倒是有些担心庞统,毕竟在他看来,庞统实在太年轻了些,虽然在担任录事掾属时表现尚可,但这次刘琮直接让庞统以从军议郎的身份和魏延同赴虎林,是不是有些提拔太速了?   当然这个念头他也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转,对于刘琮识人用人之能,他还是颇为欣赏的。远的不说,自己不就是如此吗?   “怎么,先生觉得哪儿还有些不妥?”刘琮扭头见贾诩神色怔忡,不由疑惑问道。   贾诩回过神,捋着胡须掩饰道:“眼下还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说着,心里又不禁为长子贾穆担忧起来,毕竟贾穆也是明光骑都尉,这次随同赵云一同前往。见贾诩心不在焉,刘琮多少也有些猜到他心中担忧,却不好对此说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想到自己的儿子刘泽,刘琮却不禁自嘲的想,儿子其实也挺可怜的……   ☆、第二十八章 狭路斗将铁骑行   夏日清晨的山林之中颇为凉爽,庞统就着林间清透的溪流匆匆洗了把脸,对这样晓行夜宿、露宿野外的生活颇感新奇。接过扈从递来的粗布擦干双手,庞统看见营地中的将士们多围坐在简易的灶边,等着食用早饭。这顿饭吃罢,八成要到傍晚时分宿营时才能再吃上热乎饭了。   此次随军出征,庞统还是很期待能有所作为的,只是主将魏延看起来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面孔,让庞统也有些犯脾气。不过这两天相处下来,庞统才发现魏延倒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   “将军,此地离虎林已不过二十余里,我看地图之上有数处道路颇为险要,恐有江东兵在此设伏。”吃着软乎乎的面饼,庞统抓紧时间对魏延说道。边角已经有些发毛的地图上,那几处可能有埋伏的地方,昨夜便已被他标明。   魏延狼吞虎咽地吃着,点了点头,粗指头在地图上划拉出一道直线:“炮营霹雳车殿后,轻骑为前锋先行通过。”   “辎重不跟上只怕也不行。”庞统知道霹雳车也好神弩车也好,若是没有合用的石弹,便全无威力可言。对于江东军的营寨,这两样利器却又是不可或缺的。   只是此处道路很成问题,长满荒草不说,车辙还很深,有些地方更是被山洪冲断,又或是被泥石阻塞。这两日行来,为此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轻甲营还好说,可炮车营和飞熊军都携带了大量的车队,有时甚至还要临时架桥,才能勉强通过。   “离约定的日子可不多了,明日若是不能赶到虎林,只怕误了主公大事啊。”想到这里,魏延有些担忧的说道。然而若是不管这队以轻骑疾行,即便赶到虎林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他不是没有想过日夜兼程赶路,但这段山路很是崎岖难行,白天将士们还要帮着推拉马车,夜里更是难以行进。   不过若是今天还不能加快行军速度,说不得也只能连夜赶路了。   庞统道:“虎林孤悬,陆上进出之路,只有两条,将军可遣奇兵截其后路,孙军必然震荡。”   这个计策说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对于这支奇兵来说,可谓九死一生。不过若是能够截断虎林后路,那么只要主力能迅速攻破虎林的江东营寨,奇兵的处境也就不那么危险了。   然而这么危险的事,派谁去才合适呢?领兵将领必须胆大心细,善于指挥骑兵才行。   想到这里,魏延不由扭头看向张辽。而张辽也早已抬起头注视着他,见魏延望过来,张辽便直言说道:“末将愿领兵前往。”   “子龙意下如何?”魏延并没有立即表示同意,而是对赵云问道。毕竟要出骑兵就要调用明光骑,虽然这次攻打虎林以魏延为主将,但魏延还是想听听的赵云的意见。   赵云思忖片刻,点头道:“不若我与文远同去,以确保能截断后路。”   “不可。”庞统忙出言说道:“间道而行,必走偏僻小路,人马太多反倒误事,更何况奇兵深入敌后,对于粮草辎重的需求更大。人马越多,越失去灵活主动之优势。”   张辽也道:“既然如此,有一千明光骑足矣。”   “那好,食罢饭之后文远便点兵马先行。”魏延见状,便当机立断。只要张辽率部突然截断虎林后路,便会给江东军上下造成极大的压力。彼时自己率主力攻营,必然会顺利很多。   此事决定之后,魏延并没有忘记庞统之前所言,令斥候加大探查范围,务必保障大军行进途中,不会遭到江东军的突然袭击。   果然,大军陆续开拔之后,行至晌午时分,便有斥候来报,前方山路一侧堆积了许多柴草,山坡上隐约可见孙军士卒潜伏其中。魏延问明清楚况之后,便让张泉率领长枪兵前去清理道路,令胡车儿领飞熊军登山迎敌。   山中埋伏的江东兵见已被识破,并不恋战,稍一接触后便翻山遁走。   然而待车队陆续上路时,江东兵却又突然杀出,虽然在长枪兵和飞熊军的保护下很快退走,但还是焚毁了数辆大车。山中道路本就狭窄难行,马车驴车挤作一团无法通过,很是耽误了一阵时间。   “照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庞统有些忧虑的说道,他现在看出来了,江东兵占据地利袭扰,追吧很可能陷入埋伏,不追吧他们又借地利之便骚扰车队,让人感觉浑身是劲却无处下手,很是憋屈。   魏延又何尝不知?他在马背上踩着马镫直起身前后观望了一会儿,下令道:“长枪营保护辎重,飞熊军入山清缴敌军!”说完,转头对赵云又道:“子龙领明光骑为前锋,务必将阻路之敌击溃!”   赵云应了一声,策马当先而去,两千五百余明光骑被张辽领走一千,剩下的全都追随赵云,为全军开路。   好在这段山路过后,地势便平坦许多,道路两旁也不再是险峻的山峰,而是缓缓起伏的丘陵。   正行进间,就见山林后一队人马在前方列阵,临时砍伐下来的树木削尖了捆扎在一起,制成建议的拒马列在阵前。   看旗号,正是受命在此设伏的太史慈,他见明光骑自路上杀出,取出长弓弯弓搭箭,向冲在最前面的骑士射去,只见箭矢去如流星,转瞬之间便飞到那骑士近前。   冲在最前的赵云早已觑见,长枪一抖,将箭矢磕飞。战马速度不减,继续率领骑兵冲向敌阵。   太史慈见状,舍了长弓摘下双戟,下令放箭。早已拉开弓弦的士卒只略一瞄,齐齐向明光骑射出箭雨。此时双方距离已经很近,然而这轮箭雨过后,只有数名骑兵因战马中箭吃疼而摔落马背,大部分骑兵却没什么损伤。明光骑盔甲精良防御性很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队形的关系,使得正面受箭的面积很小,故此伤亡甚微。   “嘶!”没等孙军弓箭手再次放箭,明光骑将士已在赵云的率领下冲入阵中。那些简易的拒马并没有延缓骑兵的速度,有的甚至很快便被挤散了架。   赵云一马当先,长枪如蛟龙出海,起落翻飞之间,不时带起一蓬血花,孙军阵前的长矛兵抵挡不住,纷纷后退。太史慈见势不妙催动战马上前迎战,赵云见他顶盔掼甲手持双戟,知道多半是江东将领,抖起长枪直取太史慈面门。   “当啷!”太史慈举起双戟架住长枪,战马前行,他侧身劈砍,赵云反手以枪抵住,两人交错而过。   这时明光骑已大部跟进,凭借战马冲刺之力,将太史慈麾下步卒打得节节倒退。赵云勒转马头,抬枪横扫,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攻向他的长矛顿时被他扫偏,有的士卒甚至把握不住,长矛脱手而出。   太史慈迎面撞上一名明光骑的百人将,奋起虎威举戟劈砍,那百人将使一柄长刀,收刀不及,被他劈在胳膊上,饶是护甲坚实,也如同骨折一般耷拉下来。太史慈正要再刺取他性命,却见赵云斜刺里长枪格挡,只得弃了这百人将转身与赵云再战。   就在两人生死相搏之时,明光骑已冲乱了孙军阵势,长刀劈砍处,血肉横飞,有的孙军士卒避让不及,甚至被战马活活踩踏而死。战场之上杀声震天,血水混着汗水蜇疼了双眼,却顾不得抬手擦拭。   此次设伏,太史慈所领人马不过三千余,且多为步卒,与骑兵相抗很是吃亏,好在地形有利,明光骑冲杀了这一阵后,速度已大为减缓,被步卒围攻而上,很快也出现了伤亡。   赵云与太史慈厮杀正酣,谁都没空指挥部下,这时候便看出两军将士的优劣了。相比之下,明光骑的协同作战能力明显更胜一筹,这与训练的多寡,对战术的执行能力密切相关。而太史慈所率领的部下,除了一部分亲卫部曲之外,并不能算精锐之师,在明光骑如火如荼的侵袭之下,孙军的阵势摇摇欲坠。   架开赵云刺向腰间的长枪之后,太史慈眼看部众不支,当下拨转马头,向本阵退去,赵云岂能让他这么轻松就走?一夹马腹紧追不舍,却不料太史慈猛地甩手掷出手中短戟,赵云急忙侧身避让,那戟尖闪着寒光从他脸颊旁飞过。   趁着这功夫太史慈已策马到了阵前,抢过一支长矛大声下令,指挥部下重新列阵。然而阵前惨烈的厮杀终于没能挡住明光骑的冲击,随着长矛兵的败退,阵中的弓箭手也开始转身逃命,太史慈杀了几个率先奔逃的士卒,却已于事无补……   “杀啊!”赵云见机不可失,催动战马指挥部众向前猛冲,太史慈见无力回天,只得带领残兵向虎林退却。赵云率部追杀一阵,因战马体力不足,只得暂时收兵。   经此一战通往虎林的大路基本畅通,魏延得知后立即下令全军加速,务必要在明日赶到虎林。而此时张辽所率领的一千明光骑,还在山林中的小路上挣扎前行……   ☆、第二十九章 树下卜卦问吉凶   宛陵城,太守府内,孙翊逗了一会儿襁褓中的儿子,可没一会儿便失了耐心,转身拉着两个近卫到院中蹴鞠。   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哪儿像是个太守,分明还是个彪悍果决的战将,可虎林大战在即,他却只能待在宛陵。“这次刘琮来势汹汹,江东主力全都赶赴虎林,我却只能在此闲置!”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孙翊没一会儿就已是汗流浃背,浑身湿透。眼见绣球好像箭似地划过天际,他瞅准机会,又来了一个“倒踢紫金冠”。   陪他戏耍的护卫听了也是愤愤不平,可见这绣球去的快,便顿时慌了神,迈着小碎步追出去老远,还是没接住,绣球又高又飘,很快落到院外,护卫正要出去寻找,孙翊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了。   解开本就不怎么整齐的衣裳,孙翊走到院墙边上的树下,盘腿而坐。眉宇之间,是浓的化不开的忧愁烦闷。那两名亲卫见状,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陪着他坐下。   “当日在丹徙,子布先生等不该举我继位啊。”孙翊似乎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抬起头,目光顺着浓密的树荫中窄小的缝隙,望向湛蓝的天际。   近卫中有个加边鸿的,闻言说道:“好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想来以后也当平安无事。”   孙翊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眼下形势都已经危急成这般,却还不许我领兵上阵,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只怕以后的事,也难说的很。”他性子直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愤愤地发泄了一通心里的郁闷。   边鸿劝道:“府君息怒,这话也便是咱们说说,可千万不能对外人说起。”   另一个护卫孙高却说道:“既然讨虏将军对府君起了猜忌之心,那府君不可不防啊。即便咱们不想怎样,可也不能随便就任人摆布!何况府君与军中诸将关系甚好,子布先生也对太守有意,不若趁此机会……”   他这话越说声音越小,趁此机会做什么虽未明言,但听者都立即意会。   “这……”孙翊自得知朝廷册封自己为讨虏将军、扬州牧之后并非没有心动过,但他思虑再三,还是不敢与二哥作对。这才会上表谢绝,虽然孙权将他升为太守,可却夺了他的兵权,如今他能直接掌握的,不过是数百部曲罢了。   边鸿见孙翊似乎有些意动,便缄默不语,而孙高见孙翊并未表现出怒气,于是接着说道:“如今荆州大军云集,江东三万精锐全都调至虎林,咱们若是趁此机会打出为前将军复仇的旗号,必然会得到军中诸将的支持!”   “那等流言,怎可当真?”孙翊听了却摇了摇头,关于孙权密谋杀害兄长孙策之事,各种流言他也听说了不少,但这种事没有真凭实据,怎可以此为旗号?更何况大敌当前,自己若是搞这么一出,只怕军中不会有多少人支持自己。   想想李术和孙辅的下场,孙翊更是犹豫不决。   边鸿见状,迟疑说道:“或者可以等虎林兵败,再由府君出来收拾残局?”   “若是虎林兵败,精锐尽失,我还拿什么来收拾残局?”孙翊听了很是生气,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边鸿和孙高面面相觑,不由沉默下来。   孙翊闷头想了片刻,却也拿不定主意。二哥孙权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心狠手辣不说,还很能隐忍,小时候就没少吃过他的亏。如今孙权掌控江东,因资历威望不足而多有人暗中反对,可是公然跳出来的李术如何了?还不是兵败之后皖城遭屠。至于孙辅,竟然还想着借曹操之力,更是让孙翊觉得可笑。   那曹操岂是好相与的?且不说事情败露,亲信被杀,部曲被分,即便有曹操的支持,又能怎样呢?而且如今曹操可是自顾不暇,除了以天子的名义册封之外,实际上的支持只怕是不用想了。   或许,只能等下去了?孙翊眯着双眼,仰身靠在树上,暗自思忖。若是真如边鸿所言,虎林战败,则孙权刚刚因袭破李术、收服孙辅而建立起来的威信,就将遭受致命的打击。更进一步想,万一孙权在虎林战死,自己岂不是名正言顺的继任者吗?   想到这里,孙翊猛然睁开双眼,对边鸿说道:“从今日起,虎林那边的战况,要每日报与我知道!”   边鸿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愣怔了一下,才急忙应了。   待打发边鸿和孙高二人离去之后,孙翊揉了揉脸颊,正要从树下起身,却见妻子徐氏抱着儿子走到近前,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怎么把他抱出来了?这会儿外面正热着。”孙翊最烦儿子哭闹,不由皱眉对妻子说道。   徐氏在他身旁坐下,将襁褓放到树荫阴凉处,转头对孙翊说道:“夫君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孙翊刚想摇头,却猛然想起徐氏善于卜卦,便对徐氏说道:“我是在为前线战事担忧,夫人不如替我卜上一卦,看看吉凶如何?”   “军国之事,妇人岂可擅自揣度天意?”徐氏嘴上这么说着,可还是摸出了几枚铜钱,见孙翊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徐氏微微摇头,收敛心神待气息凝定之后,撒出铜钱。   孙翊见徐氏盯着散落于地的铜钱怔怔出神,心中着急,不由连声催问道:“怎样?此战结果是吉是凶?”   他催了数声,徐氏才抬起头,似乎有些拿不准的样子,再次抛撒,可这次她只扫了一眼,便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地对孙翊说道:“此大凶之兆!”   孙翊听了心中一沉,紧接着又有种莫名的喜悦,他压抑着紧张的心情,对徐氏说道:“快看看二哥有无危险?”   他这话一问,徐氏的面色变得更加古怪,半晌才盯着孙翊说道:“夫君是想他生,还是想他死?”   “夫人怎么如此问?”孙翊有些尴尬的说道:“我只是关心二哥,怕他有什么意外罢了。”   徐氏听了之后叹道:“卦象上看,统帅无碍。”   “哦……”孙翊心中很是失望,靠在树上说道:“那就好。”   他这神态,哪里有一点“就好”的样子,徐氏思虑片刻,对孙翊说道:“夫君莫非,想取而代之?”   孙翊抬眼看看徐氏,说道:“即便我说我从无此心,可二哥能信吗?以二哥的手段和心肠,只怕他腾出手来,就是咱们全家遭难的时候!”   “那夫君有什么打算?”徐氏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身为孙翊的妻子,何须表明呢?她只是觉得此事太过凶险,而且以丈夫的性格谋略,只怕很难成事。   “现在还能有什么打算。”孙翊叹了口气,他如今没兵没将,别说对付孙权,就是郡中有人作乱,只怕自己都弹压不住。子布先生和军中诸将可以在之前举荐自己接任,但现在这种情形,谁知道他们又是怎么想的?想想孙辅的下场,孙翊便觉得一点也不乐观了。   徐氏却是个有心智有主见的,见丈夫茫然无措,便出言说道:“夫君若有此心,何不求助于江东世家大族?”   “哦?可是他们这些世家,能靠得住吗?”孙翊听了,立即来了精神,但却对世家的态度表示怀疑。毕竟他当初跟随兄长孙策,可是杀了不少世家大族的人。估计这些世家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吧?   徐氏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当初之事,已成往事。这些世家大族在如今这种乱世中,谁不是为长远打算?只要夫君能保住江东,他们必然会选择帮助夫君。”   “这么说,我还是有机会的?”孙翊眼前一亮,忍不住问道。   “无论如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徐氏分析道:“夫君在军中素有威名,又与诸将关系甚好,如今被闲置于此,想来很多人也会为夫君暗中抱不平。虎林之战若是果然败了,必然会有人想起夫君来。在此之前,夫君要先取得江东世家的支持,甚至可以先派人试探子布先生的意思。只要有了世家和军队的支持,夫君还怕什么?”   见徐氏分析的很有道理,孙翊的心思越发坚定起来。   “只是现在去交好那些世家,怕时间上来不及吧?”想到这个问题,孙翊便又有些踟蹰:“更何况我向来与他们没什么交往,怎好贸然以此事相求?”   徐氏皱眉想了片刻,对孙翊说道:“不管时间如何紧张,总是要去做了才知道。至于居中联络之人……”她听到儿子醒来又开始哭闹,连忙抱起襁褓在怀中轻轻摇晃,一边接着说道:“这种机密之事,只有夫君信得过的人才可。”   信得过的,自然就只有近卫部曲了。孙翊点头道:“那就让边鸿和孙亮二人去办此事。”   “不可!”徐氏闻言立即反对道。怀里的婴儿哭闹不休,伸胳膊蹬腿的,她也顾不上安抚儿子,对孙翊说道:“妾身看边鸿此人面相不善,恐难托以大事。”   孙翊不以为然的摆手道:“无妨,他家中妻儿老小都在此,谅他也不敢乱说。”   “夫君还是谨慎些为好!”徐氏见状,正色劝道:“这等事可不是儿戏,万一事败,连累匪浅啊!”   被儿子的哭闹声吵得头疼欲裂的孙翊听了,只得点头应了,急匆匆爬起身逃也似的出了院子。徐氏望着他的背影,峨眉微蹙。   ☆、第三十章 大江夜雨立飞舟   随着江东各增援部队陆续抵达虎林,集结于此的水陆两军,已达到六万之众,几乎使得小小的虎林人满为患。营寨立了一座又一座,有些后来的江东兵,甚至只能在山上扎营。   中军大营内,得知太史慈设伏无果,敌军步骑两万余众正向虎林而来之后,孙权便有些坐不住了。   “公瑾,我欲领步骑前去迎敌,如何?”水军迟迟不与荆州水军决战,现在敌军又打上门来,使得孙权越发心浮气躁。   然后周瑜英俊的脸庞上却若有所思,看着舆图半晌之后,才抬起头对孙权说道:“刘琮这是打算水陆并进,若不出意外,明日荆州水军便会大举来攻,与陆上步骑遥相呼应,意图使我军首尾难以兼顾尔。”   这并非是他现在才想明白的。从地形上来看,虎林地势险要固然可以阻挡荆州水军顺流而下,但也因此而孤悬江边,从陆上并不易防御。所以刘琮若是想拔掉虎林这个卡在大江咽喉上的钉子,就只能通过陆地上的强攻来解决。这一点周瑜早有预料,荆州兵渡江后直扑虎林,不过是证实了他的预测罢了。   然而知道敌军将如何行动是一回事,要想打破刘琮的计划,却又是另一回事。   “斥候报告敌军主力乃是魏延所率炮车营,又有赵云率领的明光骑。这两军善于攻坚,明光骑更是盔甲精良,士卒精锐。”周瑜并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冷静的分析敌我双方实力的对比:“以炮车营攻坚之强,明光骑冲阵跳荡之威,恐虎林各部以营寨防守,都颇为艰难,遑论与之决战野外?江东步军所长,在于弓弩远战,但这一点已被敌军之霹雳车、神弩车所完全压制,至于骑兵,则更难与明光骑正面相抗。所以将军切不可率部迎战。”   孙权对此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他站起身走到舆图之前,俯首指点道:“荆州军的炮车营是威名远扬,可对于地形的依赖太过严重。而明光骑嘛……”他说到此处稍顿了下语气,见周瑜似乎正认真听着,便接着又道:“自其南渡之后,已行程两日,所经之处又多是山林丘壑,正是人困马乏之时。我军以逸待劳,且有地利之便,只要诸将同心,士卒用命,当可一举击溃敌军。”   听上去孙权所言也很有道理,但此时周瑜却不敢认同。他的目光从虎林到皖口,再到大江南岸的广阔山区梭巡着,最后还是摇头道:“刘琮既然敢派遣他们前来,必然会考虑到这些因素,否则断然不会使其主力南渡,深入我军侧后。”   “不打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孙权有些急躁的说道。其实这并非是他的常态,只是最近各种流言传出,让他心中很是压抑和烦躁,这才会如此说。   “若是将军执意迎战,那就只能有两种结果。”周瑜见孙权没了耐心,只能对其说道:“或者将来犯之敌拒之于虎林外,或者兵败返回,困守营寨。”   孙权冷哼一声,双目如电,盯着周瑜的脸庞说道:“难道公瑾对我就一点没有必胜的信心?”   “胜也不过是将其阻挡住罢了。”周瑜仿佛没看孙权目光中的怒火,淡然说道。其实孙权说的没错,周瑜是对陆战没有多少取胜的把握,否则也不会劝说孙权了。他很清楚孙权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士气,提高在军中的威望。但这并不能成为必须出战的理由,因为此战的结果很可能与孙权的意愿相反。   虽然孙权言语之间,已经有了猜忌之心,但周瑜气度恢弘,并不计较这些,他所考虑的,是如何辅佐孙权保有江东,这样才不负自己与孙策相交相知……   见周瑜神色淡然,孙权却愈发生气,冷声说道:“公瑾勿复再劝,我意已决!此战定然将荆州军击退,让刘琮知道,江东并非无人!”说罢,便让亲卫召集诸将前来听令。周瑜见状,唯有暗自叹息,却也无法阻拦。毕竟他只是护军将军,全军上下还得听孙权的军令调度。   不过周瑜并没有因此而灰心,或者放弃自己的想法。在诸将入帐之后,他先是分析了目前两军形势,对于刘琮下一步的进攻战略作出了预判。孙权神色肃穆地听着,并没有出言打断。   待周瑜说完之后,孙权才环视诸将,正色说道:“若是水陆齐攻,则我军必要遏制其中一路,否则腹背受敌,殊为不易。所以,我决定亲自领兵迎击陆上来犯之敌!”   “将军不可!”长史张昭闻言立即反对道:“将军乃是三军统帅,怎能轻身犯险?还是请将军将此重任,委任给大将吧!”说着,他扭头望向周瑜,倒不是想让周瑜领兵迎战,而是疑惑周瑜怎么没劝住孙权。   对此,周瑜只能无奈苦笑,心说你这会儿一口一个将军,当初孙伯符临终之前,却为何向他举荐孙翊?不过周瑜也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看到诸将仍在劝说孙权不可亲往,而孙权却一意孤行,便起身说道:“诸位,稍安勿躁!”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周瑜这才徐徐说道:“战守之策,因时而变。此次荆州步骑来犯虎林,水军亦虎视眈眈,故此无论陆战胜负如何,虎林都无法再守下去了。我建议放弃虎林,转至春谷设防,再作计较。”   此言一出,诸将哗然。孙权更是怒气满腔,瞪眼望向周瑜。方才为何不说?现在却当众说什么虎林无法再守?这岂不是动摇军心,自乱阵脚吗?   然而周瑜却再次冷静细致的分析了双方实力的对比,指出唯有江东水军保存实力,才可能迟滞刘琮东进的势头,否则荆州水军顺流而下,数十日便可直抵丹徙,进而转入太湖直扑吴郡,到那时拿什么来抵挡?   不得不说,周瑜的这番话让大部分将领,特别是水军中的将领很是认同。   “但是要想从容退保春谷,必须先以佯攻,打乱刘琮部署,如此一来,我军方可不受干扰的撤出虎林。”周瑜转头看向孙权:“将军既然要在陆上与之迎战,可先保后路不失,才可放心一战。”   孙权见诸将多赞同周瑜此议,也只能点头应允。他这会儿还满脑子想着大获全胜,当下便以孙河为先锋,太史慈、徐琨等各领五千人马,自己亲率一万步骑前去迎战。而周瑜则布置佯攻及撤退计划,很快便给水军诸将分派了任务。   就在孙权领兵出了虎林营寨不久,闷热了半个月的天气,却突然下了暴雨。天空被阴云笼罩,天地之间唯有茫茫雨幕,豆大的雨水敲打在艨艟战船的蒙皮之上,发出沉闷而又密集的声响。天色仿佛一下昏暗下来,江面之上波涛汹涌,仿佛蛟龙挣扎欲出。艨艟和斗舰因船体高大的缘故还好些,走舸等哨探小船,则在风雨中随波晃动,若不是士卒们早就习惯了水上生涯,只怕连坐都坐不稳。   “真乃天助我也!”周瑜见状,心中不由异常喜悦,他现在更不必担心孙权的安危了,这样的暴雨之下,原本就不怎么好的道路必然更加泥泞难行,对于明光骑那样的重甲铁骑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而且据他的了解,在这样的天气里,炮车营的作用更是难以发挥。   不过最重要的,是此次水军佯攻,或许能因此而收到奇效。若是战事顺利,也许就暂时不用放弃虎林了。   这场暴雨直下到傍晚仍无停歇的迹象,周瑜深知暗自祈祷,能下上一夜更好。他此时已将佯攻的计划略做了些调整,几乎已出动了三万水军中的一半,当然这其中有许多战船只是负责接应,至于到底会不会转为强攻,说实话此时周瑜还拿不准。唯有在战场之上随机应变,才是指挥用兵的诀窍所在。   因这暴雨的缘故,天色比往日要黑的更早,黑的更深。周瑜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立在艨艟战船的敌台之上,密切的注视着船队行进的方向,彼此之间的距离,然而他极力望去,也只能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地看到附近的几艘战船。只有在天空中偶然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时,才能看到庞大的船队在风雨中,在波浪中,木桨划水拍起千堆雪,旌旗迎风,猎猎作响。   而此时刘琮也站在高高的望台上,举目远眺。   明天便是与魏延等人约定的进攻时间,不知道他们路上可否顺利,此时是否抵近虎林?希望这场暴雨,不要给他们带来太多麻烦。然而看这样子,又怎么可能对他们没有影响?   正思忖着明日水军将如何攻打虎林水寨,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天际,就见宽阔的江面之上,江东战船密密匝匝地逆流而上,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庞大的数量,还是让刘琮心中一沉,难道说周瑜要趁此机会,夜袭我军水寨吗?“敌船迫近!”水寨中的锣声几乎同时响起,穿破重重雨幕,令人惊心动魄。   ☆、第三十一章 冲天火光亮如炬   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中,暴雨如注,往常用以照明的火把早已失去作用,唯有借助闪电耀眼的光芒,才能在稍纵即逝的一瞬间,看到江东水军铺满江面,杀向荆州水寨。   因按照计划,明日要向虎林敌军进攻,所以今日水军各部早早便让士卒休息,以养精蓄税,好在明日大战。然而很多人才刚刚在摇晃摆动的船舱内睡着,便被铜锣声吵醒。几乎是下意识的睁开双眼,伸手摸向枕头下的佩刀短剑。   荆州水寨并非全无防备,只是因为暴雨来的太猛,持续的时间又长,故此担任斥候任务的哨探走舸,便早早地回了水寨,谁也没想到江东水军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发动突然袭击。   刘琮眯着双眼,任由雨水淋湿脸庞,密切的注视着江面上的敌军。对方趁着暴雨出击的确很出人意料,但也为此付出了相应的代价。逆流而上本来就很耗费桨手体力,如此暴雨之下江水更加湍急,可以想象出那些江东战船中的桨手,在逼仄狭小的船舱内,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情景。江东水军的机动性,必然因此而大为降低。   不过这并不能保证己方就有了必胜的把握。这样的暴雨中,别说神弩车的威力大受影响,就是战船上的拍杆都很难发挥出全部威力。没办法,天色实在太黑了,就算面对面都不一定能认出对方。   “周瑜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趁着暴雨在夜间突袭,己方的战力下降,对方也好不到哪儿去。陷入混战的话,那比的就是两军将士的个人勇武了。这种时候,什么箭雨什么飞石什么火攻通通都不用想了。   没等刘琮想明白周瑜的目的,江东水军的战船,已冲到了水寨之外。虽然明知效果不大,但双方都还是向对方抛射了一轮箭雨,浸透了水的牛皮比平时更加坚韧,而淋湿了的弓弦射出的箭矢却绵软无力,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轰隆!”随着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沉闷的雷声在将士耳边炸响,一团诡异的火焰在桅杆上燃烧起来,很快又被暴雨熄灭。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数艘冲出水寨的荆州战船,已迎面撞入江东水军之中。   只听“喀嚓”数声,冲入敌阵中的荆州战船船头,已劈开了敌船侧面,滚滚江水顿时涌入了巨大的破口之中,接着方才那道闪电余光,江东将士惊愕的看到,荆州战船的船头竟然如同利刃一般,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被撞伤的江东斗舰顷刻之间便涌入了大量江水,舱底的桨手不及逃生,竟随着迅速下沉的战船淹死其中,而侥幸跳水的将士在翻滚湍急的江流之中,也很快被冲得找不到踪影。   这是荆州水军带有撞角的艨艟战船首次亮相,一出现便撞沉了三艘江东战船,紧接着船舷两侧巨大的拍杆从天而降,挟带着风雷之声,重重地砸在冲上来想要贴身肉搏的敌船之上。   然而黑暗之中,毕竟难以防备,很快就有一艘荆州战船被数艘江东斗舰团团围住,飞爪抛钩破空而至,纵横交错如同蛛网。江东将士则如同猿猴一般,攀爬着绳索登船强攻。   “杀啊!”战船上的荆州水军将士扑向船舷,疯狂地砍剁抛钩上的绳索,有些绳索被砍断,正攀附其上的江东兵便猛地坠落入水,未曾撒手的还能顺着绳索爬回战船,脱手抓不住的则落入水中,被浪花一卷,便沉入了黑沉沉的江中。   浓黑如墨的夜色中电闪雷鸣,闪电划过的时候还能看到对方惨白的脸色,但闪电过后,却仿佛更加黑暗。   随着越来越多的江东兵攀上战船,勉力支撑的将士们越发难以抵挡,就连桨手也丢开了木桨,随手抓起短刀利刃,冲上去加入厮杀之中。   “不成了,放火焚船!”这艘战船上的百人将方才被砍中了胸口,此时见无法突围,沉声下令道。   焚船之后大伙的结局会是怎样,此时已无人去想。听到命令之后,一个腿上负伤的士卒惨笑道:“好!让他们来夺,夺只火船!”说着,蹒跚进了船舱,目光在空荡荡的船舱内环顾一圈,似乎充满了不舍。然而就在舱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小的时候,他却猛然举起手中的酒坛,狠狠砸下!   随着一声脆响,飞溅的酒水带着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掌松开,燃烧的火烛从手中坠落。   堆积着火油和酒坛的舱底,顿时燃起熊熊烈焰。   黑暗之中,这艘从内部燃烧的战船如此耀眼,仿佛瞬间便照亮了天际,即便是倾盆暴雨,也未能将其浇灭。火光之中,原本以为攻占了敌船的江东士卒,只得纷纷跳水求生。   刘琮望着那艘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烧的战船,面沉如水。这样的混战之中,几乎没什么排兵布阵可言,双方比的,无非是将士们谁更有必死之心。   而此时周瑜却已下定决心,转佯攻为强攻,即便不能大破荆州水军,也必然会让其遭受沉重的损失,哪怕江东水军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毕竟现在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荆州水军赖以致胜的进攻手段,在此时威力大打折扣,不趁机强攻的话,如何对得起这天赐良机?   临阵改变作战目的并没有让江东水军陷入混乱,因为出发之前周瑜便对此做过相应的部署,只是现在受环境的影响,对于周瑜联络指挥,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风雨声中,甘宁也意识到了周瑜的意图,对此他并没有觉得任何意外,只是不断派出艨艟战船冲撞敌军,既然已成混战,那就更乱一些吧!看看到底是你江东水军士卒勇猛,还是我荆州水军将士彪悍!   震耳欲聋的雷声不时在耳边炸响,雨幕之中闪电悠忽闪现,然而厮杀中的人们尚未适应这刺目的光芒,紧接着便眼前一黑,陷入更为深沉的黑暗之中,唯有对手狰狞的面孔,雪亮的刀锋,似乎还停留在眼前。   滚烫的热血喷溅而出,火辣辣的伤口痛彻心扉,然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仍然顽强的扑向对手!“这样下去,能行吗?”贾诩侧耳聆听半晌,终于忍不住对刘琮说道。虽然看不清战场上的局势到底如何,但冲天的喊杀声,尖锐的刀剑相击声,濒死前的惨叫,都表明眼下的战况非常惨烈,对于荆州水军来说,这样的混战似乎代价太大。刘琮苦笑着摇摇头,紧接着反应过来贾诩可能看不到,便说道:“当此时,唯有苦战到底了。”   ☆、第三十二章 各擅胜场斗不休   漆黑的夜色中,双方将士冒着滂沱大雨在剧烈颠簸的战船上,舍生忘死地以命相搏。在夺目的闪电撕裂黑暗的一瞬,在滚滚雷声尚未在耳边炸响之前,将士们瞅准了自己的目标,用被暴雨洗刷得极为雪亮的刀锋,向对手狠狠劈砍!   谁也不知道黑暗中会从哪儿刺出一枝长矛,捅出一柄利刃,聪明点的,便招呼同伴互相依靠结成战团,鲁莽冲动的则不管不顾,嘶吼着冲杀任何敢于阻拦自己的人。鲜血混着雨水,很快就打湿了船板,断裂的刀枪,仿佛阴险的陷阱,就等着赤足的将士踩踏上去。不时有人被砍落入水,在这各种声响混成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只传来微弱的“噗通”声罢了。   黄射被眼前的场面吓得手足冰冷,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咬牙吼道:“冲!冲上去!”   斗舰被浆手们奋力划动,冲向沉沉黑暗之中。黄射紧张的环目四顾,判断着周围战船是敌是友。暴雨如鞭,抽打在他的脸上,却让他渐渐不再紧张,这种时候,怎能心怀杂念,唯有拼尽全力,殊死一搏了。   和黄射抱着同样想法的大有人在,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在奋力向前。   忽然,水寨中冲出数艘走舸,其上堆积了许多淋透火油和酒精的干柴,驾船的士卒引燃了大火之后,便纵身跃到接应的小艇之上,这几艘走舸宛如漂浮在江面上的巨烛,使得厮杀中的双方将士,都眼前一亮!   暴雨之中火焰冲天,顿时升腾起浓浓水汽。接着透过水汽的火光,黄射见自己这艘斗舰前方,正横着一艘江东艨艟。   “放拍杆!”黄射大声喊道,心脏仿佛都跳到了嗓子眼上,而对面的敌船上也发现了黄射的战船,立在船舷上的江东士卒,立即翻身向斗舰上跃来。   然而没等他们跃上斗舰,只听“哗啦”一声,悬挂着沉重巨石的拍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中了艨艟船舷。   首当其冲的一个江东士卒,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砸成了肉泥,随着“喀嚓”巨响,混着血肉的木屑四射飞溅,巨大的震动使得船上的江东将士立足不稳,有的摔倒在船舱之中,有的则坠落入水。   “快收起来!”黄射见粗大的拍杆陷入艨艟船身之中,急忙下令道。其实不用他发号施令,早就操练得熟极而流的士卒们在释放拍杆之后,便立即绞动绳索。   也许是因为敌船上蒙皮的缘故,这次没能砸通船舷,加上桨手们仍在拼命划动船桨,斗舰竟然以拍杆顶着艨艟继续向前!艨艟战船船身狭长,随利于机动,横向稳定性却极差,被这艘斗舰一顶,船身顿时侧翻,而此时操纵拍杆的士卒们也发了狠,四个精壮汉子很快将拍杆拉起来,脱离了艨艟船身。   借着那几艘燃烧的走舸上的火光,黄射见敌船侧翻入水,不由松了口气,然而没等他的心落回腔子,就见左舷一只江东艨艟战船,破浪而来,船头直指自己的座船。这种时候哪儿还来得及他下令拒敌,在左舷的士卒见状,压根不等黄射的命令,立即释放拍杆。   可这次却拍了个空,拍杆上的巨石擦着敌船的船舷,轰然入水,而艨艟战船的船头,也紧接着撞上了斗舰。黄射因已有了防备,双手紧紧抓着敌台上的女墙,这才没被剧烈晃动的船身给震倒。而右舷的士卒却猝不及防,有个正弯腰收拾缆绳的士兵被撞得腾空飞出,落水之后伸着胳膊呼救,却被汹涌翻卷的浪头一打,便沉入了水中。   好在艨艟战船船头并不尖锐,而且斗舰船身宽大,几乎和长度相等,稳定性非常之好,所以被江东艨艟战船冲撞后,并没有多少损伤。但是早就等在船头的江东将士,却趁机跃上斗舰,刀枪并举冲杀而上。   黄射心中一沉,伸手拔出佩刀,带着近卫便向下冲去,这种时候也无须他再指挥什么,唯有先将登船的敌军尽数歼灭!   大雨淋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不知何时,风浪更大。跌跌撞撞地自敌台下来之后,黄射尚未看清船上来了多少敌军,就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明晃晃的刀锋迎面劈下。   “当啷!”一声,火星迸射间,黄射举刀相迎,同时近身欺步,猛地撞向对手。那人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一击不中,同样冲撞上来。两人正正撞个满怀,手中利刃反倒失去了用武之地。   黄射身后的护卫却觑到空当,扑将过来抬手将锋利地短刃刺入那人肋下,黄射只觉对手猛然僵住,屈肘砸在他的额角,就见那人惨叫一声,翻身落水。   见主将亲自上阵厮杀,斗舰上的士卒们斗志更盛,然而论起水战中的个人素质,这些江东水军显然要稍胜一筹,惨烈的厮杀之后,斗舰上血肉横飞,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将登上斗舰的几十个江东水军格杀。而黄射也身中数刀,虽然没伤在要害,但也让他脸色苍白,难以支持了。   类似的战斗,在宽阔的江面之上随处可见。风雨声中,刀枪相击之声,战船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不时响起的滚滚闷雷声,使得所有人都心头狂跳,口干舌燥。虽然浑身湿透,却都浑然不觉。   荆州水军器械精良,却因暴雨之故威力大打折扣,江东水军虽然逆流而上,但多是精锐将士,水战经验丰富,所以战船虽少却堪堪与荆州水军战平。而此时水寨之中,尚有许多荆州战船因太过拥挤,而无法参战。   周瑜借着火光微眯双眼,雨水打在斗笠之上,发出“砰砰”声响,他的目光却始终在水寨前的战场之上梭巡着。对于目前胶着的战况,他并不感到意外。让他隐隐有些失望的是,看起来己方并没有夺下几艘荆州战船。不过能打成现在这个样子,周瑜还是颇感欣慰的。   当初孙策遇刺身亡,周瑜在接到消息之后,除了因孙策身死而悲伤之外,他还感到了深深的担忧,原因自然是因为对面的刘琮。周瑜知道江东与荆州除了因为孙坚之死而结下的死仇,还有双方紧邻,必然只有一方完全消灭另一方,否则永无宁日。   对于孙权接掌江东,周瑜其实是有预感的。孙策在征服江东的过程中,杀戮太多,早已引起江东世家大族的不满。虽然在周瑜的建议之下,孙策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并准备有所改变,但是尚未来得及实施,便遇刺身亡。所以孙策并没有选择和他很像的三弟孙翊而是有知人善任之称的孙权,可以说正是看中了孙权能够被那些江东世家接受而做出的选择。   然而孙权毕竟年纪太轻,威望不足。所以才会有李术的公然反抗,孙辅暗中谋反等事。虽然孙权通过袭李术屠城展现出强势的一面,又随即处置了孙辅,可以说震动了不少暗中反对他的人,但也因此使得江北失去了屏障,更让庐江郡的百姓,对其痛恨非常。   若是此次虎林之战大败亏输,孙权的威信必然会一落千丈,可以想见会有更多的人反对他,甚至包括这些军中宿将。   好在天降暴雨,使得自己能率领水军与荆州水军拼力一搏。至于孙权率领的步骑,也未尝没有战胜的把握。   然而这样的好运气,还能持续多久呢?   对于周瑜来说的好运气,在刘琮看来就完全糟糕透顶了。荆州水军最大的依仗就在于船上装备的神弩车、拍杆等利器。可这样的暴雨中,拍杆还好些,神弩车简直就完全失去作用。   之前那几只充当照明弹的走舸便是刘琮下令放出的。这样的火船荆州军准备了不少,本来是打算用在明天攻击虎林水寨时用的,现在暴雨如注,普通火把无法使用,只能忍痛将这些走舸分批陆续投放出去。只有将战场照亮,看清楚敌我形势,才能做进一步的打算。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刘琮不得不承认,若是单从士卒能力相比,江东水军的确要比荆州水军稍胜一筹。这也可两军的作战思路有关,因荆州水军多用神弩车、拍杆,所以这方面的训练就很多,相反江东水军还是秉承着传统战法,在这样的环境下,反而显的得心应手,若不是荆州水军战船彼此支援,相互协同稍好些,只怕水寨之前的荆州战船,早已被江东军夺去了。   “恐怕周瑜此时也在心疼吧?”不知什么时候,王粲也上了敌台,虽然这种时候他在与不在,几乎没什么区别,但如此惊心动魄的大战,谁还能在船舱里睡得安稳?   贾诩没听清,伸出头冲王粲喊道:“仲宣说什么?”   站在两人中间的刘琮却仿佛充耳不闻,他在计算着江东水军到底来了多少战船。然而影影绰绰的总是看不清楚。江面上离水寨近的地方因有火船尚能分辨,再远一些,重重雨幕阻隔,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先生,这会不会是周瑜佯攻?”刘琮见黑暗之中总是有江东战船组成的船队冲出又闪没,心中一动,不由对贾诩问道。   ☆、第三十三章 裹伤试问可战否   这回贾诩听清楚了,他扭头看向朦胧火光映射下的江面,稍一思忖,便嘶声喊道:“何以见得?”   刘琮指向大江下游中的沉沉黑暗,对贾诩大声说道:“我看其船队阵势,并非强攻,且如此暴雨之中,我方固然无法远攻,江东水军,亦不得其便啊!”   贾诩听了连连点头:“必是周瑜得知赵、魏二将领兵于陆上进攻虎林,担心腹背受敌,故此先发制人,佯攻我军水寨,使得我军不能合击于虎林。不过看现在这阵势,却像是转为强攻之势了。”   他们二人的判断没错,然而判断出周瑜的意图并不能解决目前战场上的问题。放眼望去,借着火船上熊熊燃烧的火光,只见江面上双方数百艘战船彼此犬牙交错,重重叠叠。战船上双方士卒拼死搏杀,不时有人被砍翻落水。   “都督!我军战船损失颇大,再这么打下去,水军精锐,折损过重啊!”因周瑜战前被孙权委以水军都督之职,所以他身边的部将,便以此相称,言语中充满了担忧。   周瑜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军损失大,荆州军损失就小吗?”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击打在船板之上,顺着光滑的船身坠入江中。周瑜挺拔的身姿在风雨中巍然不动,他沉声分析道:“荆州水军所依仗者,无非是军械精良,当此时大雨如注,正好限制了军械的使用,对于我军来说,则是不可多得的天赐良机!现在唯有全军压上,逼其决战,才能一线生机。”   那部将劝道:“不若先行退兵,待明日再战?”   周瑜转身看了他一眼,说道:“现在谁若是后退,谁便会遭受惨败!”说罢,便下令全军压上,强攻荆州水军。   这次出兵周瑜率领了两千余战船,一万五千多人。大船如艨艟、斗舰上多则两三百人,少则近百,至于走舸小艇之类,亦可容数人至十几人不等。因之前的计划本是佯攻,所以各部虽然齐头并进,但船队却并没有全部投入战斗,如今周瑜全军压上强攻的命令发出之后,江东水军便铺开阵型,向荆州水寨发起了全面进攻。   风雨扑面,黄盖却恍然无觉,他背上的伤刚好,此时还隐隐有些发痒。不过他却全然不顾,只穿着件单薄的单衣,裤脚挽到膝盖处,手持一把短刀,立在船头。这是艘船身狭长的艨艟,随着木桨划动,劈开浪花向荆州战船迎面冲击。就在堪堪与敌船相撞的那一刹那,黄盖已猛然跃起,跳上了敌船。   这艘荆州战船上的百人将见状,抢先冲上来,手中环刀横扫,自忖砍不死对方,也要逼得他跳水逃生。然而黄盖不避反进,先是单手格挡住砍向腰腹的环刀,进身抢步,紧接着刺向百人将的心口。那百人将没想到黄盖硬挡下这一刀后还能冲到面前,当下抽身退步,避开了黄盖这一刺。   “杀啊!”此时更多的江东兵也跳上战船,举刀杀向船上的荆州水军,黄盖趁着对手稍有分神的瞬间时机,一把抓住百人将的胸口,手中短刀已刺入他的胸腹,再用力一绞,就见那百人将口鼻之中溢出鲜血,松开手后便软软倒下。   船上的主将身亡,并没有让荆州士卒惊慌失措,他们拼死抵抗着黄盖率领的江东水军,然而在黄盖的率领下,江东士卒势若疯虎,荆州士卒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可船上就这么大一块地方,能退到哪儿?当战船上最后一个荆州兵被捅翻落水之后,占领战船的江东士卒发出轰然欢呼声。   在江东水军的强大攻势之下,甘宁不得不调集主力应对。此时荆州水寨内,共有三千余艘战船,两万余水军将士,在甘宁的调度之下,各部陆续向江东战船展开反击。   刘琮见周瑜果然全军压上,不惜代价强行进攻,不由对其大感敬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改变作战意图,需要的不仅仅是对战场态势的准确判断,还必须有坚定不移的决心。   能抓住暴雨突袭的有利时机,转佯攻为强攻,体现出周瑜临机应变、不拘泥于事先制定计划的高超指挥才能,在试探之初并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仍然能坚定强攻的决心,则是其心志坚韧的展现。   若是能将周瑜收入麾下,必可委之以方面,坐镇一方。可惜这样的人才,却注定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看来,扫平江东并不是四个字那么简单。自己多少还是有些轻敌了啊。这样的心态不用说也影响到了全军上下,今夜之战,给自己敲响了警钟,希望也能让全军同样收起轻视之心。   但不知此战结果如何,想来虽不会惨败,但获胜的希望,却越来越渺茫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火船被点燃,江面上竟然亮如白昼,但因暴雨的缘故,产生了大量的烟雾,就是在这样的烈焰浓烟之中,韩当、凌操等人率领各自船队,从中央坚定地向荆州水寨内线穿插,侧翼黄盖、陈武、凌统等人则遥相呼应,后面坐镇的周瑜,更是不断催促各部,奋勇直前!   而荆州水军中,黄射受伤不支,已退入水寨中由医官救治,文岱、苏飞等率部在水寨前线抵挡,甘宁在寨中中军位置居中调度,张允领兵掩护侧翼,黄祖率部四处接应。   双方的战船几乎挤满了广阔的江面,厮杀声不绝于耳,甚至隐隐有压过天雷之势!   黄盖夺下一艘荆州斗舰之后,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指挥部下悄然贴近另一只荆州艨艟战船,趁着战船上的荆州水军一时不查,率领部下再度强攻。这一次厮杀更为惨烈,黄盖身中两刀,血流如注,却犹自呼喝邀斗,部众被其斗志感染,愈发死战不退,在付出惨重的伤亡之后,终于又将这艘艨艟战船夺下。   而此时黄盖身边,也只剩下寥寥数十将士,且个个带伤。“校尉,先裹伤吧!”喘息未定的士卒们一边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一边对黄盖劝道。黄盖再勇猛也不是铁打的汉子,当下将肩膀和胳膊处的伤口简单包扎起来,定了定神,对部下说道:“还可战否?”“战!”虽然只有数十人,但齐声发出的呐喊,却很有气势。   ☆、第三十四章 以身为饵伺敌袭   黄盖裹伤再战,先将紧随其后的斗舰上的部下集中到刚夺下的荆州战船之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向四周望去。浓烟中隐约见到数十艘荆州战船正向此处围拢过来,当下让部众换了己方旗号,指挥桨手向敌船缝隙中冲去。他所率领的船队见状,连忙跟随其后。   此时江面上到处漂浮着落水的双方将士,有的攀附着破碎的船板随波逐流,有的则向附近的船只攀爬,然而更多的是战死者的尸体,随着水波载浮载沉,远远望去,江面似乎都被染红了。   侧翼的战斗已经颇为激烈,但水寨前的战斗却更为残酷,双方以船为阵,死战不退,有的战船甚至几度易手。如此激烈的战况,使得甘宁也无法安坐指挥,率部冲杀到最前线。   广阔的江面上杀声震天,不仅仅是火船在燃烧,有些战船被夺下之后,因无法操纵,也被夺船的将士从内部点燃焚烧。这其中有荆州水军的艨艟,也有江东水军的斗舰。   苏飞半跪在飞掠前行的走舸之上,警惕地注视着对面的江东战船。方才混战之中,他所乘坐的斗舰被江东水军夺了去,若不是最后关头苏飞跳水,只怕性命不保。好在落水之后,他便立即看到己方的一只走舸从附近划过,当下游将过去爬上走舸。   走舸船身低矮,在这样的环境下很不容易被敌船发现,但走舸上只有十几个士卒,其中六人还是负责划桨的桨手。苏飞不甘战船被夺,却也知道仅凭这么点人手是夺回座船的,于是便率领他们在江面梭巡,准备找一只荆州大船,然而刚自浓烟中冲出来,迎面便遇到了这艘江东战船。   “校尉,怎么办?”苏飞身边的士卒很是紧张的望着他,虽然看上去敌船并不很大,但若是被其发现冲撞上来的话,走舸肯定禁受不住。   苏飞瞥了他一眼,沉声道:“贴上去!”   那士卒听了,咬牙对身后的兄弟们低声到:“快!靠过去!”说着,抬手擦了擦额头,也不知是抹雨水还是抹冷汗。走舸上的桨手听了之后,更是加了把劲,哪怕酸痛的肩膀已经开始发麻,掌心厚厚的茧子又被磨破。   眼见与敌船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船头上一个江东小将探出头,向四下张望。就在他借着周围的火光看到浓烟中冲成的走舸时,苏飞猛然站起身,手臂一甩,一柄带着寒光的飞刀便已飞向那人的面门!   在船头上探身张望的江东小将只觉眼前一花,心中暗叫不好,再欲避让时,终是晚了刹那,只听“噗嗤!”一声轻响,那飞刀已直入这小将眼窝,力度之大,几乎没柄。这小将惨叫一声,一头栽入水中,砸起来的水花,溅了苏飞一脸。   苏飞却看都没看落水的小将一眼,就在走舸即将贴上江东战船侧舷的那一瞬间,猛然跃起,单手勾住船舷女墙上沿,脚下一蹬,借力翻身跳入船中!   走舸上的荆州士卒见状,也都紧随其后攀上敌船,就连桨手也丢开木桨,自腰间拔出短刃叼在口中,向敌船攀附而上。而此时苏飞已砍翻了当面之敌,正向船舷一侧的敌军冲去。因那小将遭袭坠水,战船上的江东士卒一时有些慌乱,被苏飞攀船突袭,这才反应过来,昏暗之中举刀迎战,却哪里敌得过彪悍诡诈的苏飞?   这只战船并不很大,船上的江东士卒不过二十余人,虽已拼尽全力,却还是被苏飞率领士卒杀伤殆尽,而苏飞这边也折损了五人,余者也多有受伤。   “苏校尉,现在怎么办?”气喘吁吁的士卒们对苏飞问道,苏飞一挥手:“烧了!”   待负责放火的士卒攀着船舷跳到走舸上之后,桨手支起木桨,快速划动走舸,火头在敌船舱内燃烧起来之后,火势很快蔓延开来,被暴雨浇下,腾起阵阵烟雾。白色的水汽和黑色的浓烟在火光的映射下,很快被大风吹散,然而风助火力,这只战船愈烧愈烈,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战船上的牛皮蒙皮,发出阵阵恶臭。   苏飞的运气不错,很快便被一艘艨艟战船给接了上去,走舸上的士卒也被他下令放弃小艇登上大船。   这只战船显然也经过一番血战,左舷的两根拍杆已经断裂,船上装备的神弩车却依旧蒙着牛皮。这样的环境下,神弩车的威力压根无从发挥。苏飞登船之后当仁不让地接过来指挥权,他来到敌台上四处一看,却不由皱起眉头。   水寨依靠战船组成的外围防线,已经被江东水军冲击得摇摇欲坠,甚至可以看到许多江东走舸窜入其中,或三五只,或数十艘如同蚂蚁爬树一般,围着荆州艨艟战船进攻。艨艟上的拍杆对付这样的小艇自然不在话下,然而走舸灵巧自如,转折迅速,相比之下拍杆就显得太过笨重。盖因拍杆本就不是对付这样的小艇之故,所以对付贴近船身攀爬的江东士卒,只能短兵相接了。   艨艟战船上船身两侧都有女墙防护,女墙上又开口,可从其中以长矛大枪刺杀,若是敌人翻越女墙登入船中,便以短刀短剑相搏。   其实这时候江面之上烟雾腾腾,雨幕重重,目力所及很难望远,苏飞看个大概,便以手中短刀指向一处喊道:“速去救援接应!”   那处所在,有一艘体型庞大的荆州战船,被数艘江东战船围攻,其中有敌军的艨艟大船,也有走舸之类的小艇。烟突火激,暴雨声中,战船一侧已爬满了江东士卒。   这艘战船正是甘宁的座船,他立在敌台之上,听到部下急促的脚步声登上敌台,不由转头看去。   “将军,敌船众多,攻势又猛,可否稍避?”来者从益州起就一直追随甘宁的老兄弟,脸庞上带着一丝焦急。   甘宁皱眉,摇头道:“没有我的命令,决不许妄动!”原来他看到中线被江东水军围攻,形势已十分危急,便率领座船打出将军旗号冲杀过来,以座船为饵吸引江东水军,希望以此来缓解中线的压力。现在敌船果然围攻上来,岂能轻易避开?更何况还有十几只斗舰在其后方,只要能拖住敌人坚持一段时间,便可扭转目前不利战况,从而争取主动。   他是从全局着眼,不顾自身安危,而这个老兄弟却是以甘宁的安危为重,所以才会上来劝说,见甘宁如此决绝,他便知道无法劝动,当下转身下了敌台,继续指挥船上将士死守。   敌台上的鼓手早已满头大汗,却仍然死命地捶击战鼓,“咚咚咚咚!”催得人热血上头,浑然忘记了生死。   就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苏飞率领着原本属于张允的部下,驾船加入战团。指挥江东水军围攻甘宁座船的凌统见状,立即下令分出一艘战船迎击。两只战船在暴雨中迎面相向而行,苏飞这艘战船因是顺风扯起了风帆,速度更快,冲击也更大。   “喀嚓!”随着一声巨响,两只战船迎面撞上,江东战船因调转船头之故,角度稍有些偏,顿时吃了大亏,船头被撞得粉碎不说,整个船身都倾斜了很大的角度,有那立足不稳的将士猝不及防,摔落水中。   不过苏飞这艘战船也好不到哪儿去,船头裂开,江水汩汩灌入船身。   “杀上去!”苏飞本就站在船头,在两船相撞的瞬间,高高跃起,再落下时,已踏足在敌船之上。然而这船被撞击之后剧烈晃动,苏飞站立不住,伸手扯到一根缆绳,身子便被晃到了船舷一侧,剧烈的撞击使得他胸口一闷,眼前金星乱闪。好容易缓过这口气,苏飞便接着绳索荡起之势,再度跃入船中。   “当啷!”尚未落足船板,苏飞便见前面有个江东士卒抬枪刺来,他在半空中无处借力,只得挥刀挡去,堪堪格开长枪,人已冲至对手面前,苏飞抬腿曲膝,狠狠顶在那人胸口。   这一下势大力沉,那人虽然用枪身横挡,却终究被撞得倒飞出去,脚下磕绊在船舷之上,翻身仰面坠落水中。   而此时紧随着苏飞登船的荆州将士,也与敌船上的江东水军厮杀起来。因此处的火船不多,暴雨之中更显昏暗。将士们咒骂着,喊叫着,有的被打掉了兵刃,干脆搂抱着敌人滚下战船,就见战船周围,满是浮浮沉沉的人头。鲜血,很快染红了附近的江面,然而被湍急的水流一冲,便不见了踪影。   得到苏飞的支援,甘宁的座船顿时减轻了许多压力。这艘座船本就体型庞大,可容纳三百余人,除了百余名桨手之外,多是精锐的战兵。战船水战,比的便是哪一方的将士更勇猛,训练更有素。甘宁座船之上的护卫本就是他从益州带来的精锐,彼此非常熟悉,配合又很默契,这也是甘宁为何敢于以身为饵的原因之一。   他相信这些老兄弟,不会让自己失望。同时他也很想让刘琮,对自己不失望。守住水寨防线,就可以全力反击了!望向杀声震天数千战船冒雨缠斗的广阔江面,甘宁不觉握紧双拳……   ☆、第三十五章 潜行袭营殊死斗   然而在周瑜的调度指挥之下,守住这道防线何其困难!   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水寨并无寨墙,外围的防线是由战船并列而组成,战船之间留有水道可供走舸哨探小船出入。现在江东战船全力进攻,水寨最大的入口,也就是平时用来出入的寨门附近,已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   唯有稳住水寨防线,才能给侧翼的船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若是中路有失,则江东水军长驱直入,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之下,荆州水军的处境就将更加困难。   “将军,敌船已逾百只!我方战船损失三十余!”负责嘹望的士卒在桅杆之上透过烟雾和雨幕,见己方战损严重,便向甘宁告急道。   甘宁心中一沉,抬眼望去,见越来越多的江东战船从防线中杀出来,很显然水寨外围的这道防线,已经无法有效阻挡敌军了。他扭头再看向水寨两侧,却一时看不真切。   当此时,只能在此处组成第二条防线了。甘宁想到之后便立即下令,无奈能见度太差,用于联络指挥的号旗,很难有效传递军令。不过当附近的荆州战船看到之后,纷纷竖旗传递,总算以甘宁的座船为核心,勉强组成了新的防线。然而这也使得甘宁的座船成为众矢之的,无数江东走舸在夜色和暴雨的掩护下,飞速向这只超级大战船冲来,宛如飞蛾扑火,又如群蚁附集,举目望去,密密麻麻。   文岱本还在水寨入口处率部苦苦支撑,见到旗号召集后,立即指挥部下向甘宁座船靠拢。正在强攻的韩当见状岂能让他轻易撤走?大小战船紧追不舍,彼此冲撞,折断了不知多少伸出船外的木桨。   此时早已过了子时,且不说拼死格斗的士卒们早已疲倦,双方战船上的桨手也都双臂酸麻,几无知觉了。不过这种激战正酣的时候,许多人都处在非常亢奋的状态之下忘记了疲劳和伤痛。战船的速度已经比之前降低了许多,但杀红了的双眼,却仍然满是杀气。   见江东水军突破了敌军防线,杀入水寨之中,周瑜俊朗的脸庞之上,并没有因此而浮现出喜悦的神色。在开战之初他决定转佯攻为强攻之后,便立即派人驾船回虎林水寨调兵,他要将虎林水寨中所有的战船都调来,毕其功于一役!   算算时间,只怕也该到了。只要有这样一支生力军加入,就能将荆州水军彻底击溃,想到这个可能,周瑜的目光不觉有些发亮。虽然虎林水寨中剩余的战船不到一千,那留守的八千多将士更是以老弱居多,但若是运用得当,仍然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就在此时,周瑜身边的护兵惊讶的说道:“都督,好像雨小了些!”   周瑜回过神,伸出手试了试,雨势果然小了一些。但此时雨大雨小,已无关大局,所以周瑜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虽然雨势减弱了几分,但浓重的夜色,依旧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荆州水寨上游的北岸边上,一队轻甲士卒,正从战船上跳入江中,涉水登陆。这队士卒人数近千,全是彪悍轻捷的江东精锐,他们正是周瑜的亲军,奉命自上游登陆偷袭荆州军陆寨。   夜色和暴雨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虽然道路泥泞难行,但这些汉子早已攒足了精神体力,踩踏着泥浆冲着隐约可见的火光疾行而去,他们知道,在那些火光笼罩之下的,就是荆州军立于皖口的陆寨。   有人踩到湿软的泥坑中摔倒,却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前行,有人被尖锐的石头扎破了脚,却压根顾不上包扎伤口,时间对他们来说,每一刻都显得如此急迫和珍贵。   之所以选择在上游登陆,就是担心陆寨防守严密,然而当这队精锐士卒赶到陆寨附近之后,却仍然被巡哨的斥候发现,虽然很快将那斥候格杀,却被陆寨中的守军听到了示警声。   “敌袭!”值守的校尉立即召集部下到寨墙之上防守。陆寨中囤积着荆州军的粮草马匹以及各种辎重,若是被敌军攻破,后果不堪设想。守卫陆寨的将士听到之后,不敢怠慢,立即抓起刀枪冲上寨墙。   粗木搭成的寨墙有近两人高,墙下挖有深深的壕沟,此时壕沟内积满了水,几乎与泥泞的地面持平。   守军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偷袭的周瑜亲军速度更快。他们冲到寨墙附近后,立即甩出带着绳索的铁爪,还有的人干脆游过壕沟,在寨墙下半蹲着给伙伴充当人梯。江东精锐动作迅捷,很快便有数人翻身跃上寨墙。   见敌军这么快就越过了寨墙,荆州兵毫不犹豫地冲杀过去,激烈的厮杀从一开始,就极为残酷。   滚烫的热血很快染红就将寨墙染红。有人倒下,但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冲杀上来,翻越寨墙的江东将士越来越多,已经开始有人率部跳下寨墙,向营内冲杀了。   “快拦住他们!”负责守卫陆营的文聘长刀一指,身后的护卫拔腿便冲向那些跳下寨墙的江东将士。   这次出兵江东,文聘也奉命领兵参战,刘琮将守卫陆寨的任务交给他,除了表明对他的信任之外,也是看重他稳重果决的性格。如此重要的陆寨若是有什么闪失,让他如何面对刘琮?所以得知有江东兵前来偷袭之后,文聘便亲自披挂上阵,指挥部下拼死反击。   陆营和水寨相距不远,遭受江东军偷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刘琮这里。其实陆寨上的动静从爆炸战斗之初,刘琮便已察觉,此时确认了消息之后,他沉声问道:“可知道有多少敌军,从什么方向而来?”   派来向刘琮报信的人很是机灵,当下回道:“人数尚未确定,但不会超过两千,应该是从大江上游而来。”   刘琮听了点头对他说道:“速速回去传我军令,只可死守,不得出击!”   那人应诺之后,转身便走。刘琮扭头望向水寨之中,看起来并不担心文聘能否守住陆营。留守陆营的除了文聘的三千步卒,还有自己的一千明光骑,虽然不能上马冲杀,但也不是离了战马就一无是处,想来守住陆寨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周瑜玩了这么一手,使得刘琮有些恼火。随着水寨中线被江东水军突破,看得出来周瑜是要趁机决一死战了。对于眼下的战况,刘琮也没有什么妙计扭转战局,只能寄希望于水寨两翼的船队,能迅速从侧面包抄过来。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到最后一刻,还看不出谁胜谁负!   江面上激烈的搏杀早已让吕布看得目眩神迷,他是北方人,虽然这些年也走过不少地方,但这种数千艘战船冲风破浪,于烟火中彼此激烈厮杀的场面,却是生平头一次目睹。激动之余,不由起了好斗之心。   “将军,给我只战船,让我也去厮杀一阵!”吕布按捺不住心头激荡,大声对刘琮说道。   刘琮听了,转头看看吕布,见他目光闪亮,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心中不觉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便也释然了。别说吕布,便是自己,又何尝不想立于船头之上,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呢?然而刘琮知道自己已今非昔比,不到万不得已,怎能亲身涉险?否则别说贾诩王粲等人劝阻,便是甘宁等将领,也会觉得面上无光。   虽然对于吕布能够主动请战颇感高兴,但刘琮还是摇了摇头,对吕布说道:“不可!”   见吕布瞪大双眼,刘琮便只得解释道:“将军虽然武艺高强,弓马娴熟,但对于水军战法,又有多少了解?更何况将军神威,早已天下知名,万一有什么闪失,对于我军的士气打击会非常巨大。”   这番言辞恳切的话一说,吕布又是得意,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这样的战斗之中,自己竟然没能出力。他擦了把脸上的雨水,不甘心地对刘琮说道:“布虽然不懂水战,可看上去倒也没什么难处,无非是捉对厮杀而已。”   “若是这么简单,也不会打到现在还未见分晓啊。”刘琮指着江面上双方厮杀震天的战船说道:“周瑜强攻中路,就是要逼我决战,我军战船虽多却挤在一处,周转不便,难以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之前甘将军坐镇中间,就是要让主力分向两翼,然后合而围歼。这样的混战之中,一船得失就无关紧要了。”   吕布听了之后,恍然说道:“这么说,还是看谁的船多兵多啊。”   “这么说也没错。”刘琮耐心的说道:“我看周瑜用兵很有章法,虽是混战,却也进退有序,各部还保持的比较完整。真若是在白天的话,恐怕更难对付。”   然而此时距离天亮,也不过两个多时辰,若是雨停云散,又将是怎样的局面?对此刘琮虽然没有太多把握,但鏖战到此时,只怕双方的力量,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和周瑜相比,己方算得上以逸待劳,还有一部分战船尚未出动——江面虽宽阔,却也容不下太多战船冲杀其中。却不知周瑜又会有怎样的手段?想到这里,刘琮望向战场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凝重。   ☆、第三十六章 事不可为任须拼   周瑜的近千亲军多是庐江舒县子弟,这两年跟随周瑜征讨江东,早已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淬炼出来。他们对于周瑜的忠诚毋庸置疑,而他们的战力,也在江东军中很是出名。若不是如此重要的任务,周瑜也不会舍得派他们前来。这些精锐将士抢占先机跃上寨墙之后,很快便相互结成战团,一边抵抗着守营的荆州兵的进攻,一边抛下绳索接应更多的兄弟翻越寨墙。   沉闷的雷声刺眼的闪电随着雨势的减弱而稀少起来。但借着营中木棚下的火光,双方还是能辨认出对手的模样。周瑜亲军彪悍轻捷,文聘的部曲也多是久经沙场,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之后,尤其是文聘亲自披挂上阵,这些荆州兵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们嘶喊着,咒骂着,瞪着通红的双眼,用手中的长矛和大刀,向敌人狠狠刺杀劈砍!   率领这支亲卫的,是周瑜的从弟周耀,他此时正率领十几个士卒从寨墙上跃下,扑向营寨之中,试图找到敌军辎重堆积之处,加以破坏。虽然之前周瑜屡次派细作前来陆营窥探,却因荆州军防守严密之故,并没有探得营寨内的详细情形,只能凭经验推断,粮草辎重,必在地势略高之处。周耀便是根据这个推断,向营内张望之后决定向东北方向冲击。   那里地势比较高,且营帐密布,八成便是堆积粮草辎重的所在。   然而此时营寨之内的荆州兵,已从各个方向扑杀而来,周耀冲了没多远,便被一队长矛兵拦住去路。   江东兵为行动便捷之故,所用斗具皆为短刀短剑,看似兵刃上很是吃亏,但周耀却脚步不停,高呼一声:“随我来!”便冲杀上前。他身后的亲卫精锐越聚越多,闻言立即跟着他向前猛冲。   火光之中,他们狰狞的面孔犹如厉鬼一般,黑色的短衣、赤足上满是泥浆,有那受了伤的,却连伤口都来不及裹扎。   这队长矛兵本是刘虎麾下,因年龄偏大或身体较弱而被刘虎挑出来留守营寨,此时遇到如狼似虎一般的周瑜亲军,如何抵挡得住?被周耀欺身近前砍杀了数人之后,轰然一声四处溃散,反倒将堵截上来的文聘部下冲乱了。   “胆敢后退者,杀!”匆匆赶过来的文聘见状,怒气满胸,高声断喝道。他性格是稳重不假,但是一旦到了战场之上,杀伐果决的一面,便立即显露无疑。   倒是他身边的副将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些,可是刘虎的部下。”他这话是想提醒文聘,刘虎可是刘琮的从弟,擅杀他的部下,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若是因此得罪了刘虎,使得刘琮对文聘有所不满,那……   然而文聘却睥睨地看了副将一眼,语气愈发森严:“某不管是谁的部下,违反军令者,必斩!”   那队长矛兵都是打老了仗的兵油子,见逃跑的同伴被文聘部下毫不留情地斩杀当场,便知道文聘这是动真格的了。想到严酷的军纪和丰厚的抚恤,老兵们一咬牙,上吧!战死了总比被当成逃兵死在自己人手下好。   可就是因为他们,到底让周耀率领数百亲军从缺口中冲杀出来,寨墙上的周瑜亲军也纷纷组成小队,向营寨内各处冲杀。   其实荆州陆营非止一座,但这座中军大营却是最为紧要的所在,这一点不仅在此镇守的文聘心知肚明,就是派亲军前来袭营的周瑜,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关键。   而且其他各营只有少量的留守部队,各部主力,几乎倾巢而出渡江前去攻击虎林。所以中军营寨,短时间内是不会得到增援的。   “将军!”气喘吁吁的传令兵找到文聘,对他传达了刘琮的军令,文聘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其他。他知道刘琮现在也不可能在水战正进行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从水军中抽调援军回防。更重要的是,他从刘琮的军令中感受到了对自己的信任。   现在已经能基本判断出对方偷袭而来的人数,不过近千人罢了,难道当我这三千部曲是草扎的摆设不成?   “你率部冲杀寨墙上的敌军!”文聘转头对副将下令。   “你,领本部在此处结阵防守,不许任何人从这里通过!”这是对一名校尉下的死命令,那人应诺之后,便立即开始召集所领的百余名部下。   “你还有你,率部向这里阻击敌军!”又是一道军令发出,文聘看向剩下的几名校尉。沉声道:“其余人等,都随我去粮台!”   这番部署之后,方才还有些不知所措的部下立即分头行事,虽然营寨中看上去还是非常混乱,但大伙的心里都清楚自己要去哪儿,做什么,所以很快便镇定下来。   就在文聘调兵遣将的同时,周耀也收拢了更多是亲军,人数已有三四百,分成两队向营寨的东北方向冲杀。自发阻拦的将士们仓促之间,被冲得七零八落,而周耀并不恋战,只一个劲地催促部下跟随其向前猛突。   “大兄!雨水都把帐篷淋湿了,放不成火怎么办?”有个身高体壮的猛汉跑到周耀身旁,大声问道。他也算是周耀不出五服的兄弟,勇猛是够勇猛的,可这脑瓜显然不怎么灵光。   周耀脚步不停,短刀指向前方:“若是粮草堆积之处,必有遮盖之物,即便不能放火,也要拆烂了让雨水淋湿!”   那壮汉咧嘴一笑,黑暗中倒见他有一口好牙,他转身招呼道:“兄弟们!给咱们都督争口气啊!”   然而眼看就要冲到这处营帐之前,就见前面整整齐齐地列着一支队伍,借着营内的火光看去,他们身披明晃晃地重甲,胸口处的半圆护甲被火光映射,尤其亮眼。   “嘶……”那壮汉倒抽一口凉气,讶然道:“这就是那个什么明光骑?不对啊,他们怎么没骑战马?”   周耀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种狭窄泥泞的所在,骑上战马反倒误事。但是即便对方是大名鼎鼎的明光骑,周耀也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深吸一口气猛然冲了上去。壮汉和其他亲军,也都随着他冲锋而至。   “杀!”随着一声霹雳般的暴喝,对面的明光骑将士抬起雪亮的马刀,狠狠向下劈落,虽然第一排只有五十多人,但这整齐划一的劈砍动作,还是带起一片肃杀凌厉的刀锋破空声!   周耀此时已冲到近前,避无可避也无避让之心,咬牙抬起手中短刀,斜斜举过头顶,迎上对方的马刀运力格挡。   “当啷!”一阵金戈相击的爆响之后,紧接着便是数声惨叫,那凄厉的叫声让听惯了这种声音的双方将士都忍不住心中一悸!   明光骑所用的马刀在这个时代颇为罕见,刀身狭长却坚硬锋利,乃是刘琮让军械营的大匠师不计损耗,精心打造而成。周瑜亲军所装备的短刀利刃也算得上是上好的兵刃了,然而这一下就被砍断了数把,更有人因此而被砍杀当场。   周耀的短刀虽未折断,接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却仍然让他虎口发麻,胳膊一时有些举不起来。他见势不妙,立即抽身后撤,对手的马刀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向下斩落,那凌厉的刀风,让周耀鼻尖生疼,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遇到了荆州军中的精锐,只怕事不可为,然而想到出发前周瑜严肃而又略带忧愁的面容,周耀还是一横心,扑向对手。   兵刃短就有兵刃短的战法,只要贴近了对手,自己便有机会杀死对方,而对手马刀狭长,反倒不如自己灵巧。   不仅仅是周耀这么想,几乎所有的周耀亲军都抱着同样的念头,然而当他们舍命扑上来之后,却见对方身子一晃,向后退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些明光骑将士之间又涌出一排人,雪亮而微带弧形的马刀,兜头向亲军劈砍下来!   “啊!”饶是这些亲军将士经验丰富,也没想到对方第二排的攻击会如此迅速而又突然,最为关键的是非常隐蔽,待发现时,有不少人已经无处可躲了。惨叫声再次响起,却比刚才显得更多。   周耀也在这次攻击之中受了伤,好在他见机得快,发现不对之后立即止步举刀格挡,却还是被马刀划过胳膊,单薄的布衣几乎毫无防御,胳膊上顿时被划开一道伤口,血肉绽开,鲜血迸流。   “绕过去!”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己方便伤亡了三四十人,周耀见状立即大声下令。他这一喊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见对面的明光骑将士眼睛一亮,马刀立即向他劈砍过来。   好在那壮汉舍身相救,才没让周耀当场被砍杀,不过那壮汉却被劈砍得腹破肠流,他一手向肚子里塞,一手挥动短刀乱劈乱砍,同时对周泰喊道:“大兄,俺不成了!俺娘……”   话音未落,又是一把马刀横扫过来,他那硕大的头颅顿时飞上了天,腔子里的热血冲天而起!   周耀眼睛一酸,却顾不得再看他一眼,领着部下向侧翼而去。那壮汉的头颅落在满是积水的水洼之中,溅起浑浊的水花和猩红的血珠,无神的双眼犹自瞪着黑漆漆地天空……   ☆、第三十七章 雨歇天明烽烟散   陆寨中的厮杀并没有让刘琮太过担心,但是水战打到现在,却仍然不分胜负,使得刘琮渐渐有些忧虑。然而无论此战是胜是败,荆州水军都已无力按计划向虎林水寨进攻了。   想通了这一点,刘琮对于周瑜越发佩服。不仅仅是因为周瑜采取了先发制人的战术,他对于水军的战术运用之妙,的确令人叹为观止。从战船的数量来说,此次出战的江东军并不占优势。但偏偏是不占优势的江东水军,反而压着荆州水军打,让刘琮颇感无奈的同时,愈发起了爱才之心。   可惜刘琮也明白,若想让周瑜背叛江东孙氏,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这样的对手虽然看起来很不幸,但又何尝不能以此磨砺自己呢?既然要战,那就战个痛快吧!刘琮望向江面的目光,渐渐炽热起来,只要能大获全胜,定然会给周瑜的信心造成极大的打击,消灭了江东水军的主力,还有什么能够阻挡自己率部顺流而下,横扫江东?   现在双方都在苦苦支撑,且看谁能熬到最后,谁便能笑到最后!   不过甘宁这会儿可笑不出来,他敏锐地发现下游又出现了大批的江东战船。想来是周瑜调集了剩余的全部战船,意图一锤定音,重创荆州水军。好在此时水寨内的战船已陆续集结为三队,数量最多的,便是以甘宁座船为核心的中线,两翼各有数百战船已与江东水军接战,形势正在一点点的发生变化。   这种时候,中线更不容有失!甘宁转身看了看后方,他知道刘琮就在水寨后的战船上,若是被江东水军突破了自己这道防线,刘琮虽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但这就意味着己方全面奔溃。到那时再想将各部战船组织起来,恐怕就殊为不易了。   接舷战打得愈发残酷,若不是张允派了两只斗舰运送了数百精锐登船,只怕甘宁的座船早已被江东水军给夺去。这只高大坚固的战船看上去已伤痕累累,船板之上到处是粘稠的鲜血,即便是雨水混入其中,都未能将其冲淡几分。血迹顺着战船的女墙在船身上流淌,被刀斧砍得木茬森森的船舷上,也伏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至于战船附近的水面上,更是密密麻麻的一层,就连湍急的江水,都冲刷不去……   之前那名劝说甘宁的校尉,此时正叉开双腿,背靠着战船上的第二道女墙大口喘着粗气,然而胸口的伤处却随着起伏的胸膛涌出大股鲜血。他的身前增援而来的兄弟正与攀爬船舷的江东军殊死搏杀,没有任何人看他一眼。直到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医官从他身边挨个探查时,才发现了他。   “别,别浪费伤药了……”校尉苦笑着正要打开药箱取药的医官说道:“赵五哥,留着给其他用得着的兄弟吧。”   赵医官冷着脸瞅了他一眼,咬牙道:“还死不了!可你若是自己不想活,谁也救不得你!”   校尉听了眼神一亮,咧嘴道:“谁想死了?快给老子包扎上!”说着,恶狠狠的咒骂了几句,不过却不是针对赵医官,而是骂伤了自己的江东兵。赵医官的动作很娴熟,却一点儿也不温柔,几乎可以说简单粗暴,但是效果很好,校尉胸口的伤处不再渗血,在赵医官的搀扶下挣扎起身,向船尾而去。   船尾因建有宽大高耸的敌台,所以地方很是狭窄,此时已躺满了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兵,好容易找了个针尖大的地方,校尉一屁股坐下却扯动伤处,忍不住疼的吸了口凉气。   “老实待着,一会儿就有人来接你们下船!”赵医官习惯性的叮嘱一句,转身就走。倒是校尉一把拉住他:“五哥,甘将军无碍吧?”   赵医官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沉重:“当是无碍的。”   就在刚才,大批江东军将士冲上战船,眼看形势危急,甘宁便率领护卫自敌台上下来加入战团,混战之中被刺伤,那校尉可是亲眼所见。这会儿听了赵医官所言,才略微放心。   甘宁的伤势并非如赵医官所言那么轻松,此刻他虽然神智尚还清醒,却知道自己随时会昏迷过去。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若是没人指挥水军作战怎么能行?甘宁下令打出旗号,请刘琮指挥全军。   “将军,甘兴霸受了重伤!”张允赶到刘琮所在的战船上,红着双眼对刘琮喊道:“该当如何,请将军示下!”   闻听甘宁受伤,而且还是重伤,使得刘琮心中一沉,不过这时候却顾不得多说什么,当下便命令驶出战船,升起帅旗。   这艘战船与甘宁的座船相差仿佛,都是荆州水军中最新最大的,战船驶出之后各部隐约见到刘琮旗号,便都知道现在刘琮接过了指挥,纷纷派人驾走舸前来讨令。   吕布这会儿颇为兴奋,提着大戟立在船头之上,顾盼生雄,盼着有不开眼的江东战船过来好生厮杀一番,许是他这番诚意被江东将士感知,就见数十艘大小战船,犹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乘风破浪,迎面包抄过来,虽然半数战船很快便被护卫在刘琮座船周围的荆州战船拦截,但仍然有五六只江东战船冲到附近。   眼看敌船就要迎面撞上,吕布就听旁边的一名水军士卒喊道:“快闪开!”吕布闻言扭头一看,只见船头上耸立的粗长拍杆带着隐隐风雷之声,扑面砸下。吕布见状急忙闪开,那拍杆落下时带起的气流,使得他忍不住闭上双眼。   “喀嚓!”随着一声巨响,迎面而来的江东战船顿时船头下陷,船尾高高翘起,原本挤在船板之上的江东士卒,顿时被抛飞出去,“噗通”声接连响起。而这艘战船收起拍杆之后,毫不费力地将已快沉默的江东战船挤到一旁,继续从容向前。   然而正如刘琮对吕布所言,一船得失并不能对整个战局产生太大的影响。只有累计到一定数量,才能将优势彻底转化成胜利。可是随着周瑜调来的战船船队加入,江东水军在战船数量上的劣势,正被他一点点的扭转。   此时雨势愈发稀疏,时有时无,但江面上惨烈的厮杀,却比之前更加残酷。双方从统帅到士卒,都明白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任何松懈都会导致万劫不复的惨败。   “咚!”荆州战船上有人开始操纵神弩车向敌船弹射,而江东军中也有许多人取出长弓,向敌人射出密集的箭矢。   刘琮环顾四周,陆续施放的火船此时多已燃烧殆尽,江面上的能见度并没有因为雨势的减弱而增强,反倒更让人看不清楚。但刘琮此时心里却很清楚,现在已经到了双方意志力的比拼,什么战略战术阴谋阳谋,都已无法再左右战局了。其实他这时候指挥与否压根不重要,打出旗号无非是向各部表明,此时已到了决死关头,诸位戮力向前!   “什么?黄老将军战死?”报信的校尉伤痕累累,哭诉着这个不幸的消息,刘琮听了之后面沉如水,反倒是他身边的王粲惊讶出声。此战且不论结果如何,黄祖战死对于荆州水军,尤其是江夏水军的士气打击之大,肯定是非常巨大的。   对于刘琮来说,这的确是个非常糟糕的坏消息。黄祖这两年虽然越发昏聩贪婪,但始终坚定不移地支持自己,没想到却在此战中殒命。   不过现在还不是悲痛的时候,刘琮下令让黄祖副将代为指挥其部,无论如何,得先把眼前这仗打好。   被雨水浸湿的战鼓敲击起来声音很是沉闷,但急促的鼓点,还是让双方将士鼓起余勇,向敌人冲杀而去!   “嗖!”一支流矢从黑暗中突然飞出,射在敌台前的女墙之上,刘琮这才惊觉,雨已停了多时。抬眼看去,天空似乎已不那么黑暗。   估摸了下时间,应是佛晓时分,只是乌云笼罩,看不到黎明之前的曙光。   这一夜,竟如此漫长……   人力终有尽,当天边的薄云中投出青色的天光时,双方的将士都已精疲力竭,许多人甚至已握不住手里的刀枪,只凭借着胸中那一口气强撑着没有倒下。但是更多的人早已浮尸江中,随着残破的船板、破烂的旗帜在江面上浮浮沉沉。   周瑜立在敌台之上,经过一夜煎熬却依旧身姿挺拔,只是原先明亮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对于未能将荆州水军一举击溃,他并没有感到过于失望,眼看天色微明,他便立即下令各部撤出战斗,甚至不用彼此掩护,因为他看得出来,对方已无力追击了。而江东水军也没有再战之力,还是退往春谷先行休整,为江东水军留点种子吧。   此战三千余江东战船,折损近半,具体的伤亡数字虽然还未统计,但周瑜很清楚,己方的伤亡定然不小。   虽然看起来双方战成平局,谁也没能奈何谁,但周瑜通过这一战,使得荆州水军至少在短时间内无力东进,为保卫江东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虽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是非常值得的。望着顺流而下,缓缓退却的江东战船,刘琮知道自己水陆并进的战略已宣告破产,只是不知道陆上赵云、魏延等人,能否在没有水军呼应的情况下,顺利攻占虎林?   ☆、第三十八章 目光何能透雨幕   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让率部行出不远的孙权改变主意,反而越发坚定了出击的决心。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暴雨会给敌军骑兵造成很大的麻烦,加上虎林外山峦重重,更不利于骑兵的冲锋机动。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点,徐琨便对孙权说道:“将军,道路泥泞难行,还是先行回转营寨固守吧?”   孙权眯起双眼抬头看了看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天空,语气坚定地说道:“不!对于荆州铁骑来说,道路更为难行。这场暴雨可以说是我军击败荆州步骑的最好时机!”   他这么一说,徐琨便也反应过了,然而他却还是迟疑说道:“可是将士们……”暴雨袭来之后,孙权并没有下令停止前进,所以冒雨前行了一段路程之后,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神色疲倦,早已没有刚出营时的斗志士气了。   “让将士们先停下来。”孙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知道如果不把将士们的士气鼓舞起来,即便遭遇敌军,也全无胜算。   在白茫茫的雨幕之中,孙权策马行至于一处高岗,山坡下密密匝匝地站满了江东将士,因出兵之前并未准备雨具,所以大伙全都被瓢泼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在孙权下令暂停前进之后,还有许多人暗自揣摩,如此大的暴雨,只怕将军是要让咱们转身向后回营去吧?   身上的铠甲被雨水冲刷得很是明亮,但也因此而愈发沉重。孙权却仿佛毫无所觉,他轻轻一扯缰绳,使得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战马顺从地低下头颅,刚刚抬起的前蹄也踩踏下来。   “诸位!”孙权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山坡下的将士们大声说道:“你们都是江东子弟!很多人更是自先父在时,便追随左右,挥师讨董,孤军深入,可谓九死一生!然先父竟殒身于宵小之手,至今思之,痛彻肺腑!近权谨以誓言,必夷黄祖三族悬示四海,否则吾死不瞑目!”   这番话让许多从初平元年起就追随孙坚的老将老卒激动的热泪盈眶,孙坚之死对于他们来说,正如孙权所言,至今思之,仍痛彻肺腑。而孙权所说的那段光辉历史,又让他们找到了当年纵兵千里战强敌,孤军深入祭太牢的强烈自信和无上荣光。这批老将老卒虽然人数日渐凋零,但仍然是构成孙权部曲主力的基层骨干。很多校尉、骑都和百人将,都出自于这批江东老臣。他们的心态和一举一动,都直接影响着直属的部众。   “还有很多人,是先兄借兵创业时,便许身奋战于先兄麾下,与其横扫吴会、荡平江东!期间艰辛苦难,权亦感同身受,权也与诸君一样欲辅佐先兄,共创伟业!可是就在先兄不幸遇刺身故,尸骨未寒之时,荆州刘琮却无故来犯!如今强敌已踏足我江东之土,虎视眈眈,欲逞凶于江东,肆意于故土!”孙权悲壮的语气使得将士们陷入深思,敌人已经打进了院子,难道还要让他们登堂入室吗?   即便孙权的声音再大,在这暴雨声中,也传不了多远,但站在前面听清楚的将士,自发地向后面的同袍低声复述,而孙权也有意识地稍稍等待了片刻,才举起马鞭指向道路前方,大声喊道:“诸君,可愿随我一战?卫我家园,报仇雪恨!”   “卫我家园!报仇雪恨!”早已被鼓动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将士们扬起手中的长枪,敲打着胸口的铠甲,齐声呐喊。一时间枪戟如林、声冲云霄!   漫天雨丝都仿佛被这冲天的杀气凝固了一瞬……   待重新列队上路之后,整个队伍看起来杀气腾腾,千万只脚下溅起无数浑浊的泥水,然而他们的步伐却从未如此有力,他们的目光,从未如此的坚定。   倘若这时候有人跳出来告诉他们,现在可以调头回营,舒舒服服地躺在干燥温暖的被窝里美美的睡一觉,回答那人的可能是恶狠狠的一声:“呸!”   孙权下令队伍继续前行之后,并没有急于从高岗上下来,而是扭头望向南方。他知道,就在那一片莽莽山中,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正向自己而来。   “将军!”一名斥候快马而来,远远看到孙权,便在山坡下滚鞍下马,仰面对孙权道:“离此十五里之地,发现小股敌军骑兵!”   徐琨听了对孙权道:“应是荆州军的斥候,若是所料不差,其主力应在二十里外。”   对于这个消息,孙权并不感到意外,他沉着的点了点头,对那名斥候说道:“再探!”。待斥候翻身上马离去后,孙权这才对徐琨说道:“敌必不会料到我军冒雨突袭,不过若是被其斥候发现的话,就会失去突袭的突然性。”   “将军的意思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徐琨自然明白,但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出言问道。   孙权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老丈人,沉声道:“唯有加快行军速度,才能攻击不备!”说完之后,抬手招来传令的骑兵,对他说道:“传我军令,全军轻装疾行!令先锋孙河,加快速度!”   军令层层传达之后,行进中的将士便将不必要的杂物抛在路边,除了保命的铠甲和武器口粮之外,轻装疾行,而前锋孙河所率领的三千轻骑,更是催动战马,向阴沉沉的雨幕中冲去。   很快,在两军相对的中点附近,双方的斥候小队便迎面遭遇。几乎是同一时间,带队的什长便让骑术最好的士卒返回报信,而自己则率领七八名部下向对方发起了冲锋。   本就积满水坑的路面上,被战马踢踏得更加泥泞,糟糕的道路使得双方的骑兵都没能将速度提到最高,但因距离很近,双方还是很快撞在了一起。与使用马刀的荆州骑兵相比,江东骑兵所用的长枪看似较占便宜,实际上却远不如马刀灵巧自如。   “当啷!”架住了对方刺向自己的长枪之后,什长手腕一拧,狭长的刀身借着战马的冲锋之势,顺着光挂枪身闪电般地向下斩落。锋利的刀锋将对方的持枪的手指根根削断,没等那名江东骑士发出吃痛的喊叫,刀身猛然上挑,轻巧地、毫无阻碍地自那人的脖颈间掠过。   一丝红线出现在那人的咽喉处,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突然迸裂,那江东骑士伸手去捂,却哪儿能捂得住?滚烫的鲜血自指缝间汩汩而出,下一刻,他已自马背上摔落下来,脖颈间的鲜血顿时染红了身下的水洼……   什长的身影此时早已掠过,鹰隼般的双眼又盯向了下一个目标,毫不犹豫地挥动马刀,向敌人迎面劈砍!   “啊!”随着接连响起的惨叫声,江东斥候小队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了三骑,他们惊骇地相互看了一眼,拨转马头便要向后逃走。对方精湛的骑术和狠辣的作风,实在让这几个骑兵难以置信。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大多照个面便各自回去报信,谁见过一上来就这么凶悍的斥候?   什长看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那几个江东斥候的背影,轻蔑地向地上啐了一口,活动了一下被枪头刺伤的胳膊,感觉并没有伤到骨头,于是放下心来,对喘息未定的兄弟们说道:“咋样?还敢不敢再往前探上一探?”   “老哥又小瞧人!”一个年轻的士卒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有些粘稠的血迹,很是兴奋的说道:“敢!这有啥不敢的!”   倒是有个稳重的老兄弟对什长说道:“咱们这一队已经出来许久,这大雨天的,人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了啊!”   对于这些五六岁口的战马,大伙平时可都是当宝贝一样供着的,要知道在战场上,战马可就是骑兵的命根子。听了这人的话,什长略有些遗憾的看了看前方的道路,下令大伙回转。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以荆州骑兵伤亡各一、阵斩敌军六名的战果结束。对此什长却觉得并不完美,若是没让那三个家伙逃跑就更好了,甚至能活捉一个,才算得上完成任务。   天边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紧接着滚滚雷声仿佛敲打在人们的心底,让人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魏延望着眼前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很是无奈的暗自叹了口气,不过面容却一丝情绪都未曾显露。主公曾经说过,每逢大事有静气是一个合格的大将的基本素质,越到这种时候,就越要沉住气。不能为外物所扰,否则就会陷入全面被动。   暴雨一开始袭来的时候,魏延就知道要糟,原本山中道路就很是崎岖难行,现在这暴雨一下,更是雪上加霜。然而明日便是与主公约定的进攻日期,若是自己未能率部如约向虎林进攻,岂不是误了主公的大事?本来按照计划将在今夜赶到距离虎林十里外安营,待明日一早五更就能向虎林孙军营寨发起进攻,如今看来,只能冒雨前行,择一处地势尚可的地方先安营扎寨。“报!将军!前方十五里之地,发现孙军斥候!”响亮的报告声打断了魏延的思绪,他转身看了看前路,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雨幕,看清楚对方有着怎样的意图。   ☆、第三十九章 列阵锋矢待敌骑   随着斥候陆续回报,当面敌情已渐渐清晰起来,孙权竟然领兵出寨冒雨迎击,让魏延很是有些意外。   “看来这是想阻我军于虎林之外啊。”魏延冷笑一声,对赵云说道。己方的战略意图已被对方知晓,水陆并进合击于虎林的计划看来已很难实现。   庞统有些忧虑地看了看天色,暴雨丝毫没有停歇之意,反而越下越大。虽然还不到傍晚,但天色阴沉沉的仿佛提前进入了黑夜。   “雨势太大了,我看还是先扎营防守,若敌不来攻,则我军将士可以借此休整,若是孙权率部进攻,也可凭借营寨防守。”庞统收回视线,转头对魏延说道。   魏延听了却摇头道:“这样一来,明日怎能向虎林进攻?”虽然希望不大,但魏延还是想争取一下。否则他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孙权挡在虎林之外的。   “士卒劳顿不堪,勉力迎敌,胜负难料。”庞统知道魏延的压力很大,但还是劝说道:“不若请将军在此处先立营寨,让赵将军率部前出阻挡敌军,如此一来各部得以有喘息之机,赵将军所部亦有所依仗。”   想到随军的车队中那些沉重的军械,魏延也只能同意了这个计划。不过现在所处的位置实在不适合扎营,根据地图和斥候的报告来看,前方三四里处,倒是有一片比较开阔地势又略高的所在。   军令下达之后,赵云便率领一千五百余明光骑加速前行,而魏延率主力赶到那处开阔地立寨安营。   早已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将士们冒雨砍伐山上的树木,车队则集中起来解开辕架,搭起简易的棚子让牲口暂时栖身。魏延并没有因为时间仓促而降低立寨的标准,将士们也知道坚固的营寨对于自己的重要性,虽然早已疲惫不堪,但还是努力地搬运树干、搭建寨墙。   “这鬼天气,还不知道要下到啥时候!”有个身材粗壮但个头不高的士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恨恨抱怨道。   和他一同扛着树干的伍长咧嘴笑道:“这雨一时半会可停不下来!你有这抱怨的力气,多用在别处才好!”   那士卒梗着脖子,换了个肩膀道:“听说江东兵冒着大雨过来了?他们可真会自己找罪受!要我说,老老实实待在虎林营寨里,等明天雨也散了,太阳也出来了,咱们再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好好打一场,岂不是比这雨水里泡着好?即便要死,也死个干脆!”   他这连篇怪话,使得周围不少人都哄然大笑,有人打趣道:“咱们厮杀汉,啥时候能决定自个的生死?你若是想干脆,又何必投军吃这碗饭?”   粗壮汉子与伍长合力将树干埋在泥坑里,干着活还不忘继续说嘴:“俺可是南阳起就投军了!那时……”眼光瞥见魏延正和庞统领着护卫往这边巡视,连忙收身,冲伍长做个怪样子。在普通士卒眼中,总算一副冷面孔的魏延可不好亲近,不过说起来,魏将军对兄弟们那可是没二话,虽然看起来很冷漠,但其实大伙都知道,魏将军对大伙好着呢。   “庞议郎看着年纪也不大,咋就能当议郎呢?”粗壮汉子等魏延等人走过之后,低声对伍长问道。   伍长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干活!整天跟个娘们似的絮叨个没完!”   汉子挨了这一下,也不着恼,笑嘻嘻地道:“这不是没耽误干活吗?咋,问问都不行?”   “你小子……”伍长没奈何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人家庞家可是读书人家,族中子弟个个都是人才!你羡慕不?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粗壮汉子抬头看了眼庞统的背影,哀叹一声,闷头捆扎绳索。见他不言不语,伍长反倒说上了:“其实也不用等下辈子,你可知道魏将军以前和咱们一样的,都是厮杀汉出身。如今魏将军等有今天的风光,也都是人家一刀一枪自己拼杀出来的。听说当初在宛城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差点战死。所以你小子也不用灰心丧气,如今这年头,读书人有时候还不如咱们厮杀汉呢!”   “好像,是这个道理。”粗壮汉子听了之后又来精神了,对伍长说道:“俺这回也捞个战功,混个什长当当!”   他这个“远大”抱负顿时让附近的同袍乐不可支,倒是伍长很认真的说道:“好!上个月咱们课堂上,不是才学过个什么——千里之行始于脚下吗?你早要是有这个志气,何至于现在?”   “那是始于足下,不是脚下!”有好为人师者纠正道。   伍长一瞪眼:“足下不就是脚下!道理懂了就行,别扯足下脚下的!”   士卒们的笑声仿佛减轻了许多疲劳,在雨中传出很远。然而赵云率领的明光骑,却个个沉默地纵马疾行,他们要赶向前,将敌人阻击得越远,为主力扎营争取的时间便越多。   天色愈发昏暗,一眼望去,唯有茫茫雨幕,战马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在这样的雨天,耗费的马力是平时的数倍。   “报!前方敌军先锋数目不详,距离我军七里之地!”前出的斥候快马迎向赵云,在马背上稍一躬身便立即喊道。   赵云点头道:“再探!”   “报!敌前锋两千余骑,距离我军五里!”很快,又有斥候前来报告。   来的好快!赵云心中暗道,面上却不动声色,让暂归本队。   “报!敌军三千轻骑,已至我军不足三里!”   接到这个消息之后,赵云甚至隐隐听到了对面雨幕之后的马蹄声。   “全军听令!列锋矢阵!”赵云勒住战马,高声喊道。以前进队形在道路上疾驰的明光骑将士,在听到各校尉、骑尉的传令声后,便立即开始调整队形。所谓锋矢阵就是前锋如锋利的箭头,稍后则数量略多,再然后才是呈纵队的大队。这样的阵型尤其适合在行军中很快成型,更重要的是,此处道路一侧是陡峭的山崖,另一侧则是湍急的沟壑,唯有锋矢阵最为合理。   冰凉的雨滴砸落在将士们的盔甲上,溅起碎小的水珠,密集的雨点仿佛敲响了迎战的鼓点,勒住战马稍事喘息的明光骑将士,都屏气凝神,等待着敌军出现的那一刹那,等待着赵云发出冲锋的号令。雨,越下越大……   ☆、第四十章 突遭败绩向何处   隆隆的雷声仿佛掩盖了对面的马蹄声,然而地面上的水洼不安地震动着。刺目的闪电撕裂了阴沉沉的天幕,刹那间,对面的黑压压的江东骑兵暴露在这道光芒之下,而随着闪电的连续划过和湮灭,他们的身影便比上一次更进一步!   铁盔上的红缨虽已被暴雨湿透,然而随着骑士在战马上起伏,红缨也迎着风雨飘动着,与黑色的铁甲、雪亮的刀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战马上的骑士们伏低了身子,以减少迎风的阻力,也以此来躲避如鞭的暴雨。然而就在他们看到对面的荆州明光骑时,都不由挺直了腰杆。   长枪握在手中,腰刀拔出了刀鞘,所有人都加紧马腹,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孙权沉痛悲壮的喊声。   “卫我家园!报仇雪恨!”不知是谁将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话语,大声地喊了出来。很快,他身边的人便高声应喝,几乎转瞬之间,便汇成一道声音的洪流,随着奔驰的战马向前,再向前!   而对面的明光骑虽然也催动战马如铁流狂突,但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杀!”直到冲在最前面的赵云与敌军接触的那一瞬间,一声暴喝才如惊雷般从明光骑的队伍中炸响!   喊杀声尚未落下,一阵爆响已在两军相撞的刹那响起。   一名江东骑尉正迎着赵云而来,他手持一杆马槊,抬手便向赵云横扫而来。马槊带着“呜呜”的风声,几乎擦着赵云的面颊掠过,然而这名骑尉尚未收势,就觉咽喉处一凉,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栽落马下。此时赵云的长枪已毫不停留地刺向了下一个目标。   暴雨哗哗地从天而降,枪头上那一抹嫣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还未曾被雨水洗刷干净,便又变得愈发猩红!被赵云一枪刺中的江东骑兵,犹自捂着胸口,低下头似乎想看看伤势如何,然而紧随在赵云身后的近卫,毫不留情地又补了一枪,他才软软的侧身摔下战马,半个身子很快便被浸泡在水洼之中。   锋矢阵一般用于突击敌阵,其阵如名,最锋锐的一点,便是箭头上的箭尖。唯有箭尖锋锐无匹,才能刺穿一切!现在赵云便如同箭头上的这锋锐箭尖,挡者无不披靡!若是在开阔地带天气晴好之时,他早已率队深深地切入敌军之中,彻底搅乱敌军的队形了。   然而狭窄的地形、越下越大的暴雨,使得这支本该一往直前的箭矢,在插入江东骑兵的队形之后,便很快陷入了停滞。   明光骑的铠甲再如何精良,也有着这个时代不可避免的缺陷,早已被雨水淋湿浸泡得发胀的铠甲越来越沉重,有的人甚至索性丢掉了头盔,还有人干脆卸掉了肩甲、护腿。虽然因此减轻了不少重量,而使得动作可以更加灵活,但防护力显然就降低了许多。   与明光骑相比,江东骑兵的皮甲反倒显得轻巧灵便,不过一路疾行使得许多江东骑兵,早已体力下降,若不是因为孙权的鼓舞,怎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气喘吁吁的孙河勒住战马,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焦急地注视着前方。昏暗的雨幕中传来震天厮杀声,不时有惨叫声响起,那刀枪相击的暴烈脆响,无不表明这场遭遇战的血腥与残酷。   这支骑兵乃是江东军中的精锐,早在孙坚起事便一直追随左右,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中间屡次易主,当年的士卒早已换了许多,但随着孙策横扫吴会平定江东的过程,屡立战功,罕遭败绩。这也使得这些骑兵颇为骄傲,向来以江东第一军自诩,但现在他们才发现,对手的实力更为强大,仅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前锋线上的江东骑兵便损失殆尽!   虽然看起来对方也不好过,但是相比之下,对方负伤的更多,而己方的七八十骑,则几乎全部阵亡。   没等江东骑兵从震惊中缓过神,赵云长枪一挥,继续向江东骑兵冲杀,在他的带动下,明光骑将士如同下山猛虎,催动战马向江东军席卷而来。   孙河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得大声下令向明光骑迎击,在这样的骑兵对决中,谁若是支持不住转身奔逃,那谁就要吞下惨败的苦果。孙河知道孙权此次出击的决心有多大,也深知孙权对此战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将这只原本属于近卫的精锐骑兵交给自己。   想到临行前孙权决绝的眼神,孙河把心一横:大不了今天便战死在这里罢了!   随着激烈的金戈相击之声,双方骑兵再度冲撞到一起。赵云依旧一马当先,长枪如出海蛟龙,上下翻飞。密集的雨声、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混着战马的嘶鸣,在不时响起的雷声中,让人心跳愈发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   再度从近卫手中接过一支长枪,赵云并没去想这是第几支,他的目光始终保持着冷静,引导部下反复冲击敌军,而自己则在换过两次战马之后,才稍稍得以喘息。   这样的地形之下,很难将敌军一举击溃,因为正面交锋的始终是那么多人,双方后队中,都保持着相对完整的队形和战力。很显然现在已经打成了消耗战。   用宝贵的明光骑和对方拼消耗,即便对面是江东精锐骑兵,赵云也是不愿意的。他借着稍事休息的短暂时间抬眼望向附近,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唤来贾穆,让他带三百骑从侧翼向敌军夹击。   贾穆看了看赵云指出的方向,毫不犹豫地点头应诺,率领本部冲下道路,那道路下沟壑纵横,到处都是大片积水,不时有战马折断前蹄,然而贾穆却并没有因此退缩。   雨幕重重,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之中,而此时赵云已再次催动战马,杀入江东军中。   孙河见敌军攻势如潮,仿佛永无停歇,虽然倍感焦虑,却仍旧催促部下向前冲杀。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已心无杂念,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回响:“杀!杀!杀!”   因地势狭窄的缘故,双方将士几乎脸贴着脸,这时候长枪便失去了原有的威力。许多明光骑将士抽出了马刀,向近在咫尺的敌人劈砍而去。锋利的刀锋带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往往一刀下去,就将对手劈砍得血肉模糊,断肢横飞!   而江东骑兵也被杀出了火气,有的人甚至抛下了已不顺手的长矛马槊,纵身向对手扑去,很快在密集的马腿之间,便有许多人搂抱着滚作一团。污泥糊住了双眼,可双手扔死死地掐着敌人的脖子,身上被铁蹄践踏,但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夺去对方的性命。   赵云是为数不多的仍然使用长枪的将领,在他的手中,那支普通的长枪仿佛有了灵性,迅捷如闪电,往往一刺一收间,便带起一蓬血花。他的铠甲上也有数道刀枪砍刺的痕迹,然而没有一处被砍破刺穿。   就在赵云将对面的一名江东骑兵刺落马下之时,一个早已盯上他的校尉从斜刺里扑来,看样子是想将赵云从马上扑下,然而赵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那校尉刚从战马上跃起的时候,运臂回身,长枪如狂风扫落叶一般,击中那人肩膀,就听“喀嚓”一声,那校尉刚刚扬起的胳膊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而他的身体,则顺着枪身扫过的方向飞出。   尚未落地,一柄锋利的马刀已将他的头颅凌空斩掉,一腔热血喷射而出,无头的尸体落入水坑之后,犹自双腿抽搐……   “杀啊!”突兀的冲杀声自江东骑兵的侧翼响起,却是贾穆率部从雨幕中杀出,孙河见状大吃一惊,没想到如此恶劣的地形竟然也能让对方利用,他当机立断,分出一部前去阻截,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正在前方与明光骑厮杀的江东骑兵稍有慌乱。   如此激烈对抗的战场之上,哪儿能容许这稍稍的分神?赵云敏锐的发现了敌军的慌乱,立即把握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率领明光骑向江东骑兵发动更为猛烈的冲杀,原本就已摇摇欲坠的江东骑兵终于顶不住这如火如荼的进攻,开始奔溃了!   越是骄傲的人一旦被打破了自信,便越容易奔溃。随着前面败退下来的人冲乱了己方的队形,许多江东骑兵慌不择路,有向后跑的,也有向道路下冲去的,甚至有人舍弃了战马,向道路旁的山上爬去。   “完了……”孙河目光呆滞地看着混乱不堪的队伍,心中哀叹一声,没等他下令收拢队形,整个队伍便已溃不成军。他身边的护卫见势不妙,立即冲到孙河身边,大声喊道:“快走!”   孙河麻木的反问道:“走?往哪儿走?”话音未落,他便丢掉了马槊,抽出佩剑欲横剑自刎。好在那护卫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宝剑,拉着孙河战马的缰绳,向后方跑去。   不能就这么死了。孙河心中猛然惊醒,他回头望了一眼,大声喊道:“卫我家园!报仇雪恨!”   然而在乱哄哄的溃兵之中,他的声音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微不可闻。这就败了吗?孙河难以置信的瞪着前方,他不敢想象当孙权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第四十一章 欲破营寨当何为   江东骑兵的伤亡其实并不如孙河想象的那么惨重,在退了数里之地收拢溃兵之后,大概清点了一下人数,仍有两千余人马,若是加上溃散而未归队的,只怕真正伤亡的人数仅有五六百而已。   因地势狭窄的缘故,与敌接战的始终不过那么些人马,若不是暴雨中突然被敌军自侧翼冲杀,使得前面的将士自乱阵脚,也不会如此轻易的败退下来。   想到刚才自己差点因此自尽,孙河便感觉面孔发烫。这帮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家伙,怎么碰上硬仗就软蛋了呢?在派人往后面给孙权报告的同时,孙河恨恨想道。   “一时大意,竟然让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孙河对各部校尉和骑尉说道:“不过咱们实力未损,尚可再战!”   有个脸上带伤的校尉心有余悸地说道:“那可是明光骑啊,兄弟们赶了这么远的路,早就体力不支了。还是在此稍事休整,待将军军令下来之后再依令行事吧。”   他这话立即引起众人的附和:“是啊,雨太大了,战马也吃不消啊。”   “兄弟们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不管怎样总得吃点干粮吧?”   “我看还是吴校尉说的对,在这儿先休息着,等将军的指令再说。”   很明显大伙对孙河并不买账,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但意思都一样,那就是别去自找麻烦,自寻死路。   刚才那一仗虽然时间不长,但厮杀的惨烈程度,却将这些往日的骄兵悍将打得自信全无,生怕孙河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的驱使大伙去送死。孙河本就比较年轻,没什么威望,见众意难违,只得让将士们下马暂时歇息。   这山中哪儿有什么避雨之处?所谓的歇息,不过是砍些树木搭起些低矮简陋的棚子,大伙挨着挤着胡乱啃几口早已被雨水打湿的干粮罢了。   士气一泄之后,便很难再度凝聚,有人艰难的咽下没滋没味的食物,对身边的人低声说道:“知道吗?许骑尉战死了。”   “啊?竟然连他都战死了?”闻者吃惊的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喃喃说道。   那人哀叹一声:“哎,就在我面前,好大一颗头颅就那么……”说着,神情悲戚地晃了晃脑袋:“咱们盔甲没人家的好,兵刃也比不上人家的锋利顺手,战马鞍具那些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说,咱们这一仗败的可是一点都不冤。”   “谁说不是呢?更何况人家的将军冲杀在前,哼,再看看咱们这边的。”后者也是叹气连连,满腹怨气。他这怨气,自然是针对孙河的,谁让孙河临战时躲在队伍中间呢?   这样的议论虽然没有传到孙河的耳朵里,但他从将士们不屑的眼神中,多少读懂了一些。然而孙河对此也无可奈何,他并非以勇武见长,不过是因为对孙氏忠诚才获得如今的地位,甚至他本身也不姓孙,而是姓俞,这个孙姓还是孙策赐给他的呢。   虽然遭受了挫折,但孙河并没有完全死心,他相信孙权一定不会轻易收兵,只要还有机会再战,就总有洗刷耻辱的时候!一边给自己暗自打气,孙河一边紧张的等待着孙权派人传令。   好在此地与孙权率领主力距离不远,很快孙权的命令就由斥候传来:以小股骑兵袭扰敌军,务必使其不得安心扎营。原来早有暗中窥探的斥候,报告了荆州军最新的动向,他们选择了一片地形宽阔且地势较高之处,正在安营扎寨。   有了孙权的军令,那些校尉和骑尉再也没有了借口,纷纷召集部下,整队准备前行。   而赵云在击溃了江东骑兵之后并没有纵兵追击,他倒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将士们长途奔袭,又经此血战早已疲倦不堪,就算人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了。将敌军遗弃的战马收拢之后,赵云让部下在道路险要处设置拒马,反正左近山林茂密,方便就地取材。   人困马乏的明光骑抓紧时间休整,在这样的地形条件下,人马的多寡反倒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指挥得当,一千五百骑兵就足够让江东军头疼许久了。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天色已经昏暗的如同夜间,透过重重雨幕,只能看到依稀的人影。重新跨上战马之后的赵云,默默的回头似乎想看清楚将士们的神情,但目光所及唯有闪着寒光的刀枪,所有人都笼罩在这密集的雨水之中。   “报!敌骑再至!”斥候骑着战马勉力前行,到赵云身前嘶声喊道。   赵云微微颔首,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今夜,注定是漫长而艰辛的一夜。真正的大战,尚在后面……   这一次再战,双方的心态已有了明显的变化。对于江东骑兵来说,对面的敌人实在太强大了,强大到完全失去了战胜对手的信心,只是军令如山,军法无情,谁敢在这个时候再扭头逃跑,那迎接他的,定然是来自同袍的刀枪。   不过赵云并没有打算与江东骑兵再次拼消耗,他的目标很明确,迟滞敌军行动,等待后方立寨完成。而且在这样的环境下,已经很难对部队有效掌控和指挥,所以赵云必须顶在最前面,用自己的一举一动,向全军传达他的指令。赵云进,则全军进,赵云退,则全军退。   饶是明光骑训练有素,也因为天色黑暗暴雨如注的缘故而有些混乱,但对面的江东骑兵显然也陷入了同样的麻烦之中,甚至比较而言,似乎比明光骑要更混乱几分。   “报!魏将军已立好营寨,令将军且战且退,退回营寨!”一名从后方赶过来的斥候好容易挤到前线,对赵云大声喊道。   听到这个消息,赵云也只是应声让这斥候回报魏延,自己仍率领部下向前冲杀了一阵,待敌骑稍退之后,才引着部众徐徐后退。途中与追击而来的江东骑兵数次交手,虽然规模不大,却让明光骑不胜其烦,严重拖慢了后撤的速度。   而且随着战斗的持续,赵云猛然发现,追击的江东骑兵人数似乎并不是很多,但是却让自己疲以应对。泥泞的道路使得战马的行进愈发困难,相比之下对方的轻甲骑兵则要灵活许多。   不能再和敌军如此纠缠下去了,赵云当机立断,亲自领三百骑断后,在将追击的一股江东骑兵尽数歼灭之后,才使得对方不敢过于紧逼。   待退回刚搭建好的营寨没过多久,斥候便报告说江东军主力步骑两万众,已接近此地……   赵云摘下头盔,接过护卫递来的粗布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对魏延说道:“好在营寨已成,只是孙权定然不会甘心无功而返,接下来,又将是一场血战。”   他的估计一点没错,孙权既然率部冒雨前行至此,怎能就此折返?   不过是临时搭建的木寨而已,对于一心要夺取胜利的孙权来说,并没有放在眼中。虽然孙河所率领的前锋遭遇了一些挫折,但孙权很清楚,这样的大雨之下,明光骑经过方才的袭扰之后,已无力再战。   接下来,就看自己如何攻破敌军的营寨了!   孙权将斥候再度派出,探查荆州军这座临时营寨的大小和可能的弱点,在等待斥候回报的同时,他也召集起各部将领,询问如何攻破营寨。   “我军此行并未携军械而来,况大雨连绵,也无法用火攻……”徐琨摩挲着下巴迟疑说道:“天色已晚,只怕不好进攻。”他考虑的是己方的困难,怕进攻失败之后反而遭到敌军的反击,故此未虑胜先虑败,倒也是老成持重之言。   不过孙权对他这话可不太满意,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转而对太史慈问道:“以子义之见,又当如何?”   太史慈自然知道孙权这个“又”字是什么含义,当下凝神道:“破寨之法,向无定规。今天时如此,我军固然不便,但敌军也同样。甚至对于敌军来说,要更为不利。”   孙权听了顿时眼前一亮,追问道:“何以见得?”   “敌军坐守营寨,无非是借寨墙抵挡,这便失去了灵活,而现在大雨不断,无法举火照明,敌军便无法侦知我军动向。”太史慈轻咳了两声,这才抬起头接着说道:“彼固守营寨,我军却可以随时调整进攻方向,声东击西,佯攻潜行,总之敌军四面防守却要四面严防,而我军则可突其一点甚至两点,只要有一处攻破,则敌必乱!”   “子义说的好啊!让我茅塞顿开!”孙权不吝赞美之词,心中也更增强了几分信心。   倒是徐琨仍然有些担忧的说道:“若是我军进攻之时,反被敌军突袭,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太史慈自然也有所考虑,他对徐琨说道:“我军隐于黑暗之中,敌军又怎知向何处反击?”   徐琨想想也是,便不再出言阻止进攻,而此时探查的斥候也陆续回报,将各自探查到的情况禀报给孙权等人。   “就按子义所言,各部听令!”孙权听了之后,下定决心,正色对部将分配任务,何人领兵自何处进攻,何部以强攻为主,何部佯攻,谁人领兵潜行,谁人游击都一一吩咐明白。   待诸将去后,孙权抬眼望向黑黢黢的营寨,神色愈发肃然。胜负尚未可知,但我的决心,从未改变……   ☆、第四十二章 山中密林寒光现   豆大的雨点自天而降,连成密集的雨线,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电闪雷鸣一道紧接着一道,地上的一切都在暴雨中颤抖,原本只是溪流的山涧早已成为洪水,顺着山势倾泻而下,摧毁着流经之处。闪电映照着暴雨形成的雨雾,连吸入鼻孔的空气仿佛都能化成水。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在耳边。   荆州营寨立在一处山坳之中,地势东高西低呈缓坡状,坡下就是南北向的道路,而荆州营寨依山而建,正如一个凹字,开口对着坡下的道路。营寨内又分为南北东三座寨子,虽彼此相连,但也有一道简易的寨墙阻隔,可防止敌军攻破一处之后长驱直入。   东面的营寨因处于南北之间,便成为中军所在,此时魏延立在草草搭成的棚子下,正在听取斥候的报告。刘虎、张泉等人率部防守南北二寨,此时魏延身边,便只有庞统、赵云及麾下部将。   听完斥候报告的敌情之后,赵云对魏延说道:“据寨死守绝非良策,必须随时准备出击才好。”   “子龙将军刚回来还不了解情况。”庞统在旁边说道:“方才我建议魏将军拨出两支伏兵隐于山林之中,待时机一到,便可令其自敌军薄弱处突袭。魏将军已派出章、韩二位校尉领兵去了,所以子龙将军不必担忧。”   见魏延和庞统已经将防守事宜安排妥当,赵云便放下心来,这一放松,顿感疲倦袭来,身上的甲胄似乎更加沉重。庞统见状便请赵云及明光骑将士暂时歇息,在这样的防守战中,明光骑很难发挥原有的作用,所以赵云稍一思忖,便不再强撑,领着部下自去歇息休整。   棚子里燃着一堆篝火,因干柴难寻,烟雾甚大,这样的棚子在营中还有多处,每个棚子里,都燃着火堆。   “江东兵人马虽众,在此处却难以展开。”魏延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庞统:“若我是孙权,必会虚实相间,以佯攻牵制我军主力,然后用奇兵自营寨防守薄弱之处突袭,绝不会从正面强攻。”   庞统点头道:“是啊,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我方也不好判断何处是敌军佯攻,何处是敌军强攻。不过敌军为地势所限,即便能在某处突破营寨,后续兵力也很难立即跟进,所以将军手中,必须时刻掌握着一支部曲以为预备。”   “这个道理,主公也曾说过。”魏延眯了眯双眼,说道:“主公曾有言,不到决战之时,绝不投入预备队,唯有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才能彻底锁定战局。”   庞统笑道:“现在就看江东兵能使出几分力气了。然而我军在营外只有两支伏兵,人数不过三千,恐怕尚不足以对江东军构成太大威胁。以统之见,应在敌军进攻之时,便自营中遣敢死之士进行反击。否则被动防御,总会被敌军摸清虚实,加以利用。”   就在两人说话时,江东军已向刘虎把守的北营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而率领部众进攻的,是江东讨越中郎将蒋钦,他自孙策借兵起事时就追随左右,屡次率部平定贼寇,很得孙策器重,孙权接掌江东之后,便将其升为讨越中郎将。   蒋钦及其所部三千余众,执行的是佯攻任务,所以声势颇大。火光所及,北寨寨墙外刀枪如林,黑影重重。甚至不惜使用弓弩向寨墙上抛射箭雨,不过因暴雨的关系杀伤力大为减弱。   刘虎见状不敢大意,率兵在寨墙上防守,蒋钦虽然是佯攻,但并非只是做做样子,督促部下向敌军营寨冲杀。   毕竟是临时搭建的寨墙,时间仓促不说还受到暴雨的影响,所以寨墙并不高,只有一人半高的样子,有些地方甚至还要更矮一点。寨墙外虽然也挖了壕沟,但宽度和深度并不足以挡住江东士卒。他们淌水而过,向寨墙上攀爬,还有人借着寨内棚子下的火光,向寨墙缝隙内捅刺。守卫在寨墙上的荆州兵则借助高度优势,以长枪长矛招呼对手。   北寨的战斗打响之后,魏延并没有立即派兵增援,而是让斥候不断报告战况,通过估算对方人数的多寡和战斗的激烈程度,来判断敌军的意图。加上北寨本就有刘虎的三千长矛兵和两千余刀盾兵,即便外围的寨墙被攻破,仍然可以结阵相抗,所以不到危急时刻,魏延是不打算给北寨增派援兵的。   蒋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恨恨地向地上啐了一口。部下的伤亡并不大,但是很显然对方也并没有尽全力,看来自己佯攻的还不够。他一咬牙,就要亲自上前,却被身边护卫死死拦住。不得已,只能下令部众加强进攻,麾下校尉、都尉等见状,便率部再度向北寨寨墙进攻。   这一次刘虎开始感到了压力,寨墙并非牢不可破,若是被敌军攻入寨中,将会更加被动。   “刀盾手,上寨墙防守!”刘虎扭头对寨墙下待命的刀盾兵喊道,寨墙之上愈发拥挤,刘虎赶紧将长矛兵调下来一部分,稍事休整,以待再战。而棚子里的医护兵则冲出来将伤者接到棚子里,裹扎伤口,紧急救治。   “要不是下这么大的雨,咱早就用神弩车轰得他们哭爹喊娘了!”有个伤了胳膊的士卒吸着凉气,对医护营的医官说道,仿佛自己受了伤只怪这天气不好似的。   那医官闻言只是一笑,手中继续给他敷上伤药。倒是旁边另一个伤兵苦笑道:“说这些有啥用?不过话说回来,这下大雨对咱们也未尝没有好处,你没看到,那些江东兵陷在泥坑里,脚都拔不起来!”   说起这个,先头那人顿时乐不可支,笑道:“是啊,看他们个个滚得泥猴似的……”不够转眼想到就是这些浑身泥浆的家伙伤了自己,那人就又埋怨起这瓢泼大雨。   北寨的厮杀愈发激烈,然而江东军在刘虎的防守下并没能从这里突破,反倒折损了不少士卒。蒋钦见南寨始终没有动静,忍不住有些焦急起来。也许是感受到他的急迫,南寨也随即遭到了江东军的进攻,宽度只有里许的寨墙正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江东将士。   此处进攻的是贺齐和他率领的五千步卒,一上来就发动了强攻,江东士卒悍不畏死地冒着大雨,举着刀枪向寨墙扑来。南寨的寨墙上张泉指挥部众拼死抵抗,双方隔着一道单薄的木墙相互厮杀,鲜血很快浸透了组成寨墙的木桩。   大雨茫茫,雷声阵阵,南北两寨陆续遭到敌军进攻,处在中间的中军营寨,却显得格外平静。寨内的火光并不能照出多远,黑沉沉的夜色中,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江东兵冲杀过来,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江东兵借着黑暗和暴雨的掩护,向寨墙下靠近。   之所以选择南寨为强攻方向,是因为这里的寨墙外的道路比较宽阔,能够容纳足够多的士兵,若是能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后续的进攻部队便能源源不断的从此进入营寨。   荆州军的营寨占据地利,加上天降大雨,地面泥泞不堪,而道路的另一侧则是山谷,此时早已泛滥成灾,唯有滚滚洪流在其中湍急冲刷。强攻南寨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但孙权闻讯之后并不为之所动,传令给贺齐,让他继续加大攻势,务必要在南寨取得突破。   与此同时,为防止敌军自中间的营寨冲出,截断贺齐与大部之间的联系,孙权令徐琨亲自领兵坐镇,堵截敌军的出口。   “子义啊子义,希望你能找到敌军营寨的薄弱之处,一举攻入敌寨。”孙权骑在战马上心中默默祈祷,雨水自头盔边沿滑落,冰凉的雨点使得他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到子时,这场大战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被孙权寄予厚望的太史慈此时正率领两千精锐向荆州营寨的侧翼山头攀爬。一道闪电撕裂沉沉天幕,沉闷的雷声仿佛在耳边炸响。这处山势颇为陡峭,因狂风暴雨的侵袭,许多断落的树枝散落在山石之间,而湿滑的山石踩踏上去,却往往顺着泥浆向下滚落。已经有好几个江东士卒因此受伤,但大伙儿都沉默地跟在太史慈身后,努力向上攀爬着。   “将军!前方没法再上去了!”负责探路的斥候找到太史慈后,喘着粗气大声喊道:“那上面是片绝壁!全无可借力之处!”   太史慈闻言不由抬头向上望去,黑暗之中虽然看不真切,但也能隐约判断出山势的走向。他扭头向荆州营寨望去,只见山下的营寨中透出许多火光,而在火光之外的寨墙上,还能听到双方激烈的厮杀声。   既然前路已断,太史慈便立即率部向山下摸去,然而他们这队人的行踪,早已暴露在埋伏在这附近的荆州兵眼中。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密林中寒光乍现……   ☆、第四十三章 鏖战多时终破营   密林中的寒光使得太史慈立即警惕起来,然而未等他看清楚,那道闪电已湮灭在黑夜之中,眼前立即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让兄弟们戒备!”太史慈沉声下令,看来这密林之中应该埋伏着荆州兵,虽然不知具体人数,但想来不会超过一千。若是换作自己,也会在营外埋伏这么一支人马。想到这里,太史慈并没有让部下向敌军可能隐藏的方向摸去,而是继续下山,要将荆州伏兵引出来聚而歼之。   见江东兵要下山,率领这支伏兵的章校尉再也按捺不住,一声号令率先冲杀出来。黑暗之中很快便与江东兵撞在一起,双方都持短刀利刃,近身搏斗,然而这半山上哪儿有立足之处?数千将士在山林中展开混战,许多人都因湿滑泥泞的地面而摔倒在地,顺着山坡翻翻滚滚。   乱战之中,太史慈却很是冷静,并未因为敌军突然杀出而惊慌失措,此时难以直接指挥全军,他便率领护卫结成战团,一边收拢部众,一边绞杀冲过来的荆州士卒。很快他的周围,就聚集了上百人,麾下校尉也多是如此,反倒将荆州军压制得死死的。   章校尉冲杀了一阵,身边的将士却越来越少,心知不妙,便领着残余士卒向山林中退却,太史慈见敌军退入山林之中,便勒令部众不许追击,带兵向山下而去。   这场战斗荆州兵的损失要更大一些,但也使得太史慈意识到,从敌军营寨两侧山上是没法进攻了。至于埋伏此处的荆州兵,只需稍加防范,便不会对己方造成什么威胁。   得知敌军在山中设伏之后,孙权便想要暂时停止进攻,却被太史慈劝道:“敌军虽有伏兵,但现在断然不会出击,否则难以起到作用。况且敌所持者,在营寨寨墙,若是我军此时退兵,固然可以得以休整,但敌军亦有喘息之机,若是趁机加固寨墙,则对于我军更为不利!”   “那现在又当如何?”强攻没能奏效,敌营的薄弱之处又没能找到,使得孙权有些沉不住气了。   太史慈想了想,对孙权说道:“当此时,唯有全面强攻,或可使敌军露出破绽。进攻之法,亦需调整,可将其寨墙下的泥土挖开,根基一失,寨墙必破!”   孙权一听,觉得这个法子不错,那地面本就泥泞松软,敌军寨墙又是匆忙设立,想来那些组成寨墙的木桩也不会埋入太深。于是孙权传令各部,向敌军营寨全面强攻,以刀盾手顶盾挖掘敌营寨墙。   早就在大雨中憋了一肚子火的江东将士听令之后,立即在校尉们的率领下,向荆州军的南北中三座营寨扑杀而上。   “报!敌军以大盾遮蔽,聚于寨下挖掘寨墙墙根!”敌军的动向很快传到魏延这里,他闻言微微皱眉,不过很快便舒展开:“取石弹!从寨墙上向敌投掷!”   得令之后很快有士卒连拉带推,将装载着石弹的大车推到寨墙下,上百斤的石弹压得寨墙踏板嘎吱作响,两三个壮汉合力举起来向寨墙西砸去,再结实的盾牌也扛不住如此沉重的石弹,很快寨墙下就响起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放箭!”蒋钦见状急忙大声喊道。虽然弓弦已被雨水淋湿而变得有些松软,但如此近的距离,还是能射杀寨墙上的对手。   寨墙上顿时射满了箭矢,荆州兵被箭雨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刘虎也不小心挨了一箭,虽然入肉不深,但也让他非常恼火,折断箭杆之后,刘虎恨声说道:“投枪!”   所谓投枪乃是刘琮下令打造的短枪,临阵投射颇具威力,听了刘虎的号令,其部下立即摘下身后背负的短枪,寨墙上的将士抡圆了胳膊向黑暗中投去,寨墙下的士卒则等他们投完之后俯下身子,这才助跑两步借力向寨墙外投射短枪。   因地势狭窄之故,寨墙外的江东将士很是密集,黑暗中隐约间寒光闪现,大多数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投枪射中,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北寨厮杀的颇为惨烈,中军营寨也承受了很大压力。防守营寨的是胡车儿及麾下三千飞熊军,凭借寨墙与江东兵死战。   徐琨并未冲杀在前,而是催动部众全力猛攻。由于中军营寨位于凹处,两翼有北寨和南寨突出的寨墙掩护,所以中路进攻的江东军等于三面作战,承受的伤亡也最为惨重。   地势所限,双方都未能将全部兵力铺展开,但是厮杀的惨烈程度,却一点也不低。眼看南寨摇摇欲坠,魏延便将早已挑选出来,摩拳擦掌的敢死队派出,他们也不从寨门出去,而是从寨墙上直接跃入敌群,向江东兵反击。   “噗嗤!”锋利的短刃狠狠刺入了对手的胸膛,然而未等这名荆州士卒抽回利刃,肋下便被对手的短剑刺中,黑暗中谁都看不清对手的脸色,但痛苦的感觉却是一样的。滚烫的热血喷溅而出,两人先后倒地,又很快被人踩踏着,陷入泥浆之中。   冲入敌军中的荆州敢死队使得江东军的中路攻势为之一缓,虽然只有近百人,但养精蓄锐的敢死队还是给江东兵很大杀伤。而这批敢死队也伤亡惨重。逼退敌军之后,剩余的敢死之士在寨墙上的士卒接应下,翻身爬回营寨,出发前的近百精锐,回来的不过二三十人,且个个带伤。   双方将士都在咬牙苦撑,有的江东悍卒踩着同袍的肩膀翻身跃上寨墙,却被守卫在寨墙上的荆州兵乱刀劈翻,而有的荆州士卒被敌军拽下寨墙,转瞬之间便被乱刃分尸。长枪交错,带起血花如雨,刀剑劈砍,血肉因之横飞。两军将士的尸体累累垂垂,重伤者濒死前的惨呼,使人心悸。   “将军,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孙河哭丧着脸对孙权喊道。他虽然没有领骑兵参战,但这样惨重的伤亡却让他难以接受:“这可都是江东最为精锐的将士啊!”还有一句话他没有明言,但孙权知道他的意思,这些都是对孙权最为忠心的将士,消耗在这样的战斗中,值得吗?   孙权冷冷的注视着战况,每当闪电划过,他便情不自禁地微微眯眼。孙河的话并没有动摇他的决心,唯有战胜当面之敌,才能凝聚军心,否则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跳出来反叛!   鏖战多时,双方仍然僵持不下,期间荆州军数次反击,虽然也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但在江东军的全面进攻之下,营寨已显得摇摇欲坠。   就在孙权望眼欲穿之时,只能一阵轰然叫喊:“寨墙破了!”他心中一动,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第四十四章 暂鸣金锣缓收兵   被江东军攻破的,正是南寨。然而欢呼雀跃的江东将士踏着倒下的寨墙冲入营中后,却绝望的发现,对面又是一道寨墙!   借着棚子下燃烧的火堆所发出的光亮,有人看清那其实并不是寨墙,而是由许多大车排列而成,不由暗自松了口气。惨烈的厮杀,血腥残酷的战斗早已让这些江东将士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向寨内冲去。然而这些大车后面猛然投出密集的短枪,锋锐的枪头在火光的映射下,穿过重重雨幕带着凛冽的风声,扑面而至!   “噗嗤!”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江东士卒猝不及防,被短枪狠狠扎入了脖颈,这势大力沉的短枪带着冲劲,竟让他向前冲杀的身子顿时一滞,就见他的双眼猛然凸出,双手刚抓住枪身,人却已仰面向后栽倒。而有的江东兵被短枪穿透了小腹,剧烈的疼痛使得他躺在满是泥浆的地面发出厉声惨叫。前面的士卒倒下了,但汹涌的人群并没有就此止步,他们踩踏着同袍的身体,继续向大车组成的防线冲去。   贺齐也被这轮投枪擦伤了胳膊,但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依然率部挥刀向前。狭窄的地形、惨重的伤亡,使得冲入营寨的江东将士只有数百人,当后续的贺齐所部正要跟进之时,却听寨墙内猛然爆发出一阵喊杀声!紧接着因倒塌的寨墙而形成的缺口,就被冲杀而出的大队荆州兵所占据。   坏了!冲入营寨的贺齐并非莽撞无脑之辈,见好不容易才打开的缺口被敌军堵住,立即意识到这是荆州兵要顺势放自己进来好聚而歼之。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反身杀回去,一定要让后面的兄弟进来,否则仅靠自己这两三百人,很快就会淹没在敌军之中,再也翻不起一点浪花。   然而荆州兵早有准备,在寨墙被攻破之后张泉便立即让囤积在寨内的将士从缺口两处杀出,江东军士满脑子都是冲进营寨的念头,人人向前却没想到后路被荆州兵突袭截断。   形势危急,贺齐当下率领残余的江东兵向后杀去,此时营寨之内三面皆有荆州兵围攻而来,后背又不断遭受投枪的攻击,很快冲进来的江东士卒就死伤过半。   贺齐手持长矛在敌军中左冲右突,却无法杀出重围,虽然耳边听得前面江东兵高声喊杀,可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举着长枪的荆州兵。随着接连不断地惨叫声,贺齐身旁的江东士卒越战越少。原本大伙就已耗费了许多力气,此时受困于敌军重围之中,虽然知道再不死战就彻底无生还之望,但每一次举起刀枪都觉得愈发沉重。   “兄弟们,随我杀啊!”眼见敌军越聚越多,贺齐高声喊道,试图将散落在附近的部众收拢起来,然而黑暗之中却被地上的尸体绊住,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便向前栽去。贺齐连忙用长矛向地面支持,冷不防一支长枪自侧面突刺,正中贺齐腋下!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使得贺齐眼前一黑,那冰凉的枪头却仍向他体内刺入。贺齐右臂已使不出力气,左手持矛横扫而去,就听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然而那被击中的荆州兵却猛然一捅,贺齐再也支撑不住,侧身单膝跪地,手中的长矛也把持不住脱手而落。   随着长枪抽出,贺齐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随之而去,他艰难的站起身,口鼻中喷出一股鲜血,仰面摔倒在满是积水的泥坑之中。   贺齐战死,使得冲入营内的江东兵再无人指挥,很快便被绞杀殆尽。而缺口处的厮杀却仍未停止,双方刀来枪往,杀得血肉横飞。每当有人倒下,就立即有更多的人填补了他的位置,此处堆积的尸体,竟然如同小丘一般高度几乎与寨墙平齐。   听着南寨内的厮杀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归于平静,只有缺口处的战斗仍在继续,但孙权已经知道,冲入营寨中的江东将士只怕无一人生还。而贺齐陷入营中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后,孙河便对孙权苦苦哀求:“将军,让将士们歇一歇吧!再这么打下去,只怕将士们会有怨气的!”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对孙权这样说,孙权都会怀疑其用心,但孙河的忠诚毋庸置疑,所以孙权并没有责怪他,而是低声道:“仗打到这个份上,岂可言退?”   是啊,现在后退的话,很容易陷入混乱之中,给敌军以可趁之机。可是看似摇摇欲坠的敌军营寨,竟然在如此猛烈的进攻下始终顽强的屹立不倒,甚至有几段寨墙数度易手,却最终被荆州兵反击夺回。   “将军,还是暂时收兵吧!”徐琨也对孙权劝道:“敌军未必敢以大队人马出寨,何况我军彼此交替退下,当不至于因此混乱。打了这么久,也该让将士们恢复下体力,各部也亟需休整,以利再战。”   孙权见徐琨和孙河都这么说,心知攻寨的将士定然也多半如此想,只得下令暂时收兵,准备休整之后再度强攻。当得知江东兵开始陆续后撤时,寨内魏延便立即对庞统说道:“先生此时可出击否?”   其实在魏延看来,这时真是出寨反击的好时候,之所以有此一问,是临行之前刘琮专门叮嘱过魏延,让他务必多询问庞统的意见,听取他的建议,魏延本来自视甚高,对于刘琮派来的这个小年轻,并不大看得上眼。不过庞统数次提议都与魏延不谋而合,使得魏延下意识地开始重视起他的意见。   然而这一次庞统却摇头对魏延说道:“不可,现在还不到决战的时候。”说完之后,庞统指着寨墙又道:“我军以寨墙为凭,到现在各部尚未拼尽全力,而对方因地势狭窄之故,也是如此。以我看来,待江东兵休整之后,必会将之前未曾参与进攻的生力军调派过来,只要我军能一直坚守营寨不失,敌全军轮换进攻锐气尽丧之时,才是我军大举反击,出城厮杀的良机!到那时将军与子龙将军率领营中以逸待劳的步骑精锐,再举火号令伏兵杀出,彼时敌军精疲力竭,士气沮丧,定然可以一举击溃敌军,大获全胜!”   魏延听了点头道:“那便让各部休整,加固寨墙!”庞统所说的这番话,魏延其实也考虑过,只是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现在听了庞统所言,魏延便立刻冷静下来。己方有营寨可以固守,又有木棚可避风雨,只要顶住敌军接下来的攻势,再以一直养精蓄锐的预备队在关键时刻发动反击,必然会如庞统所说的那样,迎来一场决定性的大胜。   双方偃旗息鼓,各自休整,然而对于孙权来说,压力越来越大。大概清点了一下人马,徐琨所部三千余人伤亡四百余,蒋钦五千人马伤亡六百,损失最为惨重的要数贺齐所部,之前的三千余人现在只剩下一千七八,其中还有数百伤兵。而最让孙权痛心的,是贺齐陷入敌营,生死未卜。至于太史慈及其率领的三千精锐,则伤亡较少,不过两百余人。   两万余人马折损了一成多,看起来并不算惨重,但孙权知道这是因为地势狭窄,兵力无法全面铺开,可以想见,对方遭受的损失,比自己要小的多。   此时已过了子时,暴雨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密集的雨水敲打在棚子上啪啪啪地让人心烦意乱。棚子里的地面上燃着一堆篝火,呛人的烟雾中传来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诸将的情绪都有些低沉,敌军的营寨扎的实在太严密了,很难找到相对薄弱之处。即便破了寨墙,营内仍有大车组成的防线,且荆州军重兵囤积在营内,即便冲进去,也很快被反击出来。贺齐的下场,就更惨了……   不过即便如此,谁都没有再出言劝孙权退兵。   “不若让我领骑兵冲杀一阵?”令人倍感压抑的沉默,终于随着孙河的话被打破。说实话他并不想用宝贵的骑兵去冲击营寨,对于缺乏战马的江东来说,每一匹战马都弥足珍贵,但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如果能用骑兵攻破敌军营寨,哪怕这支骑兵全数战死,也是值得的。   孙权却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地面如此泥泞湿滑,骑兵的速度根本提不起来,拿什么来冲击敌营?这支骑兵乃是江东军中少有的精锐,若是在此役中如此消耗掉,实在令人痛心。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史慈说道:“我看敌营两侧的山上树木甚多,虽然已经被敌军砍伐大半,但仍可用来制造木排,搭到敌军营寨上。”   “对啊!将士们可以从木排上强攻寨墙!”蒋钦以拳击掌,从摆在地上的马鞍上站起身,对孙权说道:“我这便让部下去砍伐木材!”   孙权也站了起来,对诸将说道:“就按子义所言施行!一个时辰后再向敌营强攻!”待诸将各自去安排部下以此行事之后,便又陆续返回棚中,比起方才的低沉,此时诸将眼中都多了几分坚定。且看今夜到底鹿死谁手?   ☆、第四十五章 攻势逆转当机断   江东兵的动静很快便被斥候探查到,得知敌军在大营两侧的山上伐木,魏延扭头对庞统说道:“看样子,江东军是要造木梯木排,继续强攻了。”   对此庞统并没有觉得意外,只能说江东军诸将之前对于己方的营寨有所轻视,在碰的头破血流之后,终于不得不想其他的办法。若是靠人命来填,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士卒。   荆州军趁着敌军收兵的这段时间,也进行了休整,随军的民夫帮着士卒们加固营寨,而精疲力竭的战兵则抓紧时间在木棚内小憩。魏延和庞统也没闲着,到北寨和南寨巡视了一圈,见将士们状态还不错,营寨虽然多有破损之处,但正在陆续修补加固。虽然不时有江东士卒在暗中偷袭骚扰,但并没有造成多少影响。   一个时辰不到,江东军便再度向荆州营寨发起了强攻,这一次孙权亲自压阵,诸将也都身先士卒,冒雨冲杀。沉重的木排被抬到寨墙之下,位于前端的精壮汉子咬着牙,用肩膀向上顶,无数满是裂口伤痕的手托举着,向上,再向上!   刀枪从寨墙中的缝隙捅刺而出,紧挨着寨墙的汉子倒下了,可木排却仍旧在逐渐升高。终于,木排的前段搭上了寨墙,然而还未等江东兵顺着木排向上冲去,寨墙上的荆州兵已跳上了木排,向下杀来。   双方将士很快在木排上撞成一团,有人立足不稳摔了下来,有的被对方砍杀倒下,但更多的人则用手中的刀枪向对方拼死搏杀。大雨倾盆,木排上的鲜血尚未滴落便被雨水冲淡……   短暂的休整使得双方都重新调整了部署,残酷的厮杀比之前更为惨烈,也更为血腥。寨墙上下,到处都是双方战死将士的尸体。喊杀声、惨叫声,混在不时响起的惊雷声中,直冲黑沉沉的天际。   强大的攻击之下,南寨寨墙再度被江东军破坏。起先只有一两处,但随着后续跟进的江东兵越来越多,南寨的寨墙已千疮百孔,再也无法有效抵抗敌军的进攻。张泉收拢部下依托大车组成的防线,阻挡江东军向营寨内部突击。   南寨被攻破不久之后,北寨的寨墙也陆续失守,刘虎重伤昏迷,形势变得愈发危急。   然而魏延并没有立即下令预备队出击,他还在等,等那个最关键的时刻,等江东兵全军力量耗劲的时刻。   中军营寨在胡车儿的死守下,仍然在苦苦支撑,短枪早已投射光了,但手中的刀枪仍在!飞熊军将士几乎人手一把短斧,一把短刀,向来以攻坚精锐自诩的他们,怎能让敌军压着自己猛攻?   “杀啊!”一个身材高壮的汉子纵身从寨墙上跃下,落足之处,全是尸体。他抡圆胳膊挥动斧子,带着呼啸寒风逼退了围上来的江东士卒,避之不及的,立即血肉横飞,有个江东士兵收手稍慢,被利斧齐腕而断,他惨叫着抱着断肢,下一刻便被这壮汉一刀刺入心口。   在这壮汉的带动之下,又有数名飞熊军士卒跳下寨墙,如虎入群狼一般,竟然将人数数倍于己的敌军生生逼得倒退数步。然而江东军人数太多,乱枪攒刺之下,这几个飞熊军士卒陆续倒下,但每个人都至少杀死对方数名士兵。   营寨侧面的山林中,韩猛浑身早已被雨水淋湿,但手心中却不觉捏出了汗。营寨内的厮杀虽然看不真切,但透过重重雨幕,借着营寨内的火光和冲天的喊杀声,让久经沙场的韩校尉轻易判断出,现在战局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然而中军营寨内约定的举火号令却依旧未曾燃起,使得韩猛心急如焚。   “要不,咱们冲下去吧?”身后的护卫比韩猛还要着急,趴在韩猛身边大声说道。   一道极为刺眼的闪电划破黑暗,山林中密密麻麻的千余名荆州将士都望向韩猛所在的方向,焦急的等待着韩猛下令。   “不,还不到时候!”韩猛咬了咬牙,对护卫,也对自己说道。   那护卫指着山下的营寨喊道:“不能在等了啊!敌军眼看就要冲到中军营寨里了,若是营寨有失,咱们再冲杀出去也于事无补!还请校尉速做决断!”   “号火未燃,就说明魏将军认为时机未到。”韩猛握了握拳头,转身对将士们喊道:“军令未下,谁都不许妄动!”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护卫便猛地拽住韩猛的胳膊,兴奋叫道:“快看!举火了!”   韩猛扭头望去,果然是中军营寨内约好的三堆火焰,甚至将遮蔽雨水的木棚都引燃了,熊熊火光在雨幕中冲天而起,正如此时韩猛激动的心情。他拔出腰刀率先向山下跑去,那护卫连忙喊道:“兄弟们,跟上啊!”   与此同时,不,比这稍早片刻,魏延已下令早已列队整齐,右边胳膊上缠着白色布带的预备队打开寨门,向敌军发动决死反击。   久攻不破的寨门轰然倒下,率领士卒们猛攻的江东校尉尚未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便被冲杀而出的荆州将士砍翻当场。   厮杀多时,用尽全力的江东将士怎能敌得过这些养精蓄锐多时的生力军?更为重要的是攻破敌军营寨的信心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虽然还有人在拼死搏斗,但很快就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将军!敌军突然杀出,蒋中郎重伤不支,正率部退却!”一个惊慌失措的百人将在乱军中找到孙权,神色凄惶地喊道。   孙权的心猛然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是不管不顾,继续进攻夺取敌军营寨,还是先行退兵,以保全实力?眼看敌军两座营寨已被攻破,似乎前者的诱惑更大……   “传令各部撤出敌营!”几乎是一瞬间,孙权便做出了决断,他扭头对孙河说道:“你率骑兵断后!”   虽然看起来未尝不可继续强攻,但孙权意识到此时荆州兵敢于冲出营寨反击,就必然不会轻易将营寨拱手相让。南北二寨攻入营寨的江东将士已陷入苦战多时,却迟迟未能彻底占据,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功亏一篑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孙权却没有时间去后悔,若是不能挡住从中军营寨冲杀出来的敌军,攻入南寨中的贺齐残部和太史慈一部,就将被截断后路,而北寨的情况也同样危急。战况随着这支预备队的杀出,顿时彻底转变。   ☆、第四十六章 冒雨突击追残敌   清晨时还笼罩在天边的薄云,随着天色渐亮而愈发稀薄,空气中仍然充斥着浓浓的水汽。大江滚滚东流而去,残破的船板、战死者的尸体都随着这湍急而又浑浊的江水,顺流而下。岸边浅滩上,也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尸体,可怖的伤口早已流尽了鲜血,被江水泡的发白。尸体间散落着残刀断枪,偶尔从尸堆中,传来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数千只荆州战船散布在这广阔的江面之上,有的在紧急修补船身,有的则打捞落水的将士。经过一夜大战,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很多人甚至已站立不住,在积了水的船舱中倒头就睡,怎么也叫唤不醒,甚至有的人就此再也没有醒过来。这种时候最为忙碌的,便是医护营中的医官和护士了,因忌讳女性登船,所以水军医护营的护士,全是男子担任。   青烟散尽,薄雾全消,晴朗的天空下,水汽蒸腾,热浪渐生,提醒人们这就是酷暑,暴雨过后,更觉炎热。   刘琮立在高大的敌台之上,凭栏远眺。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明代诗人杨慎的这首词,不觉便自脑海中浮现出来。然而还未等刘琮想到后面的词,思路便被一名匆匆赶来的斥候所打断。   “将军,偷袭我军陆寨的江东兵残余近两百人,正逃往山中。文将军请示,可否追击?”斥候躬身对刘琮说道。   刘琮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告诉文将军,可以追击!”   待那斥候转身退下敌台,身上裹着伤的黄射立即红着双眼对刘琮喊道:“将军!为何不允许我领水军追击江东战船?”   黄祖战死,对于黄射的打击颇大,所以他对刘琮不许追击江东水军的命令很是不解,他要率部追击,以报父仇!即便与黄射关系不睦的文岱,也忍不住对刘琮说道:“请将军下令追击吧!再不追上去,就晚了!”   水军各部校尉也都出言请战,虽然人人都面带疲色,但群情激昂,大有趁机将敌军一举歼灭之势。   “此时敌我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勉强追上去,仍然是一场烂仗。”刘琮环视诸将,目光最后落在了黄射身上:“我已经命人将黄老将军的遗体好生收殓,你这就扶灵回江夏将老将军厚葬了吧。”   黄射眼圈一红,豆大的泪滴夺眶而出,低头应了。   吩咐诸将收拢船队,再立水寨之后,众人便纷纷散去,刘琮也去医护营的大船上探视甘宁。   因甘宁伤势严重,所以并未转移到陆寨,不过这会儿虽然包得跟粽子似的,人却已清醒过来。   “将军……”沙哑的声音刚出口,就被刘琮拦住:“躺着吧,别说话,我就是来看看。”   甘宁伤了好几处地方,失血过多此时很是虚弱,闻言却仍然对刘琮问道:“敌军,退了?”其实这会儿能在此处看到刘琮,他已猜到江东水军定然已经退兵,否则刘琮哪儿有工夫来探视自己?只是昨夜形势太过危急,此时想起来,还不敢置信。   “是啊,江东水军全都退走了。”刘琮见甘宁脸色苍白,便接着说道:“你先好好养伤,旁的事情一概不要管。”   即便想管也没法操心了,甘宁苦笑着眨了眨眼,刘琮见状,知道他强撑着很辛苦,于是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回到座船之后,刘琮便陆续收到了各部报来的损失。   虽然只是大概统计,但巨大的损失还是让刘琮颇感心惊。三千余只战船沉没了近五百,其中有两百艨艟斗舰这样的大船,其他的则是走舸哨探等小船。损伤严重的也有六七百只,被敌军俘获的则有几十只。更为严重的,是水军将士的伤亡,全军两万八千余众伤亡近半……   “是我疏忽了啊。”刘琮心情颇为沉重,转头对贾诩说道:“以先生之见,此战之后,我军又当如何?”   贾诩捏着稀疏的胡须,一双小眼睛盯着刘琮说道:“我荆州水军虽说伤亡惨重,江东水军也好不到哪儿去。以老夫看来,敌军必然会放弃虎林,收兵退往江东腹地,以集结各部,合兵一处与我军相抗。”   “如果我是周瑜,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也会以空间换时间。”刘琮转头望向地图,眯着双眼看了片刻,说道:“我军即便拿下虎林,也要休整一个月左右,否则无力再进。这就给了江东军喘息之机,该怎么破呢……”   贾诩先是点了点头,待听到刘琮的疑问之后,他便抬起头说道:“江北可以黄将军率部攻舒县等地,迫使江东军分兵应对。若敌主动放弃江北,则我军步骑便可沿江深入,扫平江北诸城,甚至可以拿下寿春,将敌军之前沿,变成我军之后方。此其一也!”   “其二,水军若进驻虎林,则可以为依托,在大军休整期间,亦可遣船队顺流而下,骚扰敌之水军,给敌军以强大的压力。”贾诩举起手并指说道。   “其三,大江之南,由赵、魏等将继续率部进攻,这样便可就食于敌,以步步为营之势,压迫江东军之地形,使其疲于应对。”   说完这三点之后,贾诩总结道:“只要我军保持攻势,水陆迭出,江东人心必定震动,加之将军以前的放出的手段,难道其内部没有人生出异心。即便孙权能掌控住大势,但其治下多山越,桀骜不驯,经常反叛作乱。江东军调集重兵与我军相抗,他们定然不会坐失这等良机。到时孙权内忧外患,还能支撑多久?更何况他背上还压着个陈登陈元龙,只要孙权稍露败象,陈登必然会率兵南下。”   这番分析让刘琮听得频频点头,心情终于不那么沉重了。   只是不知道赵云和魏延是否已如期进攻虎林,想来经过昨夜一场暴雨,八成是赶不到了。   刘琮没想到孙权会主动出击,自然也不会知道,昨夜那场陆上攻营大战。   战况从荆州营寨中杀出一支近千人的精锐预备队后,便立即扭转了攻守双方之势。虽然孙权当机立断放弃继续攻营,但江东军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混乱之中。   原本咬牙苦撑着的南北二营,也同时转守为攻,调集了所有战兵,向冲入营寨的江东军展开反击。甚至有些受伤的士卒,裹扎好伤口之后拿起刀枪冲出木棚,嘶吼着向敌军杀去。   首先是南寨中的江东兵陷入了重围,不过在太史慈的率领下,总算杀出一条血路。追击的荆州兵被前来接应的孙河率领骑兵阻挡了片刻,使得太史慈率步卒与中路的徐琨所部会合。   然而孙河这支骑兵却因此被死死缠住,黑暗之中泥泞的地面使得骑兵的速度优势荡然无存,只能凭借战马的冲撞之力勉强支撑。有不少骑兵在乱军中被敌人拉拽下马,很快就成了刀下亡魂。   孙河这次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线,身边不时响起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在暴雨中混成一片,乱军之中也不知是谁猛然撞到了他的战马,没等孙河举刀劈砍,那人便猛地保住他的腿用力一拉,没有马镫双腿悬空的孙河如何坐得稳?当下被那人拉翻落马,好在地面泥泞倒也不曾摔伤,但紧跟着那人一拳打来,正中孙河面部,当下鼻血长流。   “捉活的!”有人在孙河附近大声喊道,借着寨墙后透出的火光,孙河隐约见那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满身血迹,杀气腾腾。   随着那人的一声大喊,立刻又有两个壮汉扑了过来,将尚未从泥泞中挣扎起身的孙河死死按住。孙河正要举刀砍人,先前那人早已合身扑上,打落了孙河手中的环刀。   混战之中的江东骑兵即便有看到孙河被俘的,也无法上前抢夺,此时人人都自身难保,谁还管的了孙河的死活?   断后的骑兵失去指挥,愈发陷入混乱,而就在孙权收拢了蒋钦、太史慈及徐琨各部,沿着道路向虎林退兵之时,从营寨北侧山上冲出一彪人马,顿时又将道路截断。双方在雨中拼死搏杀,许多江东士卒见北上无望,慌不择路的向道路两侧而去。并不宽阔的道路两面,一面是黑黢黢的山林,另一面是水声隆隆的洪流,于是大多数士卒便选择了向山上逃命。   孙权回首望去,黑夜中的雨幕虽看不真切,但他知道江东军已然难以败退惨败的命运。当此时,唯有尽力收拢部众退回虎林,再做计较了。   心意一决,孙权便没有丝毫犹豫,下令各部尽力相互掩护后撤,务必挡住敌军追击,否则全军溃散,后果更为严重。   太史慈主动请求率部断后,孙权稍一思忖,便将自己的百余名精锐护卫调给他。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太史慈便率领残部和这百余精锐,转身迎着敌军杀去。   魏延早就等着一举击溃敌军,岂能让江东军从容退却?他亲自率领部众追击,而休息了半夜的明光骑,也再度披挂上阵。这一追,就厮杀到天色微明,暴雨初歇之时……   ☆、第四十七章 且聚实力待决战   虎林水寨中,停泊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战船,但这些战船无一例外都是伤痕累累,有的斗舰上蒙皮脱落,露出船舱内的伤兵,有的则断了桅杆,裂了船舷。这些伤损严重的战船挤挤挨挨地泊在水寨中,看上去颇为凄惨。然而更为凄惨的是从船上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以及鲜血浸透战袍的江东水军将士……   此战对于江东水军来说,也是伤亡惨重,黄盖重伤、凌操重伤、凌统下落不明,唯有韩当伤势较轻,但水军中的校尉、百人将等战死不少。江东水军的实力,可以说遭到了沉重打击。   但是对于周瑜来说,这都是可以承受的。只要水军还在,他就有信心将来犯的荆州军挡住。   至少,要保住吴郡和丹阳两郡。这是周瑜最后的底线,当然这个念头他还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都督,讨虏将军还未曾派人回来报信!”一名值守虎林营寨的校尉赶到周瑜身前,躬身说道。他派出了不少斥候沿着大路南下,最新的消息是孙权率领各部正猛攻敌军营寨,不过这也是昨天夜里的事了。   周瑜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对于孙权此次率步骑主力出击,周瑜虽不看好,但也觉得当不至于大败,所以他现在就等着确定消息之后,拔营向春谷方向撤退。   即便陆上打赢了又如何呢?虎林始终是保不住的。周瑜暗自叹了口气,他现在担心的是江东内部,如今水军实力大损,难免有人心中产生不该有的想法。打跑了一个李术,放逐了孙辅,并不能使那些人就此甘心,反动会更加蠢蠢欲动。   怀着对未来局势的担忧,周瑜踏上了俘获的荆州战船。这是只船高狭长的艨艟,船舱内的敌军尸体在归途中就已被抛入江中,但船身上四处可见的血迹和纵横交错的刀剑劈砍痕迹,无不表明这只战船经历过一场惨烈血腥的厮杀。   “都督请看,这便是荆州水军赖以制胜的拍杆!”率部夺下这只战船的韩当脸上并没有太多得意,为了争夺这只艨艟战船,他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其中不乏跟随他多年的护卫和部曲。   周瑜的目光越过拍杆下的支架、累累垂垂的绳索和悬在半空中的滑轮,而是顺着粗大的木杆,向上望去。   青色的巨石上还沾染着清晰可见的血迹,正是在这样拍杆之下,江东水军的战船如同纸糊的一般,即便再结实的船身遭此重击,也抵挡不住啊。   “怎么样,会用吗?”周瑜看了片刻,转头对韩当问道。   韩当脸上有些涨红,摇头道:“回来的时候摆弄了半天,却怎么也搞不清楚如何使用。”   “哦?那些俘虏之中可有会操纵此物的,挑选出来让他们教授吧。”周瑜说道:“告诉他们,教会了你们就放他们回去。否则……”   “全都砍头丢到江中!”韩当杀气四溢地说道,这一夜他失去了太多好兄弟,好部下了。不过周瑜却摇了摇头,对他说道:“否则便为船奴桨手,活活累死在船舱之中。”   韩当挠了挠头,应道:“如此也好,这一仗咱们损失的人手太多了。”   “敌军的损失定然比我军更为惨重。”略带不满的看了眼口无遮拦的韩当,周瑜淡然说道。经此一役必须保持全军士气,方可与敌再战,所以即便不能肯定,但周瑜还是强调荆州水军的损失要大于己方。   看过拍杆之后,周瑜对荆州水军装备的神弩车颇感兴趣,当初彭泽水战他是吃过这种神弩车的苦头的,好在这神弩车与弩弓虽然大小不同,形制也有许多不同之处,但以弩臂蓄力的原理是想通的。见周瑜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立即便有人上前转动绞车,就听弦索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紧接着“咔嗒”一声轻响,再由人将石弹方知于抛杆上网兜之中,准备妥当后调转方向,搬动木杆。   “哐!”抛杆与支架相撞的一瞬间,那枚重约几十斤的石弹便带着呼啸之声飞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激起丈把高的水柱。   “果然犀利!”韩当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仍然为这神弩车的威力所震撼。   周瑜微微颔首,对他说道:“此等水战利器,我军也要大量制造,方可与敌军一争短长。”   正说话间,就听岸上一阵喧哗,周瑜转头望去,见陆营中数骑飞驰而入,不由眉头微皱。如此紧急,莫非是陆战不顺?虽然忧心忡忡,但周瑜还是很镇定的对韩当说道:“靠至岸边。”   待战船靠岸,周瑜便直接回到中军帐中,而前来报信的斥候,则已等在了帐外。   “说吧!”看到那几个斥候疲倦的脸庞上都难掩惊惶之色,周瑜心中一沉,端坐于几案之后对他们沉声说道。   进到帐中的几个斥候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该怎么说,最终还是个年纪稍大的斥候,“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对周瑜说道:“都督!讨虏将军昨夜率部进攻荆州军营寨,被其以精兵反击,失利之后率部退回此处,现离营寨还有十几里之地!”   “讨虏将军安在?”周瑜剑眉一挑,对那斥候问道。得知孙权安然无恙,周瑜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又详细询问了战况到底如何,我军损失多少等事,但那几个斥候都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只知道断后的太史慈将军尚未联系上,全军两万余步骑折损过半……   周瑜听了之后,摆手打发他们归队,然后立即将陆寨留守的三千余老弱步骑集合起来,亲自率领他们前去接应孙权。   行出七八里地之后,周瑜与孙权相遇,见孙权虽然狼狈,神色却并无惨败后的颓废与消沉,周瑜这才略感放心。再看看残余各部将士,几乎个个带伤,人人神情委顿。   将孙权迎回虎林寨中,孙权下令各部自行休整,自己则拉着周瑜进了中军大帐。一进帐内,孙权便满面愧色的对周瑜说道:“悔不听公瑾之言,以至于遭此惨败!”   周瑜扶着孙权先安坐在席上,这才对孙权说道:“将军切勿灰心!瑜昨夜率水军前往荆州水寨,与之大战,亦未得胜。”见孙权有些愣怔,周瑜便接着说道:“不过荆州水军也伤亡惨重,一个月之内应该无力东进了。”   “哦?这么说,我军尚可在虎林继续坚守?”孙权听了眼前一亮,对周瑜问道。他并不想从虎林撤退,因为只要放弃虎林向江东腹地撤退,就会被人认为自己实力不济,甚至很有可能借机指责自己不该率兵轻出。那些暗中反对自己的势力,绝对不会放过这样攻击自己的机会。   对于孙权的心思,周瑜自然深知,他沉吟片刻,对孙权说道:“虎林,不可再守。”   孙权听了很是失望,但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情绪,而是认真的对周瑜问道:“为何不可再守?荆州水军已无实力进攻,陆上敌军伤亡也未必比我方少,只要我军再坚守数月,也许就会有转机出现。”   他所说的转机,自然指的是曹操,可周瑜却并不看好这一点。然而要说服孙权放弃虎林,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报!将军、都督!我军粮草在虎林后路被敌明光骑数千人马抢夺!敌军毁了粮草辎重之后,已不知去向!”恰在此时,一名斥候急匆匆的赶到,向孙权和周瑜回报道。   周瑜眉头紧锁,转头望向地图,孙权却已站起身来,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将军,虎林后路被断,敌军已呈合围之势。”周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是从水路撤往春谷,先行休整。北岸有程将军领兵驻守,想来当是无碍的。我军回师之后,可就近调集吴郡等地人马,待实力增强再与敌决战不迟!”   孙权低头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对周瑜说道:“就如公瑾所言便是……”   截断虎林后路的,正是张辽及其率领的一千明光骑。自那日抄山中小路疾行向东之后,张辽便在山中披荆斩棘,历尽艰辛总算赶到了虎林东面的山林之中,尚未来得及休息半天时间,就见数百江东兵押送着一批粮草辎重在山路上行进。   送到嘴边的肥肉自然没有不吃的道理,张辽立即下令备鞍,匆匆披挂上甲胄之后,便率领明光骑冲杀而出。   护送这批粮草的江东士卒怎会料到在这里遭遇敌军?况且本身也不是什么精锐,稍一接战便四下溃散,张辽也不令部下追击,抢夺了能够携带的足够粮食之后,将这批粮草辎重尽数焚烧。   这还是前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也因为抢了一批帐篷,才使得张辽等人免受暴雨淋湿之苦,他们这次出击本来就没带多少粮草,这下又可以在敌后坚持更久了。   至于那些护送粮草的江东士卒,张辽也是有意放他们去报信。我已经断了你们的后路,该怎么办,尽管放马过来!当然,使敌军因此而大受震动,才是张辽主动暴露的目的……   ☆、第四十八章 愿为主公鼓舌摇   荆州水军与江东水军一夜大战,俱都伤亡惨重,而陆上孙权率部迎击荆州步骑,冒雨攻寨,羽铩而归。出发时的两万四千余众,返回虎林的仅有八千出头。这其中贺齐战死、孙河被俘、蒋钦重伤,太史慈则下落不明。对于孙权的打击,不可谓不巨大。   江东军战败的消息,很快便被特卫营的密探们在江东散布开来,对于江东军的损失自然少不了进行夸大,而荆州军的损失当然就“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这些流言真真假假地让人难以分辨,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流言散播地域之广、散播速度之快,让始作俑者的刘琮都未曾预料到。   所谓的有心人,便是那些对孙权不满的江东世家豪强。不过现在刘琮尚未和他们搭上线,很明显是这些世家借此来动摇孙权在江东的根基。至于是否通过此举来向自己示好,刘琮并没有一厢情愿的认为,所有的江东世家豪强都会热情欢迎自己。   有时候敌人的敌人未必就能成为朋友,也许在某些江东世家豪强眼中,自己在荆州推行的这一套是绝不能接受的。   “将军多虑了。”李术对此却大摇其头,他自逃出皖城投奔刘琮之后,总算缓过一口气,在这段时间很是反思了一番。他认为自己的失败首先要归咎于那些江东世家豪强,若不是他们先鼓动撺掇,自己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和孙权公开闹翻,后来孙权领兵偷袭皖城,自己却一点消息都未曾收到,之前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过无数许诺的世家豪强,却在城未被破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李术并没有因为心中的恨意而蒙蔽了双眼,他清楚的意识到,刘琮若想扫平江东继而进行统治,断然是离不开与那些世家豪强合作的,而自己现在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赖以栖身的皖城也被刘琮派兵占据。所以要想得到刘琮重视,就必须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而现在能在刘琮和江东世家豪强之间奔走,为双方牵线塔桥的人,唯有自己。   “哦?”刘琮看了眼李术,饶有兴趣的问道:“府君以为,荆州之政,不会遭到江东世家豪强的反对吗?”其实在刘琮的设想之中,平定江东之后不会将荆州的那一套完全照搬,而是要做适当的调整,当然现在江东未平,说什么都太早了。甚至现在荆州所推行的一些政策,都要陆续进行修改完善……   对于这个问题,李术心里也没底,但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如今乱世之中,以实力为尊,在横扫一切的强大实力面前,任何反抗反对都是徒劳的。不过这种话李术断然是不会说的,否则刘琮还要自己作甚?   “如今将军大军东进,以将军神威、荆州军上下一心、忠诚奋勇,挟大胜之威,孙权小儿何以当之?”李术不答反问,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摸样,捋着短须说道:“当此时,天下谁不瞩目于此?江东世家豪强更是切身利害所系,能不为往后之事考虑吗?孙策轻犯汉制,残害州司,肆其无道,世家大姓因其被祸者,何止数家?术虽受策表用,恭为太守,却为公义所激、人心所动,故而不避锋矢也要与之抗衡。”   见刘琮微微颔首,听的很是认真,自觉受到鼓励的李术便继续说道:“术智力浅陋,故有皖城之败,以至于皖城惨遭屠戮,全城百姓……”说道这里,李术声音哽咽,低下头以袖遮面,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这才接着抬头说道:“孙权小儿如此残暴的行径,如何能够使江东上下信服?虽然摄于淫威,尚未有人登高一呼,但孙权早已失去人心,否则之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叛而不归了!”   刘琮见他终于说到正题,便问道:“府君所言固为事实,但不知江东有哪些世家豪强,有反抗孙权之意呢?”   说起这个,李术便不再废话,将以前与自己暗通款曲的那几家都和盘托出,更为刘琮分析了这其中哪家势力最大、哪家态度最为强硬,哪家比较含混,甚至还有骑墙观望、以看风向的。   “恐怕这些世家豪强,也未必会欢迎琮到江东吧。”刘琮坐直了身子淡然说道。李术之所以如此热心此事,自然有其目的,虽然刘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他不想从一开始就对江东世家表现的太过,否则很容易丧失主动,被那些家伙牵着鼻子走,这是刘琮既不愿意看到,也坚决不会同意的。   李术铺垫了半天,却被刘琮这话泼了盆冷水,但他现在早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当下对刘琮说道:“将军恐怕对他们有所误会,其实这些世家豪强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只是之前孙策不和他们讲道理罢了。当初会稽功曹魏腾魏周林因性格刚直、触怒孙策,险些为其所杀,那魏氏可是江东望族之一,魏腾亦是其族中翘楚,由此可见孙策之暴虐无道。至于孙权小儿,虽然惯于笼络人心,但江东苦于孙氏久矣,其威望未着,又迭遭惨败,早已大失人望了!江东士民苦盼英主,以术观之,舍将军更为何人?术也不才,愿为将军奔走联络,摇旗呐喊,唯将军马首是瞻!”   这么赤果果的表忠心,若是再不说点什么,只怕李术接下来就要老泪纵横、伏地大放悲声了。   “府君之意,琮已深知。”刘琮见状,与陪在一旁的贾诩对视一眼,笑着对李术说道:“既如此,就有劳府君了,不过皖城百姓一直悬首以盼,还望府君早日回皖城治事。”   李术老脸难得微红,不过还是很愉快的应允了,虽然部曲家眷都被孙权俘虏,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但只要能在皖城太守的位置上坐稳,一切就都会有的……   然而当务之急,是要与那些世家豪强再度接上头,探明对方的意图传达刘琮所释放出来的善意。想到此处,李术便按捺不住,抬头望向刘琮问道:“却不知主公打算让术何时回皖城?”   好嘛,一说回去接着当太守,李术这立即改口称刘琮为主公了。   刘琮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点头道:“若是方便的话,这两天就起程吧!仲宣,取我印信来。”   这意思就是要上表了,李术虽然很想表现的矜持一些,但怎么也难掩喜色。   待李术告辞之后,贾诩对刘琮说道:“有些话,或许应该点出来,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刘琮却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沉吟片刻之后,刘琮才说道:“先生所虑者,是怕那些江东世家豪强因荆州新政之故来反对我。但是拿下江东之后,必然会有一番动作,现在所说的保证无法具体而微,又怎能点明呢?更何况现在只是先接触着,不管是我还是那些世家豪强,都一样要试探对方的底线,在确定之后才好做决定。所以这件事先让李术去做起来,至于将来如何,其实还要看这次战争的结果。”   正说话间,张允前来报告,大军已准备完毕,明日就可前往虎林。刘琮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水军进驻虎林的代价不可谓不高。想到重伤的甘宁等将领,刘琮不由又有些担心刘虎了,从已经占据了虎林的魏延传过来的消息,刘虎伤的很重,数度昏迷不醒……   “黄将军那边,也当向舒县进攻了吧?”收起担忧之情,刘琮转身看着地图对贾诩说道:“现在江北的敌军不多,正是我军出击的良机。若是拖延时日,孙权增兵江北,恐怕就要陷入苦战了。”   贾诩点头说道:“进攻舒县,正在此时。如此一来,则敌军势必分兵应援,否则江北一失,我荆州水军又有所依仗。”   至于虎林的赵云、魏延等部,经过那夜残酷的厮杀之后,也伤亡不少,亟需休整,所以江右的策略便以骚扰为主,待缓过这口气,再相机与孙军决战。   第二天清晨,整编后的荆州水军便向虎林进发,因顺流之故过午便至。刘琮见虎林水寨虽然被江东军破坏殆尽,但其形制规模尚在,仔细揣摩还是能看出周瑜立寨的手法。   再度见到魏延等人,虽然不过相隔数日,但各自都有些激动。在中军大帐中,刘琮听了魏延等人讲述那夜如何坚守营寨,如何以预备队在关键时刻发起反击,山中埋伏的伏兵如何突然截断对方之后,很是欣慰。   虽然天时地利都不在荆州军这边,但是魏延赵云等诸将并未因此失败,反倒在最后关头大获全胜,虽然也是场惨胜,但总体而言,还是沉重的打击了孙权的主力。   而对于江东水军冒雨突袭水寨之战,魏延等人也很感叹,之前虽然已得知荆州水军伤亡惨重,但没想到损失会如此巨大。好在这并没有让大伙儿失去信心,因为敌人的血,流的更多……   ☆、第四十九章 会猎于吴君可否   “听说了吗?那曹贼见咱们在这和江东兵打的不可开交,竟然要派兵去攻打南阳!”有人低声对同伙的兄弟说道:“你还别瞪眼,这消息早都传开了!不过是上面怕咱们分心,故意封锁了消息罢了。”   那人闻言,嗤笑一声:“这种话你也信?真是愚不可及!曹贼在官渡和袁绍打的那才叫不可开交,哪儿还有兵派往南阳?”能将前些日子学到的“愚不可及”用在这里,那人心下颇为得意,不过想了想之后还是正色说道:“这种流言可不敢再乱说了,否则被抓到之后,少不了要挨军棍!”   “俺这也是担心家里啊。如今咱们南阳军都跑到江东来,建忠将军也去了益州,万一曹贼真的派兵打过来,那岂不是要遭?”之前那人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有些心虚地四下张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接着小声说道:“老哥家也在南阳,难道你就不担心?依着俺看啊,这江东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打下来的,保不齐哪天曹贼回过味,就要掉头打咱们南阳了。”   “怎么能不担心呢?可是光担心又有啥用?”同伴的见识显然比他要高:“所以咱们得尽快拿下江东,才好回师荆州。再者说即便是真的,难道将军就没有一点防备?你也是从南阳出来的老卒了,怎么对将军这点信心都没有?”   之前那人听了立刻一梗脖子:“怎么会对将军没有信心呢?俺这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见同伙的老兄弟还板着脸想教训自己,那人又马上软了下来:“俺保证以后再不乱传这些话就是了!”   对于他这个保证,同伴显然是不相信的,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这样的流言之所以会在军纪严明的荆州军内暗中流传,是因为南阳郡所处的位置,实在太过重要,再加上这两年与曹操的数次交手,南阳都首当其冲,所以会有人这么想,也不奇怪。   “这样的流言就想动摇我荆州军心?”刘琮听了张迅的报告之后,转头对贾诩说道:“想来是江东方面使出的手段,也算是对于我方的回击吧。”   贾诩抚须颔首,对刘琮说道:“也不能任其在军中流传,还请将军下令禁止。”   “可见各部基层军官实在损失太大啊。”刘琮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以前的话,恐怕流言不用我下令,就被制止了。”   陆战虽然斩杀俘虏了不少江东军,但不论是明光骑还是其他各部,都几乎伤亡各半,特别是防守南寨的张泉所部,三千余长枪兵,现在可堪一战的,不足四成。这其中又以百人将、都伯、什长的伤亡最为惨重。虽然在这段时间内各部叙功升迁了不少基层军官,但明显质量下降了不少,让刘琮这会儿想起来,心情颇为沉重。   来而不往非礼也,刘琮思忖片刻,对贾诩说道:“我想给周公瑾写一封信,如何?”   “哦?将军是打算挑拨他与孙权的关系,进而使两人互生罅隙吗?”贾诩是什么人,一听就知道刘琮打的是什么主意。   刘琮追问道:“以先生之见,会有效果吗?”   “效果也许会有,但是将军不可寄予厚望,否则会影响将军之判断,反倒不美。”贾诩捋着稀疏胡须缓缓说道。   刘琮微笑道:“不过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埋一根刺罢了,想来以周瑜之心智,断然不会受此影响,不过孙权嘛,可就难说了。”毕竟孙权与周瑜的关系,是比不上孙策和周瑜的关系的。   见刘琮如此说,贾诩便不再反对。只是他看到刘琮亲笔写好的书信之后,目光中有些讶然。信中并没有任何挑拨离间之词,反倒对周瑜立寨严密、指挥水军如臂使指等大加赞赏,信末也提及了孙策,对于孙策横扫江东的壮举更是不吝赞美之词。直到最后,刘琮才写道:“值此多事之秋,汉室颓微之际,琮不自量力,愿以只手补天裂。然君为旧恩,更酬新主,职司所在,故琮欲与君会猎于吴,未知意下如何?”   “呵呵。”贾诩干笑两声,旧恩新主,还要和周瑜会猎于吴,把孙权当什么?直接无视了吗?这也太阴险了点吧……   刘琮轻咳两声,对贾诩说道:“若我是孙权,估计看到这封信也不会高兴。”   “而且周瑜定然会主动给孙权阅览此信。”贾诩点头道:“想来送信的人选,将军也早有定计了?”   “先生觉得由谁送信最好?”刘琮却不答反问。   贾诩含笑看了一眼刘琮,说道:“自然是孙权最为信任的人,不过老夫觉得,将军既然写信给周瑜,何不再写一封给孙权?”   他这个提议,立刻让刘琮眼前一亮,点头笑道:“还是先生考虑的周到!”   给孙权的信应该怎么写,刘琮便请教贾诩,最终写了一封措词严厉的信,收好后派人将孙河传到中军帐内。   孙河自那夜被俘之中,倒也没再吃过什么苦头,只是眼圈发青,萎靡不顿。看来那天夜里的惨败,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本将军有两封书信要送往孙军营中,你可愿意代为转交?”刘琮知道这是孙权的死忠,也不和他多说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   孙河没想到是要当信使,这岂不是说自己能回到军中了?他不及多想,立即点头应道:“但凭将军吩咐!”   不过拿到那两封书信,略扫了一眼之后,孙河面色有些古怪,心中暗自嘀咕,同时给讨虏将军和水军都督写信,是什么意思?却不知书信中又说些什么?   想到那两封信都未曾封口,孙河很快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先看看,这刘琮给周都督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待其离开之后,刘琮与贾诩相视而笑。这样的小伎俩或许并不能对大局造成什么影响,但若是在关键时刻产生相应的作用,那么能起到的效果,就很难想象了。   “报!将军,徐将军押运粮草近百只船,已到水寨之中!”帐外亲卫进来,向刘琮大声禀报道。   这么快?刘琮闻言高兴的站起身,对贾诩说道:“走,迎过去看看!”   有了这批粮草,大军才能真正在虎林休整,所以刘琮才会如此高兴,只是不知道徐庶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粮食?按照自己的估计,不会有如此多的粮草啊。不过很快,刘琮在见到徐庶之后,便知道了答案。   ☆、第五十章 收其子弟为近卫   虎林营寨的中军帐内,徐庶虽难掩疲色,但双眼明亮,说起这批粮草的来历,他眉飞色舞,表情很是生动:“自大军东进以来,各郡大姓豪强得知我军粮草不足后,便开始自发捐献,多者有上千石,少的也有数百石。这其中又以长沙郡所出最多,甚至把咱们南阳郡的大户都比下去了。因囤积转运之故,这次送来的不过是其中的三成!”   刘琮听了笑道:“他们倒也识时务,不过该推行的新政还是会推行下去的。虽然从眼下看他们的利益似乎会受到损失,其实从长远来看,得利最多的还是他们。”   无论是南阳新政也好,还是正在酝酿中的荆州新政也罢,刘琮都没有把世家豪强当成不可共存的对立面,恰恰相反,这些枝叶繁茂根深蒂固的世家豪强,是刘琮必须争取和团结的对象。如何争取,怎么团结?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势必会损害世家豪强的利益时,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造反?要解决这个问题,就不能只盯着荆州那一亩三分地,唯有把蛋糕做大,才能产生更多的利益,从而使得荆州获得持续稳定的发展,同时不断进取扩张。   这也是刘琮之所以在刚掌控了荆州不久,就对江东用兵的原因之一。   徐庶点头说道:“南阳郡内几家大姓在这次捐献粮草中表现颇为抢眼,不但说服了南郡等地的同宗旁支,还率先捐献,只是由于这两年这几家多转为开矿冶炼等事,所以粮食倒并不太多。”   “有心就好。”刘琮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徐庶,心说您尽在这儿给他们说好话,莫非是要当他们的代言人吗?若不是自己了解徐庶,只怕会以为徐庶收了多大的好处呢。当然这个念头一起,刘琮自己也觉得实在太过荒谬,徐庶是什么样的人,他实在太清楚不过了。   其实如今荆州的数得上号的世家基本已笼在自己周围,黄祖虽死,可黄射还在,庞统是庞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文聘文岱父子,更是在此次东征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而蒯越、邓济等就更不用说了。至于蔡氏,不提也罢。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荆州所有的世家豪强都愿意无条件的支持自己,甚至现在支持自己的这几家,都有可能在自己遭遇重大失败和挫折的时候转而投向新的主公麾下。这一点刘琮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将荆州世家豪强都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这个问题说好解决也好解决。只要建立起一套能使大多数世家豪强都参与其中的政权体系,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那么新的问题来了:在现有的统治系统内,一个萝卜一个坑,因人设职只能造成官僚队伍的庞大,继而由此滋生各种问题。至于原先的萝卜们,除了忠于自己的嫡系就是黄、文、庞、邓等原有的世家,所以还得回到之前的解决方案中去。   下江东,就是要扩张、要打下地盘要增设军队,更离不开治理各地的官员。这么做不是向世家豪强妥协,而是基于现实的考虑,对于自己最为有利。现实的情况,就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多半出自世家,军官多半出自豪强,甚至本身有一些就是以前的宗帅、盗贼头子。当然随着新政的推行,会有越来越多的忠于刘琮的、来自寒家的人才涌现出来,但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是看不到效果的。   见刘琮说完之后微微皱眉沉思不语,徐庶有些迷惑的转头看了看贾诩,那意思是,主公这是怎么了?   贾诩摇头不语,其实他多少猜出刘琮的想法,那些问题两人之前可没少交流过。只是有些话,他现在还不好说,毕竟在外人眼里,贾家现在也隐隐有大族之相了。   “他们捐献出这么多粮食,可曾提出过什么要求吗?”片刻之后,刘琮回过神来,对徐庶问道。   徐庶笑道:“这个倒不曾有过,那些家主都说,唯愿将军能扫平江东,继而兴复汉室,使得天下太平,则心愿足矣。”   “这么说倒真是一片赤诚。”刘琮也笑的眉眼弯弯,不过他很快收敛笑容,正色对贾诩说道:“以先生看来,他们可有别的目的?”   “除了向将军表示忠诚之外,或许也想从江东分一杯羹吧。”贾诩此时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沉声分析道:“将军所行新政,在于固民众清田丈,编户籍而明赋税,对于习惯了使用匿户且逃避赋税的世家豪强来说,虽不至于根基摇动,但肯定会比之前难过许多。而将军威权在握,何人敢有反抗之心?所以放弃反抗追随将军,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此次大户捐粮,应该就存了试探之心,想看看将军,将如何对待。”   刘琮想了想,对贾诩和徐庶问道:“我又当如何对待此事呢?”   也许是为了避嫌,徐庶并没有回答,而是和刘琮一起望向了贾诩,就见贾诩捏着稀疏的胡须说道:“以老夫之见,可收其子弟入将军的护卫营,由将军和温候调教,亦如将军前者近卫故事。”   这个提议与刘琮的想法不谋而合。所谓护卫营正是之前刘琮想搞的军官团,为此还想方设法将吕布哄骗过来担任教官,只是护卫营的人数始终没有确定下来,而且早在设立这个护卫营的时候,刘琮就有此打算,甚至在大军出发之前,已经收了一批世家子弟,如蒯家、文家和黄家的子侄。现在再把这次捐粮的世家豪强子弟吸纳其中,基本上可以说荆州内部就稳定的如同铁板一块了。   于是这件事便这么决定下来,刘琮转过头对徐庶说道:“这次水军大战,损失不少战船,而陆战也损失许多大车、军械。不知后方赶制的军械进度如何?有什么困难,元直不妨直言。”   “铠甲斗具尚有一批存放在夏口,霹雳车、神弩车等有三百余架下个月中旬便可运抵此间。至于战船……”说到这个,徐庶就只能摇头了:“所费物料、工匠都颇多,除了在夏口水军新造的二十余只艨艟之外,就只有数百走舸小船了。”   刘琮苦笑道:“杯水车薪啊。”   不过他很快振奋起精神,对徐庶说道:“我军困难,江东军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后勤之事,还要元直兄多多费心。”   “此庶之职责所在,必不会让前方将士吃不上饭,无箭矢刀枪可用。”徐庶一挺胸,慨然应道。   说话间,已到了晌午饭时,近卫端来食盘,三人便不再谈事,各自用饭。   “前者有流言说曹公欲对南阳用兵,这样的谣传在荆州想来也甚嚣尘上吧?”吃完饭后,刘琮起身来到帐外,与贾诩、徐庶二人在营中漫步,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便对徐庶问道。   徐庶点头道:“将军不问,庶也想说说此事。”   “真的有那么严重?”刘琮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徐庶,问道:“具体是个怎样的情形?”特卫营关于这方面的消息也搜集了一些,但因现在特卫营的重心都在江东方面,所以荆州那边的消息,就相对笼统了一些。大概的情况刘琮有所了解,但细致入微的事情,他就要听听徐庶这个刚从荆州而来的人是如何说了。   徐庶稍一思忖,便说道:“这谣言并非空穴来风,说起来却不是曹公之意,而是……”他看了眼刘琮,见其疑惑的望着自己,不由苦笑道:“是将军的那位好友曹昂曹子修的提议。”   “竟然是他?”刘琮愣怔一下,很快恍然道:“以其对南阳的熟悉程度,现在见我领大军深入江东,自然会生出觊觎之心。”   “是啊,他这个提议却遭到了曹操的反对,但也因此而传出流言。”徐庶说道:“这是赵俨在给杜袭的信中提到的,杜子绪为此还写了封信让我交给将军。”   刘琮却摆手道:“不看!这个杜子绪,为这点小事还要专门解释吗?”   见刘琮这么说,徐庶便收回了去取书信的手,接着说道:“在得知真相之前,南阳郡倒也没什么事,反倒是南郡,确切的说,是襄阳城里有些乱,不少富户大族准备南下逃难咧。及至后来见曹军始终按兵不动,这才消停下来。”   “其实也难怪他们惊慌失措,毕竟我军主力在外,南阳郡的情形他们也不了解,因此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刘琮笑了笑,说道:“我倒希望曹昂能说动曹公,发兵南下来撞一撞南墙!”   徐庶知道他这么说是有信心的,因为叶城内驻扎着一支自组建之日起就颇为神秘的陌刀营,那可是刘琮重金打造的步军精锐,消耗了多少钱粮和铠甲精铁,徐庶可都是心里有数的。   “我军在虎林可能还要休整到八月间。”刘琮打量着营寨中堆积如山的辎重和密密麻麻的帐篷,对徐庶说道:“待我军再向东去,元直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啊。”徐庶神情坚定的说道:“庶虽不能上阵厮杀,但绝对不会有负将军所托!”   ☆、第五十一章 外敌未去内乱生   自从领兵自虎林撤出,退往春谷之后,江东军便以春谷城为依托,在临江处设立水寨,与驻扎在江北的程普所部遥相呼应,构筑了新的防线。   孙权也从那场惨败的阴影中走出,只是变的愈发沉默。贺齐之死让孙权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好在后来太史慈领残兵数十人归来,使得孙权多少有些释怀。紧接着昨天孙河又被放还,还带来了刘琮写的两封书信。   “哼,虚言恫吓,欺我江东无人乎?”看完刘琮所书,孙权眼中闪过一道怒气,将信笺紧紧攥在手中,恨不能讲其撕成碎片。说完之后,孙权满脸歉意的对孙河说道:“让你领兵断后,却没想到会让你吃苦了。”   孙河连忙低头道:“是末将无能,有负将军所托!”   “唉,既然回来就好。”孙权叹了口气,对孙河说道:“你先休息几日,待过些天还要你出来领兵,切不可因一战胜负,而灰心丧气!”   他这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所言?现在唯有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场惨败,才能痛定思痛,吸取教训,以备再战,总之要与刘琮周旋到底!   孙河应了一声,却没有就此起身告退,而是略有些迟疑的说道:“将军,回来的路上,末将不小心弄湿了衣裳,刘琮给周都督的那封信因此受潮,末将怕耽误大事,所以擅自取出来晾晒……”   这个借口虽然拙劣,但孙权显然没有揭穿他的想法,而是很关切的看了孙河一眼,虽然一言未发,但那眼神中的含义,却再明白不过了。   孙河见状,便不再废话,将那信中内容背诵了一遍。孙权起初听着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待听到最后那段话之后,忍不住冷哼出声。   什么叫“旧恩新主”?什么叫“与君会猎于吴”?将我孙权置之何地!   “将军,那刘琮写这书信与周都督,是何意思?”孙河抬眼看向孙权问道,之所以有此一问,就是要提醒孙权,不可对此不防。他自认对孙权忠心耿耿,而周瑜在孙河看来,显然是比不上自己的忠心的。可周瑜如今却是水军都督,手握重兵,若是……   孙权却很快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对孙河说道:“无非是想以此挑拨离间罢了,如此拙劣粗陋的手段,真是让人可笑!”见孙河皱眉不语,他便安抚道:“放心吧,公瑾断然不会上当的,你也不可因此对都督产生任何想法,听清楚了吗?”说到后来,孙权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语气郑重。   “末将明白!”孙河连忙低头应了,心中却在暗自嘀咕,以刘琮之能,怎么会用这种拙劣计策?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想到江东水军那夜大战后损失颇为惨重,孙河寻思道:或许是周瑜与刘琮早就有所预谋,故意将水军派去送死?听说荆州水军俘获了不少江东战船,那天自己在虎林寨中,也是亲眼看到过的。只是看孙权的样子,似乎认定这是刘琮所使的离间计,这离间计也用的太明显,太破绽百出了吧?   本来孙河还想借送信之机看看周瑜的反应,没想到周瑜收了那封信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反倒问起孙河被俘之后在虎林的见闻。孙河总共才待了两三天,还都是被关押在营帐之中,能看到些什么?不过是出营的时候偷偷观望一眼罢了。待孙河告退之后,周瑜这才抽出信笺,一目十行的扫过之后,嘴角不禁挑起一抹冷笑。   然而很快,笑容便自周瑜俊美的脸庞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虑和些微的不解。   刘琮的意图其实很明显,就是要在自己和孙权心里埋下一根刺。自己可以完全无视,但孙权可以吗?这种事情,又无法当面求证,但若是任其存在下去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来,扎得人心头鲜血淋漓……   沉吟良久,周瑜将书信收好起身来见孙权。无论如何,这封信是要给孙权看看的,虽然周瑜知道,孙河定然早已看过,并告诉过孙权了。让周瑜有些意外的是,孙权将之前孙河的借口和自己已经知晓书信内容的事,都对周瑜说了。   “刘琮此人惯会揣摩人心,然后加以利用。我听说当初他在荆州游历之时,就曾用过这等计策,使得水匪头目不和,终于闹得兵戎相见,互相火并,却让刘琮以微小的代价,将那伙水匪一举歼灭。”很显然,孙权对于刘琮的底细也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此时娓娓道来,语气中竟然还有几分赞赏之意。   见孙权如此放松,不以为意,周瑜便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他本就是气度恢弘的人物,当下朗声笑道:“将军与我,可不是什么水匪宗贼,岂能让他如愿?”   “是啊。当此时,唯有齐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父兄基业系于此身,使权不敢有丝毫松懈。夙夜忧叹,唯恐因权之故,而丢失江东,设若如此,则权百死莫赎也!”孙权正色对周瑜躬身道:“江东全军上下,与荆州刘琮相抗之重任,权就拜托给都督了!”   周瑜连忙还礼,不过转念一想,抬起头有些疑惑的问道:“将军此言何意?”   “都督有所不知。昨日刚刚收到消息,会稽郡南部建安、汉兴、南平等地的豪强洪明等五人起兵反叛,此五将各率万余人在汉兴一带布防,先是派出吴五率本部六千人屯大潭防守,又派邹临率本部六千人屯驻大潭南面的盖竹,以保东冶的建安大城。更为可虑者,山越兵屯驻盖竹、大潭的一路人马,已越过武夷山,杀向余汗。而洪明、洪进一路则攻打汉兴,滋扰各县,来势汹汹啊。”孙权说着,将那些紧急军情取出,递给周瑜。   周瑜昨天在水寨巡视,今天早上才刚回陆寨,此时见了各县的求救文书和军情密信,不由皱眉对孙权说道:“如今外敌未去而内乱频仍,正可谓多事之秋也。将军是想亲自领兵讨伐叛乱吗?”   “公瑾觉得如何?”孙权询问道,其实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但是周瑜的意见肯定是要先问问的。   会稽郡乃是吴会心腹之地,其重要性对江东怎么说都不为过,所以孙权亲自领兵讨伐并不出乎意外,但周瑜担心的是从春谷抽调兵力,则用什么来抵挡刘琮的荆州大军?即便对方要休整一段时间,可才经过一场血战,惨败而归的江东步骑,不经休整怎么去和叛军作战?   对于周瑜的疑问,孙权却已有了计较,他对周瑜说道:“丹阳兵不参与此次平叛,所用兵力只需从吴会各县调集即可。”   “县兵?”周瑜稍一犹豫,还是点头道:“如此也好,只要用兵的当,那些乌合之众必然不是将军的对手。”   孙权苦笑,继而正色对周瑜道:“此间之事,就有劳公瑾了。”这等于是以国事相托,让周瑜如何不为之感动?当下郑重应诺,两人又就如何整军备战,如何平定叛乱商议了许久,直到日暮时分,才终于商议妥当。   第二天一早,孙权便领着百余名近卫乘战船顺流而下,他要先到曲阿,在那里还有两千余战兵可用。无论如何必须有一支信得过的部曲作为主力,再辅以县兵,想来对付宗帅叛贼,也当足用了。   而丹阳郡的治所宛陵城内,孙翊听说孙权走水路去往曲阿之后,神色愣怔不知在想什么。   前些日子传来消息,孙权亲自领兵在虎林附近大败于荆州军,损失惨重,随军诸将或死或伤。孙翊在得知消息之初,还曾大为痛惜,不管怎么说,那些将士都曾与其朝夕相处,甚至并肩作战过,想到江东军的精锐竟然被孙权如此糟蹋,孙翊就火冒三丈。若是自己在的话,说什么也不会败的这么惨吧?   最让孙翊气愤的,就是孙权竟然让孙河率领江东骑兵。要知道当初那支骑兵,多数时候都是由孙翊率领指挥的。   然而后来孙翊又猛然想起徐夫人的占卜,结果正是卜卦所言,莫非这正是天赐良机?孙翊的心思,因为这场失败而不由愈发活动起来。   而且都到了这样的紧急关头,孙权却依然将孙翊闲置于此,不得不说让孙翊大感气愤的同时,早已暗中滋生了许多不满,反抗孙权的念头也一天比一天要强烈。   会稽郡宗帅叛乱之事,孙翊也刚刚有所耳闻,紧接着孙权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从春谷顺大江而下,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自己,甚至是在提防自己吗?可笑我现在没有一兵一卒,却还这样防备于我……   想到兵卒之事,孙翊便不觉皱起眉头。他身边的近卫是有的,多少算下来,总有百十个人,但这其中有多少人愿意跟随自己反抗孙权,却不好说了。至于最为亲信的两人,边鸿和孙亮,都被他派去暗中联络江东世家,却不知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若是能得到那些江东世家的支持,此事就大有可为。孙翊怔怔的想着,却浑然没发现边鸿正向院中匆匆赶来。   ☆、第五十二章 外敌未去内乱生   边鸿贼眉鼠眼的四下溜了一眼,见并无什么人在此,这才小心地走进院子,低声唤道:“府君……”   “嗯?”孙翊回过神,转身见是边鸿,忙问道:“你那边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这个……”边鸿迟疑着看了看孙翊的脸色见他果然拉长了脸,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不是很顺利。”   孙翊皱眉道:“莫非你未曾把话说清楚?”   谋反这种事情如何能摆明了说?边鸿腹诽着,嘴上说道:“鸿出言试探,想来那几家也当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们却与鸿虚与委蛇,甚至有人一家家主,劝将军以江东大局为重……”   “哼,什么以江东大局为重,我看是他们对我不抱信心罢了!这些家伙从来就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孙翊叹口气,按着边鸿的肩膀说道:“此事我也信不过别人,还需你和孙亮尽心尽力,事成之后,定然不会让你们白白辛苦。眼下那人兵败虎林,威信尽失,加之暴虐无道,会有更多的人起来反抗他的。到时候也许不用我出面,自然有军中大将来迎我!”想着若是此事成功,自己大权独揽,能和兄长孙策一样领兵四处讨伐,孙翊的心头不禁更热切几分。   边鸿抬起三角眼望着孙翊,小意问道:“如此一来,府君定然会夺回曾属于府君的一切!只是不知军中哪位将军,已向府君透露过此意?”   “呃,现在还没有。”孙翊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转而说道:“此等机密之事,那些世家家主不会暗中告发吧。”   “这个断然不会!”边鸿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道:“即便是有人以此来攻击府君,鸿愿将此事一力承担,绝不因此牵连府君!”说完,边鸿很是动情的看着孙翊,眼圈泛红的又道:“鸿得府君拔于微末之中,怎敢不为府君竭尽全力?若是事有不谐,还望府君照顾我全家老小……”   孙翊听了后颇受感动,用力点头道:“你尽管放心!”   “府君,眼下除了和世家豪强联系之外,还需府君与军中诸将……”边鸿表完忠心便立即向孙翊建议道:“切不可在此坐等,否则良机出现之时府君却全无准备,只怕悔之无及啊!”   孙翊闻言皱眉思忖,他和江东军中的诸位将领如程普等人的关系,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真正关系亲近的是那只江东骑兵中的校尉、偏将等,但经过虎林一战伤亡很多,如今能交心的却没有几个。   但是不管怎样总是要试探一番,想来现在孙权处境堪忧,大伙儿也当会有别的心思了吧?   就在孙翊苦苦思索该如何行事之时,江北大地上,一支两千余人的荆州轻骑正在夏日的暴晒下急速前行。   率领这支轻骑的正是中郎将黄忠,自收到刘琮的军令之后,他便将五千轻骑分为三队,轮番自皖城向舒县等地袭扰,让驻守在舒县的周泰苦不堪言。   置之不理?则经常被荆州轻骑扫荡舒县城外道路,焚烧运来的粮草辎重,截获往来报信的斥候。可打过两次之后,周泰只能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恶气。   在这个以冷兵器对抗的时代,步兵对上来去如风,骑射无双的轻甲铁骑简直就是噩梦。即便以长矛兵结阵、弓手在阵后抛射箭雨,也难以与之相抗。人家轻骑兵并不来与你强攻,只轮番以小队骚扰你的阵型,弓箭手往往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却无法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而这种时候荆州轻甲骑兵就开始不断用骑兵短弓杀伤长枪兵,但凡阵型稍有散乱,则敌军或突袭,或合围,让步卒疲于应付最终难以抵抗。到了最后,便是一面倒的屠杀了……   打不过怎么办?好在轻骑无法攻城,那便只能守了,可越守士气越低,粮草消耗逐渐告罄,周泰只能向程普求援。他说的很清楚,要么放弃舒县,要么请将军领兵给予敌军重大打击,否则不用敌军来攻,舒县也待不下去了。   程普的应对很简单,打!   江北的重要性程普看的很清楚,若是失去江北,则江南之地时刻面临对方的进攻,而有了江北才能有一块战略缓冲地,使得荆州敌军不能以大江为中心,江北江南同时推进。倘若形成那样的局面,江东军就将全面陷入被动,甚至只能退守曲阿,以保吴会。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程普亲自领兵,合计五千步骑自临湖进驻舒县,试图将荆州轻骑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黄忠收到斥候报告之后,决定不与其主力正面对抗,而是继续采用打了就跑的袭扰战术。   烈日炎炎,即便是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滚烫的热气,马蹄声如雷,干燥的道路上被踩踏得烟尘滚滚。侦骑四出,遍地斥候,四周的敌情早已了然于胸。黄忠此行的目的,就是冲着临湖送往舒县的一批粮草而去。据斥候报告,那批粮草由一百多架大车运送,押运的士卒大概在近千左右。往常这样规模的运输队伍,最多也只有五百人左右的军士护送。很显然经过黄忠的连番骚扰,江东兵不得不派出更多的人来保护运输队的安全。   因舒县与临湖相距并不太远,即便以步卒往返也不过一日路程,再加上如今江东军在舒县已有八千余人马,所以此次突袭风险很大。不过在黄忠看来,这个风险值得冒。   “将军!敌军已停止前行,正列阵防守!”如此大的声势,自然无法掩人耳目,所以在黄忠率军赶到时,押运粮草的江东军士早已发现情况不妙,当下以牛车为墙,列阵准备迎击荆州轻骑。来报告的斥候汗流满面,精神却很是亢奋。这也难怪,自从轻骑开始四处骚扰敌军之后,虽然都是小打小闹没占到很大的便宜,但也几乎从未吃过亏。   轻骑营将士们的胃口,早已被吊的足足的,任何一次出击都全力以赴,希望能多捞些实打实的战功。   黄忠点了点头,回首看了看麾下将士,见他们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知军心可用,士气正高,便下令道:“准备突击!”   身后的轻骑营将士闻言,立即整理盔甲、勒束马鞍,有人取出水囊,痛痛快快地灌饱了肚皮,早已干裂的嘴唇上,也多了几分血色。不过大多数人,都取出马料给战马喂食,份量虽然不多,但这些精料能很快恢复战马体力,等会儿就指望这些战马呢。   “驾!”黄忠待亲卫收拾好战马之后,踏马镫翻身跃上马背,抖了下缰绳轻夹马腹,一马当先向前冲去,身后铁骑紧紧相随,顿时犹如滚滚闷雷响起。   数里之外的江东军士不由闻之色变,但却在军官的约束下,不敢乱说乱动,只是握着长枪大矛的手上,青筋暴露。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入眼酸涩……   两千骑兵并未散开,而是数十骑并行,刀枪所指,便是以车为凭的江东军所在。他们背依一座小小的山岗,结成近乎月牙的弧形车阵,严阵以待。   里许之地转瞬就飞驰而过,眼看敌军越来越近,黄忠举手示意,身后铁骑立即向两边分出,转眼便向两翼展开,两千轻骑营狂飙突进,席卷而来。   估摸着进入射程之后,黄忠便摘下长弓,探手自箭囊抽出支狼牙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略一瞄便松开手指,而已经展开队形的轻骑也随之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就听一阵“嗡嗡”弓弦响动,密集的箭雨便以飞火流星之势向江东军扑去!   “竖盾!”早有防备的江东将领高声下令,只见从大车上立即跃出许多江东兵,两人一组合力将高大厚重的木盾竖立在车前。   带着尖利呼啸声的箭矢铺天盖地,“砰砰砰砰”地射中木盾,厚实的木盾上很快便如同落了场大雪,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木盾遮蔽住了大部分弓箭,却仍有刁钻的箭矢穿过空隙。   “噗嗤!”锋利的箭矢狠狠射入了江东兵的身体,随着接连不断的惨叫声,被飞矢射中的伤兵扑倒在地,而那些赶着牛车的车夫,也都从大车上抽出了兵刃,看他们那娴熟的动作,分明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箭矢攻击收效甚微,黄忠并没有太多意外,但对方的反应让他心下警惕起来,快速地扫了眼周围,却并没有发现预想中的敌军伏兵。就在此时,大车上突然站满了江东兵的弩手,锋利的弩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退!”黄忠见状立即高声下令,同时提刀在手,策马向敌军侧翼拉开距离。   他的命令下达的很及时,随着一阵破空之声,一百多架大车组成的弧形车阵中,如飞蝗般密集的弩箭呼啸着飞向轻骑营将士。   不得不承认,江东军的弩弓很犀利,对于缺乏战马严重依赖步卒的江东军来说,弩兵的存在不但可以有效的掩护步卒遭受骑兵的蹂躏,还充当了进攻的主力。然而黄忠所率领的这两千轻骑却与这个时代的骑兵有许多不同之处,抛开严格到近乎残酷的训练不说,其战马的优良和马具的先进,使得他们拥有这个时代骑兵所不具备的技能——镫里藏身。突遭弩箭袭击,大多数离江东军车阵不远的轻骑营将士,在判断出尚未脱离弩箭的射程之后便立即使出了这招保命的技能……   ☆、第五十三章 甘冒奇险破敌军   所谓轻骑营,自然不会像明光骑那样身披重甲,而是以皮甲为主,取其轻便自如也。这是为了追求速度而不得不放弃一定的防护力,所以轻骑营将士只能拼命的提高自身的骑术,以弥补防护力不足的缺点。   镫里藏身正是在遇到敌军箭矢攻击时,最为有效的战术技能。很多轻骑营将士猛地翻过身,单足踩踏着马镫一手板着鞍桥,将身体藏在战马之后。   江东兵的弩箭虽然造成了轻骑营一定的伤亡,但效果显然大打折扣,即便有战马受伤倒地,骑士也能很快爬起身在同伴的拉扯下,翻身跃上战马共乘一骑很快脱离弩箭的射程。   双方的进攻都收效甚微,但轻骑营明显占据了上风,因为主动权仍然在黄忠手中,可进可退,可战可走。   进还是退?这个念头在黄忠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继续进攻。虽然现在他已经看出来,这支所谓的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根本就是由江东兵全部伪装而成,且大车上压根没有任何粮草,很显然这是对方的诱饵。   “就凭这大车组成的车阵,便想让我知难而退吗?”黄忠知道江东军此次正是针对铁骑营有备而来,如果找不到攻破敌军车阵的办法,恐怕江东军以后就会以此施行,对于铁骑营来说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来去如风,攻击顺畅了。   冷静的分析双方的利弊之后,黄忠勒住战马,对身边近卫说道:“传令,火攻!”   命令很快便被精于骑射的铁骑营将士忠实执行。只见各队收拢之后立即围成数个圈子,圈子内燃起熊熊火焰,各队将士手持火把,稍一整队便又向敌军车阵呼啸而去。   这样的进攻平日里不知已演练过多少次,看似散乱的队形其实并不乱。散是为了减少受到箭矢攻击的面,乱是前后相续,你放冲过我又来。在各队校尉的指挥下,两千轻骑如同层层叠叠翻滚而来的巨浪一般,冲在前面的骑兵向车阵抛出了燃烧着的火把、装满火油或盛满酒精的的陶罐,而紧随其后的骑兵则想车阵射出箭头上裹着浸透了油脂的布条的箭矢。   此时正是干燥暴热的夏日午后,那陶罐砸在车辕上、盾牌上立即四分五裂,内中的火油和酒精飞溅的到处都是,遇着火把便立即腾起一团火焰,一边流淌一边燃烧,木制的车驾和盾牌成了最好的燃料。而不幸被沾染上油脂酒精,或者被箭矢射中的江东士卒,就很快陷入了火海,挣扎着成了火人。   即便没有被射伤的士卒,也因烟熏火燎而丧失了战力,更多人则是脸色苍白的向后退却,然而失去了车阵这个屏障,还有哪儿是安全的呢?领兵的江东将领见状一边指挥士卒扑火,一边下令弩手放箭。   “只要再坚持片刻,援军马上就到!”眼看部下陷入混乱之中,时刻有全军崩溃的危险,那将领也只能大声喊道,以求能稍微稳定军心。   听到他的喊声之后大多数江东兵虽然将信将疑,但多少有了一点希望,许多人转身扑向车阵,脱下单薄的衣裳扑打着燃烧的火头。然而大火一旦燃烧起来,又岂是衣裳扑打能熄灭的?更何况荆州轻骑营轮番往复的冲击、不断地抛射火把和箭矢。而那些被赶到山岗下的拉车的黄牛、骡马也开始躁动起来,眼看车阵组成的防线就要被荆州兵突破。   就在这时,从舒县方向杀来一彪人马,看旗号正是程普亲自领兵,黄忠听斥候报告之后,立即决定退兵而走。杀伤敌人并不是最主要的目的,调动敌军疲于奔命,才是骚扰战术的精华。   当程普率领三千余步骑赶到的之后,只见百十架大车几乎已烧毁过半。而押运的近千士卒和埋伏在车上的七百余弩手,也伤亡惨重,若不是程普来得及时,恐怕这些将士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将军,追不追?”一名偏将看着远处的轻骑营骑兵,对程普问道。   程普很是郁闷的看了他一眼,追?拿什么去追?这一千骑兵吗?还是那两千步卒?   感受到程普的目光不善,那偏将不由低下头,心中却道,这帮家伙来了就打,打了就走,好容易想出的车阵也对付不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不若放弃舒县、临湖,大伙一起回江东算了。   当然这样的念头想想也就罢了,若是敢说出来,保不住就被治个“蛊惑军心”之罪,挨军棍都是轻的……   而此时领兵向皖城退去的黄忠并不着急,策马上到一处土坡向敌军望去,见程普并没有纵兵追击,他反倒有些淡淡的失落。其实刚才一战烈度并不高,己方只伤亡了不到一百人,而对方的损失虽然惨重,却未能全部歼灭,让黄忠多少有些不甘心。不过敌军不来追击,他也不打算反身再战,毕竟这样炎热的天气下,无论是将士还是战马,体力损耗都太大了。   这两千轻骑已经随黄忠征战了数十日,也当回皖城休整一番,由另外两千轻骑出来执行骚扰敌军的任务。如此一来大伙便能在皖城好生休息几天,恢复体力以待再战。   “不知道将军何时会下令让咱们进攻舒县。”黄忠的近卫望着远处的敌军说道。   黄忠眯了眯双眼,常年征战使得他的皮肤颇为粗糙,脸上沟壑纵横,双眉之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但那种久经战阵的杀伐之气,却使得他自有一种令人望之生畏的威严。   对于护卫的话,黄忠并没有说什么,在他看来江北之地仅仅依靠骚扰战术是不行的,必须拔出舒县、临湖、襄安这几座城,才能对下游的春谷造成更直接,也更有效的威胁。   兜转马头下了土坡,黄忠心中暗道,何不以我轻骑营扩大骚扰范围,令高顺领陷阵营突袭临湖?这样做的好处在于,只要拿下临湖,则等于在舒县和襄安之间钉入了一颗钉子,失去后方支援的舒县敌军将陷入战守两难的境地,若是打好了,未尝不能将江北敌军聚而歼之。不过一旦占据临湖,那么陷阵营便等于身处敌军夹击之中,处境会非常危险。   而自己所率领的轻骑营,也将面临比以往更加残酷的战斗。这样的险是否值得冒?策马徐行的黄忠陷入了沉思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忠终于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坚毅。   ☆、第五十四章 衔命出征视死归   夏日的傍晚,江风吹拂带着些微凉意,使人在整日的奥热中,感受到难得的清凉,心情亦为之清爽许多。虎林水寨中樯橹如林,远远望去那些高大的艨艟斗舰如同连绵的小山一般,战船之上的号灯陆续点亮,连绵竟达数十里,与天边山岚处的晚霞交相辉映,而在临江的陆地上,各部操练的人马才刚刚回到营寨。   大军进驻虎林,休整已有半个多月。重伤不治者早已掩埋,未愈者转至夏口等处养伤,而从荆州陆续赶来的后续补充部队,则被各部瓜分接受之后,立即进行每日的训练。   经过水陆两战之后,荆州军上下都意识到,江东兵的战力不可小觑,所以训练起来,愈发严格。   接到黄忠送来的江北进攻方案之后,刘琮颇感兴趣,请来贾诩等人一同商议此事是否可行。其实他给黄忠的军令中,是许其便宜行事的,不过黄忠既然派人来,刘琮就必须考虑当前的形势而加以回复。江北也好江南也罢都是一盘棋,有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不可不查。   “黄将军此议虽然有些弄险,但未尝不可一试。”贾诩捋着稀疏长须说道:“如今江北的形势已呈相持之势。程普自然是不会主动进攻皖城的,而若想打破相持,就必须有一方主动。黄将军此举,正是以主动进攻来打乱敌军之部署,逼迫其退出庐江郡。”   刘琮的目光在庐江郡的地图上梭巡了片刻,皱眉对贾诩问道:“可是临湖处于舒县和襄安之间,距离两地都只有一日路程,若是进攻不顺,则有反被敌包夹之虞。”   未虑胜先虑败,这是刘琮长久以来养成的思维定势,对此贾诩自然是早已熟知的。他眯着双眼沉吟道:“可以先让黄将军率部假意进攻舒县,将临湖之兵调出,然后再由高顺领兵一举攻下临湖。这样做,就能让进攻临湖之高顺部在攻城之时,不至于被敌军所夹击。占据临湖之后,仍有黄将军的轻骑营骚扰敌从舒县、襄安来援之兵。只要能守住临湖,则舒县就成了孤城,到那时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只能弃城而走。”   “可若是孙权调兵往江北增援呢?”刘琮问道。   贾诩摇了摇头:“江东军应该没有更多的兵力调往江北了。会稽郡发生叛乱,孙权用以平叛的兵力都捉襟见肘,断然不会有援军派往江北。而庐江郡内的江东军,就目前所探知,骑兵不过两千余,步卒接近一万而已。如此薄弱的兵力还要分驻三地,正是我军各个击破的良机啊。”   “咱们在江北的兵力也不多。”刘琮掰着指头说道:“五千余轻骑营征战月余,如今能战者应在四千五左右,高顺的陷阵营号称一千,实则八百,虽说上个月补充到千余人,但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他原来的那些战兵。以五千人对一万二,还要主动进攻,黄将军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坐在末席的庞统说道:“将军和军师还漏算了一则。”   “哦?士元说说,我们漏算了什么?”刘琮转过头笑着对庞统问道。   庞统从容说道:“之前孙权破皖城,俘李术部曲三万余人,若是孙权将这批人马用于平叛,则可以从各地抽调不少江东兵。”   他这么一说,刘琮和贾诩对视一眼,都微微颔首。方才之所以没有想到这一层,是因为李术的部曲被俘之后,据说已打散之后迁至丹徙等地,至少短时间内是无法为孙权所用的。但若是以一部分江东兵监督的话,用在平定叛乱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么说的话,江北就必须增兵了。”刘琮的目光有些凝重,无论是赵云率领的明光骑还是魏延的炮车营以及张泉、刘虎各部,在上次战斗中损失很大,如今正在补充新兵进行休整,抽调那支部队往江北增兵,似乎都不太合适。   若是攻城的话,按理应当从炮车营抽调一部分,以加强进攻时的攻击力,然而炮车营毕竟行动迟缓,出发的早了很可能暴露,晚到的话则突袭的意义……   贾诩见刘琮皱眉不语,便知道他是为了增兵之事烦恼,沉吟片刻后对刘琮说道:“将军何不派文将军和飞熊军一部前往江北?”   文聘所部那夜固守陆营,使得偷袭营寨的周瑜亲卫死伤惨重,羽铩而归,其部虽有伤亡,但实力犹存,算起来应是战力保持的比较完整的部队。而飞熊军长于攻城,调出一部分前往江北,也能让高顺所部增强攻城的实力。   刘琮考虑片刻之后,便同意了贾诩的提议。没想到消息传出之后,各部校尉纷纷前来请战,赵云和魏延两人虽没有和胡车儿一样亲自露面,可他们麾下的校尉却来了不少。   别的人还好打发,可胡车儿是飞熊军的主将,抽调的又是他的部下,所以刘琮也只得同意他领兵去江北。不过去了江北必须听从黄忠的指挥,对于这一点,胡车儿大咧咧的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听从号令,不会擅自行动。   而对老成持重的文聘,刘琮就没什么废话,营寨遭遇偷袭后文聘的表现,足以说明他是可以坐镇一方的大将。   就在文聘和胡车儿挑选人马北上的第二天,刘琮收到了周瑜遣使送来的书信。   对于周瑜给自己回信这个举动,刘琮并没有觉得意外。他只是有些好奇,周瑜在信中会写些什么?   看了眼送信的使者,见对方神态不卑不亢,满容平静,目光从容,刘琮便只是一笑,抽出信笺低头看去。   “君英隽异才,胆略兼人,遂破曹公,起于荆州。”开篇对应的是刘琮信中对周瑜的赞誉之词,但紧接着周瑜便在信中分析道:“然将军控荆州未久,本当内固士民、招徕英杰,备军资修耕植,然后北迎天子,以偿君之夙愿。今趁丧发兵,实为不智,何也?窃以为不智者有三。”   看到这里,刘琮收起笑容,神色愈发郑重。   “其一,将军以无道之兵,伐丧乱之地,岂不闻哀兵必胜之说?其二,将军所患者,唯曹操尔,今曹操与袁公相持,正可北上以击其不备,坐失良机,此其二也;其三,江东历孙氏已有三世,民固兵附,人心所向,兼之楼舻如云、甲士无算,慷慨奋起之杰,不知几何!”   分析完大势之后,周瑜又写道:“以将军之天资颖亮,当知荆州与江东相争,正如鹬蚌相争,徒使渔翁得利也。瑜唯愿将军三思而后行。”   渔翁者谁?不用周瑜写明白,刘琮也知道他指的是谁。   最后,周瑜在信末写道:“讨虏将军权,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瑜见宠任,入作心膂,出为爪牙,今衔命出征,唯有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而已矣。”   这番话的潜台词就是,孙权是个英主,如此信任我周瑜,所以我绝无二心,以死相报。   “都督之意,我已知晓。”刘琮放下信笺,对那使者说道:“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为将来计,我自然要先发制人,毕其功于一役了。请代为转告都督,我意已决,绝无改变之可能。除非……”   使者闻言抬头望向刘琮,目光中稍有疑问。   “罢了,想来孙权也不会甘心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刘琮却似乎自嘲一笑,摆手道:“前者为消弭两家仇恨,我特意上表,奏请朝廷册封孙翊为扬州牧、讨虏将军,朝廷也体谅琮之苦心,特加应允。谁知道孙郎却自有打算。”   说到这儿,刘琮面露苦笑:“我这一上表,反倒把孙翊将军害了,却不知他如今可还安在?若是在的话,又在何处?”   那使者冷笑道:“此乃我江东内部之事,请恕某不便相告。”   “哦……据我所知,孙翊将军,不,如今成了丹阳太守,已被剥夺了兵权,等若放逐。”刘琮叹道:“可惜了一员虎将。”   见那使者翻个白眼扭头不搭理自己,刘琮微微一笑,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虽然这使者是来送周瑜的回信,但想来这封信的内容孙权早已知晓,而自己与使者的对答,孙权也定然会仔细盘问。既然如此,不利用这个机会顺便挑拨一下孙权和孙翊的关系,就太浪费了。若是孙权因此按捺不住,收拾了孙翊,肯定会让江东军中不少人寒心。   反过来说,孙翊若是听到了这番话,恐怕会更加惶惶不可终日,若是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顺着自己设计好的路去走了。到时候无论他成事与否,对于本就深陷内部不和的江东来说,不啻是一场灾难。这世上,最难揣摩的,就是人心。然而最好揣测的,也是人心。说到底无非是人祸作祟罢了。想到这里,刘琮深吸了口气,自己呢?应当是有些不同吧?   ☆、第五十五章 虚实之间另有   其实在周瑜的信中,隐隐透出愿意与荆州罢兵言和,共同对付曹操袁绍的意思。但是刘琮并没有对此作出回应,这倒不是说刘琮能轻易的扫平江东,而是在目前的形势下,断然不能与江东讲和。   如今江东的局势正朝着刘琮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所以哪怕多付出一些代价,也是一定要平定江东的。   六月中旬,文聘、胡车儿率部三千余众进驻皖城,这其中有文聘所部两千人,胡车儿所部飞熊军一千余。这批生力军的加入,使得黄忠对于进攻更有信心,同时文聘也带来了贾诩的建议,先以疑兵进攻舒县,同时将飞熊军和陷阵营埋伏在临湖附近,待临湖之敌赶赴舒县救援后,再由两军突出奇兵,夺取临湖。之后就要看敌军如何应对,便可由黄忠临机处置了。   对于这个计划,黄忠并未完全照搬,而是根据自己对地形的了解、对当面之敌的敌军战力、领兵将领的性格综合考虑之后,做出了一些调整。进攻舒县的兵力由两部分构成,三千轻骑营配合一千陷阵营为疑兵,负责佯攻舒县,并在舒县敌军出城救援临湖之时,骚扰阻击。这一路由黄忠亲自率领。而进攻临湖的主力则由一千飞熊军担当,文聘所部两千余众为辅,并有一千五百余轻骑营将士随之准备迎击襄安方向的援兵,这一路人马,则由文聘指挥。   虽说兵贵神速,但相应的准备也必须做好,粮草倒是足用,但攻城的器械仍在赶制,不过数量缺的不多,很快便赶工完成。与此同时斥候哨探不断出击,或遮蔽各部向预定地点运动,或与敌军斥候短兵相接,阻断舒县与临湖之间的联系,造成一种荆州军要全力进攻舒县的假象。   舒县城内,顿时如山雨欲来,那些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开始携家带口出城避难,而家大业大实在走不了的,也都开始招募部曲,增高院墙,免得在城破之日被乱兵劫掠。城内的百姓想出城,城外的人却要入城,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将军,这样下去可不行。”周泰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的乱象,对程普说道。谁知道这些衣衫寒酸的人群中,有没有荆州兵假扮的探子?若是被他们混入城中,总是很麻烦的事情。   和略带焦急之色的周泰相比,程普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望着远处,似乎陷入深思之中。他今年已有五十多岁,身材不是很高大,但颇为壮实,因常年风餐露宿,征战沙场之故,肤色黝黑,但眼神却很是锐利,即便是沉默不语的时候,也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   荆州军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舒县首当其冲,按理来说的确是荆州军最先攻击的目标。然而程普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敌军斥候分布的范围,实在有点太大了。若是为了切断舒县与临湖之间的联系,以保证进攻舒县时不会遭受来自临湖的己方反击,似乎也说的过去,但不知怎么,程普就是觉得并非看上去这么简单。   对,实在太简单了,这样正面强攻如果不是有强大的实力做保证,是断然不行的。然而皖城中有多少荆州军?除了那五千轻骑,最多还有一千步卒。而荆州步骑主力仍在虎林休整,即便能抽调一部分,又能有多少人马呢?   反观己方,舒县内除了自己率领的五千步骑,还有周泰的两千余人,临湖有三千步卒,且距离甚近,任何一处遭受敌军攻击,都能很快得到支援,更不用说襄安还有两千多人马,若是加上各县临时组织起来的县兵,总也有一万四五了。若是这样还收不住三城,自己还有何面目回去见孙权呢?   “幼平,让他们不要阻拦,凡是进出城的百姓,统统任其自便。”想到这里,程普这才回答方才周泰所言。   周泰一瞪眼:“也不严查了?”   “放心吧,就算溜进来几个探子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若是严密盘查反倒会让百姓更加惶恐,甚至引发不必要的混乱,对于我军守城又有何益?”程普淡然说道:“而且我看敌军真正的目标,只怕还不是此地。”   “哦?将军的意思,是他们假意进攻舒县,实则另有所图?”周泰对于年长的程普颇为尊重,不仅仅因为对方是随孙坚起兵的老臣,最重要的是程普久经沙场,经验和能力都不是自己可以比的。   程普微微颔首:“若是不出意料,敌军正在向临湖进发,而此地,也会遭到敌军的进攻。”   事实上,此时黄忠率领的三千轻骑营将士,已经在舒县西南十里之地。而陷阵营则在高顺的率领下,直插舒县和临湖之间的大路。至于飞熊军和文聘的两千刀盾手,亦抵达了临湖东北十五里处,在一个小村庄内,进行战前的紧张准备。   方圆百里之内,到处都是双方派出的斥候游哨,而在轻骑营的掩护之下,进攻临湖的主力并没有被江东军发现。   次日佛晓,饱餐过后的飞熊军将士便开始一遍遍地擦拭兵刃,整理铠甲,而舒县方向,佯攻的战斗已经打响。   “这么多人马?”一名校尉脸色苍白看到城外烟尘大作,不由脸色苍白的喃喃自语道。清晨的薄雾正在消散,而黑压压的敌军已铺天盖地而来。草叶上的露珠被马蹄震动得坠落下来,那些盛开的野花,也都瑟瑟发抖。   城头上防守的江东士卒,都显得有些呆滞,看敌军这架势何止数千?好在聊以自慰的是这都是骑兵,然而想到一旦被敌军包围,七千人马坐守孤城,早晚有粮草不继的那天,很多人便开始心头发虚。   为了这次佯攻,黄忠可谓下足了功夫,皖城内原本用于运送粮草的数千骡马都被他拉来凑数,再加上旗帜虚张,倒也唬住了不少江东兵。   “将军,看样子敌军是奔着咱们舒县来的,还请将军速速传令,将临湖的人马调来增援吧!”那名校尉神色有些惊慌的对程普说道。   程普冷冷地觑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慌什么?不过是骑兵罢了!现在敌军刚一露面,就想着增援,都若是如此,要你等何用!”那校尉被他教训一顿,只得唯唯诺诺退下,心中却道,骑兵利于野战,咱们就只能坐守城池,不等增援,如何解围?   ☆、第五十六章 放弃舒县走临湖   之所以敢于倾巢而出,将全部兵力用于进攻,黄忠最大的依仗就是轻骑营的机动性。舒县之内多是步卒,据城死守才是他们的最佳选择,若是出城野战,只怕吃过多次亏之后的江东兵是绝不愿意的。   但程普并没有打算据城死守。对于荆州轻骑兵的战术他自认已摸清楚,无非是在运动中以箭矢杀伤对手,然后借助高度的机动能力,不断骚扰蚕食步兵的阵型,如此循环往复,用最小的伤亡带给对手最强大的压力,直到对手防不胜防,疲于奔命最终阵型奔溃,到那时才是骑兵对步兵一面倒的屠杀……   若不想在野战中被荆州轻骑兵牵着鼻子走,最好的办法就是限制对方的机动能力,同时还要保证步兵阵型的侧翼不被敌军攻破,这就需要良好的地形条件和充足的兵力。很显然这两样对于目前来说都不具备,不过程普自有打算。上一次的车阵让程普看到了在野战中防御骑兵冲击的能力,虽然最终毁于敌军火攻,但若是做好相应的准备,想必还是能够发挥应有的作用。   所以程普亲自领两千骑兵和三千步卒出城迎战,就是要打破被动防守的局面,只要能将荆州轻骑兵击败,就能彻底掌握江北的主动权,使得荆州兵不敢越雷池一步,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如此轻易的打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   程普斑白的须发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飘动,身后的尘土渐渐落下,昨夜就推出城外的数百架大车很快被江东兵连成半月阵型,弩手们半跪在车上紧张地注视前方,手中的硬弩早已张开弓弦,锋利的箭头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在江东兵列阵之时,黄忠便已经下令前锋突袭,数百骑兵呼啸而至,用自己精良的骑术控制着战马的速度和方向,双臂稳稳持弓搭箭,向正在推搡大车的江东兵抛射箭雨。   放箭之后这些轻骑营将士压根不看是否命中目标,而是纵马分成两队从敌军阵前向两翼飞驰,紧随其后的同袍重复者刚才他们所作过的动作,于是漫天箭矢如同密集暴雨,前一支刚射入某人的胳膊,下一支箭也许就穿透了他的喉咙!   借着大车上竖立起来的木盾,弩手们的伤亡并不大并且在密集的箭雨之中,向敌军所在的方向反击。与抛射的箭矢不同,箭身较短的弩箭几乎笔直地向敌军扑去,战马奔腾席卷而来的漫天尘土中,很快传出战马跪倒俯卧后的嘶鸣和负伤落马的骑士的惨叫。然而相比之下,江东军的伤亡显然更为惨重。   两翼的江东骑兵在战鼓声响起的刹那,便猛地冲杀出来,试图拦截住轻骑营将士。   殊不知冲向两翼的轻骑营将士已将黄杨骑弓换成雪亮的马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向迎面而来的江东骑兵劈砍!即便一击不中,也绝不停留,而是继续纵马前行。   轻骑营来去如风,江东骑兵阻拦不住,还要时刻提防着从后面紧随而来的敌军劈砍,稍不留神就被砍翻落马。手中长矛马槊虽然看似占了便宜,却实在比不过对方马刀轻灵锋利。   冲向两翼的骑兵摆脱了江东骑兵的拦截之后,在骑尉校尉的率领下,组成松散的队形向本队而去,腾起漫天黄沙。   虽是佯攻,但轻骑营将士冲杀之果决、攻击之犀利,仍然打得城外的江东军难以招架,好在车阵仍保持的比较整齐,在荆州骑兵的攻击下,尚能进行反击。   黄忠不断调整着进攻的方向,使得程普再次感到兵力不足的痛苦。他数度想将城内的两千步卒调出,都被自己强行压下了。在缺乏足够的骑兵保护的情况下,步卒是很难抵抗住骑兵的进攻的。   战场上的形势愈发不利,在荆州骑兵的轮番进攻之下,江东军伤亡愈发惨重,车阵虽然没有遭到敌军的火攻,但密集的箭雨还是夺去了许多江东将士的生命。不少大车被鲜血染红,车上车下到处都是江东将士的尸体,许多弩手还紧握着手里的弩弓,但身上早已插了数支箭矢。受伤的将士挣扎着,躲避着,车架下狭窄的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而用来保护他们的木盾却被对方的长枪马槊扫的东倒西歪。   在如此强大的压力之下,程普只得收兵退回城中,他率领近卫亲自断后,堪堪抵挡了一阵,见步卒多数已返回城中,这才纵马跃过吊桥……   “将军!还是下令让临湖出兵吧!”率领本部在城头并未参战的周泰,面带忧色的对程普说道。   程普缓缓摇头,取下头盔望向城下,对周泰说道:“现在不是让临湖出兵,而是如何去救援临湖啊!”   “难道荆州军是要攻打临湖?”周泰这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问道:“这江北的荆州兵哪儿还有余力去打临湖?即便是被他们偷袭得手,也要面临咱们舒县和襄安的夹击,难道这些骑兵还会守城不成?”说着,抬手指向在城下往来突驰,耀武扬威的轻骑营将士。   “他们闹这么大动静,却无攻城之步卒,可见其真实目的并不在舒县。”程普捋着花白胡须,转头望向临湖方向,对周泰说道:“幼平,你觉得这些骑兵在没有云梯的情况下,能攻下舒县吗?”   周泰傲然挺起胸膛,郑重回道:“末将绝对能守住,保证舒县不失!”   “明知不可为而做出进攻舒县之势,若非阻断我军救援临湖,又是何故?或者更有可能是以此来诱使临湖之军向舒县而来,彼时荆州兵便可兵不血刃地占了临湖。临湖若失,则舒县就成孤城,除非放弃舒县全力夺回临湖,否则我军将无立足之地也。”程普说完之后,眼神变的坚毅起来,大手一挥:“与其被动受制,不若主动出击!”   “可是方才所见,车阵也不足以抵挡敌军骑兵啊。”旁边一名校尉不解的说道。以车阵防守都显得力不从心,更何况放弃车阵与敌军骑兵正面交锋?   程普沉吟片刻,说道:“敌军所持者,在于可进可退,来去自如,但我军亦可以步步为营,用骑兵在侧翼掩护,这一次咱们的目的不是杀伤敌军,而是返回临湖。只要能保得临湖不失,江北便仍有可为!”既然主将如此决定,众人便不再多说什么,在程普的指挥下准备放弃舒县,向临湖进发。只是城外黄忠所率领的轻骑营,能轻易将他们放过去吗?   ☆、第五十七章 飞熊悍卒敌胆寒   就在程普下令放弃舒县的同时,临湖城也遭到了飞熊军的进攻。只是与舒县相比,这边的荆州兵可不是佯攻,而是卯足了劲头,在文聘见临湖城中守军并未被程普调出之后,便由胡车儿率领,杀气腾腾地冲向临湖。   早在双方斥候交锋不久,驻守临湖的江东守军就意识到情况不妙了。统领江北全军的程普率兵去了舒县,却并没有将荆州军的袭扰战术打破,如今更是被荆州轻骑的斥候遮蔽了方圆百里的动向,虽然不知道荆州军进攻的方向是哪儿,但提心吊胆的守军早已在两天前便紧闭城门,准备死守了。   斥候是不敢再往城外派了,所以大伙都在城头紧盯着,事关生死,谁都不敢懈怠偷懒,比平日更为警醒。也正是因为如此,飞熊军刚一出现在城外,城头上便梆子声锣鼓声齐鸣,困守在城头上的江东守军揉着通红的双眼伸长了脖子往下瞧。   见来的荆州兵不过千把人的样子,许多江东将士都不由松了口气,临湖城并不大,但城墙也有两丈多,更何况三千人据守城池,若是这样还被一千人攻下,那大伙也实在太无能了。   “哼,看来荆州也没什么兵将了,就凭这区区千余人,还想攻破咱临湖?”守城的校尉姓郭,年约三十许,此时见敌军人数甚少,不由放松下来,笑道:“更何况咱们离舒县和襄安不到百里之地,只要程将军率军过来,这一千人能逃回去几个?”   然而他刚一说完,就见飞熊军之后又涌出两三千人马,紧接着千余骑兵策马而来,不过这些骑兵却绕城而走,看样子,却是奔着襄安而且。   郭校尉脸上阴晴不定,这是真要拿临湖开刀了吗?   毕竟是追随过孙策的人,郭校尉稍一思忖,便确定自己这个判断没错,虽然不明白荆州军何以敢用三千人来攻打临湖,但他却收起了轻视之心,传令部下严加防范,时刻准备接战。   不过很快,郭校尉就明白了……   飞熊军在荆州军内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说特殊是因为这支军队从组建之日起,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攻城。严格说起来,是在没有霹雳车、神弩车的时候用以强攻城池的军队。所以这支飞熊军即便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三千人出头。但军中无不是轻捷彪悍,善于攀援登城之辈,平时所受的训练,也都是围绕攻城而进行。   当然,飞熊军没有霹雳车,但也不缺少攻城的军械,云梯这种最基本的攻城军械自不必说,用于冲击城门的羊角重锤车、可以直接放出踏板跃上城头的井阑车等,都是飞熊军将士用以攻克坚城的不二法宝。   这一次进攻临湖,虽然只运来了四架井阑,但当这四架井阑车在临湖城下进行最后的组装竖立起来之后,还是让城头的江东守军感到无比沉重的压力。面对比城头还略高的庞然大物,许多江东士卒都腿肚子有些转筋——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本就是人们的通病,更何况是这样看起来就很高大坚实的攻城车?   “弓箭手准备!”郭校尉脸色有些苍白,却强自镇定地高声喊道:“射!”   早已弯弓搭箭的弓箭手们听到鼓声之后立即放箭,所瞄准的自然不是那几架庞然大物般的井阑车,而是如蚁般推动井阑车向城下行进的飞熊军将士。   井阑车固然高大结实,但也相应的存在很多弱点,比如沉重迟缓、行动不便等,平时拆成散装部件分别由大车拉运还行,临敌攻城之时,就必须在安全区组装完毕之后由人力推动——当然不止是推,十多条粗长的缆绳被十多队壮汉拉拽,否则根本到不了城下。   飞熊军将士自然不会用血肉之躯硬抗对方的箭矢,不管是推车的还是拉车的士卒身边,都有举着大盾的兄弟掩护,大多数的箭矢都被盾牌挡住,偶尔有人受伤或被射死,也立即有人从后面补充上来。   眼看荆州军的井阑车越来越近,郭校尉面色阴沉如水,咬牙道:“火攻!”在他看来,这井阑车用木头制成,外面的蒙皮想来也是牛皮,断然是无法抵挡住火攻的。   按说他这想法是不错,但事实上火箭射上去,却很快熄灭了。即便没有立即熄灭,也有在井阑上的荆州士卒提着木桶以水浇灭。   离得越近,庞大的井阑车给人的压力越大。箭矢无效、火攻失败,郭校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井阑车上高高悬起的木排轰然落下,带着铁钩的前端甚至将避之不及的一个江东士卒砸得血肉横飞,那木排刚落到城头之上,井阑车敌台上的飞熊军悍卒,便嘶吼着踩踏着晃悠悠的木排,向城头冲杀而来。   “上前!把他们赶回去!”郭校尉尖利的喊叫声在城楼上响起,冷不防一支羽箭“嗖”地从侧面射来,好在他反应奇快,猛地缩回脖子,那箭矢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吓得郭校尉浑身出了层白毛汗。至于脸颊上那火辣辣的疼痛,反倒没注意了。   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郭校尉心中一沉。旁边的那架井阑车上,挤满了弯弓搭箭的弓手,因正面有踏板挡着,所以不停地向两侧城头上守军放箭。   “杀啊!”猛然响起的喊杀声又将郭校尉的视线拉回了城头,就见数十个荆州兵已经跃上城头,举着大斧子乱劈乱砍,很快便占据了踏板附近,使得越来越多的荆州兵从踏板上源源不断地跃进城头。垛口处已经躺倒了好些江东将士,有的身首异处,有的甚至只剩下半截身子……   饶是郭校尉征战多年,也没见过如此暴虐狠厉,如同刑天般的斧战士,在他们面前就什么大枪长刀全都不堪一击,盾牌抗上去,也多半粉碎成一片木屑,连带着半截血淋淋的胳膊。   面对如此凶神恶煞,江东将士的士气顿时低落到了极点,之所以没有丢下刀枪跪地请降,实在是对方太凶残了,压根没给这种机会。   其实这批打头阵的飞熊军悍卒,固然爆发出令人窒息的战力,但他们能坚持的时间很短暂,那沉重的斧头挥舞起来实在太过费力,然而就是这短短的时间,最为紧要。   他们的任务是在井阑车的踏板搭上城头后,首先跃上城头,清理附近的敌军,抢夺踏板附近的地盘,使后续跟进的兄弟能很快加入进来。一般来说他们的伤亡,也是最大的。   “怎,怎么办?”一名江东军都伯脸上仓皇的跑到城楼上,对郭校尉问道。   郭校尉此时却已下了狠心,一言不发的瞪了他一眼,抽出环刀领着护卫便下了城楼。   此时四架井阑车都已陆续贴近了城头,踏板放下之后,如狼似虎的飞熊军悍卒面对江东军举起的如林长枪,挥舞着雪亮的大斧奋力冲杀。哪怕被长枪刺中了身体,手中的斧头也要狠狠劈向对手!   在这种狭窄逼仄的城头之上,短兵器在近身之后优势立即凸显,长枪虽然可拒敌,但却远不如对方的刀斧灵活。   “喀嚓!”随着一声令人心寒的声响,又是一个江东兵的头颅被利斧斩下,滚落在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城头之上。在飞熊军凶猛的进攻下,守城的江东士卒节节后退,甚至有的人为了避开那闪着血红光芒的斧头,从女墙上纵身跳下城头。   郭校尉见形势危急,只能带着近卫冲杀上前,城楼上的弓手不时向攻上城头的敌军放箭,然而此时双方早已混战成一团,零星的箭矢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随着越来越多的飞熊军自井阑车、云梯甚至铁爪绳索上攻上城头,临湖城的陷落,就已成定局了,只是时间上,比胡车儿预料的稍微早了些。   虽然胡车儿现在已是一军主将,但每战必身先士卒的习惯却从未改变,这会儿他已杀的浑身浴血,却犹自呼喝着冲杀在前。好在还有个沉稳的文聘,不断指挥自己的刀盾手从云梯上增援,减轻飞熊军压力的同时,也使得守军的愈发顾此失彼。在发起进攻不到两个时辰之内,这场攻城战便宣告结束。   郭校尉大难不死,却也只是得以身免,除了十几个近卫随他自东门逃出之外,三千余人大部分成了俘虏。   “哈哈,痛快!”胡车儿随手撩起战袍擦了擦脸,大咧咧地站在城头上,望着城下跪得黑压压的大批江东士卒,很是志得意满。此战飞熊军自然是先拔头筹,夺城首功是跑不掉的。不过想到出发前自己曾对刘琮做过的保证,他不由有些心虚起来。待看到文聘在护卫的簇拥下也上了城头,胡车儿连忙换上笑脸,眯着小眼睛迎了上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之前曾答应过文聘,老实在城下督战,谁知道看到城头打的热闹,脑子一热便不管不顾了……“文将军该不会计较这等小事吧?”胡车儿对方正严肃的文聘比较怵头,脸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嘀咕。   ☆、第五十八章 目透烟尘捕战机   舒县城外,程普率领骑兵在步军两翼掩护,向临湖进发,然而黄忠岂能让他如愿,指挥轻骑营将士如影随形,时而以小股骑兵冲至近前放箭,时而用大队冲击两翼薄弱之处。程普虽然严加防范,却也被这种近乎无赖的打法弄的毫无脾气。眼看部下伤亡渐多,程普干脆组织了一次反击,没想到他这边一动,那些荆州轻骑便纵马后退,程普率部追将上去,又被敌军箭矢伤了不少。   江东兵进退两难,士气愈发低落,反观敌军却越战越勇,士气高涨,不少荆州轻骑兵光着膀子,挥舞着雪亮的马刀耀武扬威,恨得江东将士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将军,再这么下去全军危险了啊。”周泰刚才被冷箭射中了肩膀,此时却顾不得许多,策马冲到程普身旁,大声说道。   程普又何尝不知?然而现在哪儿还有退路可走,即便回到舒县,也不过多苟延残喘些日子罢了。与其窝窝囊囊的坐困愁城,最终弄得粮草告罄全军瓦解,不若趁着还有力量之时,置之死地而后生!   “幼平,你领步军直奔临湖,我率骑军断后!”程普转瞬间便做了决定,望着又从侧后追击而来的数队荆州轻骑,沉声对周泰说道。能够与对方骑兵硬抗的,也只有这不到两千的骑兵了,若是五千步军能返回临湖,想来敌军是难以攻克的。至于自己的安危,程普却并没有太多考虑。   周泰性子直爽,闻言大声道:“让俺带领骑军兄弟断后,将军请领步军!将军统领江北,全军可以没有我周泰,但万万不能没有将军!”   旁边诸位校尉等也都附和周泰之言,程普略一思忖,便对周泰说道:“既如此,我便先领军往临湖去,你也不必与其缠斗过久,过了午时便也往临湖来。”   周泰得令之后便立即率领骑兵集中在队伍后列,摆开阵势阻截荆州骑兵,黄忠见状,却不正面进攻,而是分出千余人马远远绕开,继续去骚扰程普所率步军,而自己却领着剩余的一千五百余轻骑营将士,与江东骑兵隔着一箭之地相持。   相持却并非大眼瞪小眼,黄忠捋着胡须,仔细观察着对方阵型的薄弱之处,而对面周泰却被敌军分兵之策搞的有些进退维谷。很显然分出去的千余骑兵是追击己方步军的,可万一截断自己的后路,又或是从两翼冲杀而来,这两千骑兵就将陷入敌军三面夹击之中。   而黄忠觑眼看了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抬手一挥,身后战鼓擂动,轻骑营将士故技重施,纵马向前奔驰的同时,弯弓搭箭,向对面的江东骑兵抛射箭矢。   “嗖!”一支羽箭擦着周泰的头盔掠过,周泰却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这轮箭雨并不密集,加上大伙数次吃亏早有防范,除了几个实在倒霉的家伙中箭受伤之外,倒也没有多少伤亡。只是这样被动挨打的滋味,实在让人觉得憋气。   “兄弟们,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周泰也不会喊些别的,这句话还是他以前追随孙策左右,听孙策喊的多了,这才下意识的大声吼了出来。随着这声暴喝,他身侧的江东骑兵,都举起手中刀枪,放声呼应:“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两千江东骑兵并没有一窝蜂地向前冲锋,而是由各部校尉、骑尉率领,大约分成四五个横向排列的队伍,一波波地向敌军冲杀而去,每个队伍之间大概有十几步的距离。这样分散的队形一来可以保持冲锋队形的弹性,不至于后续跟进的队伍被前面的兄弟阻挡而失去动能,另一方面可以有效的减少因对方抛射箭矢而造成的伤亡。   黄忠见敌军的将旗由“程”换成了“周”,便知道此时率领江东骑兵的是周泰。面对孤注一掷地江东骑兵,黄忠冷静地下令部下向后退却。在敌军特别是骑兵的冲锋之下,退却是要冒很大风险的,稍有差池,很可能就从退却变成溃败。好在轻骑营将士对于在战斗中退却的战术早已捻熟于胸,一边控马后退,一边向冲锋而来的江东骑兵抛射箭矢。   耳听身旁近卫中箭落马,周泰却无法顾及,持着长矛纵马狂奔,眼看与敌军越来越近,却始终无法追上。被敌军乱箭射死射伤的江东骑兵越来越多,原本整齐的队伍,也逐渐变得参差不齐。然而现在周泰只能咬牙继续率领部下前冲,只要将对面的敌军冲溃,就能挽回主动,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人牵着鼻子走。   沉闷的马蹄声如雷般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甩出,颠簸的马背上,通过滚滚尘土,周泰看到前面的荆州骑兵向两翼散开。   当此时,周泰无暇多想,迎着滚烫的热风大声喊道:“兄弟们跟我冲啊!”说着,便控马向右翼的敌军追击,身后部众随之转向,有那骑术不精的因转的太急,跌落马背,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滚了几滚,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然而紧随其后的骑兵避让不及,战马冲撞之下那人倒飞而出,才一落地,又被马蹄接连践踏,口鼻中鲜血狂飙,立时便断了气。   匆忙转向带来的混乱绝非少数,不过更让这些江东骑兵为之心寒的,是荆州骑兵在后退的过程中不断抛射的箭矢。此时战马奔腾,干燥的地面早已被马蹄刨得灰尘高扬,不但让人喘不过气,目力所及之处几乎难以分辨敌友,更遑论那些突然飞出的羽箭?   江东骑兵感到很吃力,但黄忠和轻骑营将士也不轻松,连续作战所消耗的体力下降,使得许多人已无力挽弓,对于江东骑兵的压制便显得越来越弱。混乱之中,周泰眼见对方一名骑兵纵马从自己身旁而过,他大吼一声,那人被近在咫尺的这身吼叫惊得有些愣怔,下意识的举起马刀封挡,却哪儿有周泰的动作迅猛?   只见周泰双手握矛狠狠向那人刺去,长矛如同闪电一般轻易地刺破了那人的皮甲,深深扎入肋下。直到周泰抽出长矛时,那人的马刀才堪堪落下,却已失了力道,随着轻微的“当啷”一声,马刀在矛杆上弹了一下,连浅浅的印痕都没留下,便从那人手中脱落,坠落于地。   然而这样的战斗却丝毫不能影响大局,荆州轻骑飘忽不定,看得见摸不着,使得很多江东骑兵都郁闷的快吐血了。   “杀啊!”就在江东骑兵向右翼的荆州轻骑追击之时,烟尘之中忽然自侧翼和后方杀出敌军骑兵,周泰对此并不惊讶,反倒觉得终于能和敌人正面交锋,倒要看看是俺的长矛厉害,还是你的马刀锋利!   让周泰几乎发狂的是喊杀声过后,那些荆州骑兵几乎与江东骑兵擦着马头而过,转眼之间便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   “不管他们,随我追上去!”周泰咬牙恨恨喊道,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队形,愈发混乱。荆州轻骑似乎乐此不彼,几次冲杀过来,却又如同潮水般分开散去。   不知何时脱离了战场的黄忠骑着战马立在一处土丘之上,捋着胡须微眯双眼。烈日骄阳下,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滚滚黄尘,敏锐的捕捉着那稍纵即逝的战机。   数千骑兵组成的队伍如同翻滚缠斗的数条蛟龙,敌我双方你追我赶,箭矢交错刀枪并举,不时有人跌落战马,厮杀声直冲云霄。   “传令,突击!”见游走在江东骑兵两翼的轻骑营将士已逐渐收拢,而敌军的队形已经混乱不堪,黄忠大声下令道。随着他一声令下,光着膀子早已蓄势待发的鼓手狠狠落下鼓槌。   密集的鼓点催人奋进,荆州轻骑营将士在鼓声响起之后,便立即改变了战术,一直试图拉开距离的骑士兜转马头,游弋在敌军侧后的骑士挥舞着马刀,从三面向江东骑兵合围突击!   早已被敌军骚扰的不胜其烦的江东骑兵,大多数人都以为这次又是敌军故技重施,没想到冲杀到近前的轻骑营将士,却没有如同以前那样拨马而走,而是挥动锋利的马刀,狠狠向自己劈砍而来!   “啊!”惨叫声接连响起,江东兵猝不及防,被杀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有人反应不及,心中还纳闷敌军怎么忽然转性了……   周泰听到身后有异,匆忙中瞥了一眼,见敌军合围而来,顿时知道不妙,可眼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才能将这些江东将士带出去。   迎面而来的荆州骑兵紧紧伏在马背之上,手中的马刀却斜斜悬于腰间,临敌之时才猛然掠起,带着凌厉的风声,破空而至!   “喀嚓!”一名江东骑兵的长矛被锋利的马刀砍断,那马刀却之稍有停顿,去势不减劈在那人的肩膀,令人牙酸的破甲声刚刚响起,下一刻那马刀已深深嵌入了那人的肩头,紧接着两人错马而过,一条断臂这才坠落在地面之上。   周泰拨开敌人劈砍而来的马刀,顺势用矛尾将对手击落马下,然而如他这般神勇的人又有几个?随着荆州轻骑小队的不断深入,原本就乱成一团的江东骑兵很快便被分割开来。对于现在的江东骑兵而言,大势已去……   ☆、第五十九章 有死无生陷阵营   周泰所率领的两千骑兵被黄忠用疲兵之计不断骚扰,最终陷入了三面夹击之中,形势万分危急。而程普带领五千步卒赶赴临湖,途中也遭遇到高顺及其率领的陷阵营的顽强阻击。   彼时临湖攻城战已经打响,程普甚至能隐隐看到临湖方向升起的滚滚黑烟。然而要想领兵往临湖增援,就必须先将拦截于此的陷阵营击溃,对于程普来说,不过一千人的步卒,虽然占据了地形便利,却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多么困难。   虽然如此,程普也并没有大意,因为看旗号这应该是一个月前押运粮草被周泰率部突袭过的那支队伍,若是所料不差,想来就是高顺率领的陷阵营了。即便没有和陷阵营交过手,但是对方的赫赫威名,程普也是早有耳闻的。   因仓促遇敌之故,程普只能利用兵力优势,向陷阵营所据守的道路冲杀,这里地形狭窄不利于兵力展开,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实在很不理想。但是战斗从一开始,就进行的非常激烈。   陷阵营原本就以铠甲斗具皆精练齐整而着称,自从随军东征之后,便由刘琮亲自下令,给全营将士换上了更为精良的荆州铠甲和武器,加上身经百战,精悍勇猛的将士,如今的陷阵营战力,比之从前更高。   高顺的伤势其实并没有完全好,但并不妨碍他在此间坐镇指挥,对于陷阵营来说,高顺便是他们的灵魂,不可或缺。陷阵营攻无不破,所以并未一味死守,上来便与江东军打起了对攻。   双方各有弓箭手在阵后抛射箭矢,压制敌军,然而对于铠甲精良防护严密的陷阵营将士来说,对方的箭矢很难造成什么严重伤害,别看身上七七八八的挂着不少羽箭,可能穿透铠甲的却寥寥无几,即便有的勉强破甲,也早已失去了力道,入肉不深。   打头阵的正是程普的精锐部队,但论起铠甲比陷阵营就差一些了,在对方的箭矢攻击下,陆续有人中箭伤亡。程普自跟随孙坚四处征战以来,在宛县、邓县进击黄巾军,在阳人打败董卓,攻城野战,数有战功,什么样的硬仗恶仗没打过?所以眼前的战况根本没有动摇他的决心。   程普如今是荡寇中郎将,兼任零陵太守,在江东诸多武将之中,可谓独当一面,江北的江东军全都要听他号令。若是不能及时赶回临湖,丢城失地也还罢了,关键在于临湖的位置太过重要,所以程普在遭遇敌军阻拦之后,便立即下定决心强攻,要么将敌军击溃,要么将敌军全歼于此,总之道路是一定要打通的。   同样下定决心的,还有对面的高顺。自从领受了截断舒县和临湖之间的道路,阻击任何一方敌军通过的任务之后,高顺便率领陷阵营将士赶赴预定之地,到了之后他惊讶的发现,黄忠给自己的地图上标示的如此精确,甚至连何处可以安置多少人马,都相差无几。   按照事先所制定的计划,高顺将陷阵营将士分为左中右三队,除了两百人的中队之外,左右两队各自把守道路两端,刚安排妥当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这边程普便已经率部出现在了道路之上。双方的斥候并未放出太远,所以对于程普和高顺来说,都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短兵相接,比的是厮杀本领,更是双方意志的较量,斗志的比拼,谁若是稍有畏怯,便会比死斗之士死的更快。因为在这样狭窄逼仄的近身搏杀之中,唯有死中求活,才能杀出条活路。陷阵营的将士有利刃厚甲,稍占上风,江东军悍不畏死,哪怕重伤倒地,也要拉拽着对手,完全是不计生死的血腥搏杀。   利刃卷了口,长枪断了杆,还有拳头可以招呼,还有牙齿可以撕咬。双方将士挤作一团,你按着我的眼珠,我掐着你的脖子,鲜血飞溅,断肢被踢来踩去,谁若是倒下就几乎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刺!”随着一声怒吼,一排长矛从陷阵营将士身后突然攒刺而出,顿时倒下了一片江东兵,双方胶着的地方也随之清出了一块,没等江东兵的长枪捅出,最前面的陷阵营将士已挥着环刀再次扑杀而上!近身之后乱刃挥出,一时间前面的江东兵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名江东兵被对方的环刀砍断了胳膊,伤口血肉模糊,白森森的骨茬露出,他却舍身扑向敌军,虽然被长枪穿透了身子,手中的大刀却到底将对手劈砍倒地。瞪着双眼扑倒下去的那一刻,这名江东兵脸上犹自露出不甘的神色,因为他看到被自己砍倒的那名敌军,很快就被身后的人拉拽回去,虽然铠甲破裂,却并没受太大伤害。   陷阵营的刀盾手很是灵活,尤其擅长这样的贴身近战,他们的盾牌不大,却往往能护住要害,最为可怕的是他们手中的环刀,角度刁钻,出刀凌厉又快又狠。往往一刀挥出就能带起一蓬血花!   加上紧随其后的长矛兵,不断在刀盾手身后挺矛刺杀,威力端的十分强大,而且与刀盾手配合默契,进则同进,退则共退,让江东兵防不胜防,伤亡惨重。   程普端坐在马背之上,冷静地注视着战况,对于陷阵营的战力,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不过他并没有被对方如潮的攻势吓倒,毕竟才一千人罢了。他知道,这样激烈的战斗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只要对方后续无力,就是自己领兵突击,重创敌军的良机!   不过程普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等着,他有足足五千人马,不能从正面突破,难道就不能从侧翼合计,甚至绕到后面突袭吗?在他的调度之下,一千余长枪兵从左翼向土丘上攀爬,试图翻过这个并不高大的丘陵向敌军侧翼展开进攻。然而山丘上的密林之中却埋伏着高顺率领的中队,居高临下乱箭逼退了这一千长枪兵。   “陷阵营果然名不虚传!”程普心中喟然长叹,对于敌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同时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右翼,在道路下的缓坡上,近千刀兵也遭遇到陷阵营将士的攻击,正节节后退。   看来敌军早有准备,所选地形又对其防守非常有利。想到此节,程普越发担忧起临湖来。敌人苦心孤诣,先以轻骑兵佯攻舒县,想来是要诱使自己将临湖之兵调出,在未能得逞的情况下,便直接强攻临湖,而在此处阻截的陷阵营,显然就是为了迟滞自己,不使临湖守军得到援兵。   虽然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去攻临湖,但是看样子临湖已经危在旦夕,若是不能将阻截之敌击溃,恐怕临湖就要丢了。更何况荆州轻骑兵未必能被周泰挡住,到时候全军上下便会走投无路。   就在这时,一直进攻的陷阵营却停下脚步,徐徐后退,而遽然脱离的战斗的江东将士,却不敢上前追击。实在是对方刚才的攻势太猛太凶残,现在能稍稍喘口气,谁不愿意?   程普是很不愿意的,他知道这是敌军怕攻的太远,以至兵力分散,现在收兵归拢重新部署,换在阵前的,肯定是一直未曾上阵的后队。   原来高顺也不仅仅是勇猛而已,心计也颇为深沉啊。程普的目光在战场上梭巡了一遍,见己方伤亡惨重,许多伤兵躺在地上哀嚎不止,道路上更是倒卧着许多江东将士的尸体。   刺鼻的血腥味随着一阵燥热的微风令人心头烦躁,汗水滴落眼角,酸涩刺痛。程普却没有抬手去擦拭,他的心情冷如寒冰,又怎么会顾及这些?   “程公!要不咱们退兵吧?”一名校尉脸色苍白的对程普说道,方才他率兵冲杀在前,十多个兄弟转眼便命丧黄泉,他虽然保住了性命,身上也受了几处伤,此时捂着腹部的伤口,声音都有些颤抖。   程普垂下目光看了他一眼,这个校尉原本是程普的近卫,素来勇猛,此时提出这样的建议,并非是他贪生怕死,而是担忧全军的命运。如果程普要让人留下来断后,这名校尉肯定是要争着去的。   然而现在还能往哪里退呢?后路有敌军轻骑,前方有陷阵营死守,即便退回舒县,也不过是多耗费几天粮草罢了……   “将军,让俺带兄弟们再厮杀一阵!只要撕开个口子,将军便领兵冲过去,保住临湖,咱们才有立足之地啊!”另一个校尉却不甘心的说道。如果真能如此,未尝不是全军脱困的机会,然而看敌军防守之严密,能冲杀得过去吗?   程普没有犹豫太久,他提了提缰绳,对身旁诸将说道:“就依刘校尉所言,老夫亲自领兵冲杀!”   “将军不可!”身边众人听了忙反对道:“由我等冲杀便是,待敌军阵型松动之后,再请将军突袭!”   这些人大多追随程普多年,怎能让年纪最长的程普在前面冲锋陷阵?不过他们却拦不住程普,只得紧随其后,向陷阵营高喊着冲杀而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江东军,面容清瘦的高顺瞳孔微缩,他知道,敌人这是拼命了。   “陷阵营听令!”高顺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严肃的面庞上,浮现出坚毅决绝的神色:“临战陷阵,有死无生!”   “临战陷阵,有死无生!”近千人的嘶吼声整齐划一,直冲云霄。他们所喊的,正是陷阵营的口号,也是陷阵营征战经年,用无数鲜血和生命凝结而成的军魂……   ☆、196   何为陷阵?以少击多,深陷敌阵是为陷阵!哪怕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也敢于主动进攻,而且是攻入敌军阵中!这样视生死如无物,视敌军如草芥的气概,是何等的豪气干云,又是何等的威猛霸道……   厮杀在最前面的江东兵不可谓不精锐,其中有不少人都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之辈,然而在陷阵营的冲杀之下,竟然难以抵挡,尤其是面对陷阵营将士那默契的配合,精良的刀枪时,他们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惧意。这样的敌人,怎能战胜?   奋力挡住了敌军劈砍而来的环刀,可紧跟着一支长枪如毒蛇吐信般从对手箭头刺出,直中面门。惨叫声尚在喉咙里未曾发出,对手的环刀却变了方向,顺势割开了脖颈。这名江东兵被身后的同袍推搡着跪倒于地,很快便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脖颈间喷溅而出的鲜血,将他身下的尸体又染红了几分。   箭矢横飞,旌旗不展。烈日刺眼的阳光下,江东兵被打得节节倒退。方才那名自愿领兵冲杀的刘校尉,已不知何时趴伏在尸体堆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有的江东兵实在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压力,丢了手里的刀枪,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还有的试图转身逃跑,却被督战的程普近卫一刀斩下头颅!双方将士嘶吼着,狂叫着,用刀砍,用枪刺,收割着对方的性命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生命悬于一线。耳边充斥着刀枪相击的“当啷”声、惨叫声,沉重的呼吸着满是血腥味的燥热空气,胸口如同被点燃了一般,烧着心,红了眼。   陷阵营将士每前进一步,就有数名江东士卒倒下,鲜血早已染红了陷阵营将士的铠甲,浸透了他们的战靴。再如何精良的兵刃也禁不起如此剧烈的厮杀。锋利的刀口卷刃了,厚实的刀身折断了,长矛成了短枪,短枪成了木棒。然而就算什么都没有,赤手空拳也要冲上去抢夺对方的兵器!   程普说到做到,亲自领兵冲杀,然而地方就这么大,前面厚实的人墙挡着,他始终无法到最前线。眼前己方士卒有的开始跳下路旁坡地,连滚带爬挣扎着乱跑,程普胸中气愤已极,提声喝道:“江东儿郎,无敢死之心吗?”   这声隐含怒气的暴喝,在杀声震天的战船上竟似在每个江东将士耳边炸响,许多人心中腾地蹿出火气,原本沉重的环刀,再一次举起向敌人劈下!   “噗嗤!”长枪刺穿了皮甲,再拔出时带起滚烫的热血,在江东兵殊死搏杀面前,陷阵营的将士却如同啮合紧密的杀人机器一般冷漠、冷静。他们的配合来自于无数次生与死的较量,来自于常年不缀的艰苦训练。举盾、出刀、刺枪,踏步前进,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绝不浪费半分力气,也谈不上赏心悦目。然而正是在这样极为高效的攻击之下,使得江东兵防不胜防,伤亡惨重。   高顺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神态却极为严肃,当看到前锋线就要超出之前所预计的地方时,他缓缓的抬起手臂,示意暂时收兵。铜锣“咣!咣!”地敲打起来,号旗左右挥舞,传达着高顺的军令。   厮杀多时的陷阵营将士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依旧面对敌军,保持高度警惕和戒备,手中的刀枪犹自向下滴落着粘稠的血滴。他们谨慎地倒退着,只要还能走动的伤兵,都在同伴的搀扶下缓缓退却。   “将军,要不要趁势掩杀上去?”一名杀红眼的江东校尉沙哑着嗓子对程普问道,他的眼中满是血色,摇摇欲坠站立不稳,可脑子里还在想着杀敌。   程普却被他考虑的更为深远,眯着双眼看着陷阵营将士退回起始之地,心中了然。这是敌军更换队伍,以利久战之法。两军相隔里许之地相持,这短短的距离中到处铺满了尸体,战况最为激烈的地段,层叠如丘。   而从双方的伤亡比来看,江东军要更为惨重,那倒伏于地的尸体中,大部分都是江东将士……   “传令各部,冲杀过去!”程普收回视线,沉声说道。现在唯有不计伤亡,冲过此处,能冲出去一个是一个吧。   对于现在的形势江东军上下都很清楚,周泰率领两千骑兵不知道能将敌军轻骑拖住多久,唯一的生路只有眼前这一条。虽然早已大汗淋漓、累的几乎脱力,但在这样的危急关头,许多人还是爆发出了潜能,拖着沉重的双腿,迈开步伐。起先只是疾走,但随着同伴们逐渐小跑起来,里许之地转眼便过,迎接他们的,却是在烈日下早已晒得滚烫的刀枪!   在看到江东兵如同黑潮般涌来之时,高顺就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唯有不断的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然而或许是潜意识中,高顺心软了,他不能让自己的部下全部战死于此。陷阵营,凝结了他太多心血,而这其中,又有多少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老部下。   所以高顺才会用后队替换前队,以保持对敌人的体力优势,然而就在两队接替换位之时,江东军全军压上,夺路狂奔!   这时候双方兵力对比的差异就很明显的表现出来,在源源不断的江东兵的冲击下,薄弱的防线很快就被冲破,而江东兵在程普的率领之下,并不恋战,顺着道路向临湖疾行。高顺被部下簇拥着,眼睁睁地看着大股江东兵席卷而过。   高顺组织了数次拦截,因地形已失,并没能将敌军阻断,反而搭进去百十个兄弟,让高顺心疼不已。此战五千余江东兵伤亡近千,而陷阵营也伤亡三百余人。战场上遗尸累累,到处都散落着残刀断枪,浓重的血腥味令人胸闷欲呕,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卒,看着这惨烈的战场都心有余悸。   “希望临湖已克,否则……”高顺望着临湖方向,心中暗自思忖,自己没能完成黄忠所交代的任务,若是因此误了大事,岂不连累温候面上无光?   他却不知道,此时临湖已被攻克,三千守军多数被俘,胡车儿正小心翼翼的迎向文聘。   而在舒县城外数十里之地,周泰所率领的两千骑兵也大半被歼,周泰带领百十骑夺路北逃,江东军在江北的舒县-临湖防线已全面瓦解,现在仅剩下襄安还控制在江东军手中。   程普率领残部奔至临湖,见城头已换了荆州军旗帜,长叹一声绕城而走,城内文聘拦住跃跃欲试的胡车儿,并没有纵兵出击。夺城之战虽然进行的颇为顺利,但城内尚有两千余江东战俘,己方将士身心疲惫,即便勉强出击也未必能将敌军拦下,若是万一被对方趁势反击夺回城池,岂不是自讨苦吃。   数十日筹备迭经苦战,今日终于拔下临湖,文聘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轻易丢失,又怎会轻易冒险?   当江北战况传到虎林营寨之时,已经是六月下旬,将近月底时分。   虎林营内中军大帐里,刘琮看完战报之后,又细细询问了许多问题,那送信的斥候是轻骑营什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斥候离开之后,刘琮笑着转头对贾诩说道:“经此一役,江北可定!是否应增派步军,一鼓作气将敌军全部赶出庐陵郡?”   贾诩闻言却缓缓摇头道:“不妥!”   “哦?先生何出此言?”刘琮心说这会儿正是江北敌军最为虚弱之时,何不趁机夺取襄安,甚至进占居巢,使得江东军在江北无立足之地?若是这个战略能够达成,则孙权即便往江北增派援军,也很难扭转在江北的被动局面了。否则拖延日久,敌军得到增援之后实力增强,对于己方来说就要面临更大的困难。   “将军咄咄逼人,欲使江东上下一心乎?”贾诩捏着稀疏长须,三角眼中精光闪烁,一言将刘琮点醒。   刘琮愣怔一下,继而扶额道:“先生所言极是!”   如今江东局势对于孙权来说,可谓危如累卵,内部不但有宗帅豪强叛乱,还有山越人趁火打劫,加上孙翊这个不稳定因素,光是想想就够他头疼的,更何况那些在背后举棋不定,首鼠两端的江东世家?如果自己逼迫太甚,很可能会让江东军在面临强敌入侵时团结一心,共御外辱,而且之前的种种布置以及那些隐藏在江东内部的矛盾,都可能没有机会爆发。   想通了此节,刘琮便不再急于进攻,他有的是时间等待,也可以趁此机会继续增强自己的实力。只要不断积蓄力量,当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以泰山压顶之势,毕其功于一役!   “现在我军已占据沿江之地,正可往凌阳、歙县等地发展,以巩固我军之后方,坐收江东之粮草。”贾诩将自己的战略意图娓娓道来:“如此则丹阳郡大半为我军所取,敌所据守之地不过春谷、宛陵而已,我军既可以从水路直出,亦可由陆上东进。”这是要扩大战略纵深,迫使兵力薄弱的江东军死守据点,为将来实现合围营造条件。理解了这一点,刘琮深深的点头道:“有先生方略,江东再无可虑!”   ☆、第六十一章 奉命讨贼敢不从   江东的形势正如贾诩所言,在面对荆州这个强敌之时大伙儿勉强还能团结起来,可随着荆州军攻取江北舒县、临湖之后,大军引而不发,使得原本紧张万分的江东上下人等,都在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冒出了许多之前无暇细想的念头。   这其中除了孙翊之外,还有时任定武中郎将,屯守乌程的孙暠。   孙暠是孙坚之弟孙静的长子,论起来也是孙策和孙权的从兄。今年二十七岁,正是野心勃勃要做一番事业的大好年纪。四月初孙策遇刺身亡之时,孙暠就蠢蠢欲动,但紧接着刘琮率大军东进,孙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领亲兵奇袭皖城,又在虎林招来意图和曹操勾结的孙辅,杀其亲信夺其部曲,将孙辅软禁起来。这些接连发生的事情,使得孙暠一直举棋不定,在犹豫不决中,一拖再拖。   当一个多月之前孙暠得知孙权所领步军在虎林附近惨败之后,他便下定决心要取而代之,然而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迫不及待,豪强洪明等人起兵造反,孙权自春谷先至曲阿领兵之后,整顿军马前来讨伐。这下孙暠又打起了小算盘,想等着双方打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再出兵会稽。   然而令孙暠没想到的是,孙权下令各县出兵,共得五千余人,加上他从曲阿带领的三千精锐,直扑余汗,亲率主力攻打洪明等部,连连大败洪明等将,并临阵斩杀洪明,迫使洪进、吴免、苑御、华当四将全部投降。之后孙权又乘胜率军打败驻扎在盖竹的吴五,然后,军锋转向大潭打败山越军,迫吴五、邹临等人也投降。   这一仗讨平东冶,共斩杀山越军六千人,并且俘获了山越全部名将,收编精兵万余,恢复了原设县邑,使得孙权的威名再度高涨。这个结果让许多人都不得不重新评估孙权,也让孙暠又犹豫不定起来。   最终促使孙暠起兵的,是孙翊之死。   孙翊死的很窝囊,很憋曲。   六月底的一天,孙翊得知江北程普兵败,丢失了舒县和临湖,领残兵退守襄安之后,心中颇为焦虑。他担心再这么打下去,江东早晚被刘琮吞并,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不若趁局势尚有可为之时,将江东大权握于掌中,想来军中诸将多数是不会反对自己的,有了他们的支持,也就有了与刘琮抗争的实力。   不过在此之前,孙翊决心先拉拢丹阳郡诸县令长的支持,于是便以商议政事的名义,将各县令长召集到宛陵。七月初五日能来的县令和掌管县兵的诸长都齐聚宛陵。所谓的商议政事,无非是孙翊借此观察诸人对江东局势的看法,甚至隐隐将如今江东危急的局面,归咎于孙权。   “说起来若不是周都督的话,恐怕现在的局势更为糜烂啊!”有人感叹之后疑惑的说道:“不知为何荆州军进占虎林之后,却不再东进了?”   歙县长闻言皱眉道:“如何不东进?听说最近荆州斥候已深入凌阳附近,所以凌阳令和凌阳长,都没法前来。”   “哦?这却是头一次听说,莫非荆州军是放弃水路,专攻陆路了?”县令大多不掌兵,对于军事远不如诸县长那么清楚。   孙翊更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前两天收到凌阳长派人送来的紧急军情之后,便判断出荆州军的意图,此时便说道:“荆州军如今深入丹阳郡内,仅仅占据虎林是不够的。凌阳、歙县恐怕都是其下一步进攻的地方,若是被其所夺,则我江东陆上门户大开,宛陵也将直面荆州军之兵锋。而敌军则进退自如,又可收割各县秋粮。若是换了我,也当会如此。”   对于孙翊领兵打仗的本事,诸位县令长还是很佩服的,听他这么说,这些人便不免忧心忡忡。   “若是府君能统帅丹阳各县县兵,或许能保住各县不失吧?”有个县令迟疑说道,眼神却不自觉的在诸位县令长的脸上梭巡了一圈。孙翊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当太守而不领兵,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原因所在。而这个县令之所以还敢当着大伙儿的面如此说,实在是形势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地步,能有孙翊在大伙前面挡着,未尝不是件好事。   反正他们兄弟相争,总不能拿外人来撒气吧?   这么想着,便有人出言附和道:“是啊,府君威名江东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我等愿将本县之兵交予府君,还请府君看在父老面上,保得今年秋粮不失啊!”   或许这才是他们心里最为担忧之事,如今这个乱世之中,粮食才是最为宝贵的,若是被荆州兵夺走了今年的收成,还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成为流民,甚至因此而杀官造反。这样的例子,近些年实在看的太多了。   孙翊听了颇为高兴,面上也带出笑容,浑然没有注意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强烈拥护自己出来领兵的。   “府君,事不宜迟,还请府君立即下个命令,我等也好回去调集人马。”之前那个县令完全昏了头,贸贸然地说道。   这话一说,头脑发热的几个县令长反倒冷静下来了。若是按照不成文的惯例,太守在有叛乱之时是有这个权利的,但眼前这位,可是被架空安置于此的太守,能和平常一样吗?   那县令的话无人捧场,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冷清和尴尬,还是边鸿在一旁说道:“此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还有时间。诸位还是再等等吧。”   孙翊听了眉毛一扬,心说这种时候正要趁热打铁,怎么反倒劝说他们等等呢?然而转头看时,边鸿却微微摇头,以目光示意。孙翊便有些捉摸不透他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先忍耐下来。   待议事结束之后,孙翊来到后院,让徐氏作宴卜卦,徐氏说卦相不佳有凶卦,劝孙翊不要作宴。而孙翊正要收拢人心,怎能不宴请诸位?不过眼下是多事之秋,宴席之后便让他们离开。平时孙翊出入时都会佩刀,这会儿因有醉意,所以空手送客。   在诸人的簇拥之下,孙翊送至太守府门外,正与众人作揖道别,却听背后一声暴喝:“奉命讨贼!”   没等孙翊回过神,只觉得后腰一凉,紧接着眼前一黑,人便向前栽倒。而他身后,边鸿手持利刃,厉声说道:“某奉讨虏明府之命,诛杀谋反逆贼,谁敢不从?”   ☆、第六十二章 征用民船做火船   事发突然,孙翊更没想到会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家将边鸿,在后背向自己捅刀子。他栽倒在府门之前的台阶上,滚将下来时,已断气身亡。然而边鸿那句奉命讨贼的话,他却是听的非常清楚,只是在临死前才恍然大悟,又有什么益处?   至于各县令长,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孙翊是否有谋反之心,或者很难说,但眼下他却并无谋反之事,难道这边鸿掌握了什么证据,才会突然痛下杀手?更何况边鸿所言,是奉了孙权之命,这就让大伙儿觉得有些意味深长了。若非边鸿有所依仗,怎敢以部曲家将的身份弑主?   这么想着,有人便仰着脖子对立在门口的边鸿问道:“你所说谋反之事,可有真凭实据?”   边鸿冷笑一声,环视诸人,大声说道:“此等重大罪行,某岂敢虚言?诸位请看!”说着,便从怀中摸出孙翊写给各世家豪强的书信,向众人展示:“某虽为府君门下部曲,但绝不敢附逆谋反,得知府君有此异心之后,便一直在搜集罪证。”   歙县县令叹了口气,对诸人说道:“看来此事讨逆将军早已知悉,我等还是报与将军,各自回县中等候上令吧。”   他这话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态度,反正孙翊已死,边鸿手里又握着孙翊谋反的罪证,大伙儿除了等待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可做的。想到之前孙翊的拉拢之词,有些人身上已经冒出冷汗,好在还没踏上孙翊的贼船,他便被边鸿杀死。若是稀里糊涂的将县兵调来归孙翊指挥,只怕自己到时候也成了附逆谋反的一份子……   而边鸿之所以要迫不及待的痛下杀手,除掉孙翊,就是怕夜长梦多,眼看江东局势越来越危急,若是留下此人,恐怕真的会弄成什么事。至于孙权那边,其实并未给边鸿下过什么具体指示。说起来,还是边鸿主动写了密信向孙权告发,而孙权得知此事之后虽然心中愤恨,却因分身乏术,只得让边鸿见机行事。   于是今天这个刺杀孙翊的机会,便立即被边鸿抓住,同时也震慑了各县令长,使得他们不敢再起异心。毕竟最有可能受到众人拥戴的孙翊已死,其他人自然就不足为虑了。   不过边鸿紧接着就得意忘形了,在他刺杀孙翊之后,太守府内固然乱成一团,但孙翊所亲信的虎将孙高、傅婴还在。两人商议了一番,趁乱将边鸿杀死,然后逃之夭夭……   宛陵城内接连发生的事件,使得春谷前线也受到影响,粮草也没人组织输送,军械也耽搁在路上,再加上荆州军步骑往凌阳而去的消息,丹阳郡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孙暠在得知孙翊被部曲刺杀之后,便立即领步骑五千余众往会稽而来,试图先发制人,控制整个吴会的核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孙暠担心自己的部曲之中,也有边鸿这等人。不过他选择的时机简直糟糕透了,一方面孙权亲自率兵大破洪明等豪强和山越叛乱,另一方面孙翊尚未有所动作,便被边鸿以奉命讨贼的名义杀死,孙权的威望愈发高涨。   所以当孙暠领兵到了会稽之后,便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会稽地方上的军民据城固守,并且由时任富春长的虞翻对孙暠进行劝说。虞翻乃是江东四大世家虞氏的代表性人物,对于这样的人,孙暠也只能捏着鼻子先听他怎么说了。   “孙策主公英年早逝,部属应由主公之弟孙权统摄。如今重兵已围城固守,且我已经与同郡吏士准备以命相搏,为新主除害。你自己权衡利害吧。”冷冰冰的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虞翻便沉默地望向孙暠。他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让孙暠自觉退兵,从哪儿来打哪儿回。至于孙权会怎么处置孙暠,那就不是虞翻所考虑的问题了。   孙暠听了之后心一下凉了半截。虞翻是什么人?别看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但在吴会声望颇隆,除了家世显赫之外,其本人也在经学上颇有造诣,尤其精通《易》学。他所说的话,除了代表虞氏的态度之外,在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会稽郡各世家豪强的态度。   于是孙暠权衡利弊之后,乖乖的领兵退回乌程,屁都没敢放一个……   得知这一系列消息的时候,刘琮正在虎林军中观看诸将比武,孙翊谋事不密被部曲所杀,孙暠起兵之后被虞翻一言劝退,让刘琮颇感无语。不过随之而来的也不全都是坏消息。李术派人来虎林密报,说其已经与庐江郡数家豪强牵上线,只是没想到黄忠那么快就攻克临湖,迫使程普放弃了舒县,使得他准备联络的豪强起事的计划,无疾而终。但不管怎么说,江东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考虑与荆州合作,这才是刘琮最为看重的。   至于孙翊,死就死了吧。他的死活虽然看起来对大局并无多少影响,但肯定会让江东军中的人产生不好的联想,而当初举荐孙翊接任的张昭等人,心里会怎样看待此事呢?裂痕一旦产生,若是再加上外力的压迫,早晚会变成一道鸿沟。   此时已经是七月中旬,荆州军各部进驻虎林也有一个多月了。从后方源源不断送来的粮草使得军心愈发稳固,而陈宫所主持的清军事宜,也在蒯越、邓羲等人的支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第二批挑选出来的精锐陆续补充到各部之中,这其中还有一些预备役中的兵员。   随着新兵的加入,各部人马陆续补足,甚至比东进之前还略有超出,不过新兵想要迅速融入各部之中,尚需一段时间。别的不说,那些打老了仗的老卒看人的眼神,都与新兵完全不同。更不用说荆州军各部一贯讲究配合,步骑之间,水陆之间,都习惯了相互支援协作,而这些可不是光看旗号跟着命令行事就能做到的。   所以虎林军营中会经常举行各部会操演练,有时候打的还非常激烈,为此没少麻烦医护营的医官和护士。   “兴霸!来与我同坐!”见甘宁也来观看诸将比武,刘琮高兴的邀他同席。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医治调养,甘宁的伤势总算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见刘琮邀自己同席而坐,稍一犹豫,便行了过来坐下。这儿并不是中军帐内,所谓比武更多的是提振士气,切磋武艺,所以没那么多讲究。   其实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观看比武上,落座之后刘琮便开门见山的说道:“看来你这伤也不碍事了,明日起便仍由你统领水军。”   在甘宁养伤的这段时间,水军虽然名义上是由刘琮亲领,但巡查江面、日常操练等事都是由张允、文岱等人各负其责的。眼下没有战事也还罢了,但水军战力若是不能尽快恢复,对于江东攻略可谓是个巨大的隐患。所以刘琮才会在甘宁伤势见好的情况下,让他赶紧复出视事,毕竟对于刘琮来说,自己做不好的事交给能做好事的人,才是身为统帅所应当做的。   甘宁听了之后笑道:“将军把水军交给我,自当用心竭力,只是如今战船损失颇大,不知何时能从夏口调来更多战船?”   经过上次大战,荆州水军战船的确损失惨重,对此刘琮也是早有考虑的,当下对甘宁说道:“新建战船恐怕不多,还得从别的方面想办法。”   “将军的意思是征用民船?只怕不大合用啊。”甘宁疑惑的皱眉说道。这个时代的战船和民船就已经有很大区别了,艨艟、斗舰这两种主力战船不用说,一般的民船征用来充做运兵船还凑合,用于作战的话,几乎毫无防护力,机动性也很差。   刘琮见状微微一笑,对甘宁说道:“民船也可做别的用处,兴霸还记得那夜大战所用的火船吗?那就是用民船改造而成的,若是在船首加上挠钩,再放起火来,谁能跑得掉?”   “嘶……”甘宁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想到若是自己的座船被这样的火船勾住,那除了弃船而走,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毕竟那种锋利的铁锥一旦刺破船身,就很难摆脱,整只船上又堆满了易燃物,只需一支火箭,就能让整条船熊熊燃烧起来。   那天夜里那么大的暴雨,都未能将火船浇熄,可见火船燃烧起来的温度有多么可怕了。   不过这样的火船,再加上特制的铁锥铁钩,想来代价不小,又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数量上也就不会太多。   “不,火船我准备多造一些,这可是水军交战的致胜利器,使用时要集中,江面就这么大,顺流而下,江东水军如何避让?”刘琮听了甘宁的想法之后,笑着摇头说道。   甘宁想想江面上满是熊熊燃烧的火船,顺流直下的场面,不禁笑道:“如此一来,将军可要破费了。”“也不能全都指望火船,有矛就有盾,江东军吃上一次亏就会想办法遏制,所以水军的战力,还是要尽快加强。”刘琮想到上次水战,己方被江东军俘去艨艟斗舰,想来拍杆和神弩车也将为江东军仿制,不由皱眉说道。对于此事,甘宁也一时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好在还有时间,且看步军接下来能否顺利攻取凌阳、歙县等地吧。   ☆、第六十三章 兵入益州方立足   虽然已是初秋时分,天气却仍然比较炎热,军营之中的校场之上,同样热闹非凡。这其中又数那些才从荆州加入各部的新兵最为热情,他们虽然从老卒的口中听多了战场上的血腥残酷,但未曾亲历之前,谁又能有多少体会呢?新兵们又多是二十左右的壮小伙子,眼见名动天下的温候吕布都要下场比试,怎能不为之欢呼雀跃?   越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武艺超群英武不凡的豪杰越会受人尊重。   吕布的对手是赵云,两人一个使大戟,一个用长枪,骑在高大神骏的战马上,俱都是明盔亮甲,英武之气令人心折。鼓声响动,吕布自持勇武,并未策马先行,对面赵云谦逊一笑,轻夹马腹挺枪而来。就听马蹄得得声中,转眼便奔出数十丈,这时候吕布才催动赤兔马上前迎战。   两人都是高手,所以都用的是未曾去了枪头铁戟的真家伙,倒不是要以命相博,而是到他们这个阶段,几乎可以说收发随心,断不会出现误伤这种事。也正因如此,旁观者才看得心旌神摇,手心里都捏出了两把汗。   原本闹哄哄的校场周围,随着两人策马奔驰而变得静悄悄的,偌大的校场上,唯有战马踏下扬起黄沙时的得得之声。   令很多新兵失望的是,两骑对冲眨眼之间就错马而过,几乎没能看清他们所用的招式,耳边只听到“叮”地一声脆响,再看时,吕布已拨转马头,赵云也扯了下缰绳正要回马再战。   “乔四哥,你可看清楚了?”护卫营中的少年们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其中一个少年攀着前面壮汉的肩膀,大声问道。   那乔四咧嘴一笑,头也不回的说道:“这有什么看不清楚的?温候大戟劈扫,赵将军横枪拨挡,两下就此分开。”   “就这么简单?”少年很是失望,瞧着一点也不花哨,听起来更是毫不精彩啊。   “可不就是这么简单?战场上一刀一枪那都是要杀人的,能有多好看?”乔四好为人师,眼睛盯着场上,嘴里却滔滔不绝的说开了:“就比如温候那一下,若非对战马的速度、出手的时间了然于胸,又怎能发挥出最大威力?赵将军若不是判断出大戟劈砍的力度、对自己枪法臂力深知,又怎会出枪拨挡,而不是挺枪刺出?这其实就是攻守之势的变化,看似赵将军先行抢攻,实则在临战时却变成了温候后发先至。”   少年听了后眼前一亮:“这岂不是说,温候比赵将军厉害?”   乔四嗤笑道:“那可不一定,虽说温候那一戟后发先至,却不是说温候就一定比赵将军厉害。”   说话间,赵云和吕布已各自兜转马头,再度迎面冲锋,这一次两人马速都不快,堪堪到了近前,却是赵云一抖长枪抢先进攻,阳光下就见数点寒光飞速向吕布罩去。吕布自然不甘示弱,凝神应战觑得虚实,挥动铁戟架住长枪,胯下战马如同知道他的心意一般,围着赵云小跑绕行。这下围观中的将士们才真正目睹了两人的实力,只见赵云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间或一枪刺出,迅如闪电,势若奔雷。   而吕布大戟在手,也是快的令人眼花缭乱,有那自觉武艺不错的将校看了,暗自思忖若换了自己上场,只怕早被劈翻落马了。   鼓手们见状,越发来劲,“咚咚”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乔四扯着嗓子说道:“这下可更看不清楚了吧?真若是在战场之上,只这一下,就要夺去不知几人性命!要说起来,你们这帮兔崽子命也真好,能得温候指点,以后可受益无穷啊。”   少年们听了俱都挺胸,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身为护卫营中的一员,他们自然是以吕布为偶像的,现在听乔四这么说,自然与有荣焉。   不过令护卫营少年颇为遗憾的是,吕布和赵云胜负未分便各自停手……   毕竟只是为了提振士气,让大伙有习武上进之心,所以对于胜负都不怎么看重。当然吕布自认自己是稳操胜券的,得意洋洋的策马到了场边,刚翻身下马,护卫营的少年们便涌了过来。   看到这帮眉眼青涩的少年,吕布不由回想起当初的自己,也是同样的英气勃勃,只觉得凭借一身武艺,天下何处不可去得?然而世事难料,现在自己竟然再也提不起争霸之心,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这帮少年的教官。   “将军!刚才那虚刺一下,可是为了接着要勾住长枪?但为何却又改成了横扫?”   “还有方才将军附身避让时,大戟是怎么突然封住那攻来的长枪的?”   “将军为何不在赵将军转身时劈刺?莫非赵将军还留着什么后手吗?”   七嘴八舌的提问吵得吕布头大如斗,若是平时谁敢这么乱哄哄的挤过来,他早就发怒了,可不知为什么,被少年们围着请教的感觉,似乎也还不错。当然吕布是不屑于回答这种没水平的问题的,他仰着下巴说道:“你们能看清楚就已经很不错了,先自行领悟,多想想原因何在!”   少年们嘻嘻哈哈的点头应了,转眼见到张辽上场与魏延比试,顿时又呼啦啦的涌到场边,弄的吕布很有些小失落,这帮兔崽子,眼里还有没有我了?   不远处刘琮见了微微一笑,护卫营中来自世家豪强的子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好苗子,但也有不少被骄纵惯了的,有吕布镇着,想来是令人放心的。   “将军,益州那边送来的密信!”张迅快步走到刘琮身后,低声说道。   刘琮接过密信,展开一看,正是诸葛亮所写。   益州果然不是那么好进的。当年益州与荆州交恶,沈弥、娄发、甘宁等人叛乱失败后转入荆州,刘璋遂以赵韪为征东中郎将,率众击荆州,屯兵朐忍,后来并没有发生大的战事。不过这次赵韪率兵叛乱,诸葛亮和张绣所率领的荆州兵,就很难进入益州了。   好在还有张松,正是这个熟悉蜀地的张松为荆州军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又亲自说服当地守将,这才使得诸葛亮和张绣所率领的人马得以入蜀。如今大军刚在蜀中站稳脚跟,接下来如何,尚未可知。   不过以诸葛亮之智,又有张绣相助,想来在益州扎下根来应不是什么难事。这么想着,刘琮的心情便轻松了几分,只是不知道江东这边,还需要多久才能平定?   ☆、第六十四章 明暗相间离其心   不觉天色已晚,因今日诸将比武,引得全军士气高涨,刘琮特许营中燃起篝火,并郑重其事的给予获得名次的诸将校颁发奖品——或是锋利宝刀,或是良驹盔甲。而所有参与者也都有安慰奖:亮剑酒一坛。   露天宴席次第铺开,釜中水沸,肉香四溢。泥封的酒坛打开之后,醉人的酒香令人垂涎欲滴,让好些日子没尝过酒味的酒鬼们,抓心挠肝般的瞪直了双眼,喉结上下滚动。   “这火可不够旺啊。”看着眼前的篝火“噼啪”燃烧,刘琮喃喃自语道。   贾诩闻言,颔首道:“不添柴薪,如何能旺得起来?”   看似在说这堆篝火,但两人却都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荆州大军屯驻虎林,引而不发,是为了避免江东内部因为强敌进攻而团结一致,再加上之前刘琮上表表奏孙翊之事,现在看来效果是有的,但结果却令人很不满意。李术、孙辅且不说了,极类孙策的孙翊竟然死于部曲家将之手,堂堂定武中郎将孙暠居然被虞翻一言退兵。   还有洪明等豪强,轰轰烈烈的起兵反抗,却被孙权领着县兵就轻松搞定,传说中桀骜不驯狡诈凶悍的山越人,还没怎么样呢,就向孙权屈膝投降,白送给孙权三万精兵,难道这些家伙当造反是过家家吗?   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边,议论着今日比武中发生的趣事,也许是因为大伙都席地围坐,显得平等了许多,火光映射之下,很难分清楚哪个是将军,哪个是小卒。   偌大的陶碗盛满了清冽的酒水,酒量大的仰脖大口灌入,酒量小的沿着碗边小口抿着,然而那烈酒入喉的感觉,都是一样的:一道火线自喉中直扑肺腑,如锋锐的钢刀掠过,却腾起了熊熊烈焰,烧得人难以安坐,却又畅快淋漓。   刘琮也和大伙一样端着碗酒,不过并没有放纵自己,他的眼神因燃烧的篝火而显得愈发明亮,刀削般硬朗的脸庞上,渐渐地浮现出一抹笑容,使得这脸庞少了几分统帅的威严,但却生动了许多。   “是该添些柴薪了。”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刘琮放下粗劣的陶碗,扶着几案边缘扭头对贾诩说道:“孙翊之败,败在谋事不密,用人不当,与孙辅相差仿佛。孙暠起兵之后,却被虞翻劝退,想来是因为江东世家并不认可,故此他才会退兵。然则洪明等豪强和山越人,为何却会败的这么快,输的这么惨?”   贾诩捏着稀疏胡须,火光下干瘦蜡黄的脸庞显得愈发严肃,唇边的法令纹更是深刻。他并没有看着刘琮,而是望着那堆篝火沉吟道:“洪明等豪强看起来人多势众,但其实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怎能与久经沙场的孙权相比?山越人向来不服王化,打家劫舍滋扰地方尚可,真遇到百战精兵,也就徒叹奈何了。不过将军这么问,想来不是不知道这些,而是别有所指吧?”   他与刘琮相识于南阳,在宛城保卫战时,两人雪夜灯下商毒计,之后这些年,更是成为刘琮的头号谋士。刘琮心里想什么,他甚至不用特意去看表情,都能从话语中揣摩出几分。当然深谙人性的贾诩平时断然不会表现出来,这会儿刘琮问出这个问题,他才会有此反问。   “是啊!”刘琮的手指在几案上轻轻弹了几下,对贾诩说道:“孙策死前传位于孙权,就是看中孙权能够收拾江东人心,所谓的人心,便是江东世家。当初孙策在扫平江东的过程中,没少得罪过这些世家大族,所以孙策才没有选择与其相似的孙翊。孙权本身就会笼络人心,如今更是名正言顺,因此无论是李术也好、孙辅也罢,注定都无法与之抗衡,更不用说不被江东世家认可的孙翊和孙暠了。至于洪明等豪强和山越人,首先以叛乱之名起兵,气势上便弱了三分,再加上都是乌合之众,败亡也就不可避免了。”   贾诩用小刀削下一片肉,在盛着佐味小碟里轻轻一沾,这才缓缓放入口中咀嚼。   “现在的形势是江东世家豪强与孙权之间的裂痕还不够大,而江东军中诸将,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孙权的统帅,若是再被动等待下去,只怕江东内部的反抗之火,只会越来越小,甚至最终熄灭。”刘琮说出症结所在,自然就已有了对应之策:“所以我觉得现在必须主动引导,把这把火烧得更旺!”   “哦?将军打算怎么做?”贾诩转头严肃问道。   刘琮明亮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打算派人对那些有反抗孙权之心的豪强进行指点,让星星之火,最终成燎原之势!”   “指点?”贾诩愣怔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拿起粗布擦着手上的油脂,一边说道:“老夫明白将军的意思了,不过以老夫之见,这样做还不够。”   这下轮到刘琮愣怔了,还不够?在他的想法中,是要将荆州军中的一些校尉、骑督以及特卫营中的好手派去给豪强当军事顾问的,至于怎么打,自然是打游击战。只要江东内部大乱,孙权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将蜂拥而起的叛乱剿灭。之前孙权之所以能连连消灭李术、孙辅等人,完全是利用对方不备,打了时间差的缘故。不过看贾诩这意思,似乎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并不完全认可。   贾诩微微颔首,丢开粗布,对刘琮说道:“诚如将军所言,孙权现在执掌江东,可谓名正言顺,必须先从此入手,接下来才可事半功倍。之前将军上表,表奏孙翊为扬州牧,现在为何不故技重施?至于孙权如何得位,江东早有流言,何不加以利用,以乱江东人心?即便那些豪强反对孙权,也当有充足的理由,至少要占住大义名分,才会获得江东人的拥护,而不是各自为战,最终为孙权各个击破啊。”   “故技重施?”刘琮皱眉问道:“现在又当表奏何人为好?”   “若是按照将来的说法,孙策之死疑点重重,那何人与孙策最为相善,对此最为在乎呢?而谁又在江东军中地位足够高,会让孙权因此而忌惮呢?”贾诩眯着双眼,看着刘琮说道。   刘琮猛然醒悟,是啊,自己之前一直想要挑拨周瑜与孙权的关系,眼下看来似乎成效不大,但若是按照贾诩所说,那么孙权无论再怎么信任周瑜,都会在心中产生芥蒂。   “其实将军联络豪强是对的。”贾诩稳稳地坐着,捋着稀疏的胡须继续说道:“只不过让他们打出反孙拥周的旗号,似乎更能为江东人所接受。即便不为人所认可,也能让孙权为之起疑,试想若真是如此,周瑜又当如何自处?他麾下的那些将校,又将如何看待?”   “至于江东世家,将军也应改变策略,既然要拉拢他们反对孙权,就要表现出相应的善意,不妨对他们做出一些许诺,同样对豪强也是如此。如此一来,那些摇摆不定,首鼠两端的世家豪族,便可能为我所用,他们的态度可以说直接影响着江东的人心向背,所欠者,无非是没有一个强势的人来引导罢了。”   “如此明暗相间,阴阳相辅,既有堂堂正正之师大军压境,又有间者奔走其中,内外夹击,里应外合,何愁江东不定?孙权难平?”   贾诩说完之后,目光灼灼的望向那堆燃烧的正旺的篝火,看起来很是淡定从容,但心里也正燃烧着一团火,他相信刘琮的判断,同样相信刘琮会做出最为明智的决策。   能得如此主公辅佐,一展胸中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又何尝不是件幸事呢?   “先生所言大善!”刘琮抚掌笑道:“好一个明暗相间,阴阳相辅!这样看来,我却还要给周郎备上一份厚礼呢。”   贾诩微笑道:“将军是指舒县周氏族人?”   “是啊,周郎虽然将家眷搬到了会稽,但其族人甚众,许多人故土难离啊。如今我军已占据舒县,他们因担心受到牵连非难,所以请求南渡,为此连田地都不要了。”刘琮笑着摇了摇头:“为了安抚其心,我已经同意所请,过几天便会从此路过。”   “将军也不能对此寄予厚望,想让孙权与周瑜离心离德,仅仅凭这点是不够的。”贾诩冷静的提醒道:“现在要多管齐下,先将江东的局势搅乱,将军才好坐山观虎斗,最后乱中取胜。”   刘琮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对,是要先造势,这件事以前虽然做了,但做的还不够!这次要彻底发动舆论,把孙权搞臭,搞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最好!至少也要让那些原本拥护他的人,产生动摇之心,使原本动摇的人,彻底背叛他。”   他这杀气腾腾的话一说,贾诩就觉得有些头疼,忍不住委婉劝道:“这些事老夫自会安排,将军……还是要仁厚些为好。”   “哈哈,在先生面前,琮何须伪装?”刘琮哈哈一笑,端起酒碗对贾诩说道:“知我者,先生!吾得先生,如高祖得子房也!”贾诩胸中一热,不知怎地,眼睛都有些酸涩了,忙低下头做谦逊状。   ☆、第六十五章 改换门庭握良机   初秋的阳光透过轻薄的帷幕,洒在宽敞明亮的堂上,漾起的微尘纤毫毕现,此间主人却视若无睹,他的心思,还停留在方才客人所说的话中。而在客座上的那位中年人,也一言不发,仿佛刚才那个滔滔不绝为主人分析当今江东形势的,是另一个人似的。   主人姓郑,单名一个横字,年约四十许,方面阔耳,体态健硕,乃是丹阳郡泾县有名的豪族。族中人口近千,聚居于此地已历经数代,如今这郑横,便是郑氏族长。而郑横在当地豪族之中,也算是执牛耳者,倒不是他学问有多么高深,实际上他的名声,基本是打出来的。   如今这个乱世之中,若是不表现出足以自保的强硬,那就只能被人欺辱算计,好在郑横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脑子足够灵活,经验足够丰富,非如此,也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   只是再灵活的脑子面对当下这个难题,也觉得有些不够用了。   “尊使方才所言,某并非不信,只是我郑氏一族人口甚众,身为一族之长,某不得不多加考虑啊。”郑横粗糙的大手抚着案几,抬眼看向那位自称是荆州牧、成武侯、镇南将军刘琮派来的使者,沉声说道。   使者闻言微笑道:“足下所虑者,恐怕是将来之事吧?实不相瞒,镇南将军此前对我等说过,只要各位豪杰举兵反孙,荆州必然会全力相助,无论是铠甲斗具,还是粮草军械,应有尽有。如今这世道,说什么都比不上实力重要,只要手里有兵,仓中有粮,还怕什么?待镇南将军平定江东之后,论功行赏,诸位豪杰愿意领兵的继续领兵,愿意在地方上为官的,也未尝不可!到那时大伙儿再提起泾县郑氏,就不是现在这般以豪强相称,而是以世家相待了!”   何为世家?家族中世代为官,或以诗书传家,名人贤者辈出的大族才可称为世家。何为豪强?广占田亩,部曲私兵众多,在地方上可呼风唤雨的大姓,便是豪强。论起社会地位,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从豪强蜕变成世家的少之又少,非经历几代不可,一旦成为世家,则乡人称颂,朝野瞩目,不管是谁当了大王,都不会忽视世家的存在。   所以这位使者的话,正挠在了郑横的痒处,他听了之后双眼闪亮,犹豫不定的心中,不觉更偏向了荆州。   “我家主公还说,江东者,非孙氏一家之江东,更何况是杀兄夺位的孙权?”使者见状,趁热打铁,一脸不以为然的说道:“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竟然还腆着脸做江东之主,欺江东无人乎?”   关于孙权谋害兄长孙策之事,早就有流言传出,但这么言之凿凿的说出来,郑横还是头一次听到,他狐疑的问道:“这种事只怕不是真的吧?否则那么多人盯着,前讨虏将军还会将位子传给孙权?”   使者冷哼一声,捋着颏下短须说道:“哼!谁又能证明,那传位之语,真是前讨虏将军亲口所言?左右不过是那些人被孙权威逼着,一同哄骗江东人罢了!”   “竟有此事?”郑横其实并不关心孙权得位是否正当,但他很清楚,若是这件事硬扣在孙权头上,只怕很多人都会对他产生怀疑,对于孙权的名声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更何况前讨虏将军之死存有诸多疑点,事后更有扈从失踪等事,种种事情联系到一起,真相不就呼之欲出了吗?”使者叹道:“可惜前讨虏将军策一世英明,竟然惨遭暗杀,那孙权狼子野心,又素无威望,如何能服众?前有庐江太守李术仗义收留义士,被其攻破城市,打死屠戮无辜百姓,后有孙辅欲拨乱反正,可恨为奸邪小人告发,最近丹阳太守孙翊之死,不正好说明孙权做贼心虚,才会将虎将闲置之后,再借家将将其刺杀吗?”   这些事情郑横也多少有所耳闻,特别是丹阳郡太守孙翊,因泾县就在丹阳郡内,他所听说的就更为详细了。   “可那边鸿不是手握孙翊罪证吗?说起来,应该是孙翊先有谋反之心,所以才会遭到杀害吧?”郑横有些迟疑的问道。   使者摇头道:“不过是书信往来而已,身为一郡太守,难道连与当地的世家豪强交往的权力都没有了吗?那书信上可曾有只言片语谈及造反之事?更何况书信何足为凭?且不说有伪造的可能,即便是真的,也要先将孙翊交付有司审判之后,证明其罪然后或杀或徙,才能让人信服吧?”   郑横听了点头道:“尊使所言不差,这样唆使下人刺杀之举,实在令人心寒。”   “他能如此对待手足兄弟,又怎么能保证不曾做过谋杀兄长之事?若非孙策身死,何时能轮到他执掌江东?”使者越说越来劲:“听其言,观其行,江东若是还由此人掌控,只怕非江东人之福啊!反观我家主公,贵为汉室宗亲,却礼贤下士,志向高远,自任南阳太守以来,原本苦受兵灾,民不聊生的南阳,现在已是安民乐业,富足之况,天下何处可比?”   说到这个,郑横便不由提出自己最大的担忧:“可某却听说,南阳的豪强日子似乎都不太好过,全都是因为那个什么南阳新政……”   “足下所说的,是王、宋、许等豪强大族吧?他们破坏新政,罪行累累,但我家主公又是如何?非但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反倒想方设法,给他们找出路,如今王家开了矿山,宋家专门负责冶炼铁矿,还有许、陈等家也不亚于他们。所以足下的担心毫无必要,若非如此,某怎么敢来当这个说客?”使者巧舌如簧,成功的将郑横心头最大的担忧给消除了。   不过郑横到底是大族之长,如此重大的事情,还需多听听族人的意见,所以他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对此使者很是理解,反倒劝其多权衡利弊,让郑横很是感动。   “江东早晚要归于荆州,此时投效,正当其时也!”郑横的侄子是个读过几本书的,野心也很大,只是家族中向来无人做官,也就无人举荐,所以常常以此为恨。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他又岂能放过?   至于族中其他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也都觉得这是个改换门庭,成为江东世家的良机。毕竟豪强这种身份,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们了……   ☆、第六十六章 可有良策平内乱   秋雨连绵数日,大江水面愈发宽阔,水流也愈发湍急,数十战船在这秋风秋雨中,艰难的逆流而上。   船头处的木栏被雨水冲得清亮光滑,厚实的木质从那紧密的木纹中,便可见一斑。从船身两侧伸出的木桨,整齐而有节奏地拍打入水,激起白色的水花,推动着这只狭长高大的战船破开江水,向上游前行。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孙权的目光落在滚滚而来的江水上,心中却思忖着江东的局势。   自迅速扑灭洪明等豪强和山越人的叛乱之后,经过虎林一役而倍受打击的孙权,终于重新找回了强烈的自信和睥睨天下的雄心。是的,不知从何时起,他便有了这样的雄心壮志,或许是受父兄的影响,或许是这些年来的经历,总之孙权认为,自己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掌控江东,虎视天下的机会!   为此他敬贤礼士,举贤任能,在江东虽然远不如兄长威名远播,但也有不少人与之交好。在和这些世家大族的交往中,孙权巧妙的掩饰了自己的野心,做的最多的,是消弭孙氏与江东世家之间的裂痕,改善两者之间的关系。他知道若是想在江东有所作为,断然离不开这些世家豪强的支持,在这一点上,他自认比兄长孙策要做的好。   其实孙策又何尝没有自己的苦衷?虽然孙坚自起兵以来,便数度在吴地为官,但这些世家豪强哪个不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所以孙策必须大开杀戒震慑人心,以强势的姿态来统治江东。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孙策才会被刺杀……   想到这里,孙权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怒气。关于兄长孙策之死,流言越传越凶,而且越来越不堪。甚至还有人将孙翊之死,都与之联系起来,说什么孙权派兵威逼之下,才迫使孙策传位于自己,孙翊也是被自己唆使边鸿刺杀,如此种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对于这些流言,孙权很快便意识到八成是出自刘琮之手,为此他还下令严格搜查荆州探子,也杀了一些传播流言之人。但随着泾县郑横等人打出反孙拥周的旗号起兵之后,江东之内特别是靠近荆州的丹阳、庐江两郡的豪强也纷纷响应。似乎一夜之间,这些豪强都跳出来反对自己。若说这背后没有荆州的影子,孙权绝不会相信。   拥周?哼,不过是想以此离间我与公瑾罢了!这些无耻豪强,眼见如今荆州势大,就想浑水摸鱼。   然而又能如何呢?除了下令各县令长领兵镇压之外,孙权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荆州大军屯驻虎林,春谷的水军和步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调动的,而他自己,面对蜂拥而起的反抗和叛乱,也分身乏术。   “将军,此间风大雨急,还请将军暂回舱内休息。”护卫长见孙权伫立在船头已经有段时间,便走到他身后请求道。   孙权微微摇头,这点风雨算的了什么?当下江东才真的是风雨飘摇呢,想到如大山一般压在自己肩上的重担,孙权的心情越发沉重。   “何时可到春谷?”孙权沉默半晌,对身后的护卫长问道。原本昨日便应该到的,可是连着几天都在下雨,到底拖慢了行程。   护卫长立即回道:“按照现在这种情形,只怕还要两天。”   孙权听了不置可否,那护卫长见孙权沉默不语,正要再劝,却看到孙权抬手示意,只得躬身行礼之后退到后面。   看着孙权的背影,护卫长的心情颇为复杂,他是最近才被孙权提升起来的,而上一任护卫长据说是触怒的孙权,被他亲手所杀。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似乎是和那些流言有关。   前将军真的是被他所杀害的吗?这个念头一起,护卫长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呢?如此大不敬的念头,压根是想都不能想的。可若非如此,为何很多人都说是他做的?还有那么多人举兵反抗,这边刚扑灭了洪明等豪强和山越人的叛乱,那边又冒出郑横等一大批豪强。   孔武有力的护卫长强迫自己不去想,但那些心思玲珑之人,却偏偏要往这方面去想。非但想,还要将自己的推断说与亲信之人。这股质疑之风已吹遍江东,连春谷军营之中,也未能逃脱。   就在孙权抵达春谷十多天之后,八月初朝廷应刘琮表奏,任周瑜为扬州牧、丹阳太守……   更早些日子,舒县周氏族人百余户渡江南下,还给周瑜带来了一封刘琮所写的书信。   与前一封书信相比,这次刘琮在信中的语气更为严厉,他写道:“窃闻前讨虏将军实为孙权所害,汝与伯符乃总角之交,亲之信之,总以兵事。缘何不起义军讨伐弑兄之贼?琮上表奏请足下为扬州牧,实为足下乃江东俊杰之故,亦不忍见江东生灵涂炭,深陷于战火之中。君前者复白,吾之不智者有三,观君之所为,尤在琮之上也!”   周瑜阅后愤然掷书信于地,不屑道:“此离间计,何其幼稚!”   然而他的内心中,却不得不考虑此事对于自己和孙权关系的影响。至于孙策之死,周瑜也一直暗中派人调查,只是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证明孙权是幕后策划杀害孙策的凶手。   不知为何,自从朝廷册封的任命传出之后,周瑜便总觉得孙权在有意无意的疏远自己,每当这种时候,周瑜便理解了当初孙翊的心情。不过他不是孙翊,绝不会因此而认为孙权会除掉自己。但是为了自证,周瑜也必须做出姿态,首先他向朝廷上表明确拒绝了朝廷的任命,然后便向孙权要求解除兵权。   “公瑾这是做什么?”中军帐内,孙权看着案几上的印信虎符,大惊失色。   周瑜欠身说道:“瑜自受命以来,督率水军,抗拒荆州,却一直没有什么建树,甚至因此损兵折将,使得江东水军实力受损。瑜思虑良久,决定请将军另选贤能,以击退来犯之敌,保全江东。”   “都督切勿自责!当初要不是都督夜袭荆州水寨,只怕我军会败的更惨。”孙权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放眼江东,还有谁能比都督更适合统帅水军?何况此次朝廷任命,无非是刘琮故技重施,以离间你我罢了。公瑾切不可如此,否则岂不是中了刘琮之计?”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瑜便不再坚持,然而孙权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周瑜却有些捉摸不透了。   “刘琮煽动各地豪强叛乱,我军兵力捉襟见肘,各县县兵又各自为战,很难将那些豪强剿灭,不知公瑾对此有何良策?”孙权想到江东内蜂拥而起的豪强叛乱,大为头疼,便对周瑜说道。   这个情况周瑜虽在春谷,也是知之甚详的。别的郡不说,光是丹阳郡内,就有泾县郑横、歙县刘庞等数家豪强先后起兵,人数多则五千,最少的也有三两千人马。他们或是攻打县城,或是劫掠粮草,闹得丹阳郡内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眼看就要到秋收时节,若是任由他们这样折腾下去,对于已经混乱不堪的江东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以瑜所闻,这些人叛乱之前都曾得到过刘琮的封赏,不但封以官职,还助以兵器甲仗,所以他们才会闹的这么厉害。”周瑜沉吟道:“要想平息这些叛乱,单纯以武力镇压已不足够。”   孙权听了心中一动,他也有类似的想法,只是目前还未想透彻,所以才会有此一问,现在听周瑜这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和自己所想的差不多。他稍一思忖,便对周瑜说道:“公瑾的意思,是让我也许之高官,诱以厚利?”   “对!这些豪强之所以会被刘琮煽动,无非是为了家族之利益。如今江东形势不明,也就难保他们会有投效新主之意。不过既然了解了他们的想法,就可以对症下药,甚至反过来为将军所用。”周瑜考虑的要更为深远。   孙权迟疑道:“若是他们非要跟着刘琮,又当如何?”   “将军难道忘了江东世家了吗?”周瑜反问道,见孙权皱眉不语,自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然而现在他却只能接着说下去:“世家之中部曲私兵何其多也,只要将军鼓励一番,想来很多世家是会帮助将军消灭这些叛乱豪强的。”   孙权的顾虑自然是担心世家的部曲私兵被正式认可之后,那些世家因此而愈发强大,万一在消灭豪强的过程中实力大增,尾大不掉的话,很可能会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两害相权取其轻,更何况将军与世家大族又一向友善。”周瑜本就是世家子弟,所以他说这番话,其实还是冒了一些风险的。但是不如此,拿什么来剿灭叛乱的豪强?权衡再三,孙权终于下定决心,在派人招抚的同时,下了一道政令,大意便是世家可招募部曲协助平叛……   ☆、第六十七章 乱局已成再用计   “哗啦!”成捆的刀枪从牛车上卸下,簇新的箭矢更是堆积的如同小山一般。粗手大脚的农夫们娴熟的摆弄着刚领到的硬弓,有人挂好弓弦用力拉动,一边笑道:“这荆州的弓果然要得!”   也有人试着穿戴起油光滑亮的皮甲,用拳头在胸口“砰砰”敲打,感受着皮甲的防护硬度和强度。   这些农夫都是郑氏族人,也有很多托庇于郑家的雇农匿户,农时耕作,战时为兵。虽说和那些常年征战的精锐老卒不能相提并论,但对付同样出身的县兵还是不相上下的。现在又得到一批荆州兵器甲仗,使得他们的信心更为高涨。   至于和谁打,在这年头又有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郑横在泾县的号召力还是很大的,加上来自荆州的支持和暗中协助,郑横如今已是荆州丹阳郡游击将军,麾下不但有自家部曲私兵一千五百余人,还有来自其他豪强的人马,加起来共有五千出头。   与这批军械一同而来的,还有数位荆州军都伯、百人将。郑横知道和那些刀枪剑戟相比,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官才是最有用的。自从起兵之后郑横也曾与泾县的县兵打过两仗,若非那位使者在关键时刻临阵指挥,自己这点人马差点就被对方全歼了。经过这两次之后,郑横才知道那使者本就是荆州军中的骑督。   与这几位百人将、都伯见过之后,郑横正要唤来管家设宴款待,就见老管家迈着小碎步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他那着急的样子,八成是有什么要紧事。   “什么?”听了管家附耳低语之后,郑横不由有些愣怔,心中暗自思忖,自家什么时候竟如此吃香了?孙权派来的使者,也到了坞堡之中,据管家所言,那使者奉讨虏将军孙权之命,要给自己加封官职。   眯了眯双眼,郑横决定不管怎样,还是先见上一见,且听他会说些什么。反正两面押注的手段,他郑横以前也没少做过,所为的却是整个家族的利益,任谁也说不得什么。   然而郑横匆匆而去的背影落在这几个荆州军官的眼中,他们彼此看了一眼,都觉察出有事情发生。恰在此时,原先的使者如今的游击偏将看到了郑横的侄子,便招手请他过来,低语几句之后,那郑横侄子点头往坞堡而去。   郑氏坞堡经过这些年的不断扩建,占地越来越大,自大门进去之后左转右拐,随处可见高高的围墙以及墙上四尺见方的黑洞。巡守的私兵在墙头上来回走动,不时有人探头向郑横的侄子打招呼,询问今天送来的那些军械,何时才能发放到自己手中。   在坞堡偏北的方向,坐落着郑氏大院,此时郑横和孙权派来的使者正在偏院内堂交谈,不过看郑横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那使者看起来倒也是个精明人,两只眼睛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盯着郑横说道:“足下莫非是嫌弃讨虏将军所封官职太小?”   能不嫌弃吗?不过是个别部司马而已,哪儿有游击将军威风?不过郑横在乎的并不是官职大小,他沉吟半晌,这才摩挲着下巴说道:“某举兵反孙拥周,实为前讨虏鸣不平也!江东归于孙权治下,绝非江东人之福。先生受命而来,某也不为难与你,还请先生勿复多言!”   使者神色一僵,很快调整好心态,笑道:“足下大才,奈何屈身事贼?今讨虏将军聪明仁惠,敬贤礼士,如今又正是用人之际,以足下才智,族中实力,当大有可为,建功立业更待何时?想那刘琮无故兴兵,陷江东于水火之中,宁不为江东之患乎?观其所为,乱我江东士民之心,诬我明主贤名,其用心何其毒也……”   “先生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恕难从命!”郑横怒气勃发,出口打断了使者的话。他之所以决心追随刘琮,一方面是荆州军大兵压境,另一方面则是刘琮给他们这些豪强规划好了未来发展的路线,而不是仅仅封个官职而已。与刘琮所提出的规划相比,孙权封官许愿就显得太单薄了些。郑横的取舍,也就不难理解了。   所以当郑横的侄子赶来时,正好看到那使者脸色尴尬,灰溜溜的出来。   然而不是所有豪强都和郑横一样看的如此长远,有人动摇,有人投降,但大多数豪强,还是选择了荆州。只是如此一来,江东内部便显得更加混乱,有的县里今天这家豪强叛乱,明天那家豪强归顺,隔三差五乱战一场……   这种乱局随着世家的加入,而演变的愈发不堪。   进入八月以来,刘琮见时机成熟,便下令魏延、赵云等人率部攻占了位于虎林西南的凌阳、歙县等地。这几场战斗几乎兵不血刃,早就被豪强叛乱搞得焦头烂额的县令长们见到荆州军旗帜,便带着家眷部曲逃跑了,而没跑的自然便选择了投降。左右不过是为了当官,给谁家当官还不是一样?   如此一来,丹阳郡的治所宛陵,便暴露在荆州军的兵锋之下,只是刘琮不想逼迫过甚,除了派兵收割粮草之外,并没有进一步攻城的打算。刘琮的目光,除了盯着江东之外,还时常会转向北方。曹操和袁绍在官渡也相持了半年多,却不知最终结果如何?没有自己的掺合,想来结局也会和历史上一样吧?   其实刘琮早就改变了许多人和许多事,比如如今的曹操军中没有关羽,也没了史涣。而曹操所拥有的,却是比历史上更为先进、威力更大的投石车。   偌大的地图之上,小小的官渡毫不起眼,然而刘琮知道,正是在这里,袁绍和曹操双方共集结了十几万军队,立营对峙。   最新的消息就是如此,看来一时半会,官渡之战还很难打出个胜负。而江东这边,也当继续进一步的行动了。刘琮想着刚才贾诩对自己所说的计策,沉吟片刻,这才对贾诩说道:“这计策只怕很难瞒过周瑜啊。”“周瑜信不信并不重要。”贾诩捋着稀疏的胡须缓缓说道:“只要孙权信了,以将军看来,他又会如何?”   ☆、第六十八章 故布疑阵欲回师   “面对如此良机,想来孙权是不会错失的。”刘琮很笃定的说道。对于现在的孙权来说,还有什么比收复失地,赶走荆州军更能震慑人心、竖立威望呢?   贾诩点头道:“所以周瑜即便识破此计,也无法劝动孙权,而且他越是劝孙权,两人之间的裂痕便越大。”   “所以我还是要让特卫营的密探多放出些流言,把江东这潭混水,搅得更乱!”刘琮摸了摸嘴角处的伤痕,接着问道:“那么该从何时开始呢?如今曹操正与袁绍对峙于官渡,只怕暂时无法打出个结果来。”   贾诩微微摇头:“也不一定要等他们分出个胜负,只要思谋周密,安排妥当就足矣。”   方才他只是提出了个大概计划,许多细节还需商榷,两人隔着案几相对而坐,几上铺着扬州郡的地图,山川江河、险隘关口都标注的非常清楚。这是特卫营近年来不断勘测汇集而成,复制了许多份,几乎各部的每个校尉人手一份。   刘琮让人请来庞统、王粲等人一同商议,将整个计划推敲完善,又反复推演了数次,到掌灯时分,才终于确定。当然这个计划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还有相应的预案和备用的计划。   第二天晌午过后,一艘快船顺流而下,闯入虎林水寨,却是荆州信使,只见他神色之间颇为焦虑,直奔中军大帐而去。守在帐外的近卫营执戟卫士验看了令符,这才将一脸惊慌焦急的信使放入帐内。   他带来的消息看起来极为机密,不多时张迅便出得大帐,吩咐近卫们扩大警戒范围,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近前!   虎林营中的气氛,因这信使的到来而顿时变得紧张凝重起来。   也不知这信使到底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就见张迅不时出来对近卫附耳低语,然后那些近卫便去请贾诩、王粲、庞统等人,到了后来,甚至连甘宁、张泉等将校都被请入帐中。   “你说,不会是荆州那边出啥大事了吧?”这紧张的气氛使得不明就里的小兵们感到很是压抑,有人担心的对同伙袍泽问道。   被问的人自然也无从知晓,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俺也不知,只是看这样子,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该不会是遭了灾?”那人忧心忡忡的自言自语道:“别又是发大水,俺还记得那年大水,把俺家的院墙屋子全都都冲垮了,那地里的粮食也全都泡了汤,害的俺们家那年饿死了好几口人,有俺大伯,还有……”   带队的什长扭头低声呵斥:“噤声!”   那人眨巴着双眼,低头不语了,只是心中还在暗自嘀咕。其实什长又何尝不担心呢?远远看着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什长叹了口气,暗自祈祷千万别是什么坏消息,可看这光景,以他多年从军的经验,绝对是荆州内发生了大事,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有人打听出来了:曹昂率兵绕过叶城,从舞阴突然南下,已攻占了新野,兵锋直指襄阳!   这个惊雷般的消息,让很多家在南阳郡或南郡的将士大为惊骇,若这消息属实,岂不是说南阳郡与襄阳之间的联系便被切断了吗?有些人更是联想到最近没有家书送来,这时候说出来,更成为了证实这消息的佐证。   “那咱们怕是要回师了吧?”一名家在安众的百人将扣着脸上的疙瘩,对自己的顶头上司问道。   而牙门将却一脸愁容,摇头道:“上面似乎还没有决定,听说今天在中军帐内都吵翻天了,似乎是军师不赞成回师的,还有那个庞议郎附和他……”   百人将脖子一梗:“军师家在襄阳,自然不怕了!可是庞议郎家不也在南阳,为何却也不赞成回师?”   “哼,谁知道这些世家子怎么想的呢?或许在他们眼里,前程才最为重要吧。”这牙门将乃是张泉的远房叔父,一家子人都在宛城,让他如何不担心?方才张泉被他逼问得吐露实情,他当时就庙里长草——慌了神,在得知因军师贾诩和庞统反对,将军为此犹豫不决之后,他更是把气都撒在反对回师的庞统身上。   至于军师嘛,这牙门将可是从心底里害怕的,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背地里说军师的坏话。   好在很快又有新的消息,刘琮决定亲自领兵回师,使得虎林军中的许多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想想也难怪,如今大军深入江东,若是被曹贼乘虚占了南阳甚至襄阳,那大伙岂不是进退失据了吗?   同时自荆州不断赶来的信使也让大伙儿忧心如焚,看样子南阳的那边的情况不妙啊,这送军情的信使一个个脸上跟挂着寒霜似的。   “听说曹军占了新野之后,便直接扑向襄阳去了!”有人将自己刚听说的坏消息说给同伴,却听同伴说出更坏的消息:“不止是去襄阳,还分兵去断了安众!据说这次曹军共有近万人,可若非咱们的步军都在叶城、宛城,谁会怕他们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也不知将军何时下令大军开拔,早一天出发,就早一天回荆州,这么拖延下去,万一被曹军得手,那……”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刀盾手默默听着,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便转身离开,不大会儿便脱离了众人的视线。他们这什人今日在营外巡查,此时正要回营。带队的什长领着手下走了一段,才猛然惊讶说道:“老何怎么不见了?”   大伙儿一听,这才反应过来,忙分头寻找,终是找不到老何人影。   “这老何怕不是担心家中老小,所以当了逃兵吧?”遍寻不见,垂头丧气的手下嘀咕道。   什长嘴角一翘,又连忙换了脸色,哀叹道:“这也难怪,只是他这一跑,俺却要吃军棍了。”   “该死的老何,急个什么?难道他一个人回去就有用啦?”手下见什长为军纪发愁,忙又安慰道:“非常时期,想来上面也不会因此责罚,我听说军中有不少人都偷偷跑了,若真论起来,哪个不得挨上四五十军棍的?可也没见谁因此被责罚过,什长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他哪儿知道这什长早就被特卫营的人叮嘱过,那老何经特卫营暗中调查,已确认是江东军潜入军中的密探,此时放他离开,正是那个庞大的计划中的一部分。与老何同样的密探,几乎都很轻易的逃脱,纷纷前往春谷报告这惊天消息去了。当然还有人选择了留下,继续刺探军情。   其实这些人中,也有特卫营的反间,只是这些事情普通士卒从何而知?   随着赵云、魏延等人率部放弃凌阳、歙县等地陆续返回,大军回师荆州之事便成为公开的秘密,据说为了此事,刘琮和军师贾诩还闹的很不高兴。   越来越多的民船从上游顺流而下,驻泊在虎林水寨之中,很显然大军是要走水路回去,只是现在还不知是否放弃虎林,全军折返,还是留下一部分军队,继续在虎林驻扎。   这个话题是最能牵动人心的,虎林各部营寨之中,关于此事的议论几乎每个人都挂在嘴边。   “要说回师荆州,自然有我们明光骑就足矣,其他各部哪儿有我们来得快?”年轻的骑士们脸上满满的都是傲娇,让人看着就牙痒痒,恨不能扑上去狠狠揍上一顿。若非主公这些年不溃余力的打造明光骑,哪儿有你们今日嚣张的份?且不说那些价格昂贵的战马,光是一把马刀都抵得上三把普通的环刀了。   当然明光骑的赫赫战功,也让人不得不服气,不过各部也都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又关乎军人的荣誉,谁会轻易服软?   这不,水军的兄弟就不干了:“那好啊,就请贵部骑马渡江,飞驰回援好了。”   一句话,就让明光骑的骑士哭笑不得,开玩笑,别说明光骑一身重甲,就是轻骑营的兄弟来了,也不敢说骑马渡江的话啊。   “其实虎林还是要靠水军驻守,否则江东水军攻过来,咱们难道在岸上干瞪眼么?”倒是飞熊军的兄弟说了句公道话,心里合计着什么时候才能去江北,反正飞熊军八成是不会回去的。   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的时候,各部校尉黑着脸招呼部众,传达了最新军令:在各营寨墙之上,广插旗帜。   “嘿!这是疑兵之计吧?看样子咱们都要回荆州了。”一个飞熊军的士卒转着旗杆展开旗帜,又随手迎风摇动几下,这才在寨墙上插好,然后用一小段绳索将旗杆和寨墙的木桩捆扎起来。   同什的伙伴不爱说话,沉默地干着手里的活计。粗糙的旗杆上毛刺不少,他却毫无所觉,只因手掌上的老茧太过厚实,压根刺不破。   无人附和并没有让那士卒就此住嘴,他拍了拍手,回头张望了一下,又道:“如果我是江东军的探子,看到这幅光景,只怕还会以为咱们又从荆州增兵了呢!谁会想到,咱们会回师荆州?”   插好旗帜之后,校尉们又吩咐在营中多多预备柴薪,说是晚上点起来。“这么做,会不会太过了?”当天夜里,刘琮立在中军辕门的望楼上,看着连绵数十里的营寨内火光点点,灿如星河,不由转头对贾诩说道。   ☆、第六十九章 不觉暗中生疑心   虎林营寨内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瞒得过江东军的耳目。特别是那些潜入荆州军的密探陆续返回之后,各种消息便汇集到了周瑜和孙权的案头。   刚开始得知曹军突袭南阳之时,孙权还很是疑惑,因为此时曹操正亲自领兵在官渡与袁绍所部对峙,双方的兵力悬殊很大,曹军断无分兵南下的可能。要知道袁绍步骑十万,而曹军总共才两三万人马,若是有近万人肯定是要去官渡增援。更何况刘琮与曹操似乎已达成某种默契,曹操怎么会突然让人攻打南阳呢?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春谷,孙权的心理便开始产生了变化。特别是当孙权听说虎林水寨中多了许多民船,而陆上各营寨遍插旗帜,到了晚间篝火密集后,他便更加确认,这是荆州军想要回师,却怕己方趁机追击而采用的疑兵之计。   你不是害怕我追击吗?我还偏要逆流而上,夺回虎林!然后我就可以领兵直取鄱阳郡,将战火燃烧到荆州之内!   想到这里,孙权的心思愈发火热起来,只要自己能赶走荆州军,夺回失地,如此赫赫战功,还有谁再敢在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待大局已定,我再挥军扫荡那些叛乱的豪强,岂不是易如反掌?如此一来江东可保,若是有三五年时间休养生息,到那时兵强马壮,攻入荆州又有何难?   如此美好的前景,使得孙策激动的难以自抑,兴奋的在中军帐内来回踱步,盘算着从何处再调集人马,如何水陆并进,攻克虎林,该以何人为步骑先锋,又让谁领偏师,选择哪条道路,从何地迂回,在哪里合围……   待想了个七七八八,自认有很大把握之后,孙权便兴冲冲地让人请来周瑜。他要进攻虎林,水军自然是主力之一,而且此番再战,他也想多听听周瑜的意见和建议。   然而周瑜的话却让孙权大为失望:“所谓曹军突袭南阳,进占新野之事,现在还无法确认。荆州军大张旗鼓,看似是疑兵之计,实则所疑者,当另有所图。将军切不可操之过急,还是先固守春谷,平定江东内部叛乱为上。只要我军静观其变,不漏破绽,荆州军定然不敢贸然进攻,待其成疲师之后,我军再一鼓作气,与之决战,方有胜算!”   孙权深吸了口气,正色说道:“那些豪强叛乱不过是疥癣之患,何足挂齿?眼下最为可虑者,实乃荆州军。曹军进袭南阳之事必然有之,否则又如何解释荆州军近日来的所作所为?以我看来,那刘琮断然会抽调步骑回援荆州,虎林必然因此防守空虚,这正是我军大举进攻,收复失地,将荆州军赶出江东的大好时机啊!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待其稳定后方,全军集于虎林,恐怕以后将更加难以对付。”   对于孙权如此着急进攻的心理,周瑜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真若能如孙权所言,那么他就能凭此震慑人心,声望大涨,获得更多江东世家豪强的支持。可真的这么容易实现吗?对此周瑜很不看好。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刘琮所设的计策,但从大局而言,周瑜却有理由相信,这其中定然有假。   “将军请试想,曹军以三万众抗拒袁绍之十万大军,尚且自顾不暇,何来多余兵力南下?此为可疑者一;其二,即便此事为真,如此重要机密之事,怎么会传的尽人皆知?难道刘琮就不怕军中将士因此而人心惶惶,以至于动摇军心吗?其三,荆州军若是回师救援,只需抽调数千精锐骑兵即可,何必要大张旗鼓,故布疑阵?”   孙权听了却摇头说道:“这仅仅是都督的猜测罢了,难道从荆州军中返回的密探,都分辨不出此事真伪吗?若是一两个人这么说,或者还有可疑之处,但是虎林水军也好,陆上各部也罢,都在为回师荆州做准备。更何况荆州军本已攻占凌阳、歙县等地,现在却主动放弃,难道还不能说明此事是真的吗?”   “若是这么说来,荆州军便是要以主力回师了,可这么做,又是为何?”周瑜见孙权固执己见,心中愈发焦虑,口气便不觉有些冲。对他来说,这可是非常少见的。   不过这会儿孙权正想着如何说服周瑜,对于这个细节便没有在意,他沉吟片刻,再度对周瑜说道:“也许曹军突然进攻南阳,使得刘琮甚为愤恨,且曹军主力在外,所以他要率大军回师,待将攻入南阳的曹军歼灭或赶走之后,挥军北上?”   说完之后,孙权顿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不由右手握拳,击在左掌之上,振奋精神,对周瑜说道:“都督再勿疑虑!如此良机,不可错失啊!”   周瑜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此时孙权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反对的话,于是决定等有了更多消息之后,再次劝说。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劝说孙权,很可能会被孙权误解,但军国大事比起遭受猜忌更为重要,他也只能抛开个人得失,不避嫌疑地劝阻孙权。   然而当更多的消息传来之后,周瑜却立即意识到,孙权必然会更加坚定进攻虎林的决心。   八月底,密探、斥候等纷纷来报,刘琮亲率三千明光骑和五千炮车营、五千枪兵乘船逆流而上,而且大军出发多是在夜间,很显然是要避人耳目,到了白天,又会有上游而来的船只大摇大摆的进入水寨……   “哼,分明又是疑兵之计!那些船上只怕装载的都是石头罢了。刘琮这么做,就是想让我相信虎林寨中还有许多人马,让我不敢轻易进攻!”孙权得知消息之后,嗤之以鼻。   周瑜皱眉道:“可若是刘琮领兵做出回师模样,却在白天乘船返回虎林呢?”   “那他也应该在白天行军,夜里偷偷溜回来才是,怎么会反过来?”孙权立即反问道。见周瑜还要再说,孙权的神色便有些冷淡,这一战对于自己的重要性,相信周瑜不可能不清楚,但他却三番五次的反对,到底是什么原因?想到那些反叛豪强打出的“反孙拥周”口号,孙权的眼神中,便不觉多了几分疑虑……   ☆、第七十章 贸然发兵恐败军   “将军,此事还需多方证实,确认南阳的确遭到曹军突袭,才能……”周瑜不是没有看到孙权眼底的冷淡和疑惑,但为了江东计,他必须挺身而出,劝说孙权打消进攻虎林的念头,哪怕孙权为此而猜忌怀疑自己,也在所不惜。   此时帐中并非只有他们二人,张昭等人和军中大将都环列帐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孙权感到自己的权威被周瑜一再冒犯,若不是念着水军还离不开周瑜,他都要忍不住问问周瑜,你到底是何居心?   周瑜看着孙权逐渐冷淡的面庞,眼前却恍然出现当初自己和孙策相处时的场景。也是这样的中军大帐,他和孙策隔着精美华丽的案几相对而坐,孙策的背后,也是这同样的屏风,屏风上绣着象征武力的白虎……若是伯符不死,宁有今日之事?   然而周瑜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孙权打断:“战机稍纵即逝,此时若不抓住,更待何时?”   “咳咳,以老夫看来,公瑾所言自有道理。”张昭轻咳两声,出言说道:“不过我江东军休整了这么久,各部人马都已齐备,军械粮草也很充足,不若如讨虏将军所言,发兵虎林,夺回失地。只要虎林被攻克,江北便可以出兵收服舒县、皖城,到那时荆州军便只能退回彭泽,我军甚至可以攻入敌之章陵郡!”   张昭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维护孙权的威信。毕竟孙权年少,刚接掌江东就遭遇刘琮率兵进犯,如今江东内部又叛乱四起,身为长史、抚军中郎将的张昭,且受孙策遗命辅佐,所以他必须旗帜鲜明的站在孙权这边。   徐琨自然是支持孙权的,见张昭如此说,便附和道:“是啊!如今将士们斗志高涨,都恨不能与荆州军再大战一场。何况我水军现在也造了许多拍杆和神弩车,战力比从前高了许多,只要都督指挥得当,定然能大破荆州水军!”   他这话让周瑜心中冷笑,若没能大破荆州水军,就是我指挥不当了?   不过现在最终要的是说服孙权,而不是和徐琨等人斗气。周瑜俊朗的脸庞上神色凝重,诚恳的对孙权说道:“将军聪慧,奈何却为敌之烟瘴所迷?所谓南阳遭袭之事若非有确凿之证据,如何能信?更何况敌军很有可能假意回师,暗中折返,以待我军。今敌情未明,贸然出兵,恐有败军之虑!”   这还未曾出兵便危言耸听,在孙权看来,周瑜完全是不想让自己领兵攻打虎林,他这么做,难道全是为了江东军考虑?   周瑜说完之后,转头看向军中诸将,不知怎地,心中却有几分悲凉之感。若是伯符尚在,那该多好……   被周瑜的目光扫到,诸将心中各有思虑。   黄盖的伤也已经基本痊愈,此时在席间挺直腰背,大声对孙权说道:“都督说的没错,那刘琮惯于使计,将军不可不防啊!”   太史慈比黄盖沉稳许多,考虑的也比黄盖更加全面。表明看起来现在是议论出兵与否,但实际上孙权的用意他是知道的,若是能一战而胜,孙权在军中的威信将大为高涨,在江东的威望也更高。对于如今的孙权来说,这才是最为重要的。然而太史慈却也不能不考虑出兵虎林的危险,说实话他是比较信任周瑜的,现在双方争执不下,他不得不站出来表态。   可是太史慈却没有考虑到,他这样支持周瑜,孙权会怎么想?   果然,当太史慈也表示要暂缓出兵,等摸清对方虚实再作计较后,孙权的脸色便愈发阴沉下来。其实太史慈也听说过那些流言,叛乱的豪强打出的“反孙拥周”在他看来实在可笑,故此才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   “还有谁反对出兵?”孙权压抑着心中怒火,冷声问道,他双手扶着案几边缘,指节都因用力而变得有些发白。   他这冰冷的语气,如利刃般闪着寒光的眼神望过来,即便最粗心的将领都意识到,孙权这是铁了心要出兵进攻虎林,谁若是反对,就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   见无人应声,孙权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帐中诸人说道:“先兄临终曾有言,内事托子布,外事全赖公瑾。按说吾应听从公瑾所言,但如今乃非常时期,不将荆州军赶出江东,吾既愧对父兄之遗愿,又何以安定江东人心?”   孙权这话一说,诸将也只能表示愿意随他一同出兵,只有周瑜微微垂首,沉默不语。   见周瑜如此,孙权眼中疑惑之色更浓。待众人散去之后,张昭出帐对周瑜低声道:“公瑾岂不知将军心意,为何还要屡次反对?如今军中诸将因此而内心不安,公瑾切不可再如此了!”   周瑜闻言愣怔了一下,苦笑道:“瑜之所以如此,张公难道还不明白吗?若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不对将军坦诚相见,才是辜负了伯符遗命,对于江东更是全无益处。至于诸将因此不安,瑜如之奈何?”   “唉,公瑾固然是为了江东而考虑,但以老夫之见,只怕将军心意已决,再难更改。如今公瑾还是多为出兵虎林之事多多谋划吧,只要公瑾在,相信也不会出现大败之局面。”张昭长叹一声,对周瑜说道。他当然明白周瑜的想法,对于那些流言也是不屑一顾的,只是那些流言传的沸沸扬扬,自己可以不信,但别人心中到底怎么想的,他却不敢保证了。   当初张昭举荐孙翊接任讨虏将军之事,可是当着孙权的面,谁知道孙权会不会因此而有了想法?以张昭对孙权的了解,这几乎是一定会有的。所以在孙权执掌江东之后,张昭便不溃余力的支持孙权,想以此挽回自己在孙权心中的信任。说实话孙翊被杀的消息传来之后,张昭除了惊讶之外,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   此时已是晌午过后,天色阴沉沉的,秋风吹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扬起一阵尘土。   周瑜性喜洁净,见状不由微微皱眉,停下脚步转头对张昭说道:“既然讨虏将军已下定决心,瑜唯有尽心竭力而已。”   张昭见状,心中暗叹,面上温言说道:“如此,就有劳公瑾费心了。”   偌大的军营之中,周瑜转身而去的背影显得如此孤单萧瑟,张昭眼神一缩,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只怕此次出兵虎林,真如公瑾所言,有败军之虑啊……   空荡荡的中军大帐之内,孙权看着自虎林返回的探子和斥候送来最新的密报,思绪却不觉飘到了别处。   “来人啊!”放下那几份密报,孙权将护卫长召入帐内。   那护卫长进来之后行了个军礼,安静的等待孙权的吩咐,就听孙权对他说道:“这些天可有谁与都督过从甚密,都记清楚了吗?”   “这个……”护卫长心说水军诸将常常出入周瑜帐中,若说过从甚密,岂不是人人都有份?   见护卫长迟疑不答,孙权脸色一沉,手掌轻轻摩挲着案几,盯着他问道:“怎么,难道我交给你办的事,竟然没有去做吗?”   “将军!此事实在难以查明。”护卫长心一横,单膝跪地抱拳说道:“都督统帅水军,军中诸将凡事都要与其商议,属下实不知该如何查起。”   “荒唐!谁让你去查了?”孙权冷哼一声,心中颇为郁闷,往常这种事他另有专门的心腹去做,只是那批人都去对付叛乱的豪强,春谷这边就只能让护卫长去领头,谁知道这家伙却如此愚笨。   孙权见护卫长低着脑袋,叹了口气说道:“以后只要留意些便是,切不可擅作主张!”   那护卫长一身冷汗的出了大帐,心里嘀咕道,让我如何留意?   虎林连绵数里的营寨此时却显得颇为热闹,寨墙上插满了旗帜,巡守的士卒一队接一队的自寨墙上走过。骑着快马的斥候飞奔进出,辕门之外,执戟守卫比往日多出好些人。   远处的山林之中,两个樵夫打扮的汉子扶着树干,伸长了脖子细细观察着营寨内的一举一动。   “可瞧分明了?别被他们假扮的士卒给糊弄了去!”其中一个个头稍矮的人说道。   另外那人冷笑道:“怎么会?我数了几遍,来来去去的,都是那两队人。看来虎林营中,荆州军所剩不多了!真以为这样便能瞒得住我这双眼睛吗?”   矮个头的汉子眼力不如这个同伴,闻言点头说道:“既如此,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报给将军知晓,出来这么久,也不知江边的船被人发现没有。”   “不会!我可是用茅草将船身都遮蔽起来的,再说那一片人迹罕至,谁会发现咱们藏在芦苇荡里的走舸?”同伴很是自信的说道,想了想觉得搜集的情报还不够,便又说道:“还是再等等,或者咱们摸近些,也好看得真切。”   他这个大胆的想法,让矮个汉子顿时摇头反对:“这里已经很近了,再摸上去只怕被敌军斥候发现,你我性命事小,误了将军大事却如何是好?”   两人商议了几句,便转身下山,到了天色擦黑时分,才来到藏船的所在,也顾不得天色昏暗,匆忙驾船顺流而下,往春谷报信去了。虎林营中,照例又燃起无数火堆,照的亮如白昼。   ☆、第七十一章 稍加变化弃虎林   经过两个多月的休整和补充,江东军的战力已恢复许多。水军因仿造了大量拍杆和神弩车,所以一直在加紧这方面的训练,而步骑之中,因多了三万山越兵,而越发显得兵强马壮。   如今的江东军中,不仅有山越精兵,还有孙权收降的大量豪强部曲,加上从各县征募的新兵,总计已有近十万人左右。维持如此巨大的军队,每天所消耗的粮草让张昭头疼不已。这也是为何孙权要主动进攻的原因之一,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大伙儿都要喝西北风了。   其实现状也没有这么严重,加上今年的收成不错,得了新粮之后完全可以维持到年底,只是这样空耗粮草,让孙权觉得很没有必要。   九月初十日,江东军各部开始陆续从春谷出发,孙权亲领步骑五万先往宛陵而去,两万余水军则在周瑜的率领之下逆流而上。太史慈率领一万人马渡江北上,拟沿江西进,截断江北荆州军与虎林营寨的联系,而徐琨则领一万人马留守春谷,以做后援。   如此重大的行动,自然瞒不过荆州军密探和斥候的耳目,消息很快便通过各种渠道传回虎林营中。   “呵呵,这回可真的是来势汹汹了。”据说已率军返回荆州的刘琮,此时正好端端的立在中军帐中,侧身对着屏风上悬挂的地图,对帐中诸人说道:“江东军已经上钩,只是这条大鱼太过沉重,搞不好会脱钩而去,甚至反咬一口。”   他这么说,自然不是危言耸听。和江东军的兵力对比来看,荆州军明显处于下风。   如今在虎林的各部,除了刘琮亲领的一千八百余近卫骑之外,还有魏延所率领的五千炮车营、赵云所率领的两千明光骑,加上张泉、刘虎等部,只有三万余人,而江北黄忠、高顺两部加起来,不过近万人马。好在文聘和胡车儿已率部赶回虎林,再过几日便可到达。   当然这些人马都是精锐,若是算上辅兵以及投靠过来的豪强部曲,虎林荆州军步骑人马也在四万左右。再加上甘宁所率领的两万水军,堪堪也与江东军实力相差不大了。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通过探子们刺探出的情报来看,江东军很显然认为刘琮已率领主力回了荆州,这对于荆州军来说,才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他若不来,我们这来回折腾的岂不是白费功夫?”甘宁笑道。这次为了配合刘琮演出这场大戏,水军可没少费力气。   刘琮点头道:“是啊,就怕江东军不来,来了自然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去。不过现在敌军人马超出咱们的预计,若是按照以前的计划,恐怕很难留下他们。诸位对此,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江东军人马虽众,却不如我军训练有素,军纪严明。”贾诩捋着稀疏胡须,对刘琮说道:“山越兵一向桀骜不驯,个人虽然勇武,却很难形成合力,所以那三万山越兵不足为虑。反倒是江东水军因仿制我方军械,战力有所提高,只怕水军作战,要比上次更为惨烈。”   甘宁闻言也神色肃然,拍杆和神弩车在水战中的威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江东水军也拥有了这样的水战利器,的确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不过这件事他早有耳闻,也想过许多对策,要说最有效的方法,还是用火船集中攻击,只是目前火船的数量只有七百余只,不知道是否足用。   “水军作战倒是可以稍后再议。现在看来,孙权的计划应是以水军居中,江左江右同时以步骑进攻,且江左之军很可能要从后方截断我驻扎于虎林各部退路,这样的话江北黄、高二将则成孤军之势,虎林亦处于三面夹击之境地。”贾诩见刘琮等人都望着自己,便接着分析道:“按照之前的计划,此战之目的,在于歼灭江东军主力。如今敌军大举进攻,正符合我方之预期,至于敌军众多,反倒会成为敌军弱点,为我所用。”   刘琮听了眼前一亮,对贾诩说道:“军师请详细道来。”   “虎林所在,江面宽阔固然可以容纳很多战船,但近岸之处山高林密,但有空隙,皆为营寨。”贾诩说到这里,干脆站起身走到地图之前,伸手指点道:“之前在虎林之外设伏的计划,只需稍加改动即可。不过有一处大的变化,那就是我军放弃虎林!”   “哦?为何要放弃虎林?”刘琮皱眉问道,按照原先的计划,大军埋伏在虎林之外,水军则在水寨中严阵以待,陆寨中以精锐固守,待江东军进攻之时,伏兵四出,里应外合……   庞统此时却已明白了贾诩的想法,出言说道:“敌军众多,虎林狭小,主动舍弃此地,则江东军拥挤于此,更为易破!”   “然也!”贾诩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脸上的神情却愈发严肃起来:“不过虽是主动放弃,却也不能让孙权觉得太过容易,否则敌军陆续而至,对于以后围而歼之,殊为不易。所以仍要留一部人马佯装抵抗,吸引江东军主力汇集于此之后,再由水军接应撤出。”   刘琮点头道:“这样的话,孙权就不会起疑心,更加会相信我军主力已返回荆州,故而放松警惕。”   “待江东军占据虎林之后,就是我军围歼之时!”贾诩的手指重重的点在地图上虎林的位置:“各营寨都要多备柴薪等易燃之物,营帐之内暗藏火油酒精。只要大火一起,我军只需堵住出入要道,江东军插翅难逃!”   数万人马拥挤于密集的营寨内,一场大火烧起来,在这天干物燥的深秋,三面山林茂盛之地……刘琮想想都忍不住打个寒噤。   “可若是敌军在进攻时,便以火攻呢?”王粲虽然不通军务,但这些年在刘琮和贾诩等人的耳闻濡染之下,也知道火攻的厉害。   贾诩对此自然也有考虑,看了一眼王粲,正色说道:“江东军进攻之时断然不会火攻,否则岂不是自陷于火海之中?所以我军埋伏于虎林之外各部,也要在道路险要之处预备引火之物,绝不能让江东军从虎林逃脱!”刘琮深吸了口气,转身对帐内诸将说道:“就以军师所言,先行准备!”   ☆、第七十二章 拔刀一战忘生死   水火之害,历来就是立寨时当先考虑的。虎林营寨受地形所限,各营几乎都是紧挨在一起,沿江边、随山势连绵数十里。因地势较高倒没有大水之患,但平日里用火则管制严格。别看这些天夜间燃起无数篝火,可每个火堆旁都有两人值守,就怕不小心走水火烧连营。   而各营寨之间,也都挖了很深的壕沟,沟内积水。除了用于御敌之外,就是为了防止万一发生火灾而用以隔断火势。至于营寨内部,也有许多防火措施,例如堆成小丘般的沙土、储满了水的陶缸等等。   按照更改后的计划,这些东西都要拆除破坏,而且营寨内还要堆积大量易燃物,这些干柴、油脂等物,既要能瞒过江东军耳目,还必须在关键时候能发挥作用。   虎林营寨外松内紧,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特卫营开始抓捕江东潜入军中的密探、细作,经过连续数日的清理,彻底将江东军的耳目铲除。至于外围的江东军斥候,在遭遇了数次围剿作战后,损失惨重,不得不离虎林更远。被迫撤远的江东军斥候并没有发现,那些前来围剿自己的荆州步骑小队,并没有就此折返营中,反而向山中陆续汇集,最终消失在深山密林之中。   在山中设伏是件很辛苦的事,为了隐蔽行踪,不能有明火青烟,大伙儿都只能啃干粮。好在如今荆州军中的军粮已改良升级过数次,口味固然说不上多么鲜美,但总比干硬无味的面饼好上许多。如今已是深秋,山中夜里颇有些寒意,帐篷内虽然不能点火,但总算能遮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这样的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   “也不知江东军何时能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若是埋伏数日也还罢了,可若是在这里待久了,就怕兄弟们失去斗志,熬坏了身子。”一名校尉在帐中对张泉说道:“我听斥候回报,这附近数十里之地都未发现敌军探子,不如解了禁令,让兄弟们烧点水,哪怕喝口热汤也成!”   张泉虽然年纪不大,为人却很是沉稳,闻言摇头道:“不可!还是小心为上,万一走漏了风声,岂不是误了将军大事!这个责任谁敢来负?左右不会超过十日,让兄弟们忍耐一下,也就过去了。”   那校尉抱怨道:“这样的苦差事,偏又轮到咱们头上,难不成……”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张泉厉声打断:“住口!”   校尉神色讪讪的闭上嘴,本来还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其实对于这样的安排,校尉也知道并非刘琮偏心,真若说起来的话,留守在虎林营寨中的炮车营其实更危险。只是想到要在这里待好几天,又不能生火做饭吃口热的,这校尉就很是担心兄弟们。   其实张泉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担忧?但是江东军举兵前来,必然会广布斥候,若非提前埋伏于此,以后便很难神不知鬼不觉的来此处藏身了。   虎林营寨中,刘琮摩挲着下巴颏上的胡茬,望着帐内正中的沙盘若有所思。庞统一边亲手插着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子,一边说道:“各部已陆续到达预设之地,江东军右路前锋,应该已经到了这儿。”说着,低头看看手里捏着的最近军情,确认之后,将蓝色的三角小旗插在宛陵与凌阳之间的道路上。   “左路太史慈部如何了?”刘琮双眼微眯,转头对庞统问道。   庞统皱眉道:“尚无消息传回,他那一路行踪诡异,斥候很难查证目前所处位置。不过按照进军速度、道路条件来看,应当是在……”他的目光在沙盘上梭巡片刻,然后很肯定的说道:“是在这里。”   “太史慈沿江而进,就不怕我江北黄、高所部断其后路?”刘琮说道:“看来孙权很有信心,要将虎林一举攻克啊。”   庞统傲然挺身道:“只怕他损兵折将有来无回!”   这此作战计划庞统亦贡献良多,所以他才会如此自信,不过现在虽已判断出江东军的大体攻势,但具体情况仍然在不断变化之中,此战结果如何,还很难说。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孙权虽然急于进攻,但在用兵上却比较谨慎,从战略上而言,采取的是“分进合击、水陆并进,先断后路、后战虎林”的策略。如果不能遏制江北太史慈部的行动,在将来很可能就会成为影响战局的因素,但是江北本就兵力不多,又要分兵驻守皖城、舒县、临湖等地,已经无机动兵力可以调用。   现在最为可虑的,其实还是水军作战。因江东水军也装备了拍杆和神弩车,即便威力不如己方,但据密探回报,差距也不是很大。如此一来荆州水军的优势便被对方拉近,在双方实力接近的情况下,还能够保证放弃虎林陆寨之后,从容接应从其中撤出的人马吗?   对于这个问题,甘宁并没有拍着胸脯说如何如何。他反复考虑过火船战术的运用,认为只要时机把握得当,火船进攻之术定然能够奏效,而且会取得相当不错的战绩。只是这样的时机,需要临战把握,对于水势、江面的宽阔程度,敌军的进攻队形等综合判断。   在水军作战的指挥上,刘琮还是非常信任甘宁的,听了他的解释之后,点头道:“既如此,就以火船为主。但是近战也不可放弃,战船军械及所用之物,都要抓紧修缮准备。”   这一战的重要程度,不用刘琮一再强调,全军上下都已深知。不夸张的说,这是决定双方生死存亡的一战,或许对于荆州来说失败之后也许还有休养生息,以图再战的可能,但江东军若是大败,主力尽失的话,则江东再无力遏制荆州军东进的步伐。   “可是营中所储粮草,又当如何?”王粲有些担忧的问道。随着秋收之后源源不断地从荆州运来的粮草,虎林营寨中几处粮仓都堆积如山,虽然在决定放弃虎林陆寨之后已经开始陆续转运至皖城,但现在仍然有大量粮草无法运走。   刘琮对此早有考虑,对王粲说道:“能运回去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就留给孙权。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是我们把粮草都运光了,他肯定会因此而起了疑心。”   此次荆州军所用的战略是“诱敌深入,围而歼之”,如果孙权“攻克”虎林之后却发现营寨内一粒粮食都没有,必然会有所怀疑,所以舍弃一部分粮草是必须的。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说起来风淡云轻很是潇洒,但实际上做为全军统帅,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管是敌我双方的战略意图,还是对方有可能采取的战术,乃至士气高低、粮草军械再到地形天候等等因素,稍有疏忽,很可能就会影响到整个战局。   就在双方统帅调兵遣将,费心谋划之时,两军的斥候却已经开始打起了遭遇战。   数名荆州斥候快马奔驰于坎坷不平的道路之上,在他们身后,是数十名江东斥候,纵马狂奔,紧追不舍。   “快!追上他们!”带队的斥候什长目光凝重地大声喊道。此地距离虎林尚有百里之遥,这几个荆州斥候为何却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探查的距离也太远了些吧?   江东军主力就在后面三十余里之地,若是被这几个荆州斥候逃回去,己方动向很可能便会为虎林守军所得知,虽然数万大军的行动肯定无法瞒过虎林守军太久,但若是晚上那么一刻,或许就能因此而改变战局。是以这十几个江东骑士,都拼了命地催动战马,暗自决心要将敌人全部格杀,若是能俘虏对方则更好。   马蹄得得,在山谷中引得回声阵阵,眼看离荆州斥候越来越近,江东骑士愈发盯紧了他们。   “嗖!”利箭破空之声突然自道路旁的山林中传出,没等追击的江东骑士反应过来,数支锋锐箭矢便带着尖利的风声狠狠射中了两名骑士。其中一人正中脖颈,带着血沫透射而出!而另一个则被射中肩膀,吃痛之下栽落马背,紧随其后的骑兵避让不及,就见战马践踏而过,那人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什长在听到那箭矢发出的声音之后便立即附身紧贴马背,这才堪堪避过,然而没等他挺直了身观察情况,方才被他们追得跟兔子般的荆州斥候,已拨转马头反身杀了过来。   斥候不同于冲锋陷阵的骑兵,所用兵器都以短小锋锐为主,最多再多准备一副弓箭,而荆州军斥候却比江东军斥候更多了一件利器,那就是由军械营打造的短弩,也叫骑兵弩。威力虽不及步卒所用硬弩大,但胜在轻巧灵便,且可以连发三支,当然也不是一次性就发出三弩,而是发射一次后,在马背上单手持弩另一只手拉动拉杆,便能完成弩箭装填、上弦这两个动作。原本追击的猎手此时反而成了对方的猎物,江东斥候什长见状,心中一沉,知道此番很难逃脱了。对方既然在山林之中有接应之人,那么后方道路,肯定已被敌人截断。当此时还有什么可想的?不过是拔刀一战而已!   ☆、第七十三章 兵发虎林肘腋患   不过很可惜,荆州斥候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随着战马奔驰而来的,还有凌厉的弩箭。这一次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什长刚抬起刀去格挡,那弩箭已“噗嗤”一声穿透了单薄的皮甲,深深扎入了他的胸膛。什长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被抽空了,手中的短刀“当啷”坠地,他的身子也缓缓侧滑,最后摔落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之上。   剩下的几名江东斥候此时也多有伤亡,虽然咬牙拼杀了片刻,却架不住荆州斥候人多弩多,很快便伤亡殆尽。   “这还有个活的!”跳下战马在江东斥候尸体上都补了一刀的汉子,用脚拨拉了一下躺倒在地的一个江东斥候,对同伴们说道。   那个受伤的江东斥候抬起头,手却向旁边掉落的短刀摸去,荆州汉子一脚踏住他的手腕,冷笑道:“不想死的话,就别耍花样!”   待将这江东斥候裹扎好伤口捆缚起来之后,两个荆州斥候将他抬起来放到马背上,准备带回虎林。   “这些尸体可不能就这么丢在此处。”领队的斥候都伯扫了一眼,对部下说道:“掩埋起来,免得被其他江东斥候发现!”   虽然这些人早晚会被发现失踪,但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二十多个荆州斥候动起手来很快就将战场打扫干净,甚至连血迹都被战马拖着树枝扫得看不出来了。   正如这名都伯所料,这数十名斥候逾时未归,很快便引起了江东军的注意。   “这么看来,虎林敌军的竟然将斥候放的这么远,必然是因为营中空虚,所以才会如此!”孙权得知之后,对孙河等人说道:“即便被其侦知我军动向又如何?如今我军三路进攻,虎林之敌若不想被围歼,只能放弃水陆两寨,逃回荆州!”   对于他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孙河等人也只能表示附和。他们都知道,孙权实在太渴望一场大胜了,哪怕不能将荆州主力歼灭于虎林,夺回失地也算是很重要的胜利。只是想到水军都督周瑜之前数次反对此次出兵,有的人心中,便忍不住产生了几分担忧。   “将军,我军数万人马恐怕在虎林难以行动自如,不若先以前锋进攻,视战况如何再决定增兵与否。”被孙权特意从江北调回的程普思忖片刻,对孙权建议道。   按说他这个建议是很有道理的,但他却不知道当初孙权夜雨中进攻魏延等人营寨,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最后却以惨败收场。那次战斗给孙权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只要一想到荆州兵据寨死守,他就不可避免的联想到那个雨夜,从而产生强烈的不自信。   那次夜战之后,孙权也曾总结过教训,认为自己分兵投入战斗是导致失败的重要原因,同时也对荆州兵的防守能力,深感不安。所以这一次他早在计划之初,就已经决定要主力尽出,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攻下虎林。若是再像上次一样陆续添兵,恐怕最后还会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不过这些理由,孙权是断然不会对众人说起的,他沉吟道:“程公所言固然有理,但敌军有险可持,若不重兵猛攻,恐难奏效。且敌军故布疑阵,兵力不过万余,防守必然有疏漏之处,若是进攻的人数少了,则难以发现。”   说到底,他的信心还是来自于虎林守军主力返回荆州,留守陆寨的人马不足以防守这个原因上。   程普听了后觉得孙权太过急躁,但他却也不好再次劝阻。这一点上,程普可不打算学周瑜,在他看来,周瑜年纪轻轻,若非和孙策交好,又怎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现在统领水军,甚至还隐隐压着自己一头?   江北丢失了舒县、临湖等地,孙权虽然并没有因此而责备程普,但程普内心里却颇感惭愧,所以有些话说起来就没有以前那么硬气,甚至压根就不想说了。   这一战,程普何尝又没有存了雪耻报仇之念?正如孙权一样,这个心思他也是不会与旁人说起的。   和程普有着差不多心思的,还有孙河、蒋钦等人,都想在这次重新夺回虎林之战中,用一场大胜来洗刷前耻。   这样的心态很自然的影响到出征将士之中,当然那三万余山越兵,是不会受这样的影响的。他们被收降之后,并未被孙权打散,而是仍然保持原状,由原先的头领统帅。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保持他们的战斗力,但也让他们时刻感觉,自己和江东兵还是有很大区别。至少在很多人心目中,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江东兵。   “大兄,咱们真的要给他们卖命吗?”山越人不善骑马,所以大头领和一帮手下一样,都是甩开光脚板行军,唯一有所区别的,是他脸上、胳膊上的纹身,看起来要比旁人繁复狰狞。此时问话的,却是大头领的从弟。   大头领目光阴沉的看着前方,低声说道:“不卖命也由不得咱们,谁让咱们打不过他们呢?”   “真打起来,乱哄哄的谁还管的了咱们?”从弟脸上恨意颇浓,他的父兄在孙权讨伐时战死,这个仇,他可是一直记着呢。   “嘘!”大头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自己却环视了一眼周围,接着才小声说道:“你们以为我是真心投降吗?我不过是在等待机会罢了!以前咱们之所以会失败,就是不如汉人会用计策。这次却是咱们的好机会,不过到底该怎么办,还要大伙一起商量一下。到了夜里扎营以后,咱们找个隐秘的所在……”   从弟听了喜上眉梢,连忙说道:“好,我就说大兄断然不会忘记血仇,干脆别等晚上了,咱们现在就想想,该怎么办?”   “慌什么?此等大事万一被旁人知晓,咱们断然都没有活路!”大头领冷声说道:“你这毛糙性子让人如何放心,干脆晚上别来了!”   “这可不成!大兄可千万别丢下我!”从弟咬牙切齿道:“这样的机会,我是绝不能错过的!”山越兵的队伍很是散乱,所以他们几人的低声言语,并未被江东兵发觉,到了夜间,在临时营地之中,大头领果然派人找到了一处隐秘之处,将各部头领都召集起来……   ☆、第七十四章 诱敌深入为全歼   所谓山越,乃是汉人对生活在扬州、交州等地的百越族人的称呼,战国时的越国便是由百越建立的国家之一。而山越属于百越族四个分支之一,即东瓯、山越、南粤和闽越中的一支,他们民风彪悍,不服朝廷的统治。战国时期,越国被楚国消灭。大量的越国贵族四散而逃,主要的沿海逃散,还有的逃到东南沿海地区的山地。那些逃到山地的人就是山越。   由於文化融合交流,山越人懂得利用居住山地出产的铜铁,加以铸造、制作成武器与农具,并耕植於谷地,不仅自给自足,兼且勇猛善战。只是这一次起兵反抗孙权失败,老巢被端,山越人只得被迫投降。   孙权正值用兵之际,将山越人青壮收为战卒,以对付荆州军,然而这些山越降兵岂会甘心受驱策,为孙权效死力?在他们看来,抓住机会逃跑,回到山中才是最好的。因此大头领将这个想法提出之后,其他头领都立即表示同意。   甚至还有人森然说道:“若是逃回山中倒也不难,只是何不找个机会,将那些江东军置于死地?免得以后他们缓过来,还会找咱们的麻烦。”   “就是!既然要做,就要彻底!”大头领的从弟咬牙切齿的附和道。   也有人因此而说道:“如今江东人要咱们去和荆州人拼命,不如先派人暗中与荆州人联络,以为内应。这样的话,咱们才可能一举成功。”   大头领冷笑道:“何必仰仗荆州人?咱们的目的是回家,可不是帮他们中的任何一方!此事以后休要再提!”在他的心目中,什么江东人荆州人都是一样的,只要谁来强收赋税,谁就是自己的敌人。所以大头领打定主意,只管先保存实力,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至于该如何行事,大头领心中也已有了计策,现在所要的做的,无非是继续忍耐,等待时机罢了。   大战在即,虎林营寨中更显出几分战前的紧张气氛。炮车营的将士们在校尉的指挥下开始组装霹雳车,这些注定要被遗弃焚毁的霹雳车数量并不多,总共才有四十余架,但制作颇为精良,是专门用以防守的中号霹雳车。与前几年的霹雳车相比,这种中号霹雳车无论是发射速度、威力以及使用寿命,都是以前的霹雳车所难以企及的。   随着军械营匠师铁锤砸下,点点火星迸射而出,粗若儿臂的铜轴严丝合缝的契入卡笋之中。那匠师并不知道这批霹雳车的命运,所以抚摸着略有些冰凉的木制车身,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当匠师从专用梯架上下来之后,早已等在一旁的辅兵们将绳索扣系牢固,驱使着骡马拉动车架,向校尉指定的地方移动。这些霹雳车安放的地点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射程和覆盖范围彼此交叉,那些重点地域和险要路段,更是会受到霹雳车的饱和攻击。   移动霹雳车的同时,那些巨大的石弹和石料也都在附近堆积起来,垒成了金字塔般的形状。驭手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骡马,霹雳车试射时发出的巨大声响,震得人心头狂跳,那“呜呜”而去的石弹落地后砸起一股高高的烟尘,地面都随着为之一震!   望楼上的了望手挥动着旗帜,看样子试射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偏出预定目标很远。   校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霹雳车本身并不以精度见长,但这个结果实在太过离谱。他召来匠师仔细询问,决定调整配重之后再度试射。   配重箱内的巨型条石被取出搁到一旁,换上了两块小了许多的青色条石。这一番操作很是费力,那校尉神色凝重却并不催促。待换了配重之后,绞车手们开始搬动车身两侧的绞盘,油光水亮的粗大缆绳随着绞车的转动而开始吃力,配重箱匀速提升,速度比以前的霹雳车要快了数倍不止。   与此同时车身也开始旋转起来,仔细看去,才发现这种中号霹雳车的车身与车架是分离的。主要的部件都坐落在圆盘状的车身之上,而车身与车架则以中轴相连接,如此一来就能很方便的调整车身的方向,而不用推着车架到处移动。   “咣!”随着配重箱急速落下,粗长的抛杆轻松地将粗粝的石弹抛向碧蓝的天空,划出一道弧线,飞速坠落。   这一次试射效果堪称完美,看着望楼上了望手打出表示命中的红色旗号,校尉紧绷着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感受到接连不断的地面震动,这几天一直在帐内未曾出去过的刘琮越发坐不住了。虽然特卫营已清理过军中潜入的江东密探,斥候更是远出至百里之外,但为了谨慎起见,刘琮和赵云、魏延等人都未曾在军中露面。现在名义上坐镇虎林军的,乃是水军统帅甘宁,而负责陆寨防守的,则是已经从江北赶回来的文聘。   随着各路斥候的回报,江东军的进攻路线、兵力配置和作战意图愈发明显,水路自然仍由周瑜亲自率领的江东水军做为主力,陆上江北太史慈率部潜行,目标很可能就是皖口。而江东军陆战主力,则是孙权所率领的六万余步骑,这其中除了三万山越兵之外,其余的全是江东军中的精锐。根据密探搜集到的情报,在江北的程普也已率领人马加入到孙权这一路。   若非那些被刘琮煽动起来造反的江东豪强,孙权甚至还能从各郡县中抽调出两到三万人马。   虽然目前已制定好作战计划,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任何一个细微的疏忽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变化,都可能彻底改变战况,影响战争的结果,这方面的经验教训,刘琮知道的太多了。当初滑铁卢战役之时,若是前去攻击英军炮兵阵地的法军骑兵能想到带几枚铁钉,堵死英军大炮的火门,那场战役的胜负很可能就大不一样……   所以这两天刘琮一直在反复推演,仔细推敲,若是下雨了怎么办,如果孙权并没有全面进攻又如何?万一水军抵挡不住,陆寨是否能坚持下来?这些问题出现之后,又当如何解决?备用的方案还有哪些漏洞,如此种种,刘琮都要与贾诩、庞统以及军中诸将商议确定。   “此处水面宽阔,用火攻的话敌军有很大的回旋闪避余地,所以末将认为,我水军应当前出到这里。”甘宁的手指在虎林东面点下:“这里乃是大江转折之处,水流湍急,两岸高山耸立,且江中礁石甚多。江东战船若想从此处通过,只能排成长龙。而我军火船吃水很浅,所以反倒不受礁石影响。只要能集中在此处施放,必然会让江东水军吃个大亏!”   刘琮目光一凝,这个问题他也曾考虑过,但若是离虎林太远,恐怕在按计划放弃虎林之时,水军很难接应将要从陆寨撤出的人马。   只要双方水军开始交战,那么任何一方都很难轻易从战场上从容撤退。   之前为了蒙蔽孙权,荆州水军有一部分战船还调离了虎林,虽然现在已下令那些战船陆续返回虎林水寨,但接战之初是不能有太多战船参战的,否则周瑜定然会发现其中有诈,进而影响到整个战局。   更何况刘琮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要让江东水军吃个大亏。他要的,是全歼江东水军主力!唯有将这支力量消灭,荆州军才能够在毫无阻碍的情况下顺流直下,直取江东心腹之地——吴会郡。   “必须让江东水军迫近虎林,否则孙权很可能会因水军未能参战而收兵。”刘琮看了眼甘宁,对他说道:“而此战的目的,在于彻底打残江东水军,至少要让其在大江之上再也无力阻止我军东进。”   甘宁的神色不由更加郑重:“将军之意,水军也要诱敌深入?可如此一来,火船的优势便不足以完全发挥。我军的损失很可能会更为增加。”   他这番考虑也不能说完全是为了保存荆州水军的实力,毕竟在水流稍缓,江面宽阔之处,火船的作用的确受到很多限制。虽然刘琮对于水战并不熟悉,但也知道双方作战之时,并非一上来就以战船相接,多数会用哨探走舸试探对方实力,以为主力战船之屏障。这样的话火船很可能会被江东水军的小船拦截,最终还是要以双方艨艟斗舰相博,所以甘宁的顾虑也是非常有道理的。   见刘琮皱眉不语,甘宁想了想又说道:“若将敌军放至虎林附近也未尝不可。我军可在江中凿沉数艘战船,以改变水流速度,迫使敌军战船按照我方预定路线前行。”   “这个办法不错。”刘琮听了眼前一亮:“此事需立即去做,船上可载满石块等物,损坏的拍杆上也可以安装铁钩,固定在船上。”只要去想,办法总是有很多,庞统也建议道:“前者自荆州送来的渔船上还有不少渔网,届时可以漂浮于江面上,敌军战船木桨被缠住之后,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刘琮听了一愣,这么猥琐的战术——只要能在战斗中起到作用,就是好战术!   ☆、第七十五章 立寨山中秋风寒   为了进一步迷惑孙权,刘琮并没有让虎林守军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而是派出一支两千左右的人马前出虎林五十里外,迎击江东军前锋。双方经过两个时辰苦战,各自收兵。   孙权得知之后,愈发肯定了这是荆州军故布疑兵,虚张声势之计,若非如此,荆州军又怎么会主动出击?若是在营寨中设下埋伏,或是有信心守住营寨,何苦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交战?   “只要子义能率兵先行占据皖口,再由水军接应截断虎林后路,荆州军将插翅难逃!”孙权策马登上一处丘陵,举目望去,只见楚天寥廓大江奔流,江面上数百战船正从下游逆流而上,虽然看不到战船上的旗号,但孙权知道,那是江东水军的前锋船队。   一阵秋风袭来,卷起孙权身披的猩红大氅,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刀枪铿锵,战马嘶鸣,庞大的队伍随着道路蜿蜒山中,如同一条长龙滚滚前行。一股豪情壮志,不由充溢于孙权胸膛,让他意气飞扬,恨不能擎刀在手,遥指苍天!   自从接掌江东以来,孙权就没有几天顺心日子,各地叛乱蜂拥而起不说,世仇死敌荆州又大军压境,可谓内外交困,危如累卵。孙权并没有因此而消沉,面对巨大的压力,他殚精竭虑,欲力挽狂澜。然而荆州军进占虎林,就如同一根毒刺插在江东,一日不除,则江东一日不宁。   所以孙权才会在得知刘琮率部赶回荆州之后,如此急迫的要夺回虎林,甚至要趁势将侵入江东的荆州军一举歼灭,可能的话,他还要将战火燃烧到荆州内部。也让刘琮尝尝这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感觉。   对于曹军突袭南阳,刘琮率领荆州军主力返回的消息,孙权是深信不疑的。这之后的荆州军种种动向,更是加深了他的决心。面对如此良机,一旦错过,恐怕以后就很难再有了。   “将军!前锋来报,道路两侧山中有青烟升起!”一名斥候策马行至丘陵之下,仰面向孙权大声说道。   孙权收回目光,略一思忖,对他说道:“让人前去查探,大军继续前行!”   那斥候得令,立即拨转马头往前锋队伍追去。立在孙权时候的周泰皱眉道:“将军何不先让大军暂时停下,待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孙权听了微微一笑,他转头对性情直爽,非常忠心的周泰耐心解释道:“倘若山中真有荆州伏兵,如何会如此大意?暴露藏身之地?无非是几个荆州斥候故意点燃山火,好令我起疑心,迟滞我军前进速度罢了。”   周泰听了将信将疑,不过很快就有斥候再度来报,果然如孙权所言,那几处山火周围并无大股荆州军,很显然是荆州斥候匆忙放火,一来要迷惑江东军,二来也为虎林营寨报讯。   “若是所料不差,敌军还有可能再度出击。”孙权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而是郑重对周泰说道:“如今我军距离虎林不过数十里之地,敌军想来也已知悉,就看他们将如何应对了。”   正说着,程普自后面赶来,对孙权问道:“将军,再前进五里,就可以立下营寨了吧?”   孙权抬头看了看天色,点头道:“好!今日立营之后,让将士们好生歇息一晚,争取明日将虎林一举夺回!”   “可是水军那边,能否同时赶到?”随同孙权行动的蒋钦问道。他的脸庞上,还留着上次作战时的伤疤,那蜈蚣状的红色伤痕,使得他原本清瘦的面容多了几分狰狞。   孙权听了之后,眼神一缩,转头又向江面望去,只是此处已不是那处丘陵,目光被山丘所阻,看不到水军动向。他现在对于周瑜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孙权不得不倚重周瑜,另一方面,又因为周瑜在军中的威望而感到不安。最重要的是,周瑜和乃兄孙策的关系尽人皆知,谁知道他会不会借题发挥,抓住孙策之死不放呢?   “以公瑾之用兵,断然不会误了战机的。”孙权收敛心神,正色对蒋钦说道。但是心里却涌起强烈的不安,若是自己率领大军进攻虎林之时,周瑜却未能领水军进攻水寨,那么虎林荆州陆寨守军,就很可能得到水军增援,从而使得己方进攻不顺……   勉强抛开这些私心杂念之后,孙权的目光却仍然有些阴冷,且看明日水军是否能按时发起进攻吧。   为了这次大战,孙权几乎动用了全部能够调动的兵力,他不敢想象,若是战败之后会如何,到那时还能拿什么来抵抗荆州军?   不过眼下己方兵力占优,即便荆州军未曾抽调主力回援,也比不上江东军人马众多。想到这里,孙权便又立即恢复了强烈的自信。这一次定然要大获全胜!   五里之地很快就到,对于在此处安营扎寨,孙权感到很是满意。这里是山中少有的开阔之地,前面有谷口可以拒敌,两侧山势高耸,山涧潺潺,虽然林叶多已枯黄凋零,显得颇为萧瑟,但更平添了几分肃杀。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前锋又数度报告,遭到小股荆州军袭击,不过在前锋凶狠的反击之下,对方很快就逃回了虎林。看样子是为了骚扰江东军前进的速度,但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自从上次夜战大败之后,孙权对于立寨之事愈发重视起来。惨痛的教训使得孙权更加意识到营寨的作用,之前剿灭山越人叛乱之时,江东军坚固的营寨也让山越人吃足了苦头。   山中秋夜颇为寒冷,一轮明月高悬危崖之上,清冷的月光下,营寨内敲击刁斗之声在山谷中引起阵阵回音。   手持火把的巡守将士在寨墙上来回走动,因月色皎洁,目力所及之处便能够看的很远。数十座营寨之间不时响起口令对答之声,不过整个营寨之内却显得非常安静。   夜间宿营严禁喧哗,无故吵闹者可斩立决,但这条规矩很显然不适合那些山越兵。他们围着篝火大声说着话,目光不时瞟向营内各处。他们晦涩难懂的口音,让路过的江东兵眼神中不觉流露出几分鄙视。   渐渐的,夜深了,燃烧的篝火陆续熄灭,冒着阵阵青烟,在山谷中盘旋上升,被夜风一吹,便飘散无踪。   “嗖!”一支利箭破空飞来,直扑向一名依着望楼打盹的江东士卒,锋锐的箭头在月光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那迷迷糊糊的江东士卒许是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浑身打了个寒噤,猛地睁开双眼,然而还未等他看清这箭矢的来处,就觉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胸口剧痛,下意识的伸手去握箭杆时,人已歪着栽下了望楼,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动静自然被值夜将士发觉,随着一阵“咣当!咣当!”敲击刁斗之声,营寨各处陆续响起带队偏将、骑尉的喊声:“敌袭!”   孙权也自梦中惊醒,赤足跳下低矮的床榻,伸手冲出悬挂在床头的长剑。豆大的油灯因他急促的动作而摇曳不止,紧跟着帐帘掀开,差点被带进来的寒风吹熄。   进来的是孙权的近卫,手里擎着火把,一下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   “可是敌军夜袭?”孙权见状,握着长剑在床榻上坐下,抬眼问道。   近卫躬身道:“只是小股敌军骚扰,并无大队荆州兵袭来,程公说请将军无忧!”   “哼,看来荆州军是害怕了。”孙权放下长剑,摆手说道:“既如此,你且退下吧。”   待近卫出去之后,孙权却在榻上辗转难眠,一时回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雨夜,一时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刚迷糊了一会儿却又被锣鼓声吵醒,听起来动静不小,孙权立即起身,这回干脆让近卫给自己穿戴上盔甲,出得帐外,就见营中将士多已手持长枪正向寨墙而去。   夜风袭来,寒气逼人。孙权却觉得心头火热,丝毫不觉寒冷。   “这是敌军的疲兵之计!”上了中军辕门望楼,孙权见程普花白的胡须在夜风中微微抖动,心中颇为感动,对程普说道:“程公还是去休息吧,敌军越是如此,咱们便越要稳住。切不可上了他们的当。”   程普摇头道:“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将军明日指挥全军,理当去休息,老夫年纪大了睡眠浅,稍有风吹草动就难以入眠。还是老夫在此为好。”   其实孙权又何尝能安稳入睡?只是现在全军上下都瞩目于此,为了稳定军心之故,他也只能风淡云轻的故示从容。   派出去的队伍搜寻到荆州兵遗弃的铜锣战鼓,本以为对方既然逃走,今晚就能睡个安稳觉了,没想到夜半时分又闹了数次,弄的全军上下几乎无人睡眠。哪怕知道对方这是以小股疑兵骚扰,但听到那刺耳的各种怪声,谁又能睡得踏实呢?   即便抓住了几个未及逃走的荆州兵,也未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值守的校尉一气之下,便将这几个倒霉俘虏砍了脑袋,传示诸营。   到了佛晓时分,那些神出鬼没的荆州斥候才算消停下来。但江东军上下因连日赶路,夜不能宿,几乎人人都顶着一双黑眼圈。相比之下,似乎那些山越兵反倒显得很是精神……   ☆、第七十六章 势如破竹占敌营   被折腾了一夜的江东军上下都窝了一肚子火。对于这种无赖打法,谁能保持平常心呢?虽然孙权明知这是对方的疲兵计,却也无可奈何。派出去搜寻的精锐小队也不是没有斩获,但毕竟不敢深入山林太远,可若是调集大队人马搜山,那岂不是更合了对方的意?   不过眼下大战在即,这样的小伎俩无非让将士们精神有些不济罢了,对于大局是没有多少影响的。孙权这么想着,出了大帐,就见营内各部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到处都是简陋的灶台,有的干脆用树枝架起刁斗,使得山谷中烟火缭绕。   深秋的清晨还是颇有些凉意的,不过孙权此刻却内心火热,踌躇满志。他相信这一次自己一定能够率领江东军一举攻克虎林,若是太史慈那边进展顺利,很可又能将虎林的荆州守军围而歼之。   数倍于敌的兵力,内线作战的优势,让孙权对这次虎林之战信心十足。以荆州军目前在虎林的兵力,断然无法守住陆上营寨,只要水军在周瑜的率领下将荆州水军围困于水寨之内,则大事可定!   所以孙权并没有采取先行试探攻击等办法,而是要全军尽出,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解决虎林之敌。当然此处营寨因囤积有粮秣辎重,所以还是留下了五千人马守卫。   六万之众只怕用不了一天,就能将虎林敌军十余座营垒全部攻克了吧?   当行至虎林营寨之外,看到寨墙上密布的荆州旗帜之后,孙权不屑的冷哼一声。今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秋高气爽,孙权端坐于战马上,挺直了腰背,略显沉重的头盔并没有让他觉得压抑,猩红的大氅披在马背之上,随着孙权拔剑的动作而飘扬起一角。   “诸君!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孙权举剑斜指敌军营寨,中气十足的喊道,话音传出去很远,仿佛在所有江东军将士耳边响起。   列阵中的江东将士高声应和道:“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紧接着,战鼓擂动,鼓声刚一响起,就如同滚滚雷声,继而随着鼓点急促,越发使人血脉偾张,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胸中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杀啊!”最前列的江东步卒扛着木排和梯子,举着盾牌和长枪,向荆州军的营寨冲杀而来。   与此同时,阵列中的弓箭手举起手中长弓,利箭扣弦,射向青天,而弩手们则紧随攻城步卒之后,向营寨冲去,以求接近敌军营寨,发挥弩箭的最大威力。   数百弓弦震动时发出的“嗡嗡”声汇集到一起,和着步卒们奔跑的脚步声,仿佛一道巨浪扑向荆州军营寨。飞出的箭矢在空中划出无数闪着寒光的弧线,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飞速下坠。   寨墙上稀疏的守军慌乱的躲避着,有的举起厚重的大盾,有的跑到木棚下蜷成一团,却罕有人敢冒着被利箭射成刺猬的危险以弓弩反击。就连望楼上的了望手,都立即缩回脑袋,用圆盾将自己护的严严实实。   “嘶!”最先坠下的一支箭矢射中了一面旗帜,毫不费力的在旗面上撕开一个大口子,紧接着“咄!”地一声,狠狠扎进了木制的寨墙踏板之上,箭尾的白羽尚在剧烈颤动,旁边又落下了数支箭矢,一时间如同暴雨侵袭,密集的“咄咄”声不绝于耳。   寨墙之上如同一夜春风开遍梨花,远远看去,又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雪。   奔跑中的江东步卒见敌军被己方的弓箭手完全压制,顿时士气大涨,嗷嗷叫着向近在咫尺的寨墙扑去。有的人因跑的急了跌倒在地,连滚带爬的起身之后继续追赶,而有的却不小心踩上了埋在土里的竹签,立刻被扎得鲜血淋漓,抱足呼痛。   这座营寨位于虎林营寨圈的最外围,本身并不是很大,但位置极为险要,一面紧靠陡直的山崖,一面控扼进出虎林的道路。江东军若想攻克虎林,这里是必须先拔掉的第一个钉子。   “将军,水军周都督遣人来报!”孙权正从容不迫的注视着战况的进展,听到护卫的话后却立即转身说道:“传!”   来报信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虽不高大但却很是结实,穿着身轻便的皮甲,翻身下马之后对孙权说道:“将军!水军大部已至虎林水寨外十里之地,随时可向敌军水寨发起攻击!”   孙权听了大喜,面上却仍然很严肃,点头道:“既如此,由都督临机专断,务必将荆州水军困于水寨之内!不使其逃脱!”   待那人离开之后,孙权的嘴角才浮出一抹笑意。此次出兵虎林,周瑜数次反对让孙权心中很是不安,如今不管怎样,他还是率领水军主力赶到了虎林,这让孙权的信心更为高涨。   接下来的战事也进行的颇为顺利,第一座营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攻克。这也更加印证了孙权之前的判断:荆州军主力已折返,此间敌军无论是数量还是战力,都不堪与己方相比。   至于刘琮是否会在得知虎林被己方攻击而率兵增援,孙权对此的看法是,荆州南阳乃刘琮的根基之地,他断然不会任由曹军在其境内肆虐,所以即便刘琮知道虎林被袭以后,也只能舍弃虎林而力保南阳。   攻下了敌军的第一座营寨,使得江东军士气再度高昂起来,战鼓咚咚不绝于耳,催动将士们杀向紧挨着的另一座敌军营寨。而这座营寨被攻克之后,江东军的阵列便随之向前移动,孙权也率领近卫进入了营寨之中。   营寨内一片狼藉,却几乎看不到有荆州兵的尸体,在孙权想来,应是荆州守军见难以抵挡,主动放弃了这座营寨,究其原因,还是兵力不足之故。   不过荆州军既然收缩兵力,接下来的进攻很可能就不会像之前这么顺利了。孙权翻身下马,登上寨墙望楼,近卫劝阻无效,只得在他身边围成一堵人墙。   孙权举目望去,见荆州守军在己方弓弩的压制之下,连头都抬不起来,却并没有露出得意之色。按照孙权的估计,敌军只怕要退到虎林营寨的核心位置,才会死战不退——因为到那时兵力收缩到有实力防守,且已经没有退路可去了。   却不知子义可曾攻占了皖口,水军是否又接应上他们?唯有将大江上游控制在手中,据守虎林的荆州守军才真的无路可退。   不过这种担心目前看起来已无必要。荆州守军接连放弃了数座营寨,而江东军则紧随其后,数万人马涌入被攻克敌军营寨,很多将校甚至连敌军的面都没见着。   “将军,敌逃窜迅速,我军追之不及!”孙河骑在战马上,满头大汗的向望楼上的孙权高声说道。这仗打的实在太顺利,顺利的他几乎有了一种天下无敌的错觉。那种势如破竹,眼看敌军抱头鼠窜的感觉,实在令他沉迷。   孙权摆手道:“敌军尚未开始防守,切不可大意!”   孙河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就走,孙权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双眼,转头对程普说道:“程公,是时候使用山越兵了吧?”   “还是等等看。”程普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数万山越兵乱糟糟的拥挤在已经攻克的营寨中,有的甚至爬在望楼的柱子上四处张望,全无军纪可言。程普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些身材矮小的山越人在他看来,怎能当得起“精锐”二字?也不知孙权是如何想的,竟然会带他们来打虎林。不过看孙权这意思,似乎是想借刀杀人,用荆州兵来消耗山越兵……   想通了此节之后,程普立即改了口风:“不过现在让他们试着去攻打一番,也可让将士们稍事休息。”   孙权嘴角微微上扬,紧接着正色下令,让孙河暂时收兵,换山越兵进攻。   “大头领,咱们怎么办?”听到这个命令之后,山越人顿时坐不住了,纷纷围拢过来,对大头领阳范问道。   阳范冷哼一声,大声喝道:“慌什么?你们没看到那荆州兵不过如此吗?咱们只管攻下个营寨,先应付过去再说!”在他看来,现在还不是和江东军翻脸的时候,且先顺着孙权的意思行事,反正看起来那些荆州兵也没打算死守。   然而他这侥幸的想法却在营寨前碰的头破血流。   山越兵身材不高但却非常敏捷,又因常年在山林中生活之故,所以尤其擅长攀爬跳跃,可是在荆州军的最后数座营寨之前,却被密集的箭雨射得伤亡惨重。他们本就没有多少盔甲盾牌,所以一上来便吃了这个大亏。阳范见状,立即觉出不对来,忙招手让部下撤回。然而孙权岂能让他轻易蒙混过去,军令一道比一道严厉,阳范迫于无奈,只得咬牙下令继续进攻。在江东军弓箭手的帮助下,山越兵总算将这座营寨攻了下来。可是看着寨墙下死伤惨重的部下,阳范欲哭无泪。   ☆、第七十七章 且守营寨待反击   和陆上江东军势如破竹的进攻相比,江东水军的进展可以说非常缓慢。   原本对于虎林附近的大江水情,周瑜是非常熟悉的,可荆州军竟然在江中沉了数艘战船,立即使得这片原先颇为广阔的江面,变得水情复杂起来。   走舸哨探等小船还好,尚可行动自如,但艨艟斗舰这样的大船,因船身庞大,又载了很多水军将士,所以吃水很深。   “都督!江中似有异物,我军数只战船动弹不得了!”   “荆州人何其卑鄙!竟然用渔网缠住我战船船桨!”   “都督我军战船被江底不明之物撞击漏水,请求退出队列!”   接连不断的坏消息陆续传来,周瑜立在战船的敌台之上,俊美的脸庞上神态自若,并没有被这些坏消息所影响。他沉着的发布军令,从容应对,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然而他的心中,却在激烈的斗争着。周瑜从来不相信曹军会突袭南阳,除非曹操在官渡大获全胜,且实力未曾受到太大损失,才有可能派兵进攻荆州。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么做有何益处呢?除了打草惊蛇使得刘琮更将其视为死敌之外,即便将南阳洗劫一空又能如何?无论怎么看,曹军都没有出兵的理由。   但是孙权不但相信了,还力主趁机进攻虎林。周瑜劝说无效,为了避免孙权率部进攻虎林时遭受更大损失,周瑜必须亲自率领水军赶赴虎林,对他来说,明知对方可能设下陷阱却只能一脚踏入,这种郁闷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过周瑜在水军出发之后,便将这种情绪深深的埋藏在心底,他不断派人联络孙权,并向孙权报告水军的位置,同时思考着刘琮若是用计,会是怎样的计策?   若是刘琮领兵赶回荆州是假,那么必然会将重兵埋伏于虎林之外,利用虎林的地形反过来围攻深入营寨的孙权所部……   周瑜苦笑着微微摇头,孙权是定然不会相信这个假设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水军强攻虎林水寨,以便在敌军杀出之时,能将江东步卒接应回去。   荆州水军并没有在水寨中,而是在江面上列阵迎敌,双方的走舸哨探等小船已经数度交锋,各有胜负。江面上战鼓声声,飞矢激射,不时有人中箭落水。不过这只是大战前的试探,双方的主力战船都还未曾发力。   虎林陆上,数十座荆州营寨已经大半被江东军攻占,孙权也从第一座被攻占的营寨中移到了最前线。   战事进展颇为顺利,除了山越兵伤亡稍多,江东步军几乎毫发无损。不过孙权知道,真正的硬骨头,很可能就要从现在开始啃起了。   中军营寨里,刘琮端坐于案几之后不动如山。沙盘上的旗帜越来越密,几乎将代表虎林的地方插得满满当当。报告军情的斥候一波紧接着一波,传来最新的战况。   相比之下,王粲就显得心浮气躁许多,他不时偷眼看向刘琮,惊讶的发现,刘琮似乎变得有些陌生起来。这种感觉不知因何而起,王粲知道,此时刘琮并不如他表现的这般从容镇定,这可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中军营寨与江东军只隔着最后三座营寨,若是受不住的话,就要直接面临敌军的重兵围攻!   “是不是可以发起反击了?”王粲听到帐外传来的厮杀声,有些焦急的对刘琮问道。   刘琮闻言转头看看王粲,微微摇头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可敌军已距离我军甚近!万一被其攻破前面的营寨……”王粲信心不足的说道。   “总要让他们先折腾够了才好。”刘琮展颜笑道:“孙权远道而来,咱们做主人的,可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啊。更何况若是江东兵大部不进了营寨,如何能手下咱们精心准备的厚礼呢?”   贾诩也说道:“现在孙权已坠计中,但还不到反击的最佳时候,何况水军那边战况未明,总要等时机成熟之后,方可发起反击。”   此时攻守双方打的愈发激烈,文聘亲自冒着飞矢在望楼上指挥作战。他麾下的刀盾兵和枪矛兵虽然不如南阳各部精锐,但在原来的荆州军内也算是难得的强兵。经过这三个多月的休整和训练,比之从前提高了不少。加上营寨颇为坚固,防守起来也就轻松许多。而且寨墙上还安置了很多神弩车,操作灵活杀伤力大,往往一枚石弹砸出去,就能让江东军死伤五六个人。   实际上现在还没有动用霹雳车,否则的话在如此狭小的地方,如此密集的人群之中,一枚重达百斤的巨型石弹砸下去,不知将有多少江东士卒成为肉糜。   更何况,还有真正的杀招未曾使出,所以文聘并不着急,也不担心。沉着的指挥部下严防死守,他的任务,便是拖住江东军,将敌军主力吸引到虎林营寨之中。眼下看来,尚需要一段时间才行。   不过根据文聘的判断,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只要坚持到今天夜里,就应该达到刘琮所要的效果了。   江东军弓箭手经过攻打数座营寨,已经累的几乎抬不起胳膊,而狭窄的地形又限制了各部之间的调动,一直赖以压制对手的箭雨变得稀疏起来。而反观荆州军,却越战越勇,寨墙上不时有弓箭手探出身子向外放箭,攻到寨墙下的江东兵则要先对付密集的鹿柴、拒马,用木排搭过壕沟,才能抵近寨墙。   在这个过程中,稍不注意就会被荆州兵的飞矢和投枪射杀,拥在壕沟边缘的江东兵被后面汹涌的人群一挤,纷纷摔落下去。壕沟里虽然没有积水,却遍布锋利的竹签、木桩,惨叫声接连响起。   孙权见进攻受阻,场面很是混乱,不由微微皱眉。不过这样的情形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并没有让他感到不安。敌军已经放弃了这么多营寨,剩余的兵力都应该集中在这里,如今己方大军重重围困之下,只要水军进展顺利,这些荆州军将无路可逃!   “暂且收兵!”孙权沉声下令道。自清晨出发一直打到晌午,也该让将士们稍事休息,填下肚皮了。倒是孙河兴冲冲的赶了过来,对孙权大声问道:“将军,何不一鼓作气,将此营寨攻下后再收兵?”   ☆、第七十八章 铺天盖地烈焰起   江东军暂缓攻势,除了要让一直担任主攻的江东步卒得以休整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调整进攻各部的次序。之前为了保证进攻的顺利而由精锐进攻,现在大部分营寨已经攻克,士气如虹,在孙权看来,接下来的硬仗便可以先以山越兵消耗敌军实力。只要荆州军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再由江东主力一战而定!   然而虎林营寨虽已大部落入江东军手中,但因营垒众多,而且到处都是寨墙,有的营寨之间彼此相通也还罢了,但多数营寨都隔着深深的壕沟,寨门与寨门之间往往错开,这本是为了防止一座营垒被攻克后,紧邻的营寨仍然能够死守。可现在江东军数万人马涌入各营,混乱异常。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加之虎林外的江东军仍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场面几近失控。   荆州军的数座营寨内,还堆积了大量辎重粮秣,甚至有不少布匹财货,山越兵发现之后顿时一哄而上,趁乱哄抢。被派去守卫的江东士卒很快便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刚开始还声嘶力竭的叫喊两声,后来也不知是谁暗中下了黑手,惨死在人群之中。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孙权并没有派兵前去镇压。得知此事后,孙权只是冷哼一声:“由他们去!”   此时孙权已经隐隐有些担忧了。但这种担忧还不至于影响到他的决心,他相信只要调整好各部之后,荆州守军很快就会支持不住,届时水军合围而来,即便敌军想逃也无路可逃了!   “奇怪,荆州兵怎么在营寨里堆着这许多干柴?”抢了一坛烈酒的山越兵瞥见寨墙下码堆积一人多高的柴薪,随口说道。   扛着一匹细布的同伙撇嘴道:“莫非还想在此过冬?管他呢,咱们先把这些藏好,免得被人偷了去!”   望着乱哄哄的手下,阳范这会儿的心思不觉有些变化。看样子荆州军是守不住的,江东军若是大胜,就算自己带着部众逃回山中,以后难免还会被孙权派兵围剿。   “大兄,咱们什么时候动手?”阳范的从弟见他皱眉不语,不由问道。   阳范摆手道:“不要急!兄弟们得了这许多财物,只怕一时还不想离开,且等等再看!”   “可接下来就要让咱们去攻打营寨了!”从弟一梗脖子,气呼呼的说道:“反正我不去!凭什么要给仇人卖命?”   “慌什么?”阳范倒是早有对策:“如今咱们的人马都散在各处,一时如何召集得起来?先拖延一阵,待孙权不耐烦了,自然会仍用他的兵马。要知道他可比咱们着急!”   不过他这个想法又岂能瞒过孙权?虽然山越兵混杂在各营之中,但他们本就没有什么严密的组织,何况营寨就那么大,再多人马也铺展不开。阳范见没有借口拖延,本就动摇的心思便彻底改变,干脆先夺下眼前这个营寨再说!   晌午过后,山越兵开始攻寨,和前面那些营寨相比,这座营寨的寨墙更高,也更为坚固,就连壕沟都比别的地方宽。山越兵扛着梯子、木排向寨墙下涌去,狭窄的地形使得进攻的队形显得更为拥挤。   就在山越兵向寨墙扑来的时候,从寨墙上呼啸而出数枚石弹,砸在密集的人群中!紧接着寨墙上的神弩车也开始发射,碗口大的碎石铺天盖地,砸得山越兵狼哭鬼嚎,偏生又无处躲藏。那霹雳车的石弹岂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原本就混乱的队形顿时便散做一团,前面的转身向后逃,后面的却不由自主被推着前行,神弩车发射的碎石砸下,不少人头破血流,有的被击中要害当场便殒命身亡。   眼见部下伤亡惨重,阳范的脸色便有些苍白。然而这时候哪儿还能后退?只能硬着头皮下令继续向前冲。   “要不咱们用火攻?”有人给阳范出谋划策。   阳范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没看到咱们在下风头?火攻?烧起来咱们最先倒霉!”说完之后,阳范一愣,心中冒出个可怕的念头,但还未曾细细去想,思路便又被眼前的战况打断。   因此处营寨距离已被攻占的这些营寨稍远,江东兵弓箭手难以提供有效掩护,山越兵尚未攻到寨下,便死伤了一大片。随着大小头领相继阵亡,山越兵干脆哗啦啦四下奔逃,便是阳范都约束不住。最后还是江东兵斩杀了数十个山越逃兵,才堪堪遏制住这些人。   如此攻了几次,却被荆州兵打得人仰马翻,死伤惨重,阳范说什么也不愿再派兵强攻了。他甚至为此面见孙权,提出若是不能以弓箭压制敌军,自己宁死也不会下令部下继续进攻。   孙权见状,好言抚慰,并立即下令弓箭手到阵前助战,这才让阳范鼓足勇气,再度率领山越兵向营寨发起攻击。然而弓箭手只能压制寨墙上的敌军,却对寨内的霹雳车无可奈何。不计死伤的冲过壕沟,攀越寨墙时又遭到荆州兵的猛烈反击,对方的弩箭投枪使用起来,给山越人造成了很大的伤亡,最终的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对此孙权并不感到意外,反倒因为荆州兵的激烈抵抗越发斗志高昂。在孙权的调度之下,各部陆续集结到这座营寨附近,此番出战的数万人马几乎全部都进入了虎林。   山越桀骜难训,孙权岂能不知?这次扑灭山越人造反之后,孙权便将其老弱扣为人质,择精壮充为士卒,为的就是让他们在这样的苦战中消耗实力。当然能用他们攻破营寨最好,若是不能,也必将和荆州军打成两败俱伤,现在所要做的,便是等荆州军露出败相,到那时就是江东精锐尽出,一战而定之时!   至于被山越人抢走藏匿的财物,在孙权看来压根就不值一提。他要的是一场大胜,更何况当这些山越人战死之后,那些财物辎重还不都归自己所有?   随着江东军弓弩手的加入,战况愈发激烈起来。寨墙上下箭矢激射,乱石横飞,缺少铠甲和盾牌的山越兵伤亡越来越大。阳范的从弟忍无可忍,可在这样的乱军之中,他又无法煽动部下逃跑或倒戈,急的他虚火直冒,双眼通红。   而虎林水寨之外的江面,双方水军的战斗也逐渐开始白热化。在付出了数十只战船的代价之后,周瑜终于摸清了这片江面的水情。利用仿制的神弩车向荆州战船抛射石弹和火球,而荆州水军同样不甘示弱,双方密集的船队中不时传来“喀嚓”一声巨响,也有的战船被火球引燃了护板,不过很快便被将士们泼水熄灭。   孙权在高大的望楼上看到江东水军正向水寨毕竟,心中大定,于是下令加强进攻,经过短暂休整后的江东步卒,也在程普、孙河、蒋钦等人的率领下,投入了进攻之中。   到了傍晚时分,这座阻挡在前进道路上的营寨终于被江东军和山越兵联手攻下。当他们蜂拥而入的时候,只看到守卫营寨的荆州兵已从另一个寨门向后退走。   “是彻底放弃陆营的时候了!”刘琮从案几后站起身,对立在身旁的张迅说道:“传我军令,全军登船!”   大鱼已经咬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军令一出,早已准备妥当的炮车营将士陆续登上等候在水寨内的大小船只,而刘琮在上了那艘艨艟敌台之后,回首望向正源源不断冲入最后两座营寨的江东军,挥手断喝:“升旗!”   木桨入水,拍打出无数白色水花,而这只艨艟大船正中竖立的粗大桅杆上,一面绣着“镇南将军刘”的大旗正徐徐升起,江风吹来,旗帜迎风飘扬!   “什么?敌军打出刘琮旗号?”孙权得知消息之后,先是一怔,继而冷笑道:“不过是敌军故弄玄虚,乱我军心之举,各部不得慌乱!”   话音未落,孙权眼神一缩,因为从那些战船之上猛然腾空而起无数火球,看那火球飞向的目标,正是已被攻克的荆州营寨。   “将军!不好了!虎林之外山火四起……”前来报讯的斥候抬眼看到铺天盖地而来的火球,顿时傻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荆州战船只是离开岸边,并未驶远,各船上的神弩车虽然不是同一时间抛射出燃烧着的火球,但正因先后不同而显得连绵不绝,随着第一枚火球落下,在地面溅射出无数飞迸的火苗之后,接连不断的火球如同流星火雨般,将数座离的最近的营寨笼罩其中。   “跑啊!”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被惊呆了的江东兵也好,被吓傻了的山越兵也罢,顿时四散溃逃。   火球落在了浸透了油脂的木棚之上,“轰”地一声窜起一股火团,滚滚黑烟升腾而起,营寨周围的山上也冒出火焰,本就堆满了落叶的山林,立即燃起熊熊大火。刘琮立在敌台之上,双眼微眯,他知道江东军步骑精锐,经此一战将尽丧于此……   ☆、第七十九章 大火无情吞三军   大火几乎瞬间便引燃了营寨的寨墙,那些堆积如山的辎重,那些刚被缴获还未曾清点的霹雳车都在烈焰中熊熊燃烧。烟由火生,火激风势,滚滚热浪之中,孙权却只觉得手足冰冷,胸口更是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住,一时难以呼吸。   “将军,快走吧!”程普自浓烟中闪出,花白的胡须被火焰燎得焦黑一团,见孙权呆滞地站在望楼上一动不动,心中大急。此时却也管不得许多,程普一把抓住孙权的胳膊,在他耳边吼道:“将军!此处待不得了!”   是啊,这里是待不得了,孙权猛然惊醒过来,睁着被呛得通红的双眼,大声说道:“撤!撤出虎林!撤回本寨!”   然而数万人马挤在这狭小之地,怎能轻易走脱?其实各部在火势方起时,将校尚能约束部下,但随着各营寨被敌军火球引燃,谁还顾得了上官的命令?都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有那机灵的干脆抛下刀枪,脱了铠甲,只为了能比旁人轻便一些。   秋季本就干燥,山火一旦引燃便火势极大,山脚下的营寨被山上滚落的带着火焰的枯枝引燃。直到这时,江东兵才猛然发现,营内竟然没有任何防火之物!而那些堆积在寨墙下的柴垛,更为这场大火添加了无数燃料。   当虎林陆寨火头一起,立在战船敌台之上的周瑜便已察觉,那一刻他竟然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只是心底一边冰凉。   “都督!我们中计了!”凌操语气艰涩的说道,神色间颇为懊悔。他怎么不悔?当初若是自己坚持拥护周瑜的意见,何至于有现在这场大火?水军现在该怎么办?是退兵保存实力,还是迎头而上强攻水寨,将身陷火海之中的袍泽接应出来?   这些话凌操虽然没有问出口,但他望向周瑜的眼神中,已经将自己的疑问全都表露无遗。   周瑜深深吸了口气,不用凌操问,他自己也在扪心自问。如果说孙权一意孤行咎由自取,但自己岂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能依靠水军了。   “都督!敌船打出刘琮旗号!已驶出水寨!”桅杆上的嘹望手低头大声报告,然而这个消息对于周瑜来说,除了证明自己之前的推断之外,又有何益处?   凌操听了却眼神一凝,对周瑜说道:“不若猛攻刘琮座船,将其……”   周瑜摇头道:“猛攻可以,但那是为了吸引敌船保护,为我军让出一条进入水寨的通路!”说完之后,周瑜便立即下令,全军压上!   相隔数里的荆州战船见江东水军全线压来,似乎不敢与之接战,逆流向后退去。   只是船队之间渐渐拉开距离,就在江东水军接近水寨之时,数百只小船自那些空隙之中顺流而下。   “退!”周瑜见那些小船上并无人掌舵,却满载着不知何物,心中一凛,立即高声喝道!饶是他下令及时,可这个时代传令全靠战鼓金锣,辅以旗号而已。而且战船操纵再怎么灵便快捷,调头转向也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艨艟斗舰这样的大船,在全军压上,左右都是友军战船的时候,更是进退两难。   江东水军不可避免的陷入了一阵混乱之中。   当那些小船扑出来之后,荆州战船上的弓弩手和神弩车便开始向小船上抛射火箭火球,这些小船本就是用以火攻的火船,舱内堆积的全是易燃之物,稍有个火星便“轰”地一声燃起一团火焰。   火船体型狭长,因并无重物所以速度极快,船舵又是被固定死的,被湍急的江水冲带着向下游飞速而来。   “留十只艨艟,横于江面!”周瑜沉着的声音在敌台上传出去很远,很快便有人脱了身上的薄甲,从高高的敌台纵身跃入江中,几个浪花翻过,他便从水中冒出,游上早已候在附近的走舸。走舸上的桨手随着他伸手指出的方向,立即运力划桨,狭长的船头破浪而起,飞速向前方驶去。   “传令,黄盖所部拦截火船!其余各部,随我强攻水寨!”周瑜扶着栏杆的双手因用力而显得指节发白,但他的语气却依然从容不迫。   凌操皱眉道:“都督,即便我军攻入水寨,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此时虎林陆寨,已经彻底陷入了火海之中。   寨墙本就是木桩搭建而成,寨内又堆积了许多干柴,暗藏了无数易燃之物,火势一起,冲天蔽日。加上火激烟发,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热浪袭来,难辨东西南北,火头一卷,吞噬无数鲜活生命!被大火引燃了的士卒们发出渗人的惨叫,有的在地上翻滚着,摔到壕沟里犹自挣扎,有的却已神志不清,抓到同袍之后死不松手,种种惨象充斥在幸存者的眼中,令他们心中生出无限恐惧!   孙权掩着口鼻,低着头被护卫拥着在浓烟中仓促前行,刚出了寨门,就听“喀嚓”一声,搭在寨门前的木排断裂开来,紧随其后的江东将士猝不及防,跌入壕沟之中,然而后面的士卒急于逃命,哪管前面发生了何事?哭喊着推搡着,直到自己也跌下壕沟,最终累积成一道人桥,寨内的士卒才得以逃出。   曲折的道路上挤满了惊慌失措的士卒,孙权的近卫不得不举起刀枪,硬生生的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道路两侧的寨墙上不时有燃烧着的望楼、木棚坍塌下来,惊恐的士卒们却无处可躲。   到处都是“噼啪”燃烧的大火,周围都是滚滚浓烟。   周泰护着孙权夺路而走,眼见到处都是溃兵,四面都是火墙,不由焦急道:“将军,只怕这里出不去了!不若向水寨而去,到了江边也或可逃脱!”   被呛得眼泪长流的孙权听了之后,立即拨转马头,如今数万人马困陆寨之中,后路也已被敌军放火封住,也许向水寨逃生才能捡回条性命。   有周泰带着近卫在前面厮杀,孙权总算冲到一处较为安全的所在,尚未喘匀气,就听身后有人大喊道:“孙权在此!杀啊!”孙权悚然一惊,回首望去,只见浓烟中人影憧憧,一个面上纹着青色花纹的矮小汉子,举着短刀高高跃起,那短刀黑黝黝地,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弧线,当头向孙权劈下!   ☆、第八十章 大势已去精锐尽   自浓烟中破空而出当头向孙权劈下的这一刀,因太过突然,以至于孙权身边的近卫竟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那汉子跃在半空,短刀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已策马转身的周泰暴喝一声,纵身扑向那人,硬生生拦在孙权身前,那短刀劈在他的肩头,落在甲胄的铜扣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溅出明亮的火星。周泰随被这一刀劈中,却仍然双拳砸出,击在那人胸口,两人落地后周泰按着肩头半跪于地,而那人却滚了一滚,向后纵身掠去,眨眼间便消失于烟雾之中。   直到这时近卫们才回过神,正要去追却被孙权喝止。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这片火海,再说那矮个汉子必然是山越人,待逃出去之后再找他们算账。周泰揉着肩膀站起身,抹了把额头冷汗,对孙权说道:“将军,此处不可久留,还是赶紧向水寨去吧!”   孙权方才也被吓了一身白毛汗,此时却顾不得许多,应了一声后催动战马便向前冲去。   “闪开!”护卫们将孙权紧紧围在中间,前面的护卫举刀乱砍,但凡有挡路的士卒,皆被杀翻在地。那些急于逃命的士卒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见孙权这伙人骑着战马人多势众,也都纷纷尾随其后,很快便聚集了数百人。   向水寨而去的人马却也不止孙权等人,浓烟中斜刺里杀出一支人马,正是讨越中郎将蒋钦,见了孙权后合兵一处,在乱军中艰难前行。这时候浓烟弥漫,目光所及之处火光熊熊,黑烟翻滚,加之营寨密集道路曲折,哪儿还能分辨出方向?   “将军快下马!”蒋钦被呛得双眼通红,咳嗽连连,见难以找到水寨方向,忙翻身滚下马背,拉着孙权坐骑的缰绳喊道。被浓烟熏得头晕眼花的孙权也知道越在高处,越容易吸入烟气,于是也下马步行。   此时天色更晚,却愈发显得火势冲天。连绵数十里之地的营寨大火熊熊,烧得营寨内外的江东士卒和山越兵无处可躲。最外围的营寨内的江东兵在火起之后便向外面逃去,然而却被埋伏在外的荆州兵引燃了道路两旁的山林,烈焰腾空,烟激火发,哪儿还能逃得出去?   水寨外的江面之上,数百火船顺流直下扑向江东水军,周瑜壮士断腕下令数十只战船横于江面,才堪堪挡住火船攻势,那些用以阻拦的江东战船,很快便被引燃,船上的江东将士弃船跳入水中,失去控制的战船随着水流向下游漂来。不过这么一拦,总算为江东水军主力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周瑜的目光并未在江面停留太久,他转头望向水寨,见水寨里也燃起大火,心中愈发沉重。   此时率领水军前往水寨,无异于飞蛾扑火,然而他却没有别的选择。看着火势,那水寨就是深陷火海之中的江东步军的唯一生路。对于刘琮精心算计的这场大火,周瑜即便明知前往水寨会损失惨重,却只能不计损失的前往水寨。   就在孙权等人低着头艰难前行之时,一阵江风吹过,周泰猛地高声喊道:“将军快看!”   孙权听了抬起头,自烟火中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便是岸边,不由心中大喜,翻身上马,向那处所在冲去。幸存的江东将士见状,也都急忙追赶上去。   到了岸边却看到这里偏出水寨里许之地,虽然还未能从火海中逃脱,但大伙儿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有的人体力不支,干脆躺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是咱们的水军!是周都督的战船来了!”也有那眼尖的,看到数十只战船自燃烧着的水寨栅栏中穿过,正向这边靠拢,立即高声喊道。这下大伙都看到了逃生的希望,顿时欢呼起来,向战船招手示意。   周泰立在岸边青石之上,高声唤道:“讨虏将军在此!请都督速来接应!”   也不知那船上的水手是否听到,但战船上的了望手看到了岸边拥挤的人群,指挥各船向此处靠来。很多人按捺不住,跳入水中向战船游去。而此时大火已蔓延过来,眼看就要烧到近前。孙权虽然被护卫簇拥着,却也只能一步步向岸边退去。   此处虽在江边,却因水浅之故,大船无法抵近,好在有数只走舸破浪而来,那些在水中的江东士卒纷纷向走舸上攀附,却被走舸上的同袍乱刀劈砍。江面上顿时漂浮着无数断指,许多人咒骂着,在水中扑腾着,有的人精疲力尽,就此沉入江底。   孙权等人好容易上了走舸,回首看去,只见岸边挤满了江东将士,心中颇为不忍,却又无能为力,攥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显得很是用力。他却不知,为了能冲入水寨,江东水军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   进来难,出去也不容易,荆州战船上的神弩车不停的发射火球石弹,将水寨出口封堵得水泄不通,接连两只艨艟都被数枚火球击中,其中一只被砸入舱中,引起熊熊烈焰。身上着火的桨手惨叫着跳入水中,在江中打个旋便不见了踪影。而这只艨艟战船却堵在进出水寨的所在,一时间水寨内外的江东战船进退不得。   “撞开!”周瑜扶着敌台上的栏杆,沉声下令。虽然救出了孙权,但此刻他的心情却毫无喜悦,水军惨重的伤亡使他意识到,即便能从水寨中逃出,只怕也很难再有与荆州水军相持的实力了。   江东,大势已去……   孙权并不在周瑜的座船之上,他与周泰等人上了一只斗舰,这斗舰在方才激烈的水战中已有几处受损。船舷两侧女墙崩塌了大半,船舱内到处可见烟熏火燎的痕迹,舱内积着没膝江水,桨手们正奋力划桨,斗舰上的百人将早已战死,这会儿指挥战船的,是个都伯。   自从登船之后,孙权便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站在船头,任护卫怎么劝也不肯到舱中躲避。   五万余人马就此灰飞烟灭,这个沉重的打击使得孙权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三万山越兵还罢了,可那两万多步军都是江东精锐,全部折损于此,以后拿什么来和刘琮对抗?   想到这里,孙权不由自嘲苦笑,只怕此战之后,那些世家豪强,都会趁机跳出来,连他们都无力镇压,更不用说兵强马壮大获全胜的荆州军了。   好在还有太史慈率领的一万余人马,本营中尚有五千余人留守,至于从虎林营寨之中,能逃出去多少,孙权却不敢去想。   此时已经天黑,但陆寨和水寨的熊熊火光,照的方圆数十里之内亮如白昼,透过滚滚浓烟,依稀可见天边一轮明月。   与孙权走散的程普率领数百人向虎林营外冲杀,好容易冲了出来,身边却只剩下不足百骑,而且个个被火燎的焦头烂额,战袍铠甲也是破破烂烂,哪儿还有一点江东精锐的影子?   数万人马就这么完了?程普不可置信的回头望去,只见营寨内外火势冲天,两侧山头大火熊熊,浓烟滚滚。   “程公,快些走吧!再晚些可就走不掉了!”孙河脸颊上一溜水泡,仓皇地嘶哑着喊道。若非误打误撞遇到程普,他这会儿估计已经烧成了焦炭,麾下人马被乱军冲散之后,身边仅剩下个近卫。   程普喟然长叹一声,拨转马头向前冲去,狭窄的道路上死尸堆叠,战马踏上去却如踩中败革,蜷曲干瘪的尸体沿着道路铺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   尸体中犹有青烟徐徐升腾,混着刺鼻的焦臭,令人闻之欲呕。不过这会儿大伙的心思都在逃命之上,谁还顾得上许多?   然而行了数里之后,程普却见本营所在之处也冒着浓烟,心知不妙,催马赶去时,却见迎面一队人马匆匆赶来。却是留守本营的那支人马,程普勒住战马唤人询问,果然是荆州兵埋伏在营外,虎林这边起火之后,他们也杀将出来,也不攻寨,只管用火箭纵火……   “这么说后路已断?敌军有多少人马,你们竟抵挡不住?”程普习惯性的想去捋胡须,一伸手摸了个空,这才黯然想起,胡须被火燎去了大半。   这帮残兵败将里军职最高的是个骑尉,垂头丧气的对程普说道:“程公!敌军总有数千人,放起火来我们如何抵挡?因担心大军无法走脱,我们才匆匆赶来,后路或许还未曾被敌军截断……”   程普听了心中一松,对那骑尉说道:“你们随我杀回去!”   那骑尉一愣,伸头向程普身后望了一眼,讶然问道:“难道就逃出这些人马?”看到程普眼中冰冷之色,忙住口转身,不敢再问。其实留守本营的人马损失不大,只是分作了两路,另一路由校尉率领向东而去。   “程公,容兄弟们暂时歇息片刻吧!”程普的近卫低声哀求道,这一天来连续作战,自傍晚火起之后大伙便一直逃命,此时停下来顿时觉得支持不住,人尚且如此,战马更是无力前行。程普见状,也只得同意,不过当他下马之后,回头望去时,心中却担忧起来,却不知讨虏将军如何了?   ☆、第八十一章 仓皇逃生行路难   江面上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刘琮立在战船敌台之上,举目望去,只见江东水军战船虽然折损大半,却仍在苦苦支撑,不由双眼微微一眯。对于周瑜的能力他是深知的,能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维系整个江东水军不至溃散,可见周瑜的指挥能力是多么高超了。   不过即便如此,周瑜也已经无力回天。在接应到孙权之后,周瑜便分出凌统所部前来保护,自己率领数十只艨艟战船亲自断后。双方因都装备了神弩车,所以拼命向对方抛射石弹火团,接舷近战的场面反倒很少见。   虽然从战船数量来看,荆州水军在开始并不占优,但荆州战船上装备的神弩车,几乎是江东水军战船上的两倍,再加上江东水军为了冲入水寨,冒着密集的石弹火球强行突破,被击沉和点燃的战船大多是在此处。打到此时,荆州水军的战船显然要比江东军更多,而从上游仍有荆州战船源源不断的加入进来。   “此战之后,江东军再无力阻止我军东进。”刘琮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旁的贾诩,出言问道:“如何收拾江东人心,军师何以教我?”   贾诩肃然道:“宽严相济,任贤选能足矣。”   所谓宽严相济,正是拉拢与打压两种手法之结合,所使用的对象,无外乎孙权政权旧部、江东世家豪强而已。至于任贤选能,则是给他们一条出路,免得逼迫过激,反受其害。   也许在旁人看来,此时说这些还太早,但刘琮的目光从来没有局限于一时一地。扫平江东现在看起来应该没有多少阻力了,接下来如何消化这么大一块地盘,才是他现在就要考虑的问题。要知道盯着江东的可不止刘琮一个人。据特卫营密探回报,广陵太守陈登已集结了两万余人马,正虎视眈眈,如今江东军大败,陈登定然不会错失良机。   江东水军虽然损失惨重,但在周瑜的指挥下,仍然没有溃散,而是徐徐向下游退却。荆州水军则由甘宁指挥紧追不舍,有的江东战船见无法摆脱,干脆贴到近前缠斗,战况反而愈发激烈。   这其中,便有黄盖所在的战船,因舱内被荆州战船火弹击中,桨手死伤大半,所以速度慢下来,逐渐被荆州战船追上。黄盖手持短刀,立在敌台之上,眼见对方战船从侧面接近,当下虎吼一声,纵身飞跃。火光中只见他身影一闪,穿过浓烟落在敌船之上。落下之后黄盖顺势一滚,手中短刀横扫,将身前的两名荆州士卒砍翻落水。   黄盖所部见状也纷纷向这只战船攀越,有的被对手一枪刺中胸膛,惨呼着坠落江中,更多的则从踏板上冲上敌船,举刀向敌人劈砍!   “噗通!”一名荆州兵肩上挨了一刀,站立不住翻身落入水中,他身后的同袍却挺枪刺出,江东兵收刀不及,被捅了个正着,鲜血随着枪头拔出顿时喷涌出来,江东兵举刀晃了两晃,终于支持不住仰面倒下。   黄盖见敌军甚多,便招呼部下向自己围拢,结成战团,一时间刀枪相击之声、惨叫声、落水声混成一片。   “唰!”敌军长枪虽然不及短刀灵便,但数十人一同举枪刺来,还是让江东兵难以抵挡。转眼间便有数人受伤,若是未曾倒下的,仍咬牙苦苦支撑,举刀向敌人砍去。   “贴上去!”黄盖怒吼一声,当先就地一滚,尚未接近敌军便挥刀砍去,荆州兵猝不及防,惨叫着向后退去,已有数人腿上被黄盖所伤。江东士卒见状,鼓起勇气贴近敌军,横劈竖砍状若疯狂。   然而登船的江东兵毕竟人数太少,如此打法岂能持久?不多时黄盖身边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黄盖惨然笑道:“今日正是死战之时!谁愿与我同死?”   “我等愿随将军死战!”身后士卒同声应和,其中一人却猛然从背后保住黄盖。   黄盖大惊,正要扭头,却听那人喊道:“将军快走!”说着,便将黄盖甩下战船!   落水的那一刻,黄盖只觉得江水冰凉,灌入鼻中好不酸涩。   待浮出水面,仰头看去,船身上鲜血淋漓,厮杀之声却越来越弱。黄盖挣脱轻薄皮甲,赤着上身向一只走舸游去,那走舸上的江东军见了举刀便砍,黄盖连忙避开,高声表明身份,这才被江东士卒拉上小船。   走舸上显然也经过一番血战,两名伤者躺在船头,能拿动刀枪的加上桨手,也不过四五人而已。   好在走舸船小,并不引人注目,黄盖望着江面上无数荆州战船,长叹一声,丢开短刀,抓起木桨……   曾经烜赫一时战无不胜的江东水军一败再败,这一次更是彻底败了!   此时从虎林陆寨中逃出的江东残兵,也陆续被程普收拢,总有两千余人,急匆匆地向本营而去,到得近前,只见营寨已烧得面目全非。程普见无营寨可守,只得下令继续前行。   “杀啊!”随着一阵喊杀声,火光中从道路两侧忽然涌出数千荆州人马,向程普等人冲杀过来。这些人马正是埋伏在此的张泉所部,江东军早已没了斗志,被荆州军一冲即溃,程普在近卫的掩护之下总算冲出,逃出数十里地之后,再清点人马,仅有五百余人。至于孙河却不见了踪迹,想来不是死于乱军之中,便是被荆州军所俘。   程普并不知道,还有近万山越兵在阳范的率领下,早已逃出虎林营寨,此时与他们只隔着数座大山而已。   这倒不是阳范有先见之明,而是山越兵本就善于攀山,在火起之后阳范便立即意识到从原路是不可能逃脱的,加上之前他有心脱离孙权,对于营寨周围的山势观察颇细。   如此一来,阳范便在起火后迅速率领部下爬上山去,顺着一道狭窄山谷艰难向上,没过多久那处山头也被引燃,但总算逃出近万部下。这其中还有一千余紧随他们逃命的江东将士。   而阳范的从弟,却在偷袭孙权未果之后,陷于火海之中,生死未卜。   “哼,还好咱们跑的快!”阳范回首向虎林方向望去,劫后余生,冷汗不觉冒出额头。只是此地离家甚远,没有粮食怎能走回去呢?   ☆、第八十二章 人心离散思后路   虎林陆寨及附近山头的大火一夜未熄,到了佛晓时分,仍然黑烟滚滚。连绵数十里的营寨多已烧成废墟,焦黑冒烟的木桩横七竖八散落的到处都是。间或还有火苗在厚重的木料下晃动,触目所及之处,满是尸体。这些江东士卒不是被大火烧死,便是被浓烟呛死,或是吸入温度极高的热气,很多人瞪着双眼抓烂了喉咙,死状极为可怖。   壕沟内的尸堆忽然动了一动,最上面的尸体因下面拱起而歪到一旁,紧接着面色苍白的陈武,露出头大口喘息。他年约二十许,自十八岁时前去谒见当时身在寿春的孙策,之后陈武便开始跟随孙策渡江,立下赫赫战功,被拜为别部司马。孙策击破刘勋后招降了很多精锐的庐江士兵,让同为庐江人的陈武率领他们,这些人也成为一支所向无前的精锐部队。   孙策死后陈武被孙权升为都督五校,上一次虎林之战时,陈武尚在丹徙收编被俘的李异所部,所以并未参战。然而这次进攻虎林,陈武及其部下却被大火困住,伤亡惨重。若非数名部下将其压在壕沟之下,只怕陈武也难以幸免。   抬眼看去,昔日部众皆成焦炭,许多人甚至看不出本来样貌,身上衣袍铠甲也多数被焚,但陈武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部众。   一阵秋风吹过,青烟稍散,朦胧中有人高声呼救,有人摇摇晃晃的在废墟中徘徊,恍若孤魂野鬼。   “陈校尉?”数十个相互扶持的江东将士缓缓行来,其中一人认得陈武,却不太肯定的问道。   陈武惨然一笑,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咙中仿佛插着无数尖刺,难以出声。那人见状,附身伸出手拉了一把,陈武这才站起身,只是浑身无力,一个趔趄差点把那人也带倒。   “先在此处稍稍歇息片刻。”那人显然是个军官,只不知是骑尉还是司马。众人听了依言坐下,有的人甚至干脆躺下来,也不顾身下就是同袍是尸体。   许是见到陈武眼中的疑惑之色,那人苦笑着自报身份,果然是蒋钦麾下的别部司马,名叫刘展。他自腰间取下水囊,小心翼翼地递给陈武,陈武见了眼前一亮,接过来正要大口喝下,却见刘展等人都眼巴巴的盯着自己,不由一怔,只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便递还给刘展。   嗓子眼里如刀割般的难受劲被水流一冲便舒缓许多,陈武哑着嗓子嘶声说道:“你们可知道讨虏将军是否逃出?”   刘展皱眉摇了摇头,倒是旁边一个瘦猴般的士卒冷哼一声:“他被周泰等人护着,往水寨去了。某亲眼所见,他们为了争路,杀了不少兄弟!”   他这语气充满了怨毒,刘展却恍若未闻,陈武心底一片悲凉,对众人说道:“诸君有什么打算?”   “左右不过是等死罢了!”刘展怒气冲冲的说道,可他神色不甘,显然说的是违心之言。   瘦猴坐起身,恨恨说道:“江东军完了!凭什么咱们还要给他送死!某若是死了,家中老小何人看顾?难不成孙权会发放抚恤?依着某说,干脆降了荆州,也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就是,这一仗本就不该打!若是听了周都督的话,何至于此?”有人出言附和道,语气中满是对孙权的不屑。   刘展因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部下,此时公然要说投降,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可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拉下脸来训斥他们。   是啊,江东军完了,还要给孙权卖命吗?他为了逃生,连自己人都要杀,这样的主公,不要也罢!   “却不知校尉意下如何?”刘展见陈武眯着双眼沉默不语,便对他问道。   陈武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还能如何?现在就算想从此地逃走,只怕也难以做到。毕竟荆州军精心谋划这么久,不可能会让自己这些人轻易逃出去的。再说即便逃出虎林,又能往哪里去呢?   天色渐亮,越来越多的幸存将士自废墟中走出,他们多半眼神呆滞,步履艰难。还有些人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此时围拢在陈武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谁让他是这里官阶最高的武将呢?可是陈武心如死灰,只是枯坐着一言不发。   能从大火中挣扎出一条性命的,多是机敏果敢,身强力壮之辈,见陈武无心担当,有人便不忿地说道:“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又不管咱们死活,干脆咱们自己逃生去吧!”   “说的倒容易!”也有人揉着通红的双眼,反驳道:“逃?往哪儿逃?且不说这路上断然有荆州军伏兵,即便咱们离开此地,还能逃回吴会不成?听说水军也大败亏输,只怕早已抛下我等,自行逃走了。咱们眼下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投降!”   刘展扶着部下的肩膀站起身,环视众人说道:“降了吧!他孙权丢下咱们不管,总不能让咱们还给他卖命!愿意归降的,跟我走!”   他这么一喊,应者如云。那些游兵散勇听到动静,纷纷向这边汇集过来。刘展见大伙儿衣衫破烂,焦头烂额的模样,心中一酸,转身向水寨方向而去。身后数百人沉默的彼此扶持着跟了上去,陈武愣怔片刻,内心挣扎纠结半晌,正犹豫着是否要跟他们一起投降,却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下意识的握住之后被那人拉着站起身。   迈开第一步之后,陈武便不再纠结了,事到如今,活命要紧!   慢慢的,队伍越来越长,待到了水寨岸边时,已有数千人。他们手中虽然握着长枪,却不是用来做武器的,很多人甚至扔掉了盔甲,到了岸边之后立即跳入水中,也不顾江中还漂浮着尸体,大口喝水。这一夜实在是被大火烧得万分难受,此时见了水哪儿还能抑制得住?   “降了!我等愿降!”刘展远远望见数只荆州战船正向水寨中驶来,当下便声嘶力竭地喊道。身后众人跟着齐声应和,当看到那战船上的荆州将士之后,众人齐刷刷的跪下,岸边黑压压的全是低头跪伏的人群。   站在人群之中的陈武本不欲下跪,却被身边的人拉着,缓缓单膝跪地……   与此同时,在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终于摆脱荆州战船的江东水军,正顺流而下。出发前的数千战船,此时仅有百余只,且艨艟斗舰损失殆尽,只有数十只还算完好。   和折损的战船相比,最为严重的是信心的丧失。   一只中等战船的船舱内,数名江东校尉神色惨然,其中一人说道:“咱们水军这是何苦来?若是当初听了都督所言,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可恨讨虏将军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以至于遭此大败!现在想想,那帮人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旁边有人没反应过来,诧异问道。   那校尉靠在船舷上,幽幽说道:“反孙拥周……”   “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老成些的人听了骇然道。但那校尉却冷笑一声,对那人说道:“你可知道,他为了自己逃生,亲自拔剑斩断了多少部下的手指!那可是我亲眼所见!也是,他的命比旁人金贵,自然要先紧着他上船了。可旁人的命便不是命吗?或者说张大哥你的命,便不是命了?”   被他称为张大哥的人低头说道:“当时情形万分危急,只怕将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讨虏将军对将士们一向仁爱,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种举动。”   他这话说的实在太过牵强,那校尉连反驳的话都懒得再说,只是看看旁人,低声问道:“此次回了春谷,只怕也守不住了。到时候除了退回曲阿,又能在何处落脚?而且这次我军大败之后,那些叛乱的豪强定然会闹的更凶。依我之见,这漏水的船,不坐也罢!”   “不坐又能去哪儿呢?”有人喃喃问道,这人本是庐江刘勋的部下,自孙策大破刘勋后归降了江东,对于孙策也好,孙权也罢,本就没有几分忠心,只是这只漏水的破船也不是那么容易能下去的。   之前那名校尉嗤笑道:“哪里不能去?我看不如保着都督自立,也强如跟着孙权吃败仗好!”   “就怕都督并无此心,我等贸然行事,反倒会惹得都督发怒。”张大哥迟疑道。其实他内心也未尝没有这种想法,只是不敢如这校尉宣之于口罢了。   校尉一梗脖子:“只要咱们都诚心拥护都督,还怕赶不走孙权?”   “赶走他又如何?眼下咱们还有个大敌未去呢!即便都督自立之后,难道那刘琮就会放过咱们不成?”也有人考虑的要多一些,对那校尉说道:“刘荆州势不可挡,不如劝说都督归顺了他,以都督之名望才能,想来刘荆州定然会欢迎之至的!”张大哥愣怔片刻,长叹一声,对众人说道:“都别说了!只看都督如何打算吧……”如今大伙儿都开始考虑后路了,却不知周瑜又有何想法?   ☆、第八十三章 还有何人相制衡   周瑜现在能有什么打算?一夜未曾合眼,此时他俊朗的脸庞上,也不可避免的带了几分倦意。然而双目却仍旧炯炯有神,望着略有些浑浊的江水,目光中透出不屈不挠的坚毅。   水军将士的窃窃私语,虽然没有传入他的耳中,但从他们那怀疑的表情,略带愤怒眼神中,周瑜知道孙权在军中的威信,已经彻底丧失。   这一仗本不该打的,却因为孙权的刚愎自用而强行发动。然而周瑜此时却并没有因为自己料敌先机而感到自豪,相反却觉得自己未能坚持劝阻,以至于无数江东将士因此送命而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自从接到孙权登船脱险之后,周瑜并没有赶去见他。并不是水军一刻也离不开他的指挥,而是周瑜不知道见了孙权之后,该说些什么。他与孙权并不像与孙策那样相知甚深,而且随着那些流言,两人之间的裂痕逐渐产生并且不知不觉的扩大着。   若非如此,孙权又怎会一意孤行?   秋风自江面吹来,带着潮湿的寒气,还有一丝烟火气息。江面上偶尔可见残破的船板,随波浮沉的尸体,种种景象令人心中沮丧,斗志全无。此时的江东水军正是笼罩在这样低沉的气氛之中。   船帆升起,桨手们揉着酸痛的肩膀相顾无言,将士们或坐或躺,却鲜有人在船上笔直站立。   斗舰舱内的气氛也很是怪异。孙权自登船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身边周泰蒋钦等人,也都低垂着脑袋。昨夜那噩梦般的经历,使得众人越是不敢回想,却越会浮现在眼前。   “火!快跑啊!”昏迷中的伤兵猛然大叫起来,剧烈的挣扎着,这一声喊叫让众人都浑身一凛,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待看清楚是那个重伤昏迷的近卫在胡言乱语之后,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那近卫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沉,最后喘了几口粗气,脑袋一歪……   孙权冷冷的看了那近卫的尸体一眼,涩声说道:“丢了!”   船上的水手都冷眼旁观,毫无动手的意思,还是蒋钦看不下去,招呼着周泰二人抬起那近卫,拖出船舱丢入江中。   随着那“噗通”一声响,剩余的十几个近卫彼此面面相觑,有的人脸上已露出冷漠之色。   孙权按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嘶声说道:“不错!我军是败了!可江东还在,我孙权还活着!数郡之地,转眼便可再聚十万大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但众人心中却多不以为然。没错,江东目前是还在,但经过这次大败之后,还能保得住几天?说什么转眼便可再聚十万大军,拼凑出十万乌合之众,能和训练有素,挟大胜之威的荆州军相抗吗?更何况这十万人吃什么?难道再搜刮一番江东百姓?只怕还没等荆州兵打过来,吴会就已被造反的人给攻占了吧?   虽然这些话大伙儿都只是在心里暗自思忖,但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带了出来,孙权见状怒气满胸,赫然起身就要拔剑杀人,却被蒋钦一把拉住,在他耳边低声道:“将军何必如此?一切等回到春谷之后再说吧。”   孙权听了之后这才冷静下来,强忍着满腔怒火,转身望向船外。昏暗的船舱内,鸦雀无声,气氛怪异非常。   他知道将士们这是在怨恨自己,恨自己非要仓促进攻虎林,以至全军数万人马命丧火海,水军也损失惨重。可是谁又能理解自己的难处?内忧外患,种种压力,早就让孙权不堪承受了。   或许,败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一起,便被孙权强行压制下去,不能就此认输!江东军精锐虽然大部分丧身虎林,但江北还有太史慈所率领的一万人马,春谷还有五千余人,只要能安然返回春谷,再调集各郡县的县兵,也许还是能够抵挡住刘琮的。   想到这里,孙权便开始盘算起来,从哪儿能调出多少人马,哪里的将士却是不能抽调的,渐渐又想到经过此战之后,将校损失极大,剩余的人中,谁可能会有异心,谁应该还保持忠诚……   周瑜呢?是否还可信任?孙权的眼神中有些黯然,他此时还不知道程普的下落,若是程普遭遇不幸,以后用谁来制衡周瑜?鲁肃吗?他本就是周瑜的好友,又素无威望,如何能托以大事?张昭呢?虽然统领群僚,但到底是个文人,领兵之能更不可与周瑜相比。至于蒋钦周泰,也不是可以和周瑜抗衡的人才。   或许,太史子义可以担此重任吧,只是如今水军败退,太史慈所领万余人马深入敌后,是否能安然返回江东,现在还很难说。   孙权无声的叹了口气,自己之前的确想的太过简单,也把刘琮看的太过简单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怎么就昏了头,会相信曹军偷袭南阳这样的流言呢?可笑自己还以为这是天赐良机,却不知刘琮早已挖好了陷阱,就等自己一脚踏进虎林了。   看来以后要多多留意才是,孙权的眼神又冰冷几分,心中满是恨意。   而此时被孙权挂念着的程普,已经被赵云所率领的千余明光骑重重围困,走投无路了。   一夜奔逃数度冲杀,程普此时见无路可逃,反而镇定下来,无非是一死而已!   “程将军,如今你已身陷重围,何不下马投降?”赵云勒着战马,对程普高声喊道,他倒是挺敬重这位花甲老将,只是这话说的太过直白。若是刘琮在此,听了他这话肯定会一翻白眼,露出个鄙视的表情。   程普傲然挺胸,抗声道:“败则败矣,若想让某投降却是万万不能!”说罢,转头看看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三百余残兵败将,见他们多数低垂的脑袋,有的人看到他望过来,也不敢与之对视,不由长叹一声,大声喊道:“某事孙氏三代,不期有今日之败!有何颜面去黄泉相见?”   他身边的近卫听了大惊,正要出言阻拦,却见程普拔出宝剑横在颈中,反手一勒!   程普高大的身子在马上晃了一晃,便向一旁歪倒……   近卫顿时急了眼,扑上去扶住,很快便满手鲜血。   “杀啊!”数百残兵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仿佛被猛然惊醒一般举起沉重的刀枪,然而刚刚迈出几步,却在明光骑锋利的马刀前,停下了。士气已丧,主将身死,还能如何?   ☆、第八十四章 虚与委蛇谋宛陵   虽然时至深秋,今日天气却很是晴朗,阳光少了夏日的毒辣,暖洋洋的尤其让人舒适。因满地落叶而略显萧瑟的园中,李术背负双手,与此间的主人并肩而行。   与当初仓皇逃出皖城时相比,此时的李术显得非常从容,他缓步徐行,侃侃而谈:“孙权已经败了,而且是精锐尽丧,一败涂地,再无与刘荆州相抗的实力。如今荆州大军正顺江而下,不日便可到此。为君之故,术冒昧来访,却不知子叹对于将来,有何打算?”   被李术称为子叹者,名叫顾徽,年近三十许,其兄长顾雍时任会稽郡丞,代理太守,而顾徽本人亦被孙权召为署主簿,后转东曹掾,拜辅义都尉。不过此次虎林之战顾徽因病未能同行,滞留于曲阿。   顾徽面色红润,哪儿有一丝得病的样子?他之所以托病不与孙权同行,实际上另有打算,此时听李术问起,顾徽狭长的双目微微一眯,轻声说道:“实不相瞒,讨虏将军之败,徽亦早有所料,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败得这么惨,败的这么快!数万大军竟然十不存一,江东菁华尽丧于虎林啊。”   顿了一顿,顾徽接着说道:“府君相询,徽不敢有所隐瞒。如今荆州军东进已势不可挡,但江东诸家多有顾虑,府君既然已见过刘荆州,却不知能否为我等解惑?”   李术抬手抚开垂在面前的枯枝,微微一笑,对顾徽说道:“但有所知,必知无不言!”当初李术在庐江郡对孙权抗命不从,背后就有顾家的影子,只是当时顾家出面的是个旁支,远不如顾徽在顾家中的影响力,至于顾徽是否得到顾雍的授意,李术很聪明的没有问。   “据徽所闻,刘镇南在南阳时,对世家大姓颇多打压,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顾徽在小桥边停下脚步,手扶桥上石雕栏杆,转头对李术问道。   李术点头道:“此事的确是有的。”这种事早就随着刘琮声名鹊起而传遍天下,瞒是瞒不住的,索性坦诚一些更能使人信服。他见顾徽微微颔首,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便继续说道:“不过那些人都是反对南阳新政,百般阻挠,千般破坏,为长治久安计,刘荆州才会对他们出手镇压。当然除了罪大恶极之辈,刘荆州宽厚为怀,还是给了他们生路的。”   所谓生路,当然不止是不杀头这么简单。   “南阳新政,呵呵。”顾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现在当是荆州新政了吧?”其实对于南阳新政,顾徽也曾研究过一番,在他看来,若是刘琮得了江东之后亦如此推行,只怕江东世家豪强都会群起而攻之。   李术见顾徽虽然笑容未敛,眉宇之间却难掩忧色,心知顾徽对于荆州新政是颇为抵触的。其实这也难怪顾徽会如此态度,李术最初也曾有过这种担心,但是随着李术对荆州新政研究越深入,这种担心便越来越少。   就他的理解来说,荆州新政并没有把所有的世家豪强都当成敌人,相反在很大程度上,采取了合作的方式,只是这种合作是建立在剥离大家早已默认或者说习惯的利益,而合作所产生的利益却需要时间去证明。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鼠目寸光的世家豪强会反抗的主要原因。   “有些事以讹传讹,或是被人故意夸大,都在所难免。”李术总结道:“那些被刘荆州雷霆手段所镇压的家族,未必就没有心怀怨恨的余孽,然而就术所知,大多数荆州大姓,还是依附于刘荆州,或在幕府身居高位,或在军中独领一军。其家族产业更是比之前多出数倍!刘荆州欲安抚江东人心,又怎会如当初孙策一般滥杀无辜?而欲抚人心,舍大姓之外,更有何人?”   顾徽闻言微微垂下目光,桥下水波不兴,缓缓流淌的溪流中,漂浮着枯黄的落叶。   对于刘琮的风评,世间颇多矛盾之语。有人说他忧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率义兵为天下诛逆贼,也有人说他机变无方,略不世出,而反对他的人,则说刘琮狡诈无行,好色如命,侥幸得此基业,不思安民保境,却穷兵赎武……   石桥上的栏杆被阳光晒的很是温暖,顾徽扶着柱头拾阶而上,对李术说道:“府君之意,徽已深知,不过以府君之见,徽等当此时应如何做?”   李术听他这么问,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虽然顾徽并没有明确说什么,但他既然肯见自己,又叙谈许久,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就表明了一种态度。   不过李术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大事已定,他思忖片刻之后,才对顾徽说道:“现在嘛,其实并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只要诸位明白荆州一片苦心,术便算不辱使命了。”   顾徽愣怔了一下,他本以为刘琮派李术前来,定然是劝说世家高举反旗的,没想到李术竟然如此说。这让他在感到轻松的同时,莫名有些隐隐的失落。   李术见状,灿然笑道:“子叹是不是觉得,有些失望啊?”   “呵呵,失望是谈不上的。”顾徽淡然说道:“而且此事徽也不能自作主张,还要与家兄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他这话半真半假,李术自然也不会去揭穿,而是叹了口气说道:“刘荆州对于江东世家颇为看重,其实由他来治理江东,何尝不是江东百姓之福呢?”   说话间,两人已下了石桥,不觉走到了园子后门,此处颇为偏僻,正适合李术从此处离开。   待李术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中,顾徽收回眼神,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思量。与李术暗中相见,因事发突然,他自然不可能遣人报知兄长顾雍,而且江东军经此打败,已然无力阻止荆州军东进,现在与李术接触,想来顾雍也不会反对的。   毕竟孙权才接掌江东数月,无论是顾雍还是顾徽,对他都谈不上有多少忠诚。如今这个乱世之中,保证家族得以延续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能够让家族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获取更多的利益,这样的人才可堪为江东之主,否则,孙策能遇到刺客而亡,别人也未尝不能啊……   只是刘琮扫平江东之后,会不会如李术所言那般对待世家,顾徽此时还不能完全肯定。不过李术此番前来,定然是得到刘琮的授意,只要李术所言不虚,那么此事便可放心去做。至于孙权那边,当然是先虚与委蛇,待大局已定之时,还怕孙权翻脸不成?   这么想着,顾徽便觉得安心不少,匆匆回到堂上,执笔给兄长顾雍写了封书信,然而搁笔之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妥,将那绢帛胡乱涂抹了一番,唤来心腹之人,密语许久。   世家大族行事周密,谋定而后动。不过那些豪强宗帅,比他们就干脆许多。   郑横自起兵反孙之后,便得到了荆州的大力支持。兵器铠甲自不必说,最关键的是那几位领兵司马、都伯等人。在他们的指挥之下,原本就很是彪悍的郑家部曲私兵,更是战力大增。在得知江东军步骑五万余尽丧于虎林之后,郑横便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非常明智。   可笑陈家那两兄弟,被孙权派去的使者说动,竟然归顺了孙权,反过来与自己作对,现在如何?被打的丢盔弃甲不说,最大的靠山也要靠不住了,昨日那两兄弟请人携带厚礼前来说和,还想着再度背叛孙权,重归刘荆州麾下。   本来按照郑横的意思,是全然不加理会的,但那荆州司马却劝说他不妨暂且答应,至于以后如何,还要看将军怎么处置。郑横想想之后,便同意了这位司马的意见。反正不用打仗,少死些部曲私兵也是好的。   “却不知大军何时攻打吴会?若是让孙权缓过气来,只怕还会多些麻烦。”郑横看着部曲将县城抢来的粮草运到坞堡的粮仓里,心满意足的同时,又觉得目前正该一鼓作气扫平江东,自己若是能率领部曲随荆州大军东进,那才能保证家族以后的地位。   成为江东新的世家,这可是几辈子郑家家主的野望啊,谁会想到,竟然在自己手里,变成真的呢?   那司马与郑横相处日久,对于他的心思自然早已知晓,闻言却只是微笑道:“军机之事,某不得与闻,不过想来大军东进就在年内。郑将军如此牵挂此事,莫非不甘于在丹阳攻城略地了吗?”   郑横如今是荆州军游击将军之一,所谓攻城略地,不过是攻打过一次泾县县城而已,对于已经野心勃勃的郑横来说,实在太难以满足愈来愈膨胀的胃口了。   “既然陈家原因归降,那便可以谋划攻占宛陵之战了!”司马的这句话,使得郑横立即瞪圆了双眼:“攻打宛陵?”宛陵乃是丹阳郡治所之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能将宛陵攻克,也是大功一件啊。这么一想,郑横便追问道:“此战有几分把握?”   ☆、第八十五章 缓兵之计稳军心   江东水军自虎林撤出之后,在荆州水军的巨大压力之下,被迫放弃春谷,退往巢湖。巢湖与大江入口处,本就有座水寨。也正是在这座水寨之中,孙权得知程普被围之后横剑自刎,孙河死于乱军之中,而陈武等将校下落不明。   有人说陈武投降,也有人说陈武战死,但无论是投降还是战死,在孙权看来已不重要了。他现在最为关注的,是仍然滞留在江北的太史慈及一万余人马。因临湖仍然被荆州军占据,交通阻断,已经很久没有太史慈的消息,每当想起此事,孙权便觉得很是担忧。   步军精锐尽失,五万余人被水军接应出来的仅有三四百,而从陆上逃脱后逐渐收拢的,也不过近千人。那些山越人倒是逃出来不少,可听说他们离开虎林之后,又转头向荆州军投降了。如今被刘琮编为山越军,大头领阳范,也成了荆州山越中郎将……   至于江东水军,经过数月休整之后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实力,可再战虎林之后,如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数百战船,艨艟斗舰这样的大型战船更是几乎损失殆尽。   好在水军将校伤亡不多,若是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恢复水军昔日战力。可眼下无论是兵员、战船、军械粮草乃至时间,无一不缺。   不过孙权并没有打算就此认输,他自从到巢湖之后便立即下令,从丹徙、会稽等地调集郡兵,又派人请来张昭、虞翻、董袭、鲁肃等人,商议如何退敌之策。与此同时,孙权专门去见了一次周瑜,言语之间很是恳切,不但检讨了自己的过失,还表示对此次贸然出兵深为痛悔。   “如今我军新败,恐军中士气沮丧,上下皆无斗志。不知公瑾何以教我?”孙权望着周瑜,态度谦逊的问道。其实军中那些流言孙权早就知道,但现在他却不能对周瑜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怀疑,否则的话,很有可能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   周瑜对此又何尝不知?虽然他很恼恨那些人说什么反孙拥周的话,但这种事情,却并不好当面向孙权解释。士气沮丧,军无斗志,究其原因其实多半在孙权身上,然而周瑜能这么说吗?   至于对策,周瑜思忖片刻后,缓缓说道:“当此时,唯有先稳定军心,才能再言其他。只要能让全军上下看到希望,自然就会有斗志。”   “希望?”孙权喃喃问道:“如今我江东希望何在?”   周瑜深深的看了眼孙权,说出的话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在孙权耳边炸响:“向刘琮请降……”   虽然孙权如被雷击,但还是很快回过神,迟疑问道:“公瑾所言,是缓兵之计?”   周瑜点头道:“唯有如此,才能拖延荆州军大举进攻的时间,也才有时间使各路人马汇集于此。”   “可若是假意请降,将士们不知是假,岂非更为失望?”孙权皱眉问道,对于这个计策,他打心眼里是不赞同的。   见孙权如此说,周瑜轻咳一声,接着道:“如此一来,将军不就知道众将的真实想法了吗?”他其实很不想点破这一层的,但不知为何下意识的便说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受到孙权的猜忌,才会如此想证明自己的忠诚?可自己到底是忠诚于死去的孙伯符,还是眼前的孙仲谋呢?   孙权听了眼前一亮,颔首道:“既如此,就依公瑾所言。”他现在越来越担心控制不住军队,最忠心的精锐部曲死伤殆尽,从各郡县抽调而来的郡兵县兵且不说战力如何,忠诚度首先就是个大问题,若是再交给不忠于自己的将领统帅,那后果令孙权想想都不寒而栗。   如果真的能借这次假意投降观察出诸将的真实想法,也能让自己识人更明,不至于错用了那些起了异心的将校。   至于这么做是否能稳定住军心,在孙权想来,若是能让全军上下不再每天担心被荆州军大举进攻,或者真的有可能使得大伙儿都放松下来。至少不要人心惶惶,每天都有逃兵出现,那样话不用荆州军来进攻,全军就有可能一夜之间崩溃了。   “只是此计瞒不过刘琮,能拖延的时间也有限。”见孙权微眯着双眼,若有所思,周瑜又说道:“所以同时还要向曹公求援,若是曹军真的能抽调出人马南下,则刘琮定然首尾难顾,而荆州乃是其根基之地,到那时他只怕也只能选择退守荆州了。”   孙权虽然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点头道:“权即可便给曹公写封书信。然而曹公那边怕是要宗族子弟入许昌为质。”说到这里,孙权猛然想起来,若是孙翊没死的话,打发他去许昌却不是正好?可惜……   “这个却不用担忧,关中诸将在许昌也多有子弟为质,只要能换的曹公出兵南下,则将军仍然可以保有江东。待荆州退兵后休养生息,整军备战,三五年之内,便可出兵西进,攻取荆州!”周瑜说着这些违心的话,心中颇感悲凉。若是伯符尚在,何至于要屈膝向曹操求援呢?   不过孙权却不觉得向曹操求援有何不妥,毕竟曹操开始代表天子,这么想着,孙权便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说到底,现在孙权已无实力自保,除了向曹操求援,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吗?   然而据说曹操现在的处境也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进入九月以来,曹操与袁绍数度交锋,并没有取得什么战绩,相反却被袁绍压制在官渡,进退不得。   对于孙权的这个担忧,周瑜却有自己的看法:“曹公用兵智计百出,变化莫测,现在能以少敌多,拒敌于官渡,袁绍拿他毫无办法,就说明曹公还能继续坚持下去,所欠缺的,只是一个破敌良机罢了!而袁绍十万大军渡河南下,已经快一年时间,如此大军孤悬于外,粮秣补给损耗何止万千?疲惫之师,断难持久也。以瑜观之,或在年前,或在年后,两军必然会分出胜负。”   “哦?以公瑾之见,曹公获胜的希望很大?”孙权连忙追问道。周瑜沉吟道:“应该如此。”“那么我们只要拖延到年后,便有机会!”孙权闻言精神一振,脱口说道:“如今已是初冬时分,再有两个月时间,总够了吧?”   ☆、第八十六章 死中求活取敌城   一匹快马在山间小道上奔驰如飞,枯枝斜逸于路,马背上的骑士却只微微低头避开,头盔上猩红的帽缨被这细枝挂住,扯下数根缠在枝头。这枯枝带着那几根红缨犹在剧烈摇曳,还未止住晃动,那马上的骑士已绝尘而去,只留下一串沉闷的马蹄声。   江东素来不是产马之地,因而战马尤其珍贵,不过此时那名骑士却不断挥鞭抽打,似乎毫不吝惜。这战马原本体型极为健壮,肌肉很是饱满,优美的脖颈上马鬃修剪的非常整齐,奔跑时肌肉在乌黑油亮的皮肤下滚动着,然而现在它的模样却极其狼狈,马腹下、马腿上满是泥浆,浑身热气腾腾,优质牛皮制成的马辔也显得松垮许多。   骑士也比战马好不了多少,虽然在这样阴冷的深秋山中,却早已汗流浃背,若非此行事关重大,他又怎会如此不惜马力,拼命赶路?   “唏律律!”眼看前方道路上忽然闪出几骑,这骑士猛地勒住战马,因冲势太急,那战马人立而起,嘶鸣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对面的几名荆州斥候见状,策马迎面而来,尚未到这名骑士身前,当先一人便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那骑士到底还是爱惜战马的,扯着缰绳在原地兜了几圈,这才翻身落马,手抚战马脖颈,对那几名荆州斥候说道:“某乃江东信使!有讨虏将军亲笔书信奉上镇南将军!”   斥候什长使个眼色,一名部下越众而出,到那骑士前下马打量了一番,伸手道:“刀来!”   信使毫不犹豫的解下佩刀,递给那名斥候。什长见了颔首道:“随我来。”说罢,兜转马头,在前面带路。那骑士暗自松了口气,上马之后按辔徐行。斥候什长将他引过数里之后交给另一拨斥候,又行了数十里之地,这信使才被送到春谷。   刘琮揽信阅后,心中冷笑,打发信使先行退下,转头对贾诩说道:“孙权来信请降,先生怎么看?”   “此缓兵之计尔!看来孙权还是不甘于失败,试图调集人马负隅顽抗啊。”贾诩捋着稀疏胡须道:“如今江左之江东军放弃襄安,退至九江郡历阳,孙权退守牛渚,庐江郡已大部落入我军掌握之下。江右丹阳郡只剩下宛陵、芜湖、石城等地,分兵攻占的话,则可从陆路直取会稽郡,到那时孙权何以当之?所以他现在一方面要稳住将军,另一方面则要稳住江东内部。”   刘琮凝神思忖片刻,觉得孙权不可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缓兵之计上,若是换了自己,能怎么做呢?眼下这种情况,除了用缓兵之计外,就只能向外部求援了。   如果说现在谁最有可能成为孙权求援的对象,那一定非曹操莫属了。   不过曹操会插手江东吗?若是袁绍没有举十万大军南下,那肯定是会的。现在嘛,却是无需顾忌他的。   然而孙权假意投降,难道就不怕影响军中士气?本来就已经遭受一场大败,孙权再这么做的话,只能让军心更加动摇。即便他将内情告知军中将校,可是那些普通士卒自然是要瞒着的,如此一来,他们会怎么想?要知道既然用假投降来拖延时间,双方必然会往来使者,这消息定然会传的尽人皆知……   思及此处,刘琮便对贾诩说道:“孙权此举,似有动摇军心之患,难道他就不怕吗?”   贾诩想了想摇头道:“他现在不如此,就连一点时间都争取不到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对孙权而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惜,我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刘琮起身自案几后走到帐中,贾诩见状也站起身,两人一同望向屏风旁边悬挂的地图。荆州军自进占春谷之后,便开始分兵袭扰宛陵等地,兵分数路向江东腹心长驱直入。   虎林之战荆州水步两军损失很小,战后又收降了数千江东兵和近万山越兵,现在正是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时候,所以孙权请降无论真假,对于刘琮来说区别并不大。   底定江东,就在此时!   不过为了打击孙权,刘琮还是亲自执笔写了封回信,信中揭穿了孙权假意投降,实则拖延时间的缓兵之计,并正告孙权“当此时,除自缚来降之外,别无他路!”   此信一挥而就,刘琮待墨迹稍干,唤来那江东信使交给他。信使见刘琮面沉如水,窥不出此行结果如何,自张迅手里接过书信之后便匆匆踏上归途。   就在此时,江北群山之中,太史慈正率领部下在崎岖坎坷的山中艰难前行。   原本在孙权的计划之中,太史慈及其所部要在他进攻虎林之时,一举攻克皖口,然后与前来接应的江东水军一起,截断虎林荆州军的后路,以形成全面包围之势。然而虎林一场大火,将孙权的五万人马烧的灰飞烟灭,两万水军也只剩下数千人,战船不过数百,仓皇自虎林撤走之时,哪儿还有余力去接应太史慈?   太史慈在约定的时间顺利进入皖口,然后左等右等偏生没有江东战船前来,第三天头上,才陆续接到消息,江东军已在虎林大败……   这下可把太史慈和这一万人闪在此处,好在太史慈当机立断,确认消息无误之后,便马上下令全军沿江东进。因为在此之前,根据各方面搜集到的情报来看,江东的荆州军并不多,只要自己避开县城大道,走山路的话应该能将部下安全带回去。   于是艰难的行军,便随着太史慈一声令下而开始了。最初两天还好,大伙儿虽然忧心忡忡但体力还保持的不错,可随着深入山中,又遭逢一场秋雨之后,全军上下顿时有不少人因此病倒。紧接着粮食日渐告罄,因为此次出兵江左本就没有携带多少粮食。   山中虽然有些飞禽走兽,却哪儿能满足近万人每日所需?太史慈眼见全军断粮,不得不从山中杀出,自山外的数十个村庄中强征了一部分粮草,又攻破了两家豪强的坞堡,总算凑足了回程所需的粮食。在荆州军合围之前,太史慈便再度领兵入山,虽然山中道路崎岖难行,但总算没有被刘琮调派而来的各部围困。   只是如此一来,每天行军的里程便大大减少,伤亡也越来越多。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病而死,令太史慈颇为无奈。   “将军,再这么在山里转下去,只怕一个月都走不出去啊!”趁着暂时歇息的空当,一名校尉挨近太史慈,低声说道,眉宇间满是忧虑。他所率领的两千余人数次战斗伤亡不大,但一路上坠落山崖、得病而死的,却有近三百余人。眼看部下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这名校尉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来向太史慈建言。   太史慈如何不清楚眼下的困境?只是山外荆州军布置了数道重围,若是贸然出山,只怕全军就要被围歼于江北。   “山中道路难行,大军连绵数十里,首尾难顾。”那校尉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对太史慈说道:“不若化整为零,分兵出山……”   他的话音随着太史慈瞪视过来的眼神,而越来越低,最后虽然强撑着说完,却几乎低不可闻了。   “所谓化整为零,不过是各寻出路罢了。”太史慈并没有大动肝火,这名校尉说的是实情,但他的建议,却不能让太史慈接受。因为太史慈很清楚,只要各部分开之后,很快就会被各个击破,甚至有的还会主动向荆州军投降。   这些天那些普通士卒可没少说过投降的话,虽然不敢当着太史慈的面,但太史慈总是会通过近卫有所耳闻。   军心,就要维系不住了!   太史慈看着漫山遍野枯黄的山林,心中如这初冬的寒风一般冰凉彻骨。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以升天子阶!奈何天意弄人,如今竟然窘迫如此!   校尉见状,不敢多言,躬身行了一礼之后就要退下,却被太史慈唤住:“且慢!”   “将军?”校尉愣怔一下,疑惑问道。   太史慈拍着他的肩膀,语气虽然低沉,声音却格外坚毅:“回去告诉部下,只要再坚持几天,咱们便可以出山了!”   那校尉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太史慈,见他神色郑重,不似欺骗自己,心中喜悦,可还是下意识地睁大双眼问道:“真的?”这话问出口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太过无礼,涨红了脸连忙又说道:“属下不敢怀疑将军,只是部下问起来,属下该如何回答?”   “你且来看。”太史慈弯下腰捡起一截枯枝,在地面上随手画出简易地图,指点着说道:“现在我军的位置应该是在这里,离临湖不过五十余里……”   校尉听了大惊失色,愕然抬头望着太史慈说道:“将军有意攻打临湖?”   太史慈肃然说道:“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岂能放过?”   “可,可是临湖之内必然有荆州军驻防,加上围追堵截的荆州步骑,我们这疲惫之师,如何能攻得下临湖?”校尉语气惶然地问道,说实话他被太史慈这个冒险的大胆想法给吓得不轻。   太史慈并非临时起意,突然想到要去攻打临湖,这个计划是他在被迫转入山中之后不久,便逐渐萌生出来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时候必须出人意料,才能死中求活。   ☆、第八十七章 山中夜袭知是谁   “我军虽然深入山中,但行军的方向却很容易被敌军判断。”太史慈干脆将麾下诸将都召集起来,先向他们说出了打算进攻临湖的想法之后,紧接着便对他们说道:“根据斥候探报,咱们身后便有荆州军紧追不舍,至于前方,定然也会有荆州军阻拦去路。咱们在山里不好过,他们又好过了?荆州军不入山则已,入山之后,也一样会疲惫不堪。”   有人疑惑道:“可临湖守军却是以逸待劳,我军能顺利攻下吗?”   太史慈昂然说道:“只要出其不意,必能一举而克!”   “攻下临湖之后呢?敌军蜂拥而至的话,我军也无法据城死守啊!”也有人考虑的稍远一些,但也是同样的忧心忡忡。   对于这个问题,太史慈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对众将问道:“若是荆州军得知临湖被我军攻占之后,会如何动作?”   “当然是四面围攻而来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太史慈略显消瘦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微笑:“那我军又为何要据城死守?”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啊。我军先攻下临湖,如此一来襄安、舒县都会被震动,待荆州军调集重兵合围而来时,再如同前次一样抢先跳出来,而自临湖到九江郡就是一片坦途,再也不用这样每天在山沟里钻来钻去了。   想通之后,大伙儿兴致高昂,纷纷议论着该从何处出山,怎么攻打临湖,太史慈此时反倒不再多言,静静的听着麾下诸将校的言语。   其实临湖并非自己所言,能轻易的一举而克。可以想见,为了攻克临湖将要损失许多人的性命,但若非如此,大伙儿哪儿来的信心?一支没有信心的军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之下,随时都有可能瓦解崩溃。   本来按照太史慈的想法,是在出山之前再向全军宣布的,这样一来士气高涨,说不定在攻打临湖之时就会少受些损失。要知道这近万人马,可是江东军硕果仅存的精锐了。现在提前说出之后,只怕熬上几天出山,士气又会低落下来。   当这个消息传遍全军之后,果然士气高昂,行军速度都比平时快了几分。到了夜间宿营之时,许多人都围在篝火旁边兴致勃勃的议论着。   “江北本来就没有多少荆州军,还要分兵把守各地,如今又抽出人马来对付咱们,可想而知临湖必然空虚!只要咱们大军一到,临湖必然被克!”有人喜滋滋的说道,被篝火映红的脸庞上,满是笑意。看他那自信满满的神情,仿佛临湖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似的。   当然也有人表示怀疑:“没这么简单吧?且不说咱们这半个多月来熬的体力不支,那临湖好歹是有城墙可以凭借的,只怕攻打临湖还要费一番力气呢。”   “打仗哪儿有不费力的?”旁边的人不以为然:“若是座空城倒是不用费力,不过这可能吗?”   他这话引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另一个火堆旁的人回头喊道:“就算那临湖城有守军,咱们就怕了不成?”   不是所有人都大声小闹,有人低声对同伴说道:“听说据守临湖的,是高顺和他麾下的陷阵营?”   “是啊……”同伴幽幽叹了口气,小声道:“他们,可不好惹。”   也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同伴又接着说道:“不过咱们现在还有得选择吗?真若是说起来,如今咱们可是一支哀兵,岂不闻哀兵必胜?听说太史将军对此事谋划已久,想来也不会让咱们去送死吧。”   “哼,这可难说的紧。”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光虽然明亮,却总有照不到的角落,那人隐在黑暗之中,语气很是萧瑟:“谁知道那些将校是怎么想的?”   同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是啊,若不是讨虏将军非要去打虎林,咱们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也许是他这话的声音稍大了些,旁边有人听到后,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还好咱们是跟着太史将军到了江北,不然的话和大军一起攻入虎林,只怕连全尸都留不下一具!”   “听说虎林那场大火,直烧了三天三夜都未曾熄灭?”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很快便有人问道。   知道的人,心情沉重的点头,低声说道:“你不想想,五万人马挤在那数十里的山谷之中,那时又最是干燥的时候,山火烧起来,何止三天?只是虎林营寨内,一夜之间便烧成了废墟。”   这些士卒当初也多是在虎林陆营驻扎过的,想想那里的地势,再想想那些茂密的山林,人人身上都冒出一身冷汗,有的人甚至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退,好离那篝火稍稍远一些。   “都嘀咕什么呢?夜深了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呢!”当值的百人将领着小队自篝火旁经过,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大声说道。   话音未落,他却见其中一个抬头看向自己的人面露惊骇之色,心中一凛!   “噗嗤!”一支羽箭自黑暗中破空而来,正射中这百人将的咽喉!他虽然在看到那人的眼神后已有所警觉,身体却一时反应不及,待利箭入喉之后,才在突如其来的痛楚刺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箭杆……   有那机警的士卒,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向篝火,顿时火苗火焰四处飞溅,但篝火旁边却立即暗了下来,还有的人则立即趴伏在地上,有数人同时高声喊道:“敌袭!”   江东军宿营之时并未立营,一方面是深山之中难以安营,另一方面则是斥候探查附近数十里之地,并未发现敌军踪迹,况且大伙每日行军艰难,体力损耗很大,若是还要砍伐树木立成营寨,恐怕又有许多人会因此不支病倒,在缺医少药的山里,只怕熬不过几天。   突如其来的偷袭并没有让太史慈陷入慌乱之中,他冷静的观察了片刻,指挥部下拦截住对方进攻的路线。山中本就没什么道路可行,敌军即便进攻,也就只有那么几处可行。不过太史慈很快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手。   这些敌人及其擅长在山中作战,而且有黑暗为之掩护,进攻后退都非常自如。   “是山越兵。”太史慈沉声说道,虽然并没有看到敌军的样子,但这样的打法对经常和山越人作战的太史慈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了。知道对方的身份,那么自然就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第八十八章 一视同仁山越兵   山越兵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对山地的作战非常熟悉,各种战术运用自如。他们三五成群,并不从江东军正面进攻,而是借着山石树林的掩护,在黑暗中向对方施以冷箭。或是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或是虚晃一枪,浑水摸鱼。   不过这种种乱象,并没有迷惑住太史慈,在他的调度之下,江东兵很快集结成简单的阵型,任你八面来攻,我只守住眼前方寸之地。如此一来,山越兵的攻势很快便弱了下去。   既然捞不到什么好处,山越兵也不愿意死缠烂打,在小头领的呼啸声中,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太史慈下令不准各部追击,现在全军上下最需要的是保存体力,以待大战,而不是杀几个无关大局的山越兵。虽然己方的位置很可能就此为荆州军所知,但山越人趁着黑夜逃走,肯定是无法全部追杀消灭的。   看来还要继续向东,以期迷惑山越兵,待荆州军做出错误的判断之后,再择日突然北上,越过大山直扑临湖。   想到其中的种种艰难困苦,心志坚毅如太史慈,也不觉蹙眉。这半个多月以来在山中艰难行军,期间数度与荆州军作战,士卒疲惫不堪,粮草又将告罄。   次日一早,太史慈召集麾下将校,将自己的打算说出之后,大伙听了都沉默不语。继续东进,意味着就要在山里多走几天。可是现在每天都有士卒病死、逃亡,出发之前的万余人马,现在只有八千出头。折损的将士以病死和逃亡者居多,真正死于战斗的,还不到三成。   然而经过昨夜遇袭之后,诸将校也知道现在已经暴露,若还想按原来的计划行事,很可能就会遭到敌军的围攻,现在也只能按照太史慈所言,在山中多转几天了。   大军陆续开拔,途中数次被山越兵设伏偷袭,虽然伤亡不大,但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和将士们的士气。   “哈哈,还是这个办法好!”阳范立在一处危崖之上举目远眺,见江东军蜿蜒如长蛇般的队伍在山谷中艰难行进,不时因己方的偷袭而停下来,乐的他咧嘴笑道:“早晚要把他们拖死在这大山里!”   这个拖字诀,自然是刘琮的指示,阳范自请降之后,被刘琮任命为山越中郎将,并在那近万山越兵中,择出五千精锐成立了山越军。除了派来一个叫吕易的宣政郎之外,还从各部抽调了一批百人将、骑尉到山越军中任职。前些日子山越军由荆州水军送至江北,深入山中寻找太史慈所率领的这支人马。   吕易听了,微微一笑。他是当年自江夏郡便追随刘琮的少年部曲之一,虽然不如许亮吴宽他们加入的早,但如今也是那些部曲中较为杰出的人物。此次到山越军中担任宣政郎一职,可见刘琮对其的信重。   山越兵为何而降?难道是受大义感召,弃暗投明?刘琮对吕易说的很清楚,山越兵是走投无路才投降的,只要一有机会,肯定会逃回家乡,而山越兵一旦回到故土,即便将来攻下江东,也定然会不服管束,很可能再度起兵造反。在他们眼中,无论是大汉官员,还是孙氏刘氏,只要对他们加以管束,就都是一样的。   当然,若想攻取江东,这些山越兵也是很有用处的。他们熟知江东地理,善于山地作战,只要调教的好,未尝不能成为一支劲旅。   所以这次渡江北上,围剿太史慈部,刘琮便将成军才数十日的山越军派来了。而如何收归其心,为我所用,则是吕易的首要任务。相比之下,山越兵的作战任务并不重,所起的作用,无非是一路骚扰,疲惫敌军,待时机成熟之后,再与其余各部共同围攻罢了。   “看这情形,只怕江东军今日行不出三十里去。”吕易被山风吹的不禁眯了眯双眼,他的脸庞上早已脱去了少年的青葱,这几年的征战生涯,使得他比同龄人更为成熟稳重,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看上去倒像是三十许人。   阳范得意的笑了笑,转身思忖片刻,对吕易迟疑问道:“此战之后,我等真的可以回家了吗?”他虽然性情直爽,但这种话却是不敢去问刘琮的,这次向荆州军投降,阳范本来打的主意便是先保存实力,然而刘琮在山越军成立之时,便曾对阳范说过,只要平定江东,便可由他们自行选择是留在军中,还是回山中家乡。   “我家主公说出来的话,向来不会反悔。”吕易侧身对阳范说道:“倒是阳将军,难道不想在军中建功立业吗?”   阳范听了面容古怪的看了眼吕易,摇了摇头苦笑道:“建功立业,与我们山越人有何关系?”在他看来,无论是谁治理江东,都不会善待山越人,所以对于孙权也好,刘琮也罢,阳范其实是一样没有什么忠诚之心的。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吕易一边和阳范向山下行去,一边说道:“更何况在主公眼里,山越人也好,江东人也罢,都是和荆州人一样的。阳将军可能有所不知,当年主公在南阳任太守之时,各地流民蜂拥而至,无论是来自何处,主公都一视同仁。如今荆州军里,有不少校尉、司马都出自流民家中,而在荆州各地为官者,也为数不少。”   阳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山越人一向为汉人轻视欺辱,他不认为刘琮会和其他汉人有何不同。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已,真正让他觉得有盼头的,还是刘琮曾许诺过平定江东之后,由自己选择。至于如何选择,那还用说吗?   “之前阳将军为何要起兵反抗孙权?”吕易貌似无意地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阳范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回答的,他看了眼吕易,说道:“还能为什么?孙权为了和你们打仗,自然要加征赋税,原本盘剥就已经够重了,山中本来就种粮不易,若是都被他们搜刮了去,让我的族人吃什么?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吕易叹了口气,说道:“战乱频仍,无论是对于江东还是荆州的百姓来说,都是一样的苦难。然而现在有机会结束战乱,让大伙儿都过上好日子,难道阳将军就没有想过,以后能让自己的族人,也过上平安和乐的生活吗?”   “这……可能吗?”阳范心中一动,不由反问道。山越人为何屡屡叛乱?除了官府歧视,压榨过甚之外,本身也有山地贫瘠,出产不足的原因,若是不出山劫掠,怎能维系族人生存?可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叛乱、剿灭、再叛乱、再镇压的恶性循环,山越人和汉人的仇恨,也越积越深,有的甚至成为几代世仇。旁人不说,阳范的父亲当初跟随严白虎造反被杀,可以说阳范与孙氏之间,也有这种血海深仇。   吕易微微一笑,反问道:“为何不可能?只要阳将军能够成为大汉官员,名正言顺的治理族人,再得到主公的帮助之后,还怕你们过不上好日子吗?”   阳范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道:“真若是有那么一天,谁还会提着脑袋造反?”对于吕易所言,阳范并没有全然相信,不过他的心思,已经悄然发生了一点变化:或许此战之后,可以留在军中看看?   五千山越精锐并没有全部随同阳范一路,而是分成了三部分陆续入山,阳范所率领的这一路人数较多,有两千八百余人,但是和八千江东兵相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好在山越兵的任务只是拖住对方,用不着全力进攻。饶是如此,也把江东兵弄的疲惫不堪。   “就凭这些山越兵,也想将咱们一口吃掉吗?”一名校尉恨声说道。也难怪他这么咬牙切齿的,那些山越兵实在太过狡猾,稍不注意便会被他们偷袭得手,虽然伤亡不大,但很是影响行军速度和将士们的士气。可若是派兵追击,别说不能和这些惯于山中活动的山越兵比速度,即便追上之后,也往往因体力下降的厉害而斩获不大,甚至反被其他山越兵设伏袭击,平白折损人手。   太史慈浓眉微蹙,转头对这名校尉说道:“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此。这样轮番骚扰,无非是想拖住我军,以利其他荆州军赶来合围罢了。”   校尉听了之后便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对太史慈问道:“那咱们该当如何?”   “分兵!”太史慈很干脆的吐出两个字来,倒让这校尉有些纳闷,之前不是说不能分兵吗?怎么现在又变了?   看到这校尉眼中的疑惑之色,太史慈沉声说道:“分,是为了合,如今大军集结在一起行动,队伍臃肿庞大,不便于在山中进退。不过既然我军已决定攻下临湖,那分兵之后的目的,便很明确了。如此一来,各部就能够很快走出大山,合兵于临湖城下!”   “可分兵之后,那些山越兵难保不会扑上来……”想到此处,那校尉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   太史慈何尝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分兵也只是分为三路,以确保各部仍然有足够的实力,不至于被山越兵趁机消灭。   “时间就定在今夜!去将向导传来!”太史慈肃然说道,眼下多拖延一天,便多一天危险。   只是这分兵之举,实在太过冒险,太史慈现在还不能肯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然而当此时还有别的选择吗?无论前途如何,总是要搏上一搏的!   ☆、第八十九章 突遭敌袭闭门迟   江东军虽然是夜间分兵三路,但因举着火把,反倒被藏在山中的山越兵觑得一清二楚。阳范得知后,立即派人分了三路沿途尾随,务必要摸清楚对方的动向。好在山越兵中有不少猎户出身,在山中追摄猎物习以为常,更何况是数千大队人马?缀在那三路江东兵之后,紧追不舍。遇到岔路之时,便会给后面的人留下记号,标明方向。   对于身后这些跗骨之蛆,江东军将士恨之入骨,什么设伏、诱敌、陷阱等招数都用遍了,然而山越人比他们更为狡猾,轻易不肯上当,即便一时不查,也往往能够利用矫捷的身手自山林中从容退走。只是江东军分兵之后,阳范便只能率领大部分部下沿着一条路追击下去,而不能如江东军一般再分成三股,否则话人数太少,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看他们这动向,似乎是急于出山啊。”午间小憩时,阳范捏着“饼干”吃了几口,皱眉对吕易说道:“山中与各部联络不便,只怕很容易被他们钻了空子。”   其余两部山越兵因入山较晚,前两天才刚联系上,但据此地还有两日路程,指望他们能赶过来是不可能了。   至于黄忠派出的两千轻骑,此时仍在舒县和临湖附近,并没有入山搜索。而和阳范一同渡江北上的另外数千荆州长枪兵,早已被甩在后面。   吕易思忖片刻,对阳范说道:“如今庐江郡已几乎全部落入我军之手,江东水军又伤亡惨重,只怕难以派出船只前来接应,所以太史慈所部,唯有东进,越过襄安,才能回到九江。现在我军无力从正面拦截,拖也只能拖住其中一部,若是想将其全部留在江北,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可咱们就这两千多人,能有什么办法可想?”阳范吃完了军粮,顺手搓了搓脖颈上的油皮,曲指将泥垢弹飞,颇有些无奈的对吕易说道。他这两天倒是想通了,能在平定江东的过程中立些功劳,说不定真的可以为族人争取到一些好处,所以对于吕易等人,他非但没有了之前的反感和提防,反倒认真听取其他们的意见。   山风凛冽,带着阵阵寒意。吕易搓了搓双手,对阳范说道:“人数多寡有时并不重要,否则当初主公怎能以不足三万人马,将曹操打的大败而归?其实两军相争,并非一定要列阵而战。咱们山越军最擅长什么?办法一定会有的,而且就要在山中解决他们!”   阳范深吸了口气,起身对吕范说道:“那咱们就赶到江东军前面,寻一个地势险要之处,封死敌军去路!”   这个办法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此一来,就要与江东军大打攻防战,可以想见伤亡一定会很大。阳范不仅是山越中郎将,更重要的身份是山越人的大头领,每一个部下的伤亡,都意味着少一个族人……   而且即便山越兵善于攀山,可江北这地方他们可不熟悉,若想赶到江东军前面,还要找到个何时的地方,难度肯定不小。   不过阳范既然这么说,就表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有所作为了。对于吕易来说,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军令传下去之后,山越兵便立即开始准备急行军,他们抛掉了本就携带不多的杂物,随身只带了数日口粮和兵器,在阳范的率领下,迈开双腿加速前进。   “将军,山越兵骚扰愈发频繁,只怕是在掩饰什么。”校尉们见尾随其后的山越兵越来越嚣张,忍不住对太史慈说道。   这个情况太史慈早已观察到了,闻言点头道:“以山越兵之狡诈,定然不会做无谓之举,如此不计伤亡的频繁偷袭我军,必是得其头领指使。可以想见,山越兵大部试图越过我军,在东进之路上设伏阻截。”   说着,太史慈抬头看了看危崖耸立的群山,眼神一缩:“只要在地势险要之处,便可以一当十,我军人马再多,恐怕也一时难以通过。”   “这么说,咱们也要加快行军速度,不能让他们超过咱们了?”有人立即问道。   太史慈闻言却摇头道:“非也,他自去拦截,我军何必非要一头撞上去?传令下去,放缓行军速度,加强戒备!”   “可是……”那校尉急道,他本想说可是如此一来,我军东进的路线被敌军堵住,又如何按计划行事?   然而他这疑问还未说出口,便听太史慈说道:“这山中本无道路,只要方向不差,山越兵又怎么能将所有的路口都堵住?更何况我军的目标,是在临湖。”   太史慈的应对,使得阳范等人扑了个空,等尾随太史慈部的人回来报信,说失去对方踪迹之后,阳范和吕易都有些恼火。可是群山之中一旦失去敌踪,想要再找到可就难了。   “他们,会去哪儿呢?”阳范和吕易面面相觑,心中都很是疑惑。按说太史慈部若是东进,必然会从此处经过,即便不从这条山路走,也离不开方圆十数里之地。可是撒在各处的斥候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吕易猛然想到一个可能,不由转头望向北方,喃喃说道:“莫非江东军出山去往临湖了?”   之前没有这个设想,是因为此处已在临湖南面,江东军东归的话,只能由此而过,若是折向北方,必然要绕路而行。对于孤悬于外,归心似箭的江东军来说,这样做实在是风险太大了。所以不管是阳范还是吕易,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即便现在吕易提出来,也是用很不确定的语气。然而不是去了临湖,难道他们还能从山上跳入大江,一人抱一根木头漂回九江吗?   “嘶……”阳范牙疼似的吸了口凉气,睁大双眼对吕易说道:“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听说临湖守军可不多啊?万一真是让江东军偷袭了临湖,那岂不是大事不妙?”   吕易稳住心神,认真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即便真是如此,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究其目的,他们仍然是要返回九江而已!”说罢,他猛地转过身,注视着阳范说道:“所以现在不管江东军如何,我们只管去往襄安!”   “不用回援临湖?”阳范惊讶的问道。在他想来,既然猜测出对方要去临湖,岂有不出兵救援之理?   “不用!有高顺将军和陷阵营在临湖,定然可保临湖不失!”吕易斩钉截铁的说道:“现在我军已在江东军东面,正可利用这个优势,提前赶往襄安,以做好拦截其东进的准备。要知道敌军一旦自临湖冲向襄安,我们可就是挡住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见吕易说的如此郑重,阳范也不由严肃起来,点头道:“那咱们这就出发!”   不知不觉,阳范已经将吕易视为自己人了,否则也不会脱口而出,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太史慈在摆脱了尾随而来的山越兵后,便立即折向北方,在熟知地形的向导指引下,经过一日一夜跋山涉水,终于顺利抵近临湖城外。此时天色微明,临湖城内炊烟阵阵,城外的道路上,早起的农人背着竹筐正在向城门处聚集。谁也不曾想到,不远处的山上,正有数千人马虎视眈眈。   很多江东将士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激动的有些难以自持。在山里面转悠了大半个月,除了偶尔遇到山中小小的村落之外,何曾见过这幅景象?不少人因此而想起家乡来,实际上这数千人中,就有不少人是临湖人。   “将军,孙校尉派人来了!”近卫脸上洋溢着喜悦,引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江东汉子过来。其实大伙现在都差不多摸样,在山里待久了,谁不是衣衫破烂,甲胄损毁的不成样子?   太史慈站在一块山石之上,如同标枪般笔直,闻言转头看去,那汉子忙上前躬身行了个军礼,对太史慈说道:“禀将军!我部已按期到达,现在距离此地不足五里!”   “很好,回去告诉孙校尉,一切照计划行事!”太史慈威严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如同一块巨石悄然落下,即便朱校尉及其所率领的两千人不能及时赶到,凭借现有的人马,也能将临湖攻克了。   不过时间还很充裕,太史慈便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所剩不多的粮食也敞开了让将士们吃个饱。虽然这一仗太史慈很有信心,但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至少不要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战死吧?   过了晌午之后,朱校尉的斥候也找到了这里,太史慈虽然很想让朱校尉的人马也得到充分的休息,但此处毕竟距离临湖太近,多待一刻,便多了一分暴露的危险。   “传令!全军下山,进攻临湖!”太史慈手按剑柄,望着山下的临湖小城说道,声音虽然不大,却令人为之一振!   临湖城此时城门洞开,城上只有寥寥守军,正依在垛口晒太阳。城门下当值的都伯,被山上蜂拥而来的江东兵惊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据说被困在群山之中的江东兵,竟然会突然在这里出现。“敌军攻城啦!”凄厉的喊叫声,顿时使得城门口乱成一团,士卒们慌忙抬起拒马,都伯则厉声下令紧闭城门。而那些挑担背筐的农人和赶着牛车的路人,则进的进出的出,将本就不大的城门甬道,挤得水泄不通……   ☆、第九十章 一锤定音判真伪   临湖城内并没有高顺和陷阵营。就在数日之前,刘琮已将其调往襄安,以加强对九江郡的压力。此时驻守临湖的,不过是数百新近招募的县兵而已,怎能是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太史慈所部的对手?   看着荆州兵落荒而逃,江东军士气高昂,憋屈了大半个月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之地!他们嘶声怒吼着,撒开双腿冲向临湖城下,那暴凸的眼珠,狰狞的表情,似乎要择人而噬一般!   相比之下,太史慈等将校便显得沉稳许多。   “将军,看来咱们这一步算是走对了!”孙校尉与太史慈合兵一处之后,压抑着心头的狂喜,对他说道。   太史慈脸上并无得色,沉稳的点了点头,对孙校尉说道:“攻入城中之后,务必要保护好粮仓!不许纵兵劫掠百姓!”   “这……”孙校尉愣怔一下,见太史慈回过头冷眼望向自己,连忙追上去低声说道:“将士们在山里苦了这么久,稍稍放纵一下,也未尝不可吧?”   太史慈停下脚步,正色盯着孙校尉说道:“你若是不想带着他们回去,就只管去劫掠!”   “末将不敢!”孙校尉心中一突,忙低头说道:“属下这就去传令……”   待江东军入城之后,仍然有些士兵趁乱劫掠,被太史慈下令当场斩杀。这才将许多江东兵的念头给打消,若非如此,只怕这临湖城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而太史慈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不想因这样的行为而使得军纪涣散,因为临湖并非终点,前面的路仍然坎坷难行,若是军纪荡然无存,又怎能带领他们安然返回?   城中官署粮仓并没有被逃走的荆州兵焚烧,太史慈亲自看过之后,这才放下心。他在县令官署内召集麾下将校,下令今日在城中休息。   “在城里休息?万一被荆州兵合围该怎么办?”朱校尉略有些担忧的问道。如今虽然攻占了临湖,可毕竟周围还有不少荆州军,更何况身处敌后,怎能让人不担心?   太史慈抚着冰凉的几案,对朱校尉说道:“敌军虽众,却彼此相隔甚远,一时还不会齐至临湖,尽可放心!”   众人听了都大感轻松,有人笑道:“既如此,何不多休息几日?将士们在山里吃够了苦头,总要多缓上一缓,才能恢复啊。”   他这话倒是大部分人的心声,然而未等诸人出言附和,太史慈便神色一肃,环视众人说道:“只是一日,再多待一天,就有莫大危险!”   “将军是担心舒县的荆州轻骑?”孙校尉想到此处,不由皱眉向太史慈问道。他当初可是跟着程普,自舒县一路被黄忠的轻骑兵追击,堪堪逃回襄安的,对于荆州轻骑的可怕之处,他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有更为深刻的体会。   太史慈暗叹一声,对众人说道:“不错!咱们是步军,若是守卫城池,自然不惧敌军骑兵,可若是在野战之中,没有骑兵保护,如何与敌军轻骑抗衡?论速度的话,更是远远不及。这临湖城孤悬于外,守是不用去想的,我军唯有趁敌军未曾完成合围之前,跳出这个圈子,才有可能安然返回九江。”   “若是讨虏将军能派一支人马来接应,那就好了。”有人低声说道。   不过终究是个愿望罢了,堂上诸人都知道,现在谁都指望不上,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经过短暂的休整,第二天一早太史慈便下令全军弃城而走,沿着通往襄安的道路疾行东进。因在城中缴获了数十匹战马,太史慈等将校便有了坐骑,剩余的几匹分给斥候,令其在全军之前游走哨探。   行出不到三十里地,遭遇小股荆州军,将其击溃之后,抓到数名俘虏,一问才知,这数百荆州兵并不知道临湖昨天被江东军攻克之事,他们只是奉命自襄安转驻临湖。因为此时襄安城内,已经驻扎了近万荆州人马,他们这些新近招募疏于训练的普通县兵,便只能给荆州精锐腾地方了。   太史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面沉如水,看来自己还是晚了一步。敌军已在襄安集结重兵,虽然未必就是为了对付自己,但终归是堵在了东归的必经之路,对于能否冲破这道防线,太史慈现在并没有十足把握。   幸好提前知道了敌军重兵驻于襄安,否则一头撞上去的话,岂不是自投罗网?虽然双方兵力相差无几,但荆州军以逸待劳,己方却连续转战,早已疲惫不堪。   眼下最大的危机,已不是粮草问题,而是怎样在敌军严密的围困之下,突出重围,转入九江。   太史慈眯着双眼望向阴沉沉的天际,陷入了思考之中。   他却不知,此时关于自己和这支军队的流言,已经在牛渚营中,传的沸沸扬扬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听了同伴小声说出的话语,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愕然瞪着同伴,见周围有人望了过来,他连忙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太史将军与前讨虏将军相交莫逆,怎会去投降荆州军,反过来攻打咱们呢?”   那同伴嗤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也不看看,如今这江东是何人做主?至于这怎么得来的,哼哼,大伙儿可是众说纷纭呐。你想,那太史将军得知之后,岂能不心怀忿恨?投降荆州算什么,帮着荆州军打过来,才合他的心意呢!要不然他怎么会带人去诓历阳,还差点骗得历阳守军开了城门呢?”   “毕竟是谣传吧?谁人亲眼看到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了?”高壮汉子一脸的不可置信:“难道有人认出是太史将军了?”   同伴翻个白眼,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这汉子,嘴上说道:“可不是吗?据说太史将军领着数千人马,打着旗号在半夜突然到历阳城下,那守将是认得太史将军的,问答也都没什么错漏之处,本要开了城门迎他们进去,可恰在放吊桥之前,被细心人看到,那队伍之中,有不少人荆州士卒!”   “这可怪了!”高壮汉子狐疑道:“那人怎么会认得荆州士卒?”   那同伴叹了口气:“因为他本来就是被俘的荆州人……”看他这样子,反倒是为了太史慈而叹息似的。   而在中军帐中,关于太史慈是否已经投降,军中诸将也多有不同看法。   “我不信!”黄盖一拍几案,扯着嗓子唾沫四溅:“太史将军断然不会降了荆州,反过来对付咱们的!这八成又是刘琮的诡计,将军可千万别上当!”   听到“上当”这两个字,孙权虽然明知黄盖并没有其他意思,但还是心里不舒坦起来。这也难怪他现在如此敏感多疑,实在是虎林之败,使得孙权在军中的威信一落千丈,每当回想起那个大火冲天的夜晚,孙权都会出一身冷汗。以至于现在都是初冬时节,孙权还执意不肯在帐中燃起火塘。宁可忍受寒冷,也不愿意看到火焰腾起燃烧。   然而太史慈是否真的投降了荆州呢?孙权一时觉得雾里看花一般,说起来他与太史慈的关系,远不如兄长孙策与其亲近,正如那名高壮士卒所言,孙策和太史慈乃是相交莫逆,而孙权虽然重用太史慈,却始终感觉隔着一层。   这一层,说到底还是因为孙策。   “可董都尉亲眼所见,难道还会认错吗?”蒋钦瞪着黄盖说道。他说的董都尉,就是扬武都尉董袭。如今正在历阳领兵防守,认出太史慈的,也是他。   旁边坐在黄盖上首的凌操也劝道:“半夜举火,历阳城池高大,或许看不真切,也是有的。”   与太史慈失去联系已经很久,虽然有消息说他正率兵在江北山中转战,但在很多人看来,困于江北的太史慈及其部众,多半已难以逃出荆州军重兵围困之下的江北,且不说外无援军,就连立足之地都无,怎样筹措粮草?没有粮食,士兵们还不都逃亡了?其实太史慈领兵在山中东进的消息,正是逃亡的零星士卒回来以后报告的。   只是单独行动容易,近万大军若想从容渡江,可就难了。如今江东水军实力大损,又无法派出战船前去接应,更何况连太史慈部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即便有船也无从接应啊。   孙权冷眼旁观,周瑜沉默不语,而从吴会等地赶来的张昭鲁肃等人,因不了解详情,也不便发表意见。   “子义当不会弃我而去吧。”孙权眼皮低垂,心中暗自思忖,想起当初太史慈与兄长约定时间,准时而归的往事,他的心中颇为复杂,一时百感交集,滋味难言。   如果太史慈真的投降了荆州,对于现在的江东军来说,打击将是无比沉重的。而那些关于自己如何接掌江东的流言,也会再次浮出水面,毕竟这两者很容易被人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孙权心中愈发忿恨,面容不觉有些扭曲。   中军帐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终于,在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周瑜挺直腰背,对众人说道:“此为敌军以假乱真之计,瑜相信太史将军,绝不会投降荆州!”他这话一锤定音,就连黄盖也只是张了张嘴,却最终没再纠缠下去。   ☆、第九十一章 岂有余力顾江东   “诸位试想,若太史将军真的降了荆州,去往历阳试图诈开城门,怎么会带上荆州兵,又怎么会恰恰为被俘之荆州士卒认出?”见黄盖等人脸上犹有疑色,周瑜沉声说道:“太史将军已久未有消息传来,想必困于江北,一时难以渡江或东进。而敌军则恰可利用此节,以面貌与太史将军相似者假扮。正如凌将军所言,彼时夜半,举火相视,又非近在咫尺,董都尉自然难以辨别真伪。敌军此计,正是要以假乱真,使我军彼此相疑啊。”   彼此相疑,这可不就是眼下将帅和各部之间的真实写照吗?忠于孙权的徐琨、蒋钦、周泰等人对水军诸将如黄盖、凌统等暗中猜疑,而水军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校尉一级的军官暗中串连进行密谋,黄盖等人虽有察觉,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退到牛渚之后,荆州军并没有放松对江东军的攻势,只是周瑜看的很清楚,荆州以水军保持强大的攻势,使得江东军迫于压力猬集于此,而荆州步骑却可以从容分兵,不但调兵渡江,在江左围剿太史慈所部的同时,准备大举进攻,而且在江右,也已陆续攻占了宛陵、芜湖等地,很快便能攻入吴郡,直扑阳羡、乌程等地。   可以说整个江东就如同一栋摇摇欲坠的老屋子,在风雨中勉力支撑,可刘琮所率领的荆州军,正以疾风暴雨之势,时刻不停的向江东侵袭着。   就在昨日,又有一个令人沮丧的坏消息传来,广陵太守陈登,纠集三万余人马,已陆续开拔南下……   孙权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心中虽然因周瑜的判断而感到一丝欣慰,但紧接着,不可避免的对“彼此相疑”这四个字有所触动。他何尝没有疑过周瑜?而周瑜是否疑过自己呢?   其实自从虎林败退之后,投降荆州者日益增多,毕竟像程普那样历经孙坚、孙策两代主公的老将太少,而这年头所谓的忠诚,实在很难经得起考验。这其中,又以豪强出身的低级军官居多,当然也不乏世家大族子弟。前些日子陈武投降的消息还一度被人怀疑,可最近却已经得到证实,都督五校陈武陈子烈,已成了荆州军偏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彼此相疑简直太正常不过了,更何况现在荆州军大军压境,谁敢说自己就没有任何私心,没想过为自己留条后路呢?就连孙权,也时常会在夜半惊醒之后,怔怔地看着如豆烛光暗自思忖如何在大败之后,留得一点实力。   孙权不是没有考虑过,干脆真的向刘琮投降,但这个念头却被他自己立即否定了,甚至不敢对任何人流露出一点这样的想法和情绪。他知道,即便自己投降,刘琮为了稳定江东人心,必然会将自己彻底消灭。因为换作自己的话,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无关于世仇,也无关于恩怨,所为的,不过是确保统治罢了。   之前假意请降,刘琮识破此计之后回信痛斥,孙权遭此羞辱后心火大炽,不由对提出此计的周瑜暗中恼恨。而最让孙权心寒的,是他提出投降之后,军中诸将中,有的人眼中闪过的喜色,有的人脸庞上露出的如释重负的神态。虽然大多数人面无表情,很是冷漠,但这也更让孙权感到彻骨的寒冷。即便徐琨和蒋钦等人力劝不可,他也没有感受到多少温暖。如果不是周瑜立即出言解释投降为假,拖延时间为真,只怕还会有人忍不住跳出来赞同呢!   拖延时间是不可能了,而寄予厚望的外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回音。   孙权此时还不知道,就在三天之前,他派出的信使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赶路,已经将他的密信送到了曹操手中。   那一天,天色很是阴沉。   帐外的寒风吹得营内旗帜猎猎作响,悬挂在寨墙望楼上的号角,也呜咽着,声音时高时低,没有了往日的悲壮激昂,却多了几分如泣如诉的哀怨之声。   压抑沉闷的气氛,笼罩在连绵数里的曹军各部营寨之上,双瞳猩红的乌鸦在两军对垒的中线附近起起落落,却并不聒噪。它们成群地飞扑着,撕扯着,叼啄着薄土之下的累累尸骨。   中军大帐里的气温并不比外面要高多少,火塘里的干柴看起来红亮亮的,燃烧出来的热度却因帐帘高高打起而消散无踪。   曹操的脸庞显得愈发消瘦,颧骨高高凸起,额头上的皱纹随着双眉紧蹙而愈发深刻,他将孙权的书信看完之后,神色便一直这般严肃。自从刘琮率兵东进以来,曹操在与袁绍斗智斗勇的同时,从未放松过对江东局势的关注。   在曹操看来,荆州和江东若是能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自然最好不过。任何一家消灭另一家从而变得更强的结果,都是曹操所不愿意看到的。当初孙权初掌江东,李术在世家的唆使下与之对抗,孙权也曾写信给曹操,历数李术的罪过,言外之意无非是让曹操袖手旁观。而那时曹操正在全力对付袁绍,自然不可能帮助李术,再加上孙权突然发兵,直取皖城,曹操也就顺水推舟送了这个人情,虽然并不乐见其成,但对曹操而言,孙权实力越强,便越能够和刘琮打的难解难分。   然而之后的种种,却让曹操心下凛然,荆州军若是论人马并没有超出江东军,加上深入江东作战,只怕会困难重重,就算顺利的话,估计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可是孙权在荆州军的猛烈攻势下,一败再败,如今已是损兵折将,精锐尽失。   这其中虽然也有荆州军计谋的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荆州军保存了很大的实力,已经在江东战场上获得了全面优势,把江东军压制的死死的。   那么现在孙权来信求援,就一点也不让人意外了。   “奉孝,当此时吾该如何应对?”曹操此时颇为犹豫,他不想看到刘琮吞并江东,那样的话荆州将实力大增,只怕以后很难图之。然而眼下己方却被袁绍大军压制,实在无力分兵。九月初曹军曾一度主动出击,与袁军交战,却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所以只能退守营寨。   而袁绍所部构筑楼橹,堆土如山,用箭矢俯射曹营,好在曹军现在也装备了大量霹雳车,在石弹密集轰击之下,袁军楼橹几成齑粉,之后袁军又掘地道进攻,曹军也在营内掘长堑相抗,粉碎了袁军的进攻。   郭嘉何尝不知曹操的想法?如果可能的话,帮助孙权稳定江东局势,对于曹操是最好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与袁绍开战以来,曹军众少粮尽,士卒疲乏,百姓困于征赋,多叛归绍者。别说分兵去助孙权,官渡这边都感到很吃紧。这些日子以来曹操虽未明言,但多少透露出一些想退兵还保许都的意思,眼下自顾不暇,哪儿还有余力顾得上孙权?   “如今江东恐难以支撑,当此时我军亦无力他顾,但任由刘琮就此吞并江东,亦不符合明公之愿。”郭嘉沉吟道:“然则孙权尚有困兽犹斗之心,所欠缺者,乃是整顿军伍,以期再战的时间!故此,我方或可以从别处入手,帮助其拖延荆州军大举进攻的时间,或可使孙权再勉力支持。”   曹操捋着胡须微微颔首,目视郭嘉,出言问道:“那以奉孝之见,当从何处入手呢?”   “关中诸将,汉中张鲁!”郭嘉说道:“刘备自领兵北上之后,与关中诸将相争,如今屯兵洛水两岸,据闻已攻取弘农,其志非小。关中马腾、韩遂等人数度与之交锋,皆兵败不敌。明公可下令使其出兵南下,进攻荆州,如此一来关中诸将则可避刘备之锋芒而击荆州之空虚。同时遣使去说张鲁,若是关中诸将违令不从,则张鲁发兵亦是同样。”   他这计划不用曹军费一兵一卒,若是能够达成的话,则刘琮必然回师,也就等于解了江东之危,虽然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孙权的问题,但这正是曹操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只是正如郭嘉所言,关中诸将很可能违令不从,实际上最有希望的,还是张鲁发兵进攻荆州。   马腾、韩遂等人的根基本就在雍、凉二州,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基业去攻打南阳,哪怕是暂时放弃,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更别说他们虽然现在向朝廷俯首称臣,甚至送子侄入许都为质,但能有多少约束力,曹操自己心知肚明。他们没有趁现在起兵造反或者与袁绍暗中勾搭,已经很不错了,指望他们听从这样的命令,实在是没有多少把握啊。   曹操搓了搓有些冰冷的双手,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一阵寒风自帐外吹来,微弱的火星从火塘内飞出,很快便熄灭成小小的黑点。按照郭嘉所言,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打破与刘琮的默契。在当下与袁绍胜负难料的情况下,会不会因此招来刘琮的报复和反击呢?   权衡了一番利弊,曹操不觉已来到了帐外,而郭嘉亦紧随其后,两人呼吸着北方初冬寒冷的空气,心情都颇有些沉重。   “就以奉孝所言,务必说动关中诸将和张鲁出兵荆州!”曹操负手而立,慨然说道。既然早晚要与刘琮相争,此时不利用这个机会,岂不是太过可惜?   ☆、第九十二章 步骑相争断归途   清晨的薄雾尚未消散,一面旗帜便随着旗手纵马疾驰而突然自雾中出现。雾中沉重的脚步声虽然有些杂乱,却格外坚定,震得地面随之而动,枯草上晶莹的点点寒霜,也由此而落。   自放弃临湖转向襄安之后,太史慈率部东进,数度与荆州军交锋,双方各有损伤,但都未曾全力以赴。在荆州军而言,这是为了迟滞江东军的行军速度,为大军合围创造条件,在太史慈而言,则是保存实力,用在决定生死的最后一战中。   深处敌后,外无援军,内无立足之地,其中的艰辛困苦,数千部众的生死存亡,种种压力并没有压垮太史慈,反倒让他越战越勇,展露出名将所应有的风采!   在这并不广阔的方寸之地,太史慈从容指挥部下,先夺临湖,东进后虚晃一枪佯渡大江,在荆州军试图抢先拦截之时,突然北上,跳出合围之后,再度轻取临湖,缴获了数百战马和一批军械粮草。   就在麾下孙、朱两位校尉都以为这次太史慈要据城死守,等待孙权自九江发兵救援之时,太史慈下令夜间出城,高举火把。   八千人马如同火龙一般,席卷而去,半夜时分顺利突破荆州军单薄的防线,一夜未眠直扑襄安城下,此时襄安城内的守军,正惊愕的看着江东军自雾中杀出!   太史慈的目标,当然不会是攻下襄安。而襄安城内的五千余守军,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太史慈所部经此处从容东去。   原本襄安城内外驻扎了一万余荆州人马,但因调兵围堵之故,城外各营都只有很少的留守士卒。而此时坐镇襄安的,正是豫章太守、中郎将黄忠。不过他麾下的轻骑营此时在城内却只有三千,另外两千余步军,是阳范的山越军。   得知太史慈率兵逼近城外,黄忠便知道对方要绕过襄安东进,于是立即点起人马,出城迎战。阳范本也要领兵出城助战,却被黄忠留下来守城。   黄忠早在攸县时便与太史慈数次交过手,双方虽不曾在阵中厮杀,但也是互相认识的。此时再见,黄忠却差点认不出太史慈了。一个多月来的艰苦转战,使得太史慈消瘦许多,但他那明亮的眼神,却一如往昔般锋利。   不是故人,何须多言?黄忠拍马而出,长刀斜指苍天,然后猛地向前劈下!   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城头上的战鼓声立即响起,而黄忠身后的轻骑营将士,也轻夹马腹,催动战马如潮水般涌出。马蹄声绵密沉闷,汇成如雷般的声响,在每个人心头重重敲响。   江东军将士大多衣衫褴褛,有的人甚至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依旧打着赤足。他们面黄肌瘦,看起来羸弱无比,仿佛一阵寒风吹过,都能吹到。然而他们的眼神中,却似乎燃烧着一团火焰,那是逼上绝路之后,忘却生死的决然!   是的,现在已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闯过去,便能够闯出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就只能成为这个冬日清晨中,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有冲天的喊杀声,每个江东将士都只是沉默的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前面的刀盾手举起盾牌,紧随其后的长枪兵,将冰冷的枪身架在他们的肩头,锋利的枪头上,暗哑无光,犹有黑色的干涸血迹……   太史慈看到荆州军轻骑兵逐渐开始加速,头盔上的红缨迎风飘起,似乎瞬间绽放出无数猩红的花朵,随着战马奔腾起起伏伏,扑面而来。   八千江东军并没有因为试图绕路而阵型散乱,实际上在襄安城下与荆州轻骑一战,早就在太史慈的预料之中。不将对方这支机动力极强的骑兵打残,东归之路就必然会被其一路追击,即便绕过襄安,也不可能从容退回九江郡。   所以这一战不可避免。而太史慈的决心,也同样坚定。   以步卒对抗骑兵,并非就一定处于下风,只要阵型保持严密,刀兵、枪兵配合的好,也能够硬抗骑兵的攻击。不过这对于主将的指挥能力,对于士卒的心理素质和战斗能力,都有很高的要求。   太史慈一步步将八千部众带到这里,通过不断的小规模战斗,一直努力的维系着整个军队的士气,并且还有所提高。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这一战!   在黄忠点起人马出城列阵的这段时间,太史慈也在不断地发布命令,各将校领着部下分成四个方阵,而太史慈则亲自率领一千将士组成中军。现在荆州轻骑从正面冲击,看着来势汹汹,但绝不会真的冲杀进来。   果然,一千余铁骑在堪堪冲到朱校尉的方阵之前,便分成了两队,如同撞上礁石的巨浪一般向两侧高速斜掠。虽然荆州轻骑兵看起来对于这样的战术已经捻熟于胸,显得很是轻松自如,游刃有余,但还是有骑士因与战马配合不好,而在转身的时候冲得离方阵太近。   “唏律律!”江东军长枪兵岂能放过这样杀敌的大好机会?当下运力攥紧枪身,猛地将长枪刺出!随着战马一声悲鸣,马上的骑士肋下中枪翻身坠落,尚未挣扎起身,便被附近的刀盾手一拥而上,乱刀劈成一滩肉泥。   然而这样微小的损失,并不能改变荆州骑兵继续发动进攻,他们向两侧分开的同时,便已经取出弓箭,随着队形在江东军阵型两侧展开,无数箭矢自马背上腾空而起,汇同从正面射出的箭矢,看起来如同从三个方向编织了一张巨网,而阵中的江东军将士,则被这张巨网笼罩其中!   太史慈见状眼神一缩,以江东军目前的铠甲来说,这样的箭雨是极其致命的。   呼啸的箭矢随着朝阳升起而现出的第一缕阳光,显得格外寒光凛冽,摄人心魄。   “咄!”这是箭矢狠狠扎在木盾上的声音,连绵不绝此起彼伏,爆豆般响成一片!有的盾牌上甚至插了五六支箭矢,举盾的士卒甚至在强大的冲击力之下,半跪于地,用肩膀顶着才不至于翻身倒下。   “噗嗤!”这是箭矢射入人体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厉声惨叫,鲜血飙飞!残破的盔甲能够提供的防护实在有限,尤其是没有盾牌掩护的长枪兵,转瞬间便倒下了一大片。   “叮!”这是刀枪格挡,磕开箭矢时发出的撞击声,然而击飞了一支,转眼又来一支,铺天盖地坠落的箭矢,令阵中的江东将士防不胜防,伤亡惨重。   因荆州骑兵攻击的重点都在朱校尉所率领的第一个方阵上,所以这个方阵内的江东将士,显得尤其伤亡巨大,死者僵卧于地,伤者惨叫悲呼,阵型顿时大乱。旁边的方阵虽然也收到波及,但伤亡很小,可若是想为他们提供支援,却必须紧靠过去。   就在此时,游走于江东军阵型两翼的荆州铁骑,已兜转马头重新集结,看样子这次要趁乱从正面冲杀,彻底击溃这个首当其冲的方阵。太史慈等的正是这个时机,大手抬起之后,猛然向下劈落!   “咯吱”隐藏在两侧方阵中的弓箭手,忽然从蹲下的刀盾手身后现出身形,紧绷的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而锋锐的箭头,正指向纵马疾驰而来的荆州轻骑。   随着校尉们的厉声断喝,弓箭手们松开勒在弓弦上的双指,弩手轻轻扣下悬刀……   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嗖嗖”声中,白色的尾羽在空中划出无数略带弧度的白线,冲在最前面的荆州轻骑避之不及,连人带马顿时被射成了刺猬。与此同时,江东军的阵型开始动了!步卒们迈着坚定的步伐,跨过战死者的尸体,踩着满地的箭矢,踏着震耳欲聋的鼓点,向荆州骑兵迎面冲击!   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步军一样可以将骑兵打的人仰马翻!   然而黄忠却没有硬碰硬的打算。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自战场上掠过,高大的身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唯有寒风吹过,他那略带银丝的胡须才会随风飘动。轻骑营在他的指挥下,不断在江东军阵型周围分开、合拢。每一次分开,都预示着一波箭雨向敌军袭去,每一次合拢,都会阻挡住江东军前进的步伐。   血,在飞,在烧,在抛撒!不分敌我,无论将士!   旗帜倒下了,很快又被人高举在手,同袍倒下了,空缺立即被面容冷肃的战士填补。钢刀饱饮鲜血,长枪洞穿胸膛,战马上的骑士被拉下来,战马下的士卒被砍倒在地。地面上的鲜血尚未凝结,便被战靴踩踏溅起,生与死的区别在此时也许只是比对方举刀的时候慢了半分……   从遇到黄忠率部出城拦击,到双方生死相斗,杀到难解难分,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然而就是这一个时辰,已彻底断了太史慈部东归的希望。   随着襄安城头爆发出的欢呼声,许多江东将士心中一沉,他们不用回头,也立即猜到,一直围追堵截自己的荆州军,从背后杀到了。   太史慈仰天长叹,阴沉的天空中寒鸦飞掠盘旋,它们在等,等一场死尸人肉盛宴。“将军,冲过去吧!”从临湖缴获的为数不多的战马组成了一支临时的骑兵队伍,孙校尉焦急的望着太史慈,嘶声说道。   ☆、第九十三章 偃旗请降悲声泣   如果此时抛下全军,以数百骑突然冲杀而出,未尝就没有机会逃脱此地,只要运气不是太差,甚至能逃回九江。   然而太史慈绝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此时抛弃全军或者可以逃出一条性命,但此生将要背负着八千冤魂,那滋味生不如死!   孙校尉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低下头。刚才那一瞬间,孙校尉脑海中不知怎地,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可是看着太史慈消瘦的脸庞,那个卑劣的念头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你们,逃生去吧!”太史慈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孙校尉,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但这话却让孙校尉等人吓了一跳。   见孙校尉张口欲言,太史慈抬手打断了他,沉声说道:“总要让讨虏将军,知道全军这一个多月来经历过什么。”   孙校尉等人听了脸色一黯。是啊,这一个多月来,全军上下经历了多少次战斗,吃过多少苦,可是全军若是尽丧于此,自己还有何面目单独逃生……   “将军,我们不走!”孙校尉怒睁双眼,高声喊道,身旁骑兵也都纷纷出言附和,太史慈见状只觉胸中一热,朗声说道:“既如此,随我杀!”   众人齐声应和:“杀!”   不足三百余骑兵在这样的混战中,并不能改变什么,然而当太史慈跃马杀入敌军之中时,江东军将士士气猛然高涨!以三千轻骑阻截八千步卒,若不是占了地势之利,敌军很难展开的话,黄忠绝不会这么做,然而现在江东军已经开始拼死一搏,轻骑营即便要承受更大的伤亡,也只能迎头顶上去。   黄忠捋了一把胡须,一夹马腹催动战马,向江东军阵中杀去,身后护卫早已习惯,也不多言,拍马紧随其后。   此时出现在江东军后方的,不过近千长枪兵,他们追赶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但是辛苦数十日终于在这里赶上了江东军,所有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因为惨烈的战况而立即紧张起来。   紧张并不意味着害怕,那只是将士们下意识的反应,好让身体能迅速适应即将到来的厮杀之中。   率领这八百长枪兵的正是张泉,实际上他的部下共有两千余人,只是这一路上很多人体力不支掉队,所以此时出现在战场上的,只有这八百精锐。   太史慈虽然亲自冲杀在前,但并没有放弃对全军的指挥,只是将中军的位置提前了而已,四个方阵彼此互相掩护,虽然稍有混乱,却仍然在顽强的前进着,虽然每前进一步,就有人倒下。   “将军,右阵贾校尉重伤!”   “报!敌军长枪兵正从背后猛攻,宋校尉率部抵抗,暂无破阵危险!”   “将军小心!”   这一声喊叫使得太史慈心头一凛,下意识的拧身低头,耳边只听“嗖!”地一声,一支锋利的箭矢在他的头盔上擦出一溜火星,不知飞向了何处。   太史慈本身也是箭法高超之人,所以才能在间不容发之时避开这一箭。再抬起头时,就见一员身材高大的敌将丢开硬弓,挥舞长刀向这边杀来。正是太史慈任建昌都尉时的老对手:黄忠。   “啊!”一名江东百人将长枪被黄忠迎头劈断,刀势稍稍一顿,紧接着飞速落下,那百人将避之不及,自脖颈处被斜劈正着,顿时血肉横飞,惨叫着仰面摔倒。他身边的士卒挺枪去刺黄忠,却被黄忠身后赶来的近卫以马槊横扫,打得脑浆迸裂而出,凸眼横死!   太史慈眼神一凝,见黄忠率领百余骑在阵中横冲直撞,将前军阵型冲得七零八落,很难有效的进行抵抗,若是不能将他拦住,只怕其他各阵也将很快崩溃。而现在时间拖的越久,身后的赶来的追兵就会越多,全军突围的希望,就越发渺茫。一念及此,太史慈立即兜转战马,迎着黄忠杀去,即便不能将黄忠斩于马下,也要趁势打开一个缺口。   仿佛心有所感一般,黄忠在砍翻了身侧之敌后,猛然抬头,锐利的目光和太史慈冷静的眼神,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在空中猛然撞上!   两人的目光并未在空中激起火星,但他们的方向却笔直相对,战马四蹄刨地用力蹬踏,几乎转瞬之间,两人便已越过双方将士,近在咫尺。   “当!”黄忠长刀挟带风雷之声兜头斩下,招式大开大合毫无花哨,而太史慈双臂一举,两支短戟交叉相交,架住长刀后运力一震!黄忠见状立即抽刀,双手一松一紧之间,长刀翻飞横扫太史慈腰腹。   太史慈单戟顺势拨挡,另只手紧握短戟反攻黄忠面门,戟枝上寒光闪烁,带起一阵寒风。黄忠不敢大意,仰面让过,再反手一刀劈向太史慈时,两人已错身而过。   恰在此时,黄忠的近卫冲了过来,马槊一挺刺向太史慈胸口,却被太史慈以短戟砸开,那近卫勒马不及,右臂被短戟小枝划过,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   然而未等太史慈回手再劈结果这名近卫,就听坐骑悲鸣一声,身子猛然前倾,紧接着被巨大的冲势甩出马背,要命的是右脚却被马镫缠住,一时挣扎不起……   混乱之中,就见一名荆州骑兵猛然刺出一枪,太史慈下意识地抬手格挡,眼看就要被这闪着寒光的长枪刺中,却只觉眼前一黑,一个人影扑到自己身前。   孙校尉以身做盾,挡住了这夺命一枪,自己却被捅了个通透,血淋淋的枪尖透胸而出,他艰难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那长枪猛然抽出,仿佛也将他的生命随之抽离。孙校尉脑袋一垂,整个人无力地倒下来。   若非他这一挡,被长枪刺中的必然是太史慈,也正因他这舍身一扑,太史慈才得以斩断马镫,在随后赶上的江东骑士护卫下,换上了另一匹战马。   “将军,左阵已被敌军冲散!”一名骑兵大声喊道,太史慈闻言凝神望去,只见左边方阵已被荆州轻骑冲垮,长枪兵犹在苦苦支撑,而刀盾兵和弓弩手已伤亡惨重,正节节后退。   只是敌军追兵陆续赶来,退又能退向何处呢?   “降者不杀!”纵马驰骋于战场上的荆州轻骑高声呐喊着,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响亮。精疲力竭的江东兵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有人茫然的松开手中的刀枪,跪倒在地,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求生的欲望一旦冒出,便立即泛滥起来。   “当啷!”越来越多的长枪大刀被抛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血泊之中,尸体旁边。   伤亡最为惨重的前军方阵却还在拼死抵抗,试图在敌军骑兵的不断冲击下,杀出一条血路。   朱校尉赤红着双眼,浑身浴血,势若疯狂的嘶声喊叫着,不知疲倦的举刀、劈下、再举刀,再劈下!   直到一支利箭从侧面飞出,狠狠射入了他的胸膛。紧接着一柄锋利的环刀自他的面前斩落,砍断了那支箭矢的同时,也剖开了他的胸膛!朱校尉怒目圆睁,反手以刀杵地,人虽死,却未倒。   惨烈的厮杀使得许多江东兵都累脱了力,然而这一幕却再度激发了他们的血性,随着一阵悲鸣声,他们举起刀枪,拖着残破的躯体迎着对方杀去。   太史慈深吸了一口气。孙校尉和朱校尉的死,使得他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崩断了。   还要死多少人?难道全都要死在这里,才算忠心吗?他们本不该死,更不该这样毫无希望的死去!   这一刻,太史慈的心里忽然释然了,为什么要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去呢?大丈夫建功立业,本不该如此……   “传我军令,各军……”太史慈环视战场,声音不可抑制的有些颤抖:“偃旗!”   偃旗,即是放倒旗帜。   即是不再战。   身边的旗手最初有些愕然,生怕自己听错了似的,下意识反问道:“偃旗?”然而当他看到太史慈那沉静的脸庞后,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   中军统帅的大旗在这初冬的寒风中,缓缓落下。   看到这面代表着全军的旗帜倒下,许多江东士卒随之放声大哭!   回家的路早已截断,最后的希望也已破灭,除了屈辱的活下去之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十月十六日,江东军太史慈部,于襄安城外惨败,走投无路之下向荆州军投降。是役江东军阵亡两千五百余人,伤者十之七八。得以生还者,聊聊数十人而已。   消息传来,各方反应自不相同。   对于刘琮来说,可谓放下了一块心病,在江北活动着近万江东人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对整个战局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现在太史慈率部投降,正式宣告江北庐江郡内彻底肃清了敌军,不至于影响即将发起的对江东军的全面进攻。   而对江东军来说,这个消息带来的沉重打击,实在太过巨大。   “子义,怎么会投降?”孙权得知消息之后,顿时怒不可遏,挥手扫落案几上的杂物,尤不解恨,心中却悲凉一片。   到底,他还是投降了荆州,这江东军中,还有谁要步其后尘?只怕还有不少人早已暗中做好打算了吧?只是你们可以降,无非是换个主公罢了!可是我呢……   ☆、第九十四章 天命无常保荆扬   难得今日天晴,春谷军营内外,也因此少了几分肃杀,多了些暖意。不过辕门外的士卒却依旧将身子挺得笔直,并没有因为被这冬日晒的浑身暖洋洋而慵懒懈怠。   然而他们的眼中都蕴着疑惑和好奇,这几天来营中的陌生面孔实在太多了些。有些是高冠博带的儒生打扮,有的衣着普通却难掩武人气质,当然这些人自有营内的将校迎接,看起来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但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却不得而知了。   “吁!”一名骑士在辕门外勒住战马,翻身跃下马背时脚下一软,差点没有站稳,好在路过此处的一名都尉伸手搀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那骑士向都尉道了声谢,便取出印信交给辕门处的当值校尉验看。   那校尉见了四方铜兽钮底上的“特卫营外”四字之后眼神一缩,心中纳罕,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立即挥手放他进入营中。看着那骑士牵着战马的背影,校尉暗自思忖道,早就听说特卫营分内外两部,这外字头的人却还是头一次见。瞧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莫非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猜的没错,广陵太守陈登,已于近日发兵,渡过大江围攻丹徙。   摘桃子的还是下山了,刘琮听到这消息之后并不觉得意外,待那骑士退下之后,转而对客人说道:“陈元龙领兵三万众,欲南下吞吴,以子叹兄看来,他可得偿所愿否?”   这位客人笑的很含蓄,目光却闪过一抹厉色:“陈登此举趁火打劫,必将为世家群起而攻之。”   “哦?”刘琮眼角含笑,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这么说,子叹此行,也是代表各大世家而来的?”   顾徽闻言愣怔了下,不过很快神色便恢复了镇定,从容说道:“徽此次冒昧来访,只是仰慕将军风采,怎能代表他人?不过徽虽然人微言轻,但顾家与各家都是世交,彼此声气相通,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各家的想法的。”   他这次到春谷军营绝非“冒昧”,既有前者李术暗中勾搭,又有兄长顾雍后来的耳提面命,亲自指点,而且来之前顾徽确如自己所言,与各世家“声气相通”,否则以他东曹掾,辅义都尉身份,怎敢跑到春谷来?   来必然有来的理由,只是这理由绝对不是什么仰慕刘琮风采之类的场面话。顾徽此来就是为了给家族改投明主投石问路,试探虚实的。毕竟李术说的再怎么详尽,胸脯拍的再怎么响亮,也不如刘琮亲口所言让他们心里踏实。   刘琮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顾徽,对于他这番话背后的含义虽然心中了然,但顾徽这种做派,实在让他有些无语。不过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现在关注的重点,并非在顾徽的举止做派之上。   也许是这几年都在领兵,刘琮身上杀伐果断的气质愈发明显,从而不自觉的对这种拐弯抹角的试探有些反感。从顾徽的态度和之前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来,江东世家虽有意倒向自己,但他们却是想通过此举为家族谋取更多更大的利益。   事实上顾徽心中也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在他看来,无论谁成为江东之主,都离不开世家的支持,即便强势如刘琮,也概莫能外。当然既然选择支持刘琮,那就不能只停留在嘴巴上说说,必须有所行动。唯有尽快参与到刘琮的攻取江东大事之中,才好在这个过程中为家族谋利益,为后代谋福祉。   “那就请子叹兄,说说各家的想法吧。”顾徽可以旁敲侧击,刘琮可没时间陪他玩这种把戏,当下正色说道。   此时两人在军营漫步,顾徽倒也不虞有人看到自己在此间出现,从而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他相信刘琮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退一步来说,即便孙权知道,又能如何呢?江东即将易主,忠于孙权的精锐部曲几乎损失殆尽,现在孙权就如同失去爪牙的猛虎,看起来吓人,实则早已失去了伤人的能力。   看着军营内堆积如山的粮草,顾徽的眼神有些飘忽,他定了定神斟酌着语气说道:“将军有鞭挞宇内,镇定四海之志,当此乱世,唯有将军这样杰出的英豪,才可荡平凶逆,匡扶汉室……”   他说这话时目不斜视,神态诚恳至极,仿佛真的是发自肺腑一般,不过刘琮想听的可不是这些,他扭头看了眼顾徽,耐心等待下文。   顾徽浅浅一笑,从容说道:“然《周书》有云,天命无常,修德为要。徽窃以为,汉室倾颓,已无复兴之时,将军既已跨蹈江汉,又将称量江东,何不据长江之极,以此天堑,保有荆、扬,然后建帝号以图天下?”   这话刘琮听着有些耳熟,倒不是之前曾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而是鲁肃曾对孙权说过类似的话。这番话的重点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有荆、扬”,至于汉室如何,或者自己是否建帝号以图天下,都是割据荆、扬的前提和手段罢了。如果说在无力抗拒北方强敌的情况下,这么做无疑是非常明智和正确的。但现在刘琮并不认为,“鼎足三分”或“划江而治”是唯二的选择。   通过顾徽所说的话,刘琮更加确定了江东世家的想法,那就是自保。唯有自保,对于这些世家来说,才是最符合其利益的。   他们试图影响自己的决策,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想到这里,刘琮看向顾徽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冷漠。   这就是世家,他们永远考虑的是自身的利益,甚至不惜为此漠视当今天下大乱,百姓饱受战争之苦的现实。然而刘琮也知道,自己早就和世家捆绑在了一起,而且正在为新的世家出现和崛起创造条件。不同的是,荆州世家与江东世家相比,显得更有扩张性和外向,而江东世家则相对保守和内向。   也许是感受到了刘琮眼神中的冷漠,顾徽眉头微蹙,心中有几分忐忑。方才的话他是认同的,因为这是陆、魏、顾三家共同商议之后而做出的决定。虞家虽然未曾参与其中,但也派人暗中与会,至少是了解这个内情的。而就顾徽所知,还有一些世家和豪强,对此也表示了支持。   既然孙权已无法保有扬州,那么换一个人来支持,又有什么不对呢?只要刘琮不是孙策那样鲁莽冲动的性格,相信双方一定能够合作的很愉快,江东,说到底还要靠这些世家大族中的人才来治理啊。   刘琮收回目光,转而望向营内正在操练的将士,眼神变得平和许多,他沉声说道:“子叹所言,非吾当下所念。不过琮即为汉室宗亲,又怎能不竭尽全力,以兴复汉室呢?”   对于江东世家,刘琮肯定是要用的,但怎么用,如何用,却不能由这些世家来主导。所以适当的敲打,让他们保持清醒的头脑也是非常必要的。否则的话,这些世家很可能会联合起来试图左右自己,就如同眼下这般……   见刘琮将他汉室宗亲的身份搬出来,顾徽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镇南将军、成武候可是天子亲口承认的皇兄。他的眉宇间闪过一抹忧虑,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刘琮这么说并非拒绝世家的支持,而是再一次明确的向自己,或者说通过自己向江东世家表明态度:其志在天下,非仅仅保全荆、扬而已!   其实在江东世家之中,也并非所有人都是保守的。至少顾徽就不是,所以当他相通了这一点之后,看向刘琮的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热切。当然他的态度并不足以影响其他世家,甚至连说服兄长顾雍他都没有多少把握,但此刻顾徽的心里,的确是有建功立业、辅佐帝王之心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徽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了,他暗中思忖,此行回去之后,该如何劝说兄长,又当如何调整家族应对的策略。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各家会采取怎样的动作,顾徽甚至已经有所预料了。毕竟江东世家在对外时可以保持一致,但彼此之间天然就存在竞争关系。   而且顾徽也知道此时的春谷荆州军营之中,肯定还有其他世家大族派来的人,甚至不乏江东军中诸将的密使。   至于他们来此的目的,和自己又能有多少不同呢?只是顾徽觉得那些将领,未必能通过此举谋取多少好处,因为就顾徽对荆州军制的了解,显然和江东军是有所区别的。   江东军乃是世袭领兵制,这一点就和荆州军大不相同。虽然荆州军中仍然还残存着这样的少数几支部队,但总体而言,所有的军队都是由镇南将军府所统帅,部曲私兵在荆州军中的比例,已经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而以孙氏父子为首的江东军事集团,早年只是江右的一般豪强,并无特殊的政治地位和名望。不要说和虞、魏、陆、顾这四大江东世家相比,便是其他世家都不怎么看的起孙氏。这也是为何孙策在扫平江东的过程中,对世家豪强多有屠戮的原因之一。在孙坚、孙策父子起兵割据江东的过程中,是那些江右豪强带领他们由宗族、亲党、宾客、佃户甚至家奴僮仆等组成的部曲私兵,投靠依附于孙氏父子麾下,这才得以趁乱而起,据有江东。   可是刘琮却和孙氏父子不同。也因为这个不同,才造成了荆州、扬州两者军制的不同。所以那些仍然以部曲私兵为依仗的江东诸将,只怕这次要大失所望了……   ☆、第九十五章 何不直出取吴会   顾徽倒不是抱着幸灾乐祸的阴暗心理,他只是从两者之间的区别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对于世家而言,尤其是虞、魏、陆、顾这样以诗书传家的世家来说,对拥兵自重趁乱而起的军事豪强,天然就存在抵触和敌意。   和世居江东的世家不同,这些江右豪强有些本身并不是江东人,比如程普程德谋,本是右北平土垠(今河北丰润东)人,早年在州郡担任官吏,后来跟随孙坚四处征战,孙坚死后又在淮南跟随孙策,直到在虎林战败自刎而死。这些豪强凭借宗族势力的强弱和部曲私兵的多寡,在孙氏集团中分享相应的权利,为了保障自身的利益,在其死后自然也就由其子弟继承其父兄所统帅的旧兵。   旁的不说,孙策和孙权就是极为有代表性的。这样的世袭领兵制,其结果就导致将领必须解决军队的粮草后勤乃至军械军费的供给问题。换句话说,谁的兵谁养活!   可是诸将领兵四处征战,总不能一直依靠掠夺敌方来养活自己的部队吧?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实行了奉邑制。所谓奉邑制,就是将领可以在其封邑之地征收赋税,充其俸禄用以军资。比如周泰在孙权接掌江东之后便被任命为春谷长,虽然随着江东战事而调往江北,但春谷及宜春的征赋却是属于他的。当然现在春谷已落入荆州军之手,周泰便断了收入。   再如孙权初掌江东之时,曾下令合并一些军队,就是因为他觉得这些将领负担不了养兵的费用,合并到一起之后不至于使士卒因无粮草而逃亡。为此一个叫吕蒙的小校尉还四处暗中赊贷,以改善部曲装备,就是为了保全其统兵之权。不过孙权此举还有另一层目的,那便是试图收拢集中军权,因此遭到了一些人的激烈反对,才会有后来这些人背叛孙权投奔李术之事。   现在比李术更强势的刘琮率领大军攻入江东,除非已经彻底和孙权捆绑在一起的徐琨及孙氏宗亲,其他人怎么能不为自己和家族考虑后路呢?说到底在这一点上,军事豪强和世家们也并无不同。   而且有时候两者之间的界限也并非那么泾渭分明,世家子弟出任将领者有之,豪强子弟为文官者,也不乏其人。只是出身不同,在人们的眼中仍然是以世家和豪强来看待的。   然而荆州军军权极为统一集中,这是因为刘琮与孙权不同,刘琮自一开始固然也是收拢部曲以为私兵,但因为他的身份和自己的努力,而争取到南阳太守一职后,便走上了与孙氏父子不同的道路。当时上有刘表为其遮风避雨,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刘琮的发展,但也使得刘琮可以专心致力于组建忠诚于他的军队。   特别是与曹操的南阳之战,让刘琮在声名鹊起的同时,拥有了一支精锐之师,而他在随后的数次战事之中,又不断的扩大了这支军队的规模。直到刘琮最终成为荆州牧,所有的荆州军队都置于镇南将军府之下。   荆州军的调度、补给都来自于镇南将军府,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怎能允许部曲私兵大量充斥?   当然这个定然会让江东诸将头疼的问题,顾徽是没有心思多加考虑的。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将刘琮的态度和底线传回去,至于各世家如何打算,会有怎样的反应,顾徽也不敢说自己现在便能揣摩出来。   目视顾徽离去之后,刘琮便回到中军大帐,请来贾诩等人,商议如何应对陈登南下之事。这件事虽然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但现在形势发展太快,以至于刘琮前些日子写给陈登的密信,只怕还未曾送到他手中。   那封信中刘琮先是分析了一番当今天下大势,指出“曹贼不可附,割据不可守”,表明了自己“讨伐汉贼,匡扶汉室”的决心,并劝说陈登“察天地之气机,顺时而动,内修文治,外交强援,以待时变”。   至于待什么时变,以陈登的心思,自然不难理解。只是这封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刘琮并不报太大希望。对于陈登来说,现在趁孙权无力抵抗之机,吞并吴会才是实打实的,这之后能否在江东站稳脚跟,是否会因此得罪刘琮,甚至引起双方的战争,都还要看未来曹操与袁绍在官渡之战的结果、刘琮扫除孙权残余势力后的情况而定。   因为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个变数,所以刘琮也好,贾诩等人也好,都没有太过着急。   “陈登此举定然会引起江东世家的极大反抗。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之下,只怕这些世家是无力阻止其南下的。”刘琮转过头对贾诩问道:“以先生看来,我军此时当如何应对?”   贾诩目光一凝,沉吟道:“陈元龙欲趁乱而入,将军便要提前结束这江东乱局,使其无乱可用,迫其知难而退。”   “提前结束?只怕并不容易啊。”刘琮又何尝不想早日平定江东呢,其实到目前为止,战事进行的比之前预期的要顺利的多。然而孙权毕竟还保存了一定的实力,如果稳扎稳打的话,只要再有数月,便可彻底将其势力消灭。至于扫荡余孽,清理残余哪怕耗费上一年半载也没关系。   其实对于刘琮来说,并不害怕和陈登争夺江东,以目前荆州军的实力来说,别说三万广陵兵,即便是十万他也有信心将其消灭。但上兵伐谋,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尤其是占据江东之后还要尽快将其转化为战争实力,而不是派个大将在此镇守就能万事大吉。所以尽快平定江东,继而保持稳定,不使江东因战争而千疮百孔才是目前所要考虑的。   “所以我军要增强对江东军的压力,尤其是对牛渚的攻势。”贾诩捋着稀疏的胡须,严肃说道。   刘琮微眯双眼:“如此一来,江东军压力遽增,会不会使得他们再度凝聚,共抗我军?”   “将军多虑了,今时不同往日。之前孙权手握重兵,江东诸将除非联合起来才能与之对抗,况且当时战况未明,所以在面临我军压力之时,他们便会选择与孙权共同进退。然则现在孙权亲信部曲精锐,已多数丧身虎林,若非徐坤、周泰等人支持,只怕早就退往吴会死守了。而且江东诸将现在也应当看清形势,在我军强大的压力之下,如何选择,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贾诩说完之后,抬手捂着嘴轻咳几声。进入冬季以来,他便显得愈发消瘦,此时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颇为耗费精神,故而忍不住咳嗽起来。   要增强对牛渚的攻势,就必须投入更多的兵力,对于现在的荆州军来说却有些勉为其难。   荆州军自出兵以来,两战虎林、攻略江左、横扫江右,半年时间伤亡近半,虽然一直在补充休整,表面上看人马甚至比出兵时的五万人还多出近两万余,但因分兵江北、江南两处,在春谷的军队现在只有两万余众。这其中还有不少新近从荆州调来和俘虏的江东士卒。而牛渚的江东军目前仍有近万人马,若是仓促进攻,恐怕难以大获全胜,达不到全歼敌军的目的。   见刘琮沉默不语,庞统直起身说道:“或可以江左各军围攻历阳,江右则进攻石城,两地若失,牛渚江东军便失去两侧屏障,与此同时,我方以水军顺流而下,直取牛渚!敌三面受攻,必然难以自救。”   贾诩提出的是战略,庞统则在战术层面加以补充,对于刘琮来说,现在所需要做的便是下决心了。倘若按照刘琮本来的计划,是打算逐步分化瓦解江东军的,现在看来已经不能按部就班的照计划行事了。   江北的荆州军除了黄忠所率领的轻骑营和高顺的陷阵营之外,之前为围剿太史慈部还陆续调去了近两万人马,这其中既有山越兵,也有张泉所率领的长枪营,文聘所部的刀盾兵。以江北荆州军的实力来看,攻克三千余江东兵据守的历阳应当不难。   现在比较可虑的,是江右的荆州军已分为三路,其中又以魏延所部人马众多,前些日子攻占芜湖之后,正厉兵秣马准备东进,攻取潥阳,之后就可以直扑吴郡阳羡,从而动摇孙权的统治基础吴会两郡。与其让魏延等部转而北上,不如仍旧按原先的计划进攻。只是如此一来江右进攻石城的兵力就稍显不足。   “现在陈登率兵南下,孙权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然而他若是分兵回援,则牛渚必不可守,我军是否可以利用陈登进攻丹徙之机,先行攻入吴会两郡呢?”刘琮站起身走到沙盘之前,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说道。   贾诩也随之起身在沙盘前站定,对刘琮说道:“将军之意,是不管牛渚江东军,直取吴会?”   “先生以为如何?”刘琮不答反问。   贾诩皱眉道:“孤军深入,恐怕有些不稳妥。”若是按照刘琮所言,对于粮草运输的压力可就一下变得很大了。以现在荆州军的优势,似乎可以不用采取如此冒险的战术。对此庞统却表示支持刘琮,他说道:“江左豪强群起应和将军,所以我军即便直入吴会,也不能说是孤军。这样一来倒比攻打石城更能让江东军感到恐慌,以统之见,当以将军所言为是!”   ☆、第九十六章 另辟蹊径脱颖出   渚者,水中之陆地也。牛渚则是山入水中,颇为险峻之地。初冬时分山林萧瑟,寒气迫人,驻扎于此的江东军更因为这些日子传来的各种消息而愈发士气低迷。   太史慈最终还是投降了荆州,一万余江东精锐陆续逃到牛渚军营的,只有数百人。这个沉重的打击尚未完全消化,广陵太守陈登使三万兵南下的消息,又接踵而至。   此间的江东士卒多是从吴郡和会稽郡各县抽调而来,其中又因丹徙、曲阿离牛渚距离较近,所以这两地的士卒最多。听到家乡遭到广陵兵入侵的消息之后,许多人便开始担忧起来。   实际上广陵兵南渡并不顺利,虽然在此之前陈登已经谋划许久,但是孙权败的太快,使得他许多准备尚不充分,此次渡江南下便显得有些仓促。因渡江船只准备不足,所以渡江进攻丹徙的广陵兵仅有八千余人,哪儿还有余力去侵袭别处?不过这年头各种消息满天飞,经过口口相传更是被传的面目全非。   普通士卒忧心家中妻儿老小,却只能在营中相互打探这些早已失真的消息。而江东军中的将校虽然知道真相,却也有各自的思量。   帐外寒风阵阵,单薄的帐帘下虽然坠着根横木,却难以抵挡住寒风侵袭,被风吹得晃动不止。数名江东将校在帐内围着火塘相顾无语,看起来个个心事重重,愁容满面。   “听说,昨天黄司马带着部曲跑了。”有人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打破了帐中的沉默。   成当苦笑着看了那人一眼,叹道:“黄司马家在丹徙,如今广陵兵正在攻打丹徙,他忧心家中安危,又不见讨虏将军发兵回援,只能出此下策了。”   帐内这几人都是江东军中的低级将领,大多是别部司马,部众最多的也不过七八百人。因军营驻扎的近,便时常聚在一起。   “就算黄司马带兵回去又能如何?”徐顾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抬头对诸人说道:“就他那点人马,对丹徙来说可有可无,影响不了大局的。我看啊,他最有可能的是领兵回家,守着他家中坞堡。”   有人低声迟疑问道:“可若是丹徙被广陵兵攻占之后呢?他那坞堡再高大,也比不过丹徙城墙吧?”   徐顾冷笑一声:“他不会向广陵兵投降吗?”   “这……”那人楞了一下,继而自嘲笑道:“是啊,只要能保住家族不被屠戮,即便投降又有何妨?”   这些将领都出身于江右豪强,哪个家中不是人口众多,田亩众多?若非如此,也难以招徕部曲成为江东军中的将领。想到江东前后荆州大军压境,后有广陵兵趁火打劫,大伙儿都觉得江东正如这帐中火塘一般,黯淡无光,奄奄一息了。至于自己的前途和家族的未来,也是迷茫一片。其实他们又何尝没有投降荆州之意?   只是自虎林战后,各部屯驻牛渚营寨相抵,各自提防,想要率部投奔荆州军也不那么容易。弄个不好,反倒会被孙权得知后痛下杀手,这几天已经揪出好几个试图叛降荆州的低级将领,此刻人头还在中军辕门上挂着呢。若非黄司马是扎营在外围,且向丹徙而去,只怕也被抓回来已正军法了。   就在众人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之时,帐帘突然掀起,紧接着一阵寒风扑入账中,众人都不禁眯了眯眼,待帘子放下之后,才看到进来个腰背挺直,英武飒爽的青年。   “是子明啊……”成当年纪较长,在几案后亲热的唤着来人的字,招手道:“快入座!怎么,不放心你那些部曲,又去巡视了一番吗?”   吕蒙洒然一笑,并不如何出众的脸庞因这一笑而顿时变得生动起来。他随意地坐下之后,目光飞快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这才对成当说道:“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我部又缺少御寒之物,只怕再熬些日子,逃亡者就越来越多了。”   虽然说的事情令人烦心,可他却是笑着说的,而且神态从容,似乎并不为此担心。   徐顾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如今形势已严峻至此,吕蒙怎么还能如此安心?莫非他已经谋划好什么后路不成?想到这里,徐顾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疑惑。他虽然不知道吕蒙为何如此镇定,但因对吕蒙的过往和性格很是熟悉,所以觉得吕蒙定然已有脱身之计,才会表现的这般从容。   “子明所部,比起我等要好上许多啊。”有人低声说道,语气很是消沉。吕蒙宁可借贷也要给部曲置办军械粮秣,所以吕蒙部曲的情况比他们的部下要好很多,至少吃的饱,穿得暖。   吕蒙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再这样下去,不过是等死而已,蒙却不知,好在何处?”   那人叹道:“不然又能如何?如今全军上下,都浑浑噩噩,过的一日便是一日罢了。且不说旁的,讨虏将军已经数日未曾点将议事,咱们在此是战是走,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旁人没有定论,难道各位自己心里就没有数了吗?”吕蒙的声音不大,却让帐中诸人都为之一振。   成当的神色间有些犹豫,他看着吕蒙问道:“以子明之见,难道我军就没有一点胜算了吗?”   “哈哈!”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吕蒙仰面大笑了几声,再看向众人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笑意:“胜算?拿什么来胜?别看咱们在这里还有近万人马,可这些人中,又有几个有与荆州军再战之心?是你,还是你?”   在吕蒙锐利的目光直视之下,成当和徐顾竟不觉摇了摇头。   “子明的意思是?”成当压低了声音,内心中很是有些挣扎。不仅是他,帐中诸人都看向了吕蒙,虽然对于吕蒙将要说出的话已猜到几分,但却不敢深入去想。   吕蒙却没有他们这么多顾忌。他向来就有野心,只是苦于家资不丰,部曲不多,若不是姐夫邓当战死,也轮不到他当这个别部司马。如今江东军大势已去,他若还想出人头地,就只能另辟蹊径。总之江东这只漏水的大船,他现在迫不及待的要逃出。不过仅仅逃出性命是不够的,现在这种乱世里,不依附于强大的势力,早晚都会完蛋。   比自己军职高的陈武和太史慈等人都投降了,难道还要继续为孙权这个注定失败的主公卖命吗?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当此时,谁不为自己考虑?   “可是眼下……”成当听了吕蒙的话之后,迟疑道:“各营寨都比平时盘查甚严,何况如此大事,万一走漏风声,你我哪还有命在?到时候反而连累家中老小。此事,还是等等再看吧。”   他们几人因部曲少,实力弱,向来在江东军中比较低调,也不怎么被孙权所关注。但虎林之战后江东军精锐尽丧,成当等人反倒因为留守春谷而得以保全,可即便如此,让他们现在就叛出江东军,还是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若是荆州军大举进攻,江东军一败涂地,那时候顺势请降,既不担风险,又显得自己迫不得已,何必非要现在就闹将出来,搞不好还会刀兵相见呢?   成当等人这么打算自然是比较稳妥的,可在吕蒙看来却愚不可及。真要是到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个江东降将而已,如何能够在一堆将校中脱颖而出?   吕蒙性格冲动,见成当和徐顾等人面露犹豫之色,不由冷哼一声,站起身说道:“诸位既无此意,某便不再相劝了,只是时日无多,何去何从诸位还是早些做个决断,否则大难临头之时,悔之晚矣!”   听他这话中有话,成当忙伸手道:“子明且慢!”   吕蒙转过身,眼角蕴着一丝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成当问道:“成将军唤我,还有何事?”   “子明方才说时日无多,莫非荆州军马上就要进攻牛渚了吗?”成当连忙问道,若果真如此,那更没有理由现在就叛逃而去,可吕蒙为何要说大难临头呢?   “现在局势不正是如此吗?广陵兵进攻丹徙,难道刘镇南会不知道?若丹徙有失,我军进退两难,战守皆不可为。彼时荆州军或分兵江左,或以大军直扑牛渚,我军何以当之?”吕蒙苦笑道:“各位还是想想,如何在乱军之中保全性命吧!”   徐顾听了忙站起身,对吕蒙说道:“形势竟然如此危急了吗?”   “诸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吕蒙方才作势欲出,就是要给成当等人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现在见徐顾慌神,脸上的表情便愈发郑重:“事不宜迟,诸位若还不能下定决心,某也只能自行去做了!”成当等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站了起来,对吕蒙说道:“吕司马!我等当如何行事?”   ☆、第九十七章 生平之志扫残秽   之所以要拉上成当等人,除了以此增强实力之外,吕蒙还有更多的考虑,只是当着他们的面自然不好说出来。他对于孙权并无多少忠心,如今大厦将倾,倘若不想跟着孙权一起死,就只能另投明主了。不过吕蒙现在仅有六七百部曲,即便投降荆州也很难受到重用,可若是将成当、徐顾等人所部都一起拉上,那加起来人马就不少了。   就在吕蒙给成当等人面授机宜之时,中军帐内孙权也在和军中诸将及张昭、鲁肃等人商议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   “将军,如今广陵兵已南渡长江,对我军来说极为不利,不若全军回师丹徙,先将广陵兵击败之后,再收拢各军驻守丹徙,以防止荆州军趁势东进。”徐琨见诸人都沉默不语,便坐起身对孙权建议道。他这个想法得到了周泰等人的应和,但凌操、黄盖等人,却不发一言,只看向周瑜。显然在他们心目中,现在以周瑜为主了。   孙权见状,眼神一缩,心中冷笑连连。这些日子各部都有逃亡,水军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在孙权看来,水军投降荆州的也太多了些。如今商议这等大事,水军诸将竟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可见军心已涣散到怎样的程度,而自己的威信又跌落到怎样的程度。   然而现在孙权也无法与周瑜翻脸,虽然周瑜的亲信部曲在第一次虎林之战中伤亡惨重,但其麾下还有两千余人马,加上黄盖、凌操等人支持的话,实力犹在孙权之上。现在的孙权,不过是占了个“讨虏将军”的名义而已。   “可我军若是放弃牛渚,则历阳、石城皆难保全,对于我军以后的防守更增加困难。”孙权皱眉说道。在他想来,荆州军才是当前最为可虑的大敌,至于广陵兵,已经渡江数日却无法撼动丹徙,可见战力实在平常。   徐琨心中暗叹,现在能否从牛渚从容退回丹徙都很难说,孙权却还在想着以后,对江东军来说,能保有吴郡和会稽两郡都不错了,否则哪儿还有什么以后?   帐中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唯有火塘里燃烧的柴禾不时发出“噼啪”之声,青烟徐徐,让人觉得眼前迷茫一片。   “咳咳!”张昭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抬头却看到众人都望向自己,干脆双眼一闭,佯装没看到。自从他得知孙权在虎林惨败,又被连夜赶来的信使请到牛渚之后,张昭便意识到,江东大势已去。现在江东军人心涣散,实力大损,拿什么来抵抗如狼似虎的荆州军?所以这段时间张昭借口身体不适,每日在帐中休息,轻易不露面。若非今日孙权再三相请,他还在帐中榻上“养病”呢。   而坐在他下首不远处的鲁肃,也是欲言又止。当前的形势再明显不过,鲁肃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任何能扭转战局的办法,可就这样认输他又觉得很不甘心,毕竟孙权对他颇为信重,能遇到这样的主公,才有机会施展胸中才华。然而孙权在于荆州军作战中屡出昏招,使得如今江东军精锐尽丧,大局已无可扭转。   座中诸人心思各异,又怎能商议出什么办法?最终孙权决定以周瑜领水军继续守卫牛渚,不使荆州军从大江顺流而下,而自己领步骑五千赶赴丹徙,先将广陵兵击退,然后再作打算。   此事议定之后,众人纷纷散去,周瑜出帐之后本要直接回水寨战船,却被鲁肃一把拉住。   “子敬……”周瑜吸了口寒冷的空气,抬眼看看天色,转头对鲁肃说道:“可知为何讨虏将军要将水军留在此地,而不是随其一同前往丹徙?”   鲁肃如何不知孙权对于周瑜的猜忌防备之心,只是他能对此说些什么呢?缓缓摇了摇头,鲁肃一边与周瑜并肩前行,一边说道:“公瑾有何打算?”   在老友面前,周瑜是不用伪装自己的心情的,他苦笑着说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尽力而为罢了。”   鲁肃目光一凝,仿佛不认识周瑜似的,侧头打量着周瑜。   “子敬有什么话就说罢!你我二人难道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吗?”周瑜被他这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俊朗的脸庞上带了几分尴尬。   “昔日公瑾曾对肃说过生平之志,此时想来,言犹在耳,公瑾自己却早已忘怀了吗?”鲁肃神色郑重的对周瑜说道。   周瑜停下脚步,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他何尝需要鲁肃提醒自己?当初追随孙策之时,他便曾对鲁肃说过:“为汉家除残去秽”之语,可以说这是他的志向,也是他一直努力在追求的目标。在这一点上,周瑜和鲁肃是不一样的。现在鲁肃提起这个,反倒让周瑜有些不解。在给孙权引荐了鲁肃之后,周瑜也曾听过鲁肃对孙权所说的那番“榻上策”,很显然鲁肃是在为孙权自立称帝而谋划,可周瑜却并不认同这一点。   毕竟周瑜的出身与鲁肃不同,周家乃是庐江世家,家族中多有出仕为官者,可谓世受皇恩,而鲁肃出身于大地主,乃是当地豪强,对于汉室自然没有多少忠诚可言。虽然两人相交莫逆,但那是因为对彼此的才华互相欣赏,又加上意气相投才没有受出身不同影响。   “如今江东已不可保,刘镇南据有江东之后,公瑾又当何去何从?”鲁肃见周瑜沉吟不语,便直接说道:“我辈遭逢乱世,当择明主而侍!公瑾既以天下为己任,何不……”   周瑜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他虽然知道很多人已在暗中和荆州军互通,但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直言不讳,更何况鲁肃又是自己向孙权举荐,颇受孙权信任的人!   他并不认为这是孙权让鲁肃前来试探自己,因为这毫无必要,所以周瑜才会感到更加痛苦。   鲁肃之所以会转变的如此彻底,盖因其对孙权虽有感激之情,却更要考虑自身的前途。现在的形势又是如此明显:跟着孙权是不会有前途的……   江东真的已无可救药了吗?周瑜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士卒,破烂不堪的帐篷,那些将校们阴沉的脸色,麻木的眼神。再勉力支撑下去,不过是多黄泉路上多无数冤魂罢了。   ☆、第九十八章 趁乱而走夜举火   “什么?近日便要自牛渚开拔?去往丹徙?”成当惊讶的站起身,这个消息令他措手不及,一时间有些茫然,若是跟随孙权去往丹徙,那吕蒙所言之事,岂不是……   正彷徨无计之时,帐帘被近卫高高打起,吕蒙大步走入帐中,神色颇为严肃,想来也是得知了这个消息,特意赶过来商议的。   然而吕蒙压根不是来商议的,他见成当和徐顾二人都在,开口便说道:“不能等了,今夜便行事!”   “可是,这太仓促了吧?好些准备还未完成啊!”徐顾愕然抬头,对吕蒙说道。   吕蒙深吸了口气,对徐顾说道:“没时间再准备了!若是不出意外,后天便要点兵出发,到那时如何走脱?更何况此去丹徙,又将是场恶战,将你我部曲损耗其中,有何益处?”   “子明说的对!”成当这时候也反应过来,立即对吕蒙表示支持。在他们三人之中吕蒙虽然年纪最小,却隐隐成为三人的主心骨。   徐顾却仍然有些犹疑不定,对吕蒙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再和宋校尉等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   吕蒙微微一笑,对徐顾说道:“放心吧,我来之前就已经见过宋校尉等人,他们也是如此打算,只是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过来与两位将军说罢了。”   “既如此,那就今夜起事?”徐顾回头看着成当,迟疑问道。   成当咬着后槽牙思忖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跺脚说道:“好!提前便提前吧,若是晚了,只怕真难从此脱身了。”   见他们二人已经同意,吕蒙点点头,又叮嘱两人按之前的计划行事,不可另生枝节,成当和徐顾自然保证不会,吕蒙这才掀起帐帘,大踏步地出去。只是出了成当的帐子之后,他却没有回自己的营中,而是转了一个弯,去了宋校尉营中。   如今江东军中人心惶惶,军纪涣散,谁会顾得上一个小小的别部司马在营中四处走动?   其实又何止是吕蒙,步军将在近日撤出牛渚赶赴丹徙的消息,很快便在军中传开,但凡有心人,谁不抓紧时间为自己争取后路?水军各部留驻牛渚反倒显得比较平静,步军中那些将校司马,都尉部曲督等都慌了神。这其中忠于孙权的自不必说,而那些怀了异心甚至已派人去往春谷的将领,则各自忐忑不安。   自晌午过后,牛渚军营尤其是步军营中,便显得躁动不安。紧张的气氛压抑的人几乎喘不过气,谁都知道会有大事发生,很多人心中隐隐期盼,同时又深怀恐惧。在这样的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几乎所有人的行为都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都很可能引起旁人的误解……   有经验的将校,自然会下令将部下约束在营中,然而那些从各郡调来的县兵,本就没有受过多少军纪管束,在这种时候,更是无法和久经沙场的老卒相比。他们虽然也明显的感受到了营中不正常的气氛,却因平日里随意惯了,哪能立时收敛得住?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有个马脸士卒伸长了脖子,看着旁边军营中的士卒在营中进进出出,好奇的对旁边的同伴问道。   那同伴懒洋洋的抬了下眼皮,觑了一眼,冷哼道:“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收拾行装罢了。”   马脸士卒吸了吸鼻子,皴裂的大手在唇上一抹,纳罕道:“这也太急了吧?不是说,还要过几日才走吗?”   “许是他们着急吧,管那么多作甚?晌午吃的太饱了不成?”说起这个,那同伴愤愤的看了眼周围,低声对马脸士卒道:“旁人都吃得饱穿得暖,偏生咱们倒霉,每日里热汤都不管够……”   或许是见旁边军营的士卒毫无顾忌,马脸汉子挠头道:“咱们干脆也回去收拾起来,免得临行仓促!”   “嘁,不过是些破衣烂衫,有什么好收拾的。”同伴嘟囔了一句,到底是跟在那马脸汉子身后回了营中。   有他二人带头,营中士卒很快便行动起来。一时间营内吵吵嚷嚷乱作一团。江东军各部军械等物,都是统兵将领自行筹办,这些士卒中既有其宗族宾客,也有佃客及家奴僮仆,有的人自备斗具铠甲,贫穷无力者则是由将领发放。虽说弓弩刀枪上多刻有使用者或主人的姓名,但这乱哄哄的时候,别说有人因心慌意乱拿错,便是浑水摸鱼者也大有人在。   越到这种时候人的脾气便越发暴躁,本就是厮杀汉,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了?自然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而这些人虽然都是同一个将领麾下,但营中谁没有三朋四友,乡党亲戚?何况平日里本就有些小矛盾,此时闹将起来,新仇旧恨顿时爆发,很快原本三五个人的斗殴,就演变成数十人的大乱斗。   刚开始时大伙儿虽然打的热闹,但尚有三分理智,待到后来打出了火气,那随手可得的刀枪剑戟,自然而然的便擎在了手中。这一来不可避免的见了血,伤了人命。   等到本营的部曲督惊闻哗变赶到营中的时候,已经完全无力弹压了。   不知是有人故意纵火,还是在打斗中踢飞了火塘中的柴禾,随着一阵浓烟升腾,倒塌的帐子下忽然冒出一团火苗,被北风一吹,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如果这时候有军中威望甚着的大将出马,未尝不能将这些乱兵弹压下来,但放眼此时的江东军,有这种威望的寥寥无几,更何况如吕蒙等司马都尉正巴不得营中混乱,冷眼旁观呢。   乱兵们冲垮了自家营帐,没头苍蝇般向外冲去,有那头脑清晰的也知道大事不妙,只有杀出牛渚军营,才能逃出条性命。也有那杀红了眼的,想着干脆把事情闹大,自己好趁乱逃脱。如此一来,紧挨着他们的各部不可避免的遭受池鱼之殃。   牛渚大营在江边的滩涂之上,各部之间并无寨墙相隔,此时乱兵一冲,各部中蠢蠢欲动之辈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有的招呼部下汇入乱军之中,有的则聚拢部曲退往别处,以求先保存实力。   “吕司马,咱们是不是也趁机发动?”吕蒙的一名部下见营中大乱,忍不住对肃立在粮车上的吕蒙低声问道。   吕蒙阴沉着脸,摇头道:“不急,且看他们能闹成什么样子!”   他虽然已经决定率部投奔荆州,但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心中百味杂陈,滋味颇为复杂难言。在孙坚、孙策率领下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江东军,如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因何而乱,但吕蒙绝不会率领部下去弹压乱兵的。   当孙权得知消息之后,立即下令蒋钦、周泰领兵前往镇压,那些乱兵本就无人率领,见孙权亲兵赶到,当下发一声喊四处逃窜,无奈营寨大门在营中火起之后便立即紧闭,除了少数机灵的士卒,大部分都被生擒活捉。至于死于混乱中的士卒,自然有人将他们收殓之后运出营外。   参与哗变的数百士卒被五花大绑,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该营的部曲督也被抓了过来,自他开始挨着砍头,一时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各部将领冷眼看着,目光愈发阴冷。孙权如此处置看上去自然是依军法行事,只是这杀鸡儆猴的手段太过明显,让人心中如何能舒服?   杀完哗变士卒之后,孙权便下令全军戒严,无故不得出帐,并增派了巡查的队伍,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然而吕蒙等人既已有所准备,这样的防范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尤其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哗变,让吕蒙抓住了机会,他立即前往中军营帐,请求孙权让他率部防守大营东门,孙权正愁无人可用,见吕蒙主动请缨,便同意所请。在孙权看来,上次各部合并,吕蒙所部军容整齐,自己还因此给他增加了百余名部曲,想来是不会有异心的。   而且吕蒙要去的是东门,倘若他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应该要求去南门才对。   天色刚刚擦黑,成当便在营中召集部将,听他们各自汇报已做好准备之后,便让人通知吕蒙、徐顾等人。   因下午营内哗变之故,牛渚大营更加躁动不安,虽然有巡守队伍在营中四处走动,但怎能防得住早有准备的成当等部?他们先是将营帐点燃,趁乱冲向东门,在吕蒙的接应下,打开营寨大门一哄而出。   营内起火自然不是小事,好在孙权经过虎林大火之后,对于营内防火事宜很是看重,各部营帐之间空隙很大,饶是如此在北风吹送之下,还是烧得火光冲天,所幸此时人人自危,早都有了准备,倒是不曾出现多大伤亡。   吕蒙骑着战马在黑暗中回首望去,只见牛渚营中火光明亮,各部吵吵嚷嚷却少有人上前救火,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此去投降荆州,之前并无人前往春谷联络沟通,还不知到了那边会如何。   不过,总好过在这里坐等灭亡吧。   “子明,这黑灯瞎火的,路可不好走啊!”成当策马赶了过来,对吕蒙说道。吕蒙听了之后,昂然挺胸:“举火!”   ☆、第九十九章 且弃历阳存实力   得知吕蒙、成当等人率部逃出大营,孙权却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疲倦的挥了挥手,打发报信的近卫退下。   帐内一灯如豆,因帐子有些漏风而显得明明灭灭,孙权的背影投在帐幕之上,时大时小摇曳不定。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对一直候在身侧的徐琨和蒋钦说道:“明日便点兵马回丹徙。今夜,随他们去吧。告诉周泰等人,务必收拢本部人马,不可受乱兵蛊惑,只要守得住丹徙,就能保住吴会不失!至于水军,且看他们如何抉择便是……”   说到水军,孙权自嘲一笑,现在与周瑜形同陌路,未尝没有自己的原因,但此时想要修复两人的关系,却已不可能了。至于水军中的将校,孙权也不觉得还有谁会忠诚自己。   徐琨有些失神,江东现在已连续丢掉了庐江、丹阳等郡,九江郡眼看也将不保,就凭借这点人马,又怎么能保得住吴郡和会稽郡?只是徐家早已通过联姻的方式与孙权捆绑在一起,别人可以投降荆州,他却是万万不能的。   倒是蒋钦在一旁沉声应下,待二人出帐之后,彼此对视一眼,都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下这个局面,只怕任谁都已无力回天了。   吕蒙和成当、徐顾等各部加起来不过一千五百余,在以前谁会看在眼里?可他们这一走,牛渚步军营中便只剩下四千出头人马,其中忠于孙权的,也不过两千余人。虽说吴会两郡还有不少郡县兵,但那些多是世家部曲,豪强私兵,怎能指望的上?   自从孙权败退牛渚之后,丹阳郡造反的豪强越来越多,有打着荆州旗号的,也有打着反孙旗号的。他们攻打县城,截断道路,制造骚乱,每一股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么一闹显得处处烽火,令各郡县令长们头疼不已。若非这些豪强叛乱,孙权早就抽调出数万人马屯扎于牛渚了,何至于闹成眼下这幅局面?   周泰领兵扑灭营中火势,混乱中又有不少人趁机溜出大营,有和水军商议好的,登上船解了缆绳溯江而上,有的出了营往南投奔荆州军,有的则向东回家。   待天色微明时,一夜未曾合眼的孙权便下令各部开拔,取道往丹徙而去,没能趁乱逃走的步卒垂头丧气回营中收拾行装,一时间营中乱成一团,孙权皱眉看了片刻,终是没有下令整肃军纪。   如今江东军中,哪儿还有军纪可言?   拖拖拉拉总算在午时过后整顿好兵马,孙权翻身上了战马正欲出营,就见一骑自辕门飞奔而来。   “将军!荆州军两万余人正围攻历阳!董都尉请将军派援兵前往解围!”那骑士奔至孙权身前,勒住战马摸出告急军情,口中大声说道。   孙权瞪了那骑士一眼,强忍怒气接过军情看了一眼,冷声说道:“告诉董都尉,让其放弃历阳,想办法渡江前往丹徙!”   骑士愣怔了一下,高声哀求道:“将军,董都尉正率部苦撑,若是外无援军,如何能自历阳……”   “你只管报信,何用你来多嘴!”孙权断喝一声,打断这骑士的话之后,扬鞭打马而去,那骑士望着孙权的背影,嘴角却浮现出一抹冷笑。他并不是历阳而来的信使,而是活动于江北的特卫营斥候,昨日埋伏道旁击杀了真正的信使,来了个李代桃僵而已。   实际上攻打历阳的荆州军哪儿有两万余人?他夸大其词,无非是想用假消息混淆视听,扰乱江东军视线罢了,不过人数上虚假,可江北的荆州军出兵攻打历阳却是真的。   他故意大声说出这个消息,果然使得行进中的江东军士卒为之哗然。   “历阳若是被荆州军攻下来,九江郡可就全完了啊!”有人紧张的说道。   他身边的人却很是无所谓的说道:“不过是早晚的事,跟我等有什么关系?还是想想此去如何保住性命吧!听说广陵兵人马众多,只怕咱们去了丹徙,也无济于事啊。”   “若是前讨虏将军在,又怎会使得广陵兵如此嚣张。”这时候很多人便想起来,今年春上孙策正是为了北上讨伐陈登,这才在丹徙不幸遇刺身亡,想不到才过了半年,敌人反倒渡江南下,来进攻丹徙了。   而孙权的处置,也让将士们颇为寒心。且不说董袭身为都尉镇守历阳,乃是江北屏障,单只论亲疏关系,孙权都不应该见死不救。还让其放弃历阳后自己想办法渡江前往丹徙,只怕出了历阳城之后,就要被荆州军一口吞掉!   就连蒋钦都忍不住追到孙权身侧,对他低声说道:“将军如此,只怕会令将士不安。董都尉现在仍在历阳死守,若是不发一兵一卒前往救援,实在……”   孙权冷哼一声:“拿什么去救?”   若是北上渡江就要调用水军,可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只怕水军各部才不愿意出兵,与其去自讨没趣,不若让董袭自己想办法吧。   想到这一点,蒋钦也是满腔无奈,只得长叹一声。   以此同时,立于历阳城头的董袭愁眉紧锁,正犹豫着是否要弃城而走。自昨日荆州军开始围城以来,董袭便下令不得城内青壮都上城参与防守,然而荆州军在城下架起霹雳车,巨大的石弹轰击在城墙上,碎屑横飞,天摇地动。士卒们还好,在这样的轰击下知道躲避在垛口下,上城帮着防守的民壮却被吓得四处乱跑,因而伤亡惨重,剩下的人见状纷纷逃下城去。   历阳乃是江北重镇,城墙高大坚固,但也抵挡不住荆州军的霹雳车猛轰,昨日或许还存了试探之心,从今天一早开始,又增加了数架霹雳车,从南门和西门同时进攻。   这样的仗怎么打?历阳城中虽然有近千弩手,可是和敌军霹雳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只有龟缩在城头被动挨打。荆州军一味以霹雳车轰击城墙,就算城墙再如何坚固也禁受不住,只要城墙一破,便是敌军蜂拥而至之时。   “都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一名部下脸色苍白的找到董袭,大声说道:“不若让末将率兵出城,将敌军这投石车砸烂烧毁,方可保得城墙不失!”   董袭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荆州军的霹雳车是那么容易砸烂烧毁的吗?且不说霹雳车前严阵以待的步卒,光是两翼的骑兵就不好对付。这时候开城门出去迎敌,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那部下见董袭沉默不语,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城下,他方才抱着必死之心求战,如今见主将如此,这心思便淡了几分。   “咚!”又是一声巨响在城墙上轰然响起,虽然距离尚远,董袭等人都觉得如同身处巨浪之中的小船之上,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董袭扶着垛口青砖,扭头对部下说道:“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召集各部自东门出城!”   “咱们不守了?”那部下愕然抬头,望着董袭问道。虽然荆州军的霹雳车轰击看起来很是惊人,但实际上城内的守军伤亡并不太大,在他想来,守卫个三五天应当不是问题。更何况牛渚大营就在江边,不到数十里之地,若是孙权派兵救援,只需半天就可到历阳。现在敌军尚未正式攻城,这边放弃防守,是不是太畏战了些?   董袭此时下定决心,反倒不似方才那么愁眉苦脸了,他瞪了部下一眼,厉声吼道:“还犹豫什么?若是被荆州军合围,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快去召集人马!”   “可若是讨虏将军派了援兵渡江而来,岂不是……”那部将担忧的说道,没等他说完,便被董袭一巴掌拍在头盔上打断了:“援兵?这时候哪儿还有什么援兵?便是来三五千援军,也守不住这历阳了!”   那部将本是董袭从侄,见他发怒,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转身去了。   “非是我不肯死守,只是明知是死,难道要带着他们一同送死吗?”董袭转过身,望向城下的眼神有些飘忽。董袭并非出身世家,他是会稽郡余姚县人,出自豪强之家,少年时便武力过人。当年孙策扫荡江东,进入会稽郡时,董袭领数百部曲到高迁亭迎接,孙策一见董袭如此壮伟,就让他在自己属下任盗贼督。当时山阴惯盗黄龙罗、周勃纠集党众几千人,孙策亲自出兵征讨,董袭亲手砍下黄龙罗、周勃的脑袋,返回后被任为别部司马,带兵数千人,升任扬武都尉。这之后董袭跟随孙策进击皖城,又征讨刘勋于寻阳,在孙策死后,便一直在九江郡收编士卒,镇压叛乱。   对于孙权,董袭就不如对孙策那么忠心了,不过若是没有荆州军大举进攻,他也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然而现在江东形势糜烂如此,董袭也不得不为自己和部下考虑了。   不过无论如何,先保存实力才是最为重要的。这样的乱世之中,若是手下无兵,早晚会被人一口吞掉。对此董袭再清楚不过了,这几年虽然跟随孙策,但他也没少吞并过旁人的部曲,否则又怎能从几百人,发展到现在几千人呢?至于放弃历阳之后该去往何处,董袭此时已经有了计较。北上先阜陵,看看形势发展如何,再作打算!   ☆、第一百章 遂有南渡吞吴意   江北荆州军轻取历阳的消息传来时,刘琮正在营中和徐庶叙谈。所谈论的却和眼下的战事无关,而是荆州如今正在推行的新政。   此次出兵攻略江东,除了形势使然之外,刘琮其实还有另外的考虑。当时他初掌荆州,虽然有南阳军为后盾,且借着蔡瑁谋反案震慑了一批暗中对荆州新政不满的世家豪强,但治理荆州并不能总用高压手段。一味的镇压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对于刘琮来说,稳定的荆州才能成为向外发展的基石,否则根基动摇,外面闹的越欢实,自己就越容易栽倒。   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最为有效的办法便是祸水东引,通过与整个荆州利益集团生死攸关的外部战争,来整合内部、竖立威望,梳理关系,从而达到彻底将荆州掌握在手中的目的。   唯有将荆州的世家豪强、军队将领乃至普通百姓,都结合成一个整体,才能得到真正的稳定。要完成这样的结合,就必须让他们迫于外部的压力,听从自己的指挥和调遣,如此一来,无形中便成为了一个紧密结合的利益集团。这其中无论是世家也好,豪强也罢,一旦参与其中,就无法轻易脱身。而在这个过程中,刘琮在内部的权威必然更加高涨,即便有人在此期间向刘琮挑衅发难,刘琮也可以利用这场战争,在最小的阻力下轻易将对方制服。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刘琮的目的几乎已经达到了。之前那些隐隐心存对抗的世家豪强不但认清了形势,主动提供粮草、壮丁,还在刘琮的示意下将宗族子弟送入刘琮的护卫营中。这样做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反过来使得荆州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比之前预想的更为顺利。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因各地官吏能力不同,又或者某些政策并不适合当地,总之还是遇到了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多数不是因为人为阻挠,所以总体来说,如今荆州内部还是比较稳定的。否则刘琮也不会如此放心的在江东一呆就是大半年。   “大公子性情宽仁,心思细密,此次推行新政可谓居功至伟。”在刘琮面前,徐庶也不吝对刘琦的赞美之词,不过他说完之后话锋一转:“但是大公子魄力不足,新政推行之今,似有后继乏力的迹象。”   刘琮点头道:“兄长也曾来信,询问解决的办法,琮暂时还没想出对策,所以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其实也可以先缓一缓。”徐庶捋着胡须说道,他这段时间虽然忙碌,但因常在外面奔走之故,反倒显得比以前更为健壮。他看了眼刘琮,接着说道:“大军捷报频传,荆州上下都很为之振奋,这段时间前往各部留守营中投军的人,比之从前又多了不少。”   “哦?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刘琮听了却皱眉说道。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年头战乱频仍,士卒的伤亡率很高,若非走投无路,或是一心要在军中建功立业者,谁会来投军吃粮呢?而且在刘琮的构想之中,目前尚无必要大肆扩充军队,现在多出许多人投军,那谁去种田,谁来做工呢?   徐庶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所以庶下令各营暂时不收投军之人,只是那些人却不好打发,每日都围在营外打探消息……”   “这些人可是无恒业者?”刘琮问道。   “大多数都是在清理户籍之时被主家放出来的匿户。”徐庶来之前早就调查过他们的背景,当下回答道:“因各地田亩不均,所以有一部分放出的匿户便无地可种,亦无工可做。”   刘琮讶然道:“这些人很多吗?可有大概人数?”   “各地汇集的数字尚未齐全,仅桂阳一郡,便有五百余户,四千余人。”徐庶耐心的解释道:“当然这四千人中出去老弱妇孺,也只有不到一千精壮。”顿了顿,他又说道:“而且桂阳、零陵等郡的户籍尚未全部清理完成,最终的人数,只怕会在近千户。”   刘琮停下脚步,对徐庶说道:“既如此,可将这部分人转为军户,择其少壮充任运粮之兵,尽量减少对普通民户的征用。”   “嗯,这个办法好。”徐庶点头道:“庶此次回去之后,便着手进行。”   如果不是在江东频频取得胜利,只怕荆州推行新政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别的不说,让那些豪强交出隐匿的佃客,可就很难了。如今荆州军席卷江东,谁还敢明着和刘琮做对?   “江东军分崩离析,即便退守吴会也不能守住多久了。”刘琮终于把话题转到当前的局势上面:“只是广陵兵南下,倒让我觉得可以扩大此次作战的范围。”   徐庶听了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刘琮,捋着胡须问道:“将军的意思,是要扫平江东的同时,染指徐州?”   “他既然敢来浑水摸鱼,就不能怪我挥军北上。”刘琮点头说道,目光颇为坚毅。这个想法自陈登出兵南下之后,刘琮便已有了打算,只是还未曾和贾诩等人商议。眼下江东之战已到了收官阶段,还是先把江东彻底拿下之后再做详细考虑。   之所以现在就对徐庶提起,是因为徐庶掌管着荆州军的军需后勤,先给他吹吹风,好让徐庶提前做些相应的准备,免得正发动起来,仓促之下误了大事。   因近来有不少江东军将领率兵投降,春谷军营又比之前扩大了不少,好在营中囤积的粮草充足,倒不怕这些江东兵饿了肚子。只是前日吕蒙率部来降之时,刘琮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有些怪异。至于和吕蒙同来的几人如成当、徐顾等,刘琮因没有什么印象并未注意。   及至见过吕蒙之后,刘琮才有些恍然。此时的吕蒙不过二十许出头,正是满脑子雄心壮志之时,这从他毫不掩饰的眼神之中,便可察觉出来。而吕蒙在表明了归顺之意后,却很聪明的并未立即向刘琮提出什么建议。   刘琮回到中军帐后,张迅便立即将今日特卫营送来的军情呈上,刘琮看了几份之后,眼神一凝。   “潘璋领两千兵固守丹徙,广陵兵数日苦战,皆不能克。”   看来这个潘璋果然有两下子,在敌军重兵围攻之下竟然能保得丹徙不失。刘琮眯着双眼在脑海中仔细回忆有关潘璋的资料。其实如今前世的记忆多已模糊,这些资料更多的是来自于特卫营的搜集整理。   潘璋,字文珪,说起来也不是江东人,而是东郡发干(今山东冠县东)人,当年孙权十五岁任阳羡长的时候,便开始追随孙权。其人心情放浪不羁,喜饮酒,家贫不可得,便常常赊账酤酒。债家至门,辄言:“后豪富相还!”后来潘璋为孙权赏识,以为将,初领别部司马讨伐山贼,自孙权掌权之后升为丹徙长、加授武猛校尉。   就在刘琮回忆潘璋的相关资料时,潘璋正喘着粗气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城头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死尸和伤兵,然而到底又将广陵兵的进攻打退,潘璋直起身,举刀向城下大声吼道:“广陵奴!敢来战否?”他虽然身高只有七尺,但声音洪亮,在城头上远远传出,引得守军一片应和之声:“广陵奴,敢来战否?”   浓烟之中,只见潘璋如同厉鬼一般,凶神恶煞,在城头上跳荡辱骂,肆意狂叫。城下陈登立在营中,眉头紧蹙,心中暗自叹息。   此次出兵南渡,本以为江东军在虎林大败亏输,已无再战之力,谁知道在丹徙连续攻打数日,却始终未能将丹徙攻克。   这倒不是广陵兵不用死力,光看看城下那些堆积的尸体,就知道战况是多么惨烈了。只是丹徙紧邻大江,背依高山,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   难道自己出兵还是太早了吗?陈登抬眼望向高悬在城头上的敌军旗帜,心中暗自思忖。可若是等刘琮将江东军主力尽灭,只怕也轮不到自己来夺取丹徙了。而丹徙却又是通往吴郡的必经之地,不攻下丹徙,还奢谈什么席卷吴会?   就在去年,孙策在攻取庐江之后,便派孙权跨江进攻陈登所守匡琦城,当时江东军十倍于广陵守军,陈登却镇静自若,命将士们严阵以待。为迷惑敌人,陈登下令紧闭城门,偃旗息鼓,示弱于敌。待孙权领兵来攻之时,陈登登上城楼,仔细观察,认为可以出击,于是突然打开城门,将士们如下山猛虎,奋勇杀出,向敌阵冲去。孙权所部猝不及防,被陈登军冲乱,溃不成军,失去指挥。陈登亲自擂鼓,将士奋勇冲杀,孙权军很多士兵登船不及,被杀死淹死者不计其数,大败而回。   不久,孙权率大军卷土重来,再次进攻广陵。陈登一面向曹操告急,一面做好应敌准备。他暗中命人在救兵来援的必经之地聚积柴草,隔十步一堆,纵横成行,布列整齐,然后乘夜点燃,光照远近。孙权军发现后,误以为救军已到,十分惊恐。陈登见时机已到,亲率大军出击,一举击溃孙权军,再次取得了保卫广陵的胜利。   也就是这两次大胜之后,陈登意识到江东军并非不可战胜,所以在得知荆州军大举东进之时,他便开始着手准备,以实现吞并江东之志。谁会想到,本以为全无斗志的江东军,竟然将丹徙守得密不透风,水泄不通呢?   ☆、第一百零一章 攻城未克援军至   连续数日进攻丹徙,广陵兵伤亡惨重,陈登为此很是烦忧,只恨自己麾下没有猛将可用。本想着此次出兵,出其不意,江东军又正在防备荆州,可现在却困于丹徙城外进退两难。   陈登此时还不知道,江东世家对其南渡觊觎吴会很是反对,在顾雍等人看来,尽快结束战乱才能保证世家的利益。既然无法阻止刘琮所率领的荆州军,那么弃孙拥刘就成为他们的一致选择。   然而陈登悍然南下,使得江东世家意识到,如果不能阻止其进占丹徙,将会给即将稳定下来的江东,带来更多的战争。这是所有江东世家和大部分豪强所不愿意看到的,因此即便这些世家和豪强并没有互通声气,彼此联络,但在丹徙城内外的各方势力,已经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自发的开始反抗广陵兵的入侵。   不可否认潘璋的确是一员猛将,但他那种粗狂的性格其实更适合于进攻,而非防守城池。因为防守固然可以凭借城墙天险,但对于主将的要求也就更高。敌军可能采取的攻城策略、城墙有哪些弱点、守军的调度使用、守城军械的配置等等,都需要经过缜密思虑详尽安排,以求做到万无一失,不给敌军可趁之机。   而且再如何高大坚固的城池,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很容易从内部攻破。对于守将来说,如何稳定城内民心,扫除对方的细作、奸细,如何安排民壮协助防守、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城内的一切资源,都是很耗费脑筋的。而这些恰恰都不是潘璋的强项。   潘璋性格粗豪,武力也高于常人,若是冲锋陷阵甚至攀附险要攻取营垒城寨,自然是不可多得的猛将,可让他安排城池防守的诸多事宜,只怕他想破了脑袋,最后也只能一瞪眼,大喊一声:“杀!”   于是城内外的世家豪强,自发的组织起来协助潘璋守城。在他们的协助下,抓获了数十名潜入城中的广陵细作,平息了这些细作散布的谣言,并且为潘璋提供了近千人的各家部曲私兵,参与到防守之中。除此之外,他们还提供了许多粮草和守城所用的战具,组织了大量民众搬运物资,协助战兵。   而在城外的豪强则伺机偷袭落单的广陵兵,他们焚烧敌营、劫夺粮草,杀害传令的斥候,使得广陵兵陷入了乱战泥潭之中。若是大队广陵兵出击,他们则仗着熟悉地形之便,呼啸一声四散入山,追的急了,甚至会杀个回马枪,又或是在险要处设下埋伏,以弓弩杀伤追击的广陵兵。   短短数日,广陵兵便被骚扰的不堪其烦,干脆一心一意的攻打丹徙。然而在对方严密的防守之下,哪怕数次攻上城头,也被潘璋领着近卫狠狠反击,被迫退下。   “咳咳……”陈登剧烈的咳嗽着,身子弓的如同虾米,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滴落。听着他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身后的几名亲卫都面露担忧之色。他们跟随陈登很久,知道这位年轻太守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若非去年遇到一位名叫华佗的神医,只怕……   如今战事不顺,也难怪陈登会因焦虑而引发病情,可主将若是在这关键时刻病倒,那这仗可真就没法打了。   小心的吸了口寒冷的空气,陈登直起身,对近卫说道:“传令,各部稍事休息,午后继续攻城!水军也要参与!”   “可若是战船损失,我军如何渡江?”主簿听了急忙上前对陈登说道,这几天下来,他算是看出来,即便再猛攻下去,一时半刻也很难将丹徙攻破,若是发生什么变故,水军又没有战船可用,那连逃回江北都成了奢望。   陈登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转过头看了眼主簿,沉声说道:“不攻下此城,誓不渡江北还!”虽然三万广陵兵没有全部渡过长江,限于地势此地只有八千余人马,但在陈登看来只有夺下丹徙,才能让后续部队渡江,至于渡江所用船只,只需征用民船即可。   那主簿皱眉还要再劝,却被陈登一摆手阻止了,看着陈登严厉的眼神,主簿只得唯唯诺诺的退下。不过他却多了个心眼,暗中找到水军将领,让其留几只战船不可动用,以备不时之需。水军将领只道是陈登的命令,并不疑其他,当下慨然应允。   惨烈的战斗之后,休息的时间总是显得那么短暂。广陵兵自围城之后数度强攻都无法破城,锐气早已被磨平,此时听到各部将校大声催促,士卒们都拖着疲乏的身子晃悠悠的列阵集结。弓箭手们揉着酸痛的肩膀,有的人手指上缠着布条,布条早已被鲜血染红,隐隐发黑。虽然比起攀登城墙的刀盾手,他们面临的危险要小很多,但在守军的反击之下,弓箭手也有不少伤亡。   毕竟相对来说,城头上的敌军有地势之利,射程比广陵兵要远一些。   战鼓声“咚咚”响起,对于攻守双方都同样残酷的战斗,又将随着这催命般的声响开始。   城头上潘璋见状,立即从垛口上跳起身,扯了扯领口的衣襟,奈何战甲紧束,让他觉得很不舒坦。   “哼,又来送死!”潘璋不屑的向城下吐了口唾沫,随着他身子晃动,一身叶子甲“哗哗”作响。身后的护卫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这些日子潘璋的护卫伤亡过半,但剩下的人却越战越勇,有的虽受了伤但仍然不肯下城。   丹徙的重要性,即便粗鲁如潘璋,也是深深知道的。虽然不明白为何前段时间冷眼旁观的世家豪强,为何会突然如此热情的相助,但有了他们的协助之后战力大涨,对此潘璋嘴里不说,心里还是颇为感激的。   城下黑压压的广陵兵扛着云梯,向城头逼近,负责掩护的弓箭手们开始向城头放箭。北门附近敌军战船起碇移动,显然也要参与进攻之中。   “嗖!嗖!”看上去密集的箭矢临近身前,却变得稀疏起来,不过凌厉的风声还是让人随之紧张,城头上的守军早已熟悉了对方的套路,纷纷躲避在垛口之下,有盾牌的举起盾牌,没盾牌的则挥舞着刀枪,试图格挡住那些没长眼的箭矢。   潘璋立在城头垛口处,却不避不让,手中环刀上下翻飞,即便有箭矢射在身上,也已无力穿透坚实的铠甲。看上去威风凛凛,仿佛箭矢无一能伤,他更是不可战胜一般。   他这般神勇的表现,使得城头守军士气大振,弓箭手们自藏身的垛口后弯弓搭箭,向城下攒射,而弩手则瞄向扛着云梯的广陵兵,手指稳稳地在悬刀上扣下。   江东兵一直以来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们所使用的弩。这些弩大多以黄铜做机廓,用上好木料为弩臂,有的机廓上甚至还有错金错银的刻度。这样的弩一般都值一万钱,若非城中世家提供了数百具,就潘璋这有钱今日醉,没钱明日贷的性子,哪儿能为部下置办如此多的弩?   虽然相比弓箭来说,弩箭发射的速度不够快,但胜在准头更高,射程更远。而且合格的弓箭手需要很长时间的训练,但弩手却只用很短的时间便能够掌握。   在城上守军射出的密集箭矢之下,攻到城下的广陵兵成片扑倒,弩箭威力甚大,普通的牛皮盾很轻易地就被洞穿。而扛着云梯进攻的刀盾手虽然有圆盾遮蔽,但护住头就顾不上腿,在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中,被压制的抬不起头广陵兵在付出惨重的伤亡之后,总算架着云梯越过了堆满尸体的壕沟。   潘璋眉头微皱,看样子广陵兵这次是势在必得啊。苦战数日,他的部下伤亡也不小,若非那些世家相助,只怕早就被广陵兵攻破城池了。若是能再有数千人马,此时杀出城外就好了。潘璋这微微愣神的功夫,广陵兵已将云梯搭在城墙之上,冒着密集的箭矢和礌石向城头强攻。   城下滚滚黑烟遮蔽了守军的视线,双方箭矢横飞,不时有守军中箭倒地,然而当广陵兵翻上城头的时候,却被蜂拥而至的守军乱枪刺杀,惨叫着摔落城下,喊杀声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援军!援军到了!”   奋力劈翻了一名冲到垛口上的敌军,潘璋闻言心中一动,探头向城下望去。   远处烟尘飞腾,数百骑兵自尘土中冲杀而出,一面“孙”字大旗在凛冽的寒风中高高飘扬。   “讨虏将军!一定是讨虏将军来回援了!”潘璋大喜,仰天狂笑,身后的护卫赶紧冲过来将他护住,若这时候潘璋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乐极生悲呢。   正在攻城的广陵兵顿时慌乱起来,没等陈登下令收兵,许多人转过身撒开双腿就跑。有的干脆丢下刀枪,直奔水军战船而去,在他们眼中,唯有上船渡江返回,才可逃出条性命。守卫战船的水军将士岂容他们擅自登船?刀砍枪刺之下,那些溃兵很快便浮尸江边。   “将军,敌援军已至,还是先行退兵吧!”主簿脸色苍白的对陈登说道,虽然不知江东军来了多少援兵,但广陵兵士气已沮,只怕难以抵挡。陈登皱眉望向江东援军过来的方向,心中满是不甘。眼下攻城未克,敌军援兵再至,倘若分兵阻击,或能抵挡住?   ☆、第一百零二章 岌岌可危守坚城   坚城未克而敌援军又至,广陵兵眼看便要陷入两面受敌的危险境地。陈登见敌军骑兵来势汹汹,实则并无多少人马,当机立断分兵抵挡,虽然派去的近千士卒未能将敌军挡住,但总算使得敌骑凶猛的势头遏制为之一滞,为广陵兵重新布阵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这数百骑兵是由周泰率领的前锋,见丹徙城头上浓烟滚滚杀声远在数里之外都清晰可闻,周泰便下令疾驰冲杀以图救援。在遭到广陵枪兵结阵抵抗之中,速度大受影响,冲击的势头便缓了下来。   潘璋见城下援兵似乎后继乏力,正要亲自领兵出城接应,却见广陵兵稳住阵脚之后再度向城头攻来。潘璋虽性格鲁莽,却也知道此时断然不可开城门,只得咬牙率部在城头死守苦撑。而周泰率领这数百骑兵自牛渚奔赴丹徙,一日一夜间早已人困马乏,厮杀一阵之后见广陵兵阵势难以突破,便收拢部众向后暂退。   陈登见状却并不觉得欣慰,他知道这些骑兵是江东军回援的前锋,只怕接下来敌军主力将至,到时才是一场决定生死的恶战。他虽然是文官出身,但对于行军作战之时也颇有研究,否则去年也不会两度击败孙权。然而以前他处于守势,且在广陵作战可谓占了地利人和之利,可现在挥军南渡进攻丹徙,攻守转换之后,陈登却觉得很是束手束脚,处处不顺。   实际上选择此时出兵南下,陈登是经过仔细斟酌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他当然知道江东世家对自己的行为一定会群起而攻之,遭遇到他们激烈的反抗,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反抗竟然如此激烈。对于江东世家豪强的心思,陈登自然是有充足的了解的。孙权现在已经大势已去,必然会被这些世家豪强所抛弃,而自己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和能力,让这些世家豪强投效归附,所以形成现在这种局面,陈登并不感到意外。   “将军,敌军稍退,我军当全力攻城,不使其有里应外合之机!”主簿眼看周泰率领骑兵退走,心下稍安,上前对陈登建议道。陈登虽是广陵太守,不过自上次曹操出兵徐州,陈登举兵应和之后,他便被曹操举荐,加“伏波将军”衔。是以主簿会如此称呼。   陈登听了思忖片刻,摇头道:“不!传令各部收兵,退守营寨!”   “这?”主簿不明所以,疑惑的抬眼看着陈登。虽说全军攻城未必就能将丹徙一举攻破,但现在退兵岂不是让江东援军从容入城,丹徙就更加难以攻克了。   他却不知,陈登正是打着这个主意。广陵兵虽然经过数日攻城伤亡惨重,但在城外尚有六千余人马,而且只要陈登一声令下,大江北岸的两万余人只消一日便能渡过大江。彼时江东军全都入城,而自己只用将丹徙围困起来,就可一战而定!若非如此,待刘琮率领荆州军顺流而下,自己若还是在丹徙与孙军苦战,岂不是便宜了刘琮?   各部收兵之后,周泰见广陵兵不加阻止,便率兵入城,潘璋大刺刺的在城头等着周泰来见。周泰知他性格如此,也不计较,带着数名近卫上了城头。两人相见倒也没多少喜悦之情,眼下广陵兵未去,虽然孙权即将率主力来援,但此战结果如何尚未可知。因此无论是苦战数日的守军,还是从牛渚赶来的骑兵,都显得心情沉重。   当日陈登再未下令攻城,攻守双方士卒俱都趁机休息,至第二日清晨,孙权亲领六千余众赶到丹徙。这六千人马中,除了自牛渚撤出的三千余步骑之外,其余皆来自秣陵、湖熟、句容三地,几乎将那三城的县兵抽调一空。这样做等于放弃了那三城,转而死守丹徙、曲阿了。至于荆州军是否会在夺取潥阳之后顺潥水直取阳羡,孙权此时已无力顾及,只能寄希望于吴郡太守朱治了。   江东军并未全部入城,而是分出两千余人在城外立下营寨,与丹徙城池互为犄角。   城楼之上,孙权凭栏望去,只见广陵兵背水立寨,江中泊着数百战船,营寨连绵数里,壁垒森严,战船首尾相接,樯橹林立。   想到董袭在荆州军的攻击之下不过数日便弃城而走,使得江北荆州军顺利攻克历阳,孙权心中不禁有些黯然。吕蒙等人叛降荆州对他的打击,远不如董袭放弃历阳远遁合肥来的大。毕竟相对吕蒙等别部司马来说,官至扬武都尉拥兵数千的董袭,在江东军中的影响力要更大。   同样是都尉,潘璋却能在广陵兵的重兵围攻之下坚持到现在,孙权觉得自己总算没看错人。其实这也是潘璋与董袭、吕蒙等人出身不同的原因,若非孙权提拔,潘璋怎能从浪荡贫儿一跃成为江东军都尉?但董袭和吕蒙等人却都是有部曲相随的,并非靠孙权提拔。   现在孙权虽未与周瑜等人决裂,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周瑜为代表的水军将领,已经与孙权离心离德。没有周瑜等人辅佐,孙权即便退守吴会,又能坚持多久呢?更何况现在广陵兵又南渡进攻,欲瓜分江东。   至于外部的援军,曹操仍然率部在官渡与袁绍大军对峙,益州偏远且因内乱自顾不暇,交州兵微将寡,都很难对荆州构成什么实质上的威胁。对于这一点,孙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若说孙权如今的战略,无非是固守丹徙,以保吴郡罢了。不管怎么说吴会都是孙氏的根基之地,若能坚持一年半载,也许就会有转机出现。这也是孙权和他麾下大多将领的想法。   丹徙,绝不容有失!无论对方是荆州军还是广陵军,孙权都下定决心,要以此城据守,坚持到出现转机的时候。   统帅有此决心,自然会在无形中提升全军的士气,而广陵兵在陈登的指挥下却不再全力猛攻,只以重兵围困,甚至对于江东兵数次挑衅置之不理,固守营寨避不出战,看样子是要和孙权打消耗战了。   相对来说,孙权更希望如此。他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只要能有喘息之机,便可再从吴会两郡甚至九江抽调人马,布置防务。而且孙权已经意识到江东世家开始有倒向荆州的迹象,他亟需重新整合力量,以在夹缝之中挣扎求存。现在孙权的处境虽然与孙策初入江东时有所不同,但相比之下更为险恶。   当初孙策领兵横扫江东时,一开始并没有充分认识到江东世家大族的势力之雄厚。在年少气盛,锐气十足的小霸王看来,凭着麾下众多能征善战之士,不用依仗当地大姓豪族,便能在江东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所以孙策才会在平定江东的过程中,大开杀戒,凡是不服从其号令者,一概诛杀!这其中既有朝廷任命、视孙策为叛逆的州郡长吏,如许贡、刘繇、王朗等人,也包括割据一方、对孙策不屑一顾的地方豪强,如严白虎、邹他、钱铜等。   但是在以武力平定江东的过程中,孙策也逐渐看清了江东大族潜在势力的深厚。这种实力不仅仅表现在世家中多有人才在州郡为官,也不仅仅是豪强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而是在江东大族对于人心向背的深刻影响力,使得孙策意识到,要想在江东取得进一步的发展,就必须改变以前一味用强,单纯依赖武力的政策,转而与江东世家豪强展开合作。   不过孙策还未来得及完全实现政策上的转变,便英年早逝,他的这一战略意图,最终通过继承人的选择得以展现,那便是选择了“性度弘朗,仁而多断,好侠养士”的孙权,而非以“骁悍果烈”着称的三弟孙翊。   然而江东大族所考虑的首先是自身家族的安危与传承,在孙策势力强大之时,选择与其合作固然是他们在观察众多势力之后的决定,但也并不是所有江东世家豪强都这么做,更何况如今刘琮率领荆州大军东进,这些江东大族当然不会视而不见,只不过依附问题关系到江东大族的前途去向,意义颇为深远,在不能断定刘琮是否会保护其根本利益时,这些传承多年的江东大族是不会贸然投靠的。所以才会有李术为刘琮摇唇鼓舌之后,顾徽等人一再前往春谷试探。   如此一来孙权在江东的统治地位,便立即变得岌岌可危。失去了精锐的部曲将士或许还能够通过战争再度募集培养,但若是失去了江东大族的支持,则孙权的败亡指日可待。在这方面孙权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楚,可失去了足以震慑江东大族的武力之后,孙权拿什么来保证这些世家豪强的利益?   眼下虽说还没有到众叛亲离的那一步,但孙权知道,随着战局的恶化,随着战火向吴会两郡蔓延,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而且陈登暂缓攻城只是为了调兵渡江,积攒实力而已。到了十一月初五,陈登陆续又从江北调来近万人马之后,再度向丹徙发起猛攻。面对人多势众的广陵兵,孙权只能凭借高大的城墙死守。好在广陵兵虽然人多,但在军械上无法和荆州军相比,数日鏖战,广陵兵始终未能攻破城头,只是这样消耗下去,对于孙权和陈登来说,都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什么?江东水军突然自上游冲杀而来?”正在督战的陈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为之愕然。   ☆、第一百零三章 略变战术复强攻   突然出现的江东水军,使得陈登大惊失色。原本根据密探侦知,孙权与周瑜已貌合神离,江东水军驻于牛渚并未向丹徙转移,谁知道他们竟然会忽然在此出现?   然而现在却不是探明这背后有什么隐情之时,江东水军战力之强,哪怕经过与荆州血战如今实力大损,也不是仓促组成的广陵水军所能比的。若是被江东水军断了后路,这已经渡过长江的一万六千余人马,岂不是进退无路?一念及此,陈登便立即下令让水军后撤至寨中,以便于江边营寨相互支援,不至于被江东水军一口吞掉。   饶是陈登命令下达的很快,广陵军还是被俘获了数十只艨艟战船,好在主力退入水寨之后,江东水军并没有紧追不舍,而是在江边水深处下碇泊船。   “他们这是要断了咱们南北往来的渡口啊!”主簿见状,忧心忡忡。在他看来既然攻城不克,不若早日收兵返回广陵,这么与江东军拼消耗,最终获益的还不是刘琮的荆州军?   陈登目视着云梯上努力向城头攀爬的广陵士卒,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荆州军何以会放其东归?”   主簿哪儿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若是再这么打下去,恐怕自己都没机会渡江北还了。虽说这几年陈登在广陵修植耕、练强兵,表面上似乎有了南下吞吴的实力,但经此一战,主簿才发现所谓的强兵,不过是比那些豪强的部曲私兵强那么一点而已。在丹徙这样的军事重镇面前,就彻底暴露出将士训练不足,战力低下的真实面目。   其实这也难怪,任何一支强兵都是经过无数次血与火的反复锤炼,才会在劫后余生中蜕变出敢于死战的军魂。可广陵兵自建成之后又经过几次大战?去年那两仗看起来斩获颇多,实际上对于广陵兵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如今在丹徙碰的头破血流,广陵军上下这才明白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不过对于陈登这个问题,主簿思忖片刻,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或许那刘琮正是要坐山观虎斗,所以才放任江东水军从容东归?”   陈登点头道:“若非如此,江东水军又怎能从牛渚全身而退。可恨刘琮竟然阴险至此!”   “所以我军还是撤兵吧!切不可上了刘琮的当,使其不劳而获。”主簿见陈登也是如此想法,便立即劝说道。然而陈登却眯着双眼缓缓摇头道:“今已成骑虎之势,不分出胜负,断无可能就此退兵。只是周瑜为何又会到丹徙来相助孙权,不搞清楚这一点,始终令人放心不下。”   主簿对此更是无从知晓了,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终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城楼上孙权手按栏杆,望着江中的水军战船也愣怔出神。身旁周泰、蒋钦等人满面疑惑,却不敢私下议论,倒是匆匆赶来的潘璋见了,大喜说道:“这下可好!看这些广陵狗奴何处可逃?将军,不若让璋领兵出城,厮杀一阵如何?”   孙权思虑片刻,摇头道:“不急,看看再说。”   潘璋挠头道:“这还用再看什么?若是俺率兵出城,水军在广陵狗奴背后猛击,他们还不落荒而逃?这丹徙之围不就解了吗?”他这想法本身倒也没错,只是潘璋并不知道孙权如今与周瑜的关系已非从前。见孙权皱眉不语,周泰等人面露无奈,潘璋这才茫然问道:“怎么?这样不可吗?”   周泰等人无从解释,只能摇头而已,正在此时城头战鼓声起,潘璋听了一跺脚:“狗辈又来送死!”说罢,转身出了下了城楼。听着他“咚咚咚”的脚步声,众人都颇为无语。若是能像潘璋这般什么都不知道,未尝不是件幸事。   城下广陵兵再度席卷而来,战术却稍有变化,不再一味以云梯攀附登城,而是在城下堆积了许多柴薪,点燃之后浓烟升腾,呛得守军双眼红肿,咳嗽连连。   “放箭!放箭!”在城上指挥守军的潘璋见敌军不来强攻,却使出这种招数,心头火起,厉声喊道。然而黑烟滚滚,遮天蔽日,除了弓箭手向城下无差别的抛射箭矢,弩手们就只能胡乱射箭了。   陈登见守军箭矢逐渐稀疏,立即下令各部攻城,广陵兵以湿布遮掩口鼻,扛着云梯冲向城下。接着烟雾的遮蔽,以很小的伤亡越过壕沟。很快便有数十架云梯搭在了城墙之上。   一名江东兵探头望见,大声喊道:“敌军竖起云梯……”话音未落,一支箭矢突然穿过浓烟射中他的脖颈,紧接着他脚下一软,便直直从城头摔落下去。   “快上!”城下的广陵兵焦急万分,虽然也被浓烟呛得流泪不止,但却一个劲的催促着头顶上的袍泽。   浓烟遽起之时,孙权便立即觉出不对来,当即下令蒋钦等人各自率部往城头增援,而周泰却死活要领兵护卫其左右,孙权见状也只能随他。待蒋钦好容易在城头找到被熏得涕泪长流的潘璋时,广陵兵已趁势跃上城头,与守军在垛口处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噗嗤!”利刃破开柔韧的皮甲,在对方的胸口划出一道血口,然而未等这名广陵兵收刀,肋下便被旁边的江东兵一枪刺入。吃痛之下,这广陵兵拿捏不住手中环刀,被那江东兵上步再刺,整个人便仰面向后摔下,落下去时砸中了刚冒出头的另一个广陵兵,两人惨叫着跌落城下,随着接连响起的沉闷的坠落声,城下的尸堆中,便又多了两具尸体。   粗糙的云梯上鲜血尚未凝固,使得踏杆之上颇为湿滑,然而广陵兵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拼命向上攀爬。   潘璋领着近卫将攻上城头的数十名广陵兵杀退之后,抬眼四顾,只见这附近的城头上还有几处也被广陵兵突入进来,正在人群中厮杀。   “随我杀过去!”潘璋暴喝一声,抬手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当先向那几个广陵兵冲杀而去。   然而他身后的近卫,却只剩下寥寥数人,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咬牙跟随在潘璋身后。   城头上战况愈发激烈,到处都是残酷的贴身肉搏,血肉横飞,惨叫连连。然而在孙权的眼中,这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防守战而已,他相信城内这么多人马,必然不会被广陵兵攻破城池。   更何况丹徙城内还有两道内城,真若打下去的话,他有信心将广陵兵都消灭于此。   可是之后呢,自己又拿什么来对付刘琮的荆州军?想到这里,孙权不由头疼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制衡之术何足虑   春谷城不是很大,因城外连绵数里的军营而显得格外肃杀。若是在城头上仔细看去,各部营中显得颇为空旷。   荆州大军分兵江左攻入九江,连克历阳等城,江右各部也深入丹阳郡内,除了一部北上威逼石城之外,其余各部在江东豪强的呼应下,已经开始进入吴郡和会稽郡。   在这种时候,坐镇春谷的刘琮反倒显得颇为悠闲。   虽然还不到滴水成冰的时候,但戎帐内呵气成雾,颇有些寒意。帐中火塘内柴禾烧的“噼啪”做响,徐徐热气随着青烟升腾而起,透过这淡淡青烟,刘琮笑吟吟的看着座中诸人。   今日饮宴,却是刘琮招待来自丹阳等郡的豪强,同时他们也大多有另一个身份,要么是游击将军,要么是果毅校尉,当然这些军职,都是刘琮所任命的。身为镇南将军,他当然有这个权利。   “诸位,请酒!”刘琮举觞相请,座中豪杰连忙应和,他们这几天接到刘琮的命令相继赶来,一路上都在暗自揣摩刘琮的意图。在某些人看来,如今孙权虽然还据有吴会两郡,但大势已去,支撑不了多久,莫非此行便是论功行赏的么?可现在似乎又太早了些,若非如此,又会有什么事情,使得刘琮在此时就将他们传召至春谷呢?   这些豪强虽不如江东世家那么传承久远,根深叶茂势力强大,但在当地也都是实力强横的大族,选择刘琮而背叛孙权,固然是出于大势所趋,但未尝没有借机发展实力,从而跻身于世家行列之中的想法。之前有些豪强仍旧抱着两方下注的想法,却被更为精明的豪强联手消灭,其部曲田亩自然被他们瓜分,今日能够入帐为座上客的,都是死心塌地要追随刘琮的豪强。   孙权以前能够给他们的,现在刘琮可以给的更多,而孙权之前无法给他们的,似乎刘琮也可以满足。在这些豪强心中倒向谁,忠于谁,自然就不成问题了。   实际上在刘琮领荆州军大举进攻之前,这些豪强就曾听闻过刘琮的大名,而他们与吴郡吴县的顾、陆、朱、张;会稽郡余姚的虞、山阴的孔、贺以及丹阳郡秣陵的纪、陶等世家大族相比,又远不如其受孙权之重视,所以刘琮稍露招揽之意,这些豪强便动了心思。及至与刘琮相见,这位稍显年轻但容貌硬朗眼神坚毅的青年,立即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未知将军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郑横在这些人中,算是投效最早,军职最高的代表人物,所以很自觉的向刘琮问道。席间诸人听了立即望向刘琮,心中都在暗自揣摩着。   比起顾徽等世家子弟,这样的问话显得太过直白浅陋,但对刘琮来说,免去那些拐弯抹角的试探和暗藏心机的言语交锋,更符合他的心意。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刘琮微微沉吟片刻,抬眼看向郑横,郑重说道:“诸位起义兵相助讨伐逆贼,不避锋矢,跨马蹈阵,所为者何?无非家族之安危存续!今江东虽未大定,然势已如此,不出数月,足可平定!当此时召诸位前来,便是商议今后之事。”   “今后之事?”郑横下意识的低声反问道,心中数个念头已然飞速转过。他外表看起来颇为粗豪,可心思却颇为缜密。如今江东形势正如同刘琮所言,虽未大定,但也为时不远。现在众豪强除了在武力上继续支持刘琮之外,便是稳定地方,协助荆州军治理之事了。想到这里,郑横再看向刘琮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热切。   刘琮颔首道:“不错!诸位如今都是统兵将校,然则江东总归是要归于平静的,到时候诸位何去何从,可曾有过打算?”   “将军如何说,我等便如何做!若是将军用得着我等,便是打到许都去,迎奉天子回荆州,我等也誓死追随!”郑横的大嗓门一发声,席间诸人便都出言附和。他们能成为大族之长,都不是傻子,就眼下的局面来看,那些江东世家大族投效刘琮也是早晚之事。和那些世代为官的大族相比,豪强们的底蕴可就差了许多,家族中的人才也远不如那些世家大族,然而刘琮既然有此一问,很显然是在给他们一个机会。   或许这些豪强领兵打仗的本事并不如何高明,但和那些根深叶茂相对保守的江东世家,他们显得更有冲劲,对于建功立业之心,也更为强烈。因为世家大族或许会以为刘琮治理江东离不开他们的支持,而这些豪强却深知,若是离开刘琮的扶持,他们很难与那些江东世家争夺利益,这种利益除了政治上的,更多的还在经济方面。   根植于江东的世家大族势力潜厚,影响深远,因把持着文教传续而显得后备人才源源不断,根本不是这些趁乱而起,以武力纠合而成的豪强所能抗衡和比拟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刘琮才更需要他们的忠诚和支持。这其中既有来自后世对孙吴统治的经验教训,也有当下现实的考量。和孙氏占据江东立国割据不同,刘琮现在既不需要依赖南渡北士如以周瑜为代表的淮泗集团,也不会完全将江东托付给江东大族集团。   刘琮所要做的,便是在江东大族群体之外,扶持起一个由豪强组成的军事新贵群体,从而得江东世家支持之利,却又不会受其影响太深。或许从现在就开始布局显得有些早,但刘琮知道一旦全面开始接纳江东世家,凭借他们的智慧和经验,很轻易地就能将这些土包子们打回原形。   于是提前给这些豪强加持状态,促其发展,便成为刘琮现在必须要做的事了。   虽然这些豪强和江东世家大族一样,也是通过隐匿人口、侵吞土地来谋取家族利益,但江东世家大族把持官员仕进途径,却在很大程度上压制着这些豪强的发展,若非刘琮重新洗牌,他们怎么能有机会趁势而起?   火塘内的火堆燃烧的更旺,总算使得帐内有了一丝暖意。当然在这些豪强心中,此时都颇为激动,热血沸腾,压根觉不出冷来。在刘琮的描述中,他们将成为新崛起的世家大族,他们的子弟现在就可以进入专门培养将才的少年近卫军中,而他们在当地的根基,也将因不断获取的战功而更为雄厚。总之跟着刘琮前途一片光明!   “今天下不宁,汉室倾颓,天子困于逆贼之手,政令出自乱臣之谋,九州苦于战乱久矣。”贾诩捏着稀疏胡须对诸位豪强说道:“将军天资颖亮、志向恢弘,不忍见黎民陷于水火之中,而以匡扶汉室为己任!然北有曹操、袁绍等各逞凶机,南有孙权觊觎不臣,天下豪杰布于州郡,岂不盼明主可托?当此乱世,诸君愿追随将军征战四方,平定天下否?”   郑横立即从坐席上站起身,走到几案之前对主位的刘琮单膝跪地:“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其余诸人也都紧随其后,在帐中齐声说道。   在来之前,这些豪强心中未尝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在他们看来只要刘琮平定了江东,自己捞上个一官半职,能给家族提供更多的庇护就完全够了。然而刘琮的话点燃了他们心中深埋已久的渴望,使得他们的眼界,不再停留于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甚至不止是赖以生存的江东之中。如果说之前郑横等人只是隐隐有些想法的话,经过今日之后,他们的目标就变得更为清晰,而他们也将自己彻底的捆绑在刘琮的战车之上。   再度落座之后,众人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了某种变化。虽然这种变化眼下还来不及细细思索,但对于诸位豪强来说,他们已经看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可能,这样的机会,岂能放过?   这场宴席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其产生的影响却颇为深远。对于江东世家大族来说,刘琮所扶持的这些实力并不强悍的豪强,并不足以对他们构成多大威胁。在他们看来这是刘琮所采取的制衡之术,然而深谙政治斗争的世家大族对于这样的手段,可谓见识多矣,是以大多不以为意。   他们的目光,此时还在关注着丹徙。只要孙权所率领的江东军存在一天,他们就永远还有另外的选择,虽然现在看来这个选择已经可以抛弃,但在大局底定之前,谁又能说不会出现变故呢?而且这些江东世家大族,尤其是吴会两郡的世家,此时的心态还是颇为复杂的。   不同于以周瑜为代表的南渡北士形成的淮泗集团,吴会两郡各地的世家在孙策平定江东的过程中,受过损失,也从中得到过利益,而在孙策刚死,孙权接掌江东的年初,他们还是选择了与孙权合作。因为这个选择,世家付出了许多人力物力,现在孙权若是败亡,之前的投入便成为了泡影,对于世家大族来说,这个结果无疑是非常苦涩的。   怎样在政权更迭的混乱之中获取更多的利益,便成为了这些世家大族共同思考的问题。在不能达到这个目的之前,他们可以选择下注,但永远不会彻底与其中一方结成生死与共的同盟。对于这一点,刘琮又何尝不知呢?   ☆、第一百零五章 火上浇油添助力   丹徙城内并不缺乏粮草,更何况广陵兵虽人马占优,但并不能阻断丹徙通往曲阿的道路。恰恰相反,由于江东水军自牛渚赶赴丹徙,对广陵兵的粮草运输构成了很大的威胁。   然而就是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陈登依然坚持不可退兵。其实仗打到现在这个份上,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攻取丹徙,进而南下了。之所以还在此苦苦支撑,并不是因为江东军断绝了渡江北返的可能——如果他下决心要撤兵,还是可以将主力安然退回广陵的。陈登现在坚持下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借此与刘琮谈条件。   陈登很清楚,如果自己不曾挥军南下,刘琮率领荆州军一样可以横扫江东,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广陵兵威逼丹徙城下,使得孙权不得不以主力在此防守,同时还不断抽调各地县兵。若非如此,荆州军怎能在江东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既然无法攻克丹徙,吞并吴会,陈登便开始考虑如何利用眼下的局势,来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将军所言,固为实情,然镇南将军所图者,想必将军早已深知。当此时孙权覆灭在即,镇南将军平定江东之后,或将如何,将军可有所虑否?”庞统搓了搓冰冷的双手,目光直视着陈登,神情颇为严肃。此次做为使者拜访陈登,正是他主动请缨的结果,在庞统看来,陈登的打算虽然是出于其自身利益的考虑,但未尝不可加以利用。这次到丹徙正是为了给陈登烧一把火,让他继续和孙权消耗下去。   陈登的脸色有些青白,唯有颧骨处呈现出病态潮红。他强忍着没有咳嗽出声,但胸中仿佛撕裂般的疼痛,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微微皱眉。好在此时庞统收回了目光,并没有因此而产生误会。   “士元此来,不会就为了告知镇南将军今后之动向吧?”陈登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在帐中徐徐响起:“不过即便士元不说,某也能猜到几分。镇南将军之志,某甚为钦佩,然而其所为,却令天下大失所望!”   他这番耸人听闻的惊人之语,并没有让庞统大惊失色,反倒让庞统的眼底蕴出一丝笑意:“将军此言何解?”   “咳咳!”陈登到底还是没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摆手拒绝了近卫递来的热汤,目视庞统郑重说道:“曹公乃世之豪杰,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镇南将军既以汉室宗亲之贵,统合荆州八郡之雄,为何却不服膺朝廷,助曹公扫灭逆臣,以安天下呢?”   庞统闻言仰面大笑,笑的帐内卫士怒目相视,陈登却不动声色,只待庞统笑完之后,出言问道:“士元笑某迂腐耶?”   “不敢!统方才无礼之处,还请将军见谅!”话虽如此,可庞统嘴角微扬,哪儿有一点认识到“失礼”的觉悟?他略一思忖,对陈登说道:“将军亦是当世豪杰,为何却不领兵去往官渡相助曹公,反倒渡江南下,攻打丹徙?”   陈登先是一愣,接着摇头道:“广陵虽在徐州,距离官渡却甚远,无朝廷军令,登何敢出兵?”   “那么将军南下可是奉天子之令了?”庞统抓住陈登言语中的漏洞,追问道。   两人之所以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自然是因为陈登先以大义名分指责刘琮擅启刀兵,从而试图占据道义上的高度,而庞统又岂会令他如愿?我荆州军的确是自作主张,你广陵兵不也是擅自攻打扬州吗?大家都是一样的师出无名,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所谓天下之望,不过是哄骗无知百姓而已,真若是民心所向的话,大家又何必在此做口舌之争。   陈登无言以对,唯有苦笑摇头而已,看来这庞统庞士元虽然年纪不大,但思维敏捷,言辞锋利,显然不是易与之辈。   “将军兵围丹徙,时日非短,战到如今可有退兵之意?”庞统大袖一甩,双手拢在袖中,心中暗道,真冷……   对于这个问题,陈登只是微微一笑:“现在战事不利,登正有退兵的打算,只是不知镇南将军,何日遣军前来?”   庞统摇头道:“我军现分兵直取吴会,何必来攻此坚城?实际上镇南将军并无此意,唯愿将军能顺利攻下丹徙,待我军攻取吴会之后,再来与将军把酒言欢!”   “正为将军攻取丹徙而来!”庞统挺直腰背,正色说道。   陈登心中诧异,刘琮会有这么好心?不过见庞统说的郑重,他的神色也不由严肃起来:“请士元直言相告!”   “将军以重兵进攻丹徙,却始终徒劳无功,非士卒不肯用命,将士临战苟安之故。”庞统沉声说道:“盖因将军此次出兵,军械并不足备之故。攻城若无利器,唯有以人命相填,对于将军来说,即便最终能攻下此城,又有何益?镇南将军欲取江东,必灭孙权,在这一点上,广陵与荆州可谓天然之盟友。故此,镇南将军遣统来见将军,陈说利害,消除误会,若将军同意,则以霹雳车、冲车等攻城军械相助。”   想到将士们辗转死于沟壑之中,那一幕幕悲壮的场景使得陈登心中颇为沉重。对于庞统所提出的帮助,他竟一时无法开口拒绝。的确,在消灭孙权这一点上,他和刘琮是一样的,然而这之后呢?   攻下丹徙,消灭残存的江东军对于陈登来说,只是为刘琮当了一次打手而已。在荆州军已分兵直入吴会的当下,自己就算拿下了丹徙,又能怎样呢?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在江右有了一个立足之地,一个必然会被刘琮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跳板而已。   然而拒绝刘琮的帮助,就此退兵,甚至与孙权握手言和,又将如何呢?退兵之后或可免于战火,但那也只是一时而已,和孙权联手对抗刘琮?且不说双方经过这些日子的苦战早已结下死仇,就算联起手来,以广陵和孙权目前的实力,也无法与刘琮的数万荆州大军相抗衡。或许接受庞统的提议,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吧?想到这里,陈登不由暗自叹气,这世道哪里有那么多道理可言,计谋可用?唯有强大的实力才是最可靠的……   ☆、第一百零六章 退守根基任相疑   建安五年的冬天显得格外寒冷,尤其是对于孙权来说,派往九江、吴郡和会稽郡各地的信使已陆续返回,然而遵令而来的各郡县兵,却寥寥无几。   立于城楼之上,孙权的目光有些黯然。与荆州军数次作战失利并没有使他灰心丧气,但江东世家和江右豪强的叛乱却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虽然还有徐琨、周泰这些部将以及孙贲等宗亲的支持,可仅仅凭借这些人的拥护,是无法赢得这场战争的。   怎样才能重新赢得江东世家和豪强的支持?孙权抬眼看向铅灰色的天际,思忖着自己执掌江东后的种种措置,他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至少在刘琮率领荆州军进犯之前,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巩固自己对于江东的统治。如果刘琮再晚两年,不,只要再给我一年时间,我便能更好的笼络住那些世家豪强。   可惜,这世上最没有可能的,便是“如果”二字。   这些天孙权明显感觉到张昭、鲁肃等人对于自己的疏离,想来他们也在等着自己说出那个“降”字吧。孙权苦笑着,怅然无语。   城楼下的士卒们,在避风处挤作一团。自从孙权率部进入丹徙之后,之前那些热情参与守城的世家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没有百姓送来热气腾腾的饭食,更没有民壮帮着他们巡守城头,这些士卒不明所以,大发牢骚。   “也许,是他们看着大军入城,以为无忧了?”有个年纪较大的士卒迟疑说道。他那被寒风皴裂的脸上,还留着前些日子被箭矢划过的伤疤,单薄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若非有皮甲收束,只怕被风一吹就会成碎片。   旁边一个粗壮汉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哼,这年头谁都指望不上!这守城啊,还得靠咱们这些厮杀汉。”   “话虽如此,可这变化也太快了。”另一个满脸精明的矮个汉子翻了个白眼:“前些天还好吃好喝的送到城上来,如今却人影都不见一个,你们说这是为啥?”   那年长士卒叹了口气:“唉,总不是因为将军入城了吧?”说完之后,他连忙摇头,也不知道是觉得这个猜测太过大胆,还是因为这个想法压根不可能。然而周围的士卒们听了,却都沉默不语,并没有人站出来反驳。   “某可听说,如今水军与将军不和?”粗壮汉子呵着双手,冻得通红的鼻子吸溜一声:“可为何又从牛渚赶到这里?”   这个问题大伙都很是关心,类似的流言在城中守军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各种说法都有。现在他这么一问,不过是将众人从别处听来的传言再复述一遍罢了。当然这其中是否加上了个人的臆断和猜测,那就不好说了。   最终大伙都很悲观的再次得出结论:江东军完了。   至于自己何去何从,又会有怎样的下场,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士卒们,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他们的命运是依附于将领身上的,然而很不幸,这些士卒的将领是潘璋。所有人都知道,潘璋是被孙权一手提拔,栽培起来的,就算孙氏诸将中有人投降,潘璋都不会背叛孙权。   他们在寒冷的城头上苟息残喘,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躲避寒风,谁都不曾注意,甬道上一名顶盔掼甲的将军,正脸色阴沉地大步走过,他身后的数名护卫看上去颇为紧张,大手按在刀柄之上,仿佛在提防着什么。   这名将军正是孙权的堂兄孙贲。自从孙策身死之后,他便一直领兵驻于曲阿,弟弟孙辅暗结曹操意图不轨之事,使得孙贲很受猜忌,若非无兵可调,孙权又怎么会让他领兵自曲阿而来?   也正因为孙权如今实力大损,对于孙贲既有借助之心,更有防范之念。孙贲如何会看不出这一点?他方才准备前去城中拜访那几家大族,试图劝说他们继续支持孙权,然而却被孙权告知,此事不必劳烦他亲自前往,让孙贲感到很是郁闷,心情也苦闷到了极点。   他本没有私心,却被孙权阻止与那几家大族接触,其实孙贲是想着自己与他们曾有过交往,不管怎么说总可以试试,谁知道孙权竟会如此呢?   “哼,孙家基业,就要毁于小儿之手!”孙贲走到无人处,站在垛口前恨声说道。   身后一名护卫上前一步:“将军,我等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啊!”   孙贲猛然回头,眼中厉色闪过,不过他并没有为此发怒,双眼微眯着对那护卫说道:“以你之见,又当如何?”   那护卫吸了口气,沉声道:“讨虏将军早已大失军心民望,将军何不取而代之?”   “是啊!如今就连广陵兵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以将军的资历威望,定可服众。只要将军……”另一名亲信护卫也从旁劝说道。   孙贲冷笑一声,呵斥道:“够了!”   “你们以为,换做是我便能解此危局了吗?换做是我,那刘琮就会善罢甘休,领兵返回荆州?还是广陵兵会回师北渡,从此两家言和,再不起兵戈争斗?”孙贲的语气有些萧瑟,更多的是对当下局面的无奈。他环视着这几个跟随自己许久,数度出生入死的护卫,摇头说道:“如今江东已无孙氏立足之地,换成是我,也无力回天啊!”   护卫们面面相觑,还是有人不甘心的低声说道:“那也总比受制于人好。”   孙贲长叹一声,转过身往向城外,他并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可人人都仿佛认定了他会如此。旁人也还罢了,现在就连近卫都如此相劝。孙贲有些感慨的想到,若是伯符尚在,江东何至于此?想到孙策,孙贲便又想到周瑜,更想到前日去往水军相见的那一幕。   当日也是今天这般阴沉沉的天色,不同的是那天刮着狂风,战船虽大,却也摇晃不止。不知为何,见到脸色憔悴的周瑜,孙贲准备好的说辞,竟然无法说出。他本想旁敲侧击,试问周瑜到底如何打算,然而自看到周瑜的那一刻起,孙贲便明白了,周瑜并没有如传言所说,有叛降荆州意。同时孙贲也猜测出,水军诸将中,必然有人已与荆州刘琮暗通款曲,很显然周瑜率部自牛渚赶赴丹徙,便是要切断这种暗中往来。   可以说,周瑜在南渡北士集团中的影响力,也正在急剧降低。   “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孙贲说完之后,转身向城楼而去,就在刚才,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望着孙贲坚定有力的步伐,几名护卫无暇多想,连忙追了上去。   待上了城楼,孙权见他去而复返,不由有些疑惑。   “伯阳还有何事要说?”孙权的语气有些冷,左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悬挂的长剑。   孙贲仿佛没看到他这个动作似的,微微垂首,对孙权抱拳说道:“将军!今荆州军分兵数路,直取吴会,各郡县难以抵挡,还请将军率兵往阳羡等地增援,丹徙防守之任,贲愿一力承担!”   立在孙权身侧的徐琨见孙权沉默不语,也劝道:“丹徙固然重要,但将军之根基乃在吴会。请将军回师南下,以拒荆州军侵入吴会!”   孙权并非不知道吴会的重要性,也有领兵返回吴会的打算,只是还没有想好让谁在此留守。现在孙贲主动提出,他却有些怀疑其用心。现在江东军早已四分五裂,再禁不起折腾了。然而当面拒绝,更会让孙贲为此寒心,思来想去,孙权决定留潘璋在此,名义上听从孙贲调遣,实际仍有暗中监视防范之意。   对于这个安排,孙贲心中苦笑不已,不过却并没有提出反对。既然自己已下定决心,孙权的猜疑又算什么呢?   就在孙权下令以孙贲为丹阳太守,留潘璋部共五千余人守卫丹徙,而自己则率领其余人马去往曲阿之后没几天,荆州军借给陈登的霹雳车,也通过水军战船护送到广陵军营中。   随军而来的,还有近千荆州炮车营士卒,由一名校尉率领,见过陈登后立即下令在城外竖起霹雳车。   对于霹雳车陈登早有耳闻,然而亲眼看着一架架高耸厚重的霹雳车拔地而起,还是给他带来很大震撼。因要防备江东军出城进攻尚未立起来的霹雳车,广陵兵大部出寨结阵,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城头上的守军。   “完了!”有经验的老卒见到城下忙碌的人群中,那正在逐渐成形的霹雳车支架,顿时知道这丹徙城怕是守不住了。   那些县兵未曾与荆州军打过仗,虽然不知道霹雳车的厉害,但看着周围士卒面色如土,神情惶恐,也都各自心中不安。有人悄声问道:“这是何物?怎么大伙都吓成这般模样?”   “这便是无坚不摧的霹雳车,看来广陵兵得了荆州军相助,咱们这回可守不住城了!”老卒长叹一声,摇头说道。   却不想他这话声音不大,但恰巧被路过此处的潘璋听到,潘璋怒目圆睁,揪出这老卒劈面一刀,鲜血溅起老高,顿时染红了他的铠甲。“胆敢妄言乱我军心者,斩!”潘璋抬脚将老卒踹下城头,厉声高喊。只是他这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透着些垂死挣扎前的绝望。   ☆、第一百零七章 纵然身死又如何   城下的广陵兵顶着寒风列阵防守,然而孙贲却压根没有派兵出城厮杀的念头。倒是潘璋大大咧咧的吵嚷道:“俺只带本部人马出城,定要杀得他们不敢小觑了咱们!若是等那什么霹雳车架好,难道要缩在城里当乌龟吗?到时候乱石齐发,只怕连躲都没处躲!”   其实潘璋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只是现在广陵兵已列好阵势,严阵以待,即便出城又有多少把握毁掉敌军的霹雳车呢?无非是徒增伤亡罢了。   见孙贲只是不肯,潘璋冷笑道:“将军放心便是,俺若是失利,也不会连累将军!”说罢转身便走,招呼部下在城门处集结,孙贲阻拦不住,只得下令部下上城头以弓箭掩护,时刻准备接应潘璋。   厚重的城门被众人推动,在一阵“吱吱呀呀”声中缓缓开启,甫一打开,寒风便猛然从外面灌进来,灰尘扬起,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轰隆!”吊桥搭在了深深的壕沟之上,潘璋胯下一批花斑马,手持马槊一马当先。身后两千部曲快步跟随,踩得吊桥“嘎吱”作响。   陈登见状冷笑,他倒不怕江东兵出城厮杀,毕竟己方人马众多且已列好阵势,怕他作甚?   见潘璋领兵出城,阵前广陵将领立即下令放箭。谁料潘璋却未下令收拢阵脚,反倒加速向阵前冲来,因两家相距不远,这轮箭雨虽然杀伤不少江东兵,但转眼之间潘璋便杀到了广陵兵阵前   紧随在潘璋身后的江东兵士气大涨,顺势冲入广陵军阵中,顿时搅得这处阵型大乱。   孙贲在城楼上望见,心中略宽,沉声下令击鼓,随着“咚咚”鼓声响起,城头上的守军也大声叫喊,为城外的江东军助威。   “将军,请允末将领兵抄其后路!”一名校尉策马奔至陈登马前,躬身抱拳说道。   陈登捋着短须,颔首道:“允汝所请,务必将这出城敌军困于城外!”在他看来,敌军不过两千余人,只要能断其回城,早晚被己方消灭,如此一来,城内守军人数更少,士气大沮,攻下丹徙就在今日!   在双方的震天战鼓声中,潘璋越战越勇,然而却始终无法穿透广陵兵阵型,杀到正在组装中的霹雳车前。他策马兜个圈子,一眼看到侧翼杀出一支广陵兵,于是拍马迎头杀去,他虽然性子粗豪,但也知道不能让对方截了自己的后路。   这队广陵兵有八百余,其中半数是骑兵,当先的那名校尉乃是陈登的族人,名叫陈扩。见潘璋迎面而来,陈扩不甘示弱,打马举枪刺去,潘璋在马上拧身避过,手中马槊横扫,被陈扩竖枪挡住。这一下势大力沉,陈扩只觉虎口发麻,双臂酸痛。好在他身后的骑兵赶过来,刀枪并举,迫开潘璋。   江东军中的骑兵本就所剩无几,如今又多随孙权去了曲阿,丹徙城内只有近百骑而已,此番出城潘璋只带了五十余骑兵,被对方以骑兵反冲之后,立即有些稳不住。   “都尉,事急矣!且返回城中再作计较!”一名江东骑兵见广陵兵越来越多,急忙对潘璋大声喊道。   潘璋怒容满面,厉声喝道:“谁敢回城?”手中马槊猛地劈在敌骑脖颈处,一蓬鲜血随之溅起,他双腿一夹马腹,挥着马槊在广陵骑兵中横冲直撞,如同杀神一般。   然而他身后的江东骑兵,却没潘璋这么勇武,被人数数倍于己的广陵骑兵团团围困,不时有人惨叫着跌下马背。潘璋回头看到,咬牙兜转马头,再度杀入重围之中。   “噗嗤”锋利的长矛突兀刺出,刺破了潘璋后背的铠甲,虽然入肉不深,却也让他鲜血迸出,潘璋吃疼之下反手扫去,马槊正砸在那偷袭的广陵兵面颊之上,那人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脸上便已被豁开个大口,数枚牙齿飞出,人已栽下马背。   受伤之后潘璋顿感气力不支,勉强在乱军中接应出数十骑,正在与广陵骑兵厮杀时,就听城头鸣金之声“铛铛”响起。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啐道:“这时候还乱敲打个甚?”   眼看出城的步卒也陷入广陵兵重围之中,潘璋咬了咬牙,对身边仅存的数名骑兵说道:“你等杀回城去!”   “都尉,俺们不走!”一名浑身是血的江东骑兵嘶声喊道:“护着都尉杀出去!”   潘璋胸中一热,振奋起精神高声叫道:“潘璋在此,随我杀啊!”   残存的江东兵纷纷向潘璋这边杀来,然而更多的广陵兵也从两翼围了过来。潘璋冲杀在前,眼看就要杀出重围,却不料一支箭矢突然从侧面飞来,潘璋情急之下连忙低头避让,却终究晚了刹那,锋利的箭矢还是射入了他的面颊。   附近的江东骑兵见状,连忙将潘璋护在中间,然而这么稍一停顿,立即又被广陵兵追赶上来,团团围住。   “退!”潘璋受创之后口齿不清,但神智还算清明,知道此时必须杀出重围,否则带出城的部曲就要全部丧身于此。然而经过一番厮杀之后,出城的两千余士卒折损近半,又被广陵兵缠住厮杀,一时却无法向城门突围。   就在此时,吊桥再度放下,孙贲亲自领兵出城接应,被困在城外的江东兵见状,不用潘璋指挥,便向孙贲来处杀去,总算冲破了广陵兵的围困,在孙贲的接应下退回城中。   潘璋进城之后再也支撑不住,若不是身旁的骑兵眼疾手快,差点便从马背上栽倒。孙贲见状,也不忍再斥责于他,更何况城下的霹雳车,已经渐次组装完毕,高高耸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孙贲望着城下的霹雳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这个选择是自己做出的,哪怕兵败身死,也总能无愧于伯符了。冬日的阴云之下,随着高高扬起的粗大抛杆,一枚巨大的石弹划破天际,向城头高速坠落……   ☆、第一百零八章 祸从口出剑光寒   丹徙陷落,孙贲战死,潘璋重伤,五千余人马逃回曲阿的,仅剩下两千余。消息传到孙权这里时,他已率兵到了无锡。   “水军,如何了?”孙权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戚容,只是目光越发阴冷。   那前来报信的斥候迟疑了一下,低声回道:“不知去向……”   孙权闻言愣怔,什么叫不知去向?江东水军虽然实力大损,但总还有数百战船,数千余将士,难道还能凭空飞了不成?又怎能无声无息的不知去向了呢?   很显然在丹徙受到攻击之时,水军并未参与战斗,那么水军是否暗中与陈登言和,又或是投降了荆州呢?想到这里,孙权不觉握紧双拳,虽然水军早在牛渚时就已不听号令,但当这一天真的来到时,孙权还是感到了无尽的愤怒。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个十九岁的青年,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对于周瑜,孙权的心态是非常复杂的。这其中既有周瑜与兄长孙策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的亲密关系影响,又有周瑜在其初掌江东,将兵赴丧时的隐忧。当初周瑜随孙策南渡之后,又曾一度返回袁术控制下的寿春,时袁术欲以瑜为将。但那时周瑜“观术终无所成”,于是再次东归,受到了孙策的亲自迎接。   在江东初定,百废俱兴时,周瑜为什么却北归袁术?虽然名义上是跟随从丹扬太守任上卸任的叔父周尚去寿春接受新职,但是此年周瑜已经二十四岁,完全可以自主行事,那么他回到寿春的行为只能解释为,他还没有对孙氏忠诚到死心塌地的地步。如果孙策不死,或许周瑜从此以后便会忠心辅佐,然而孙策的死,又使得周瑜和孙权之间产生了一丝裂痕。   随着刘琮率领荆州军攻入江东,两人之间因为各种原因而产生的误解和猜疑,终于酿成了今日这杯苦酒。然而对于孙权来说,他还未能从愤怒中走出,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他只知道,统帅水军的周瑜周都督,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背叛了自己。   阴郁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孙权的双眼似乎都能喷出火来。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人敢来触霉头,可是现在军情急如星火,各地求援的信使已接踵而至,吴会两郡已陷入了烽烟四起的境地。   不得已,孙权还是召集众人前来议事。如今丹徙已失,北方门户大开,而江东腹地豪强叛乱,荆州军分兵数路进攻,如果再不想办法扭转颓势,败亡只是旬月之间!   最先来的是徐琨、周泰等人,及至张昭、鲁肃入内之后,堂上的气氛便愈发肃杀起来。   对于当前的局势诸人都已知晓,但各人心中的想法却又不同。对于徐琨和周泰等孙权死忠来说,现在自然是要想办法稳住局面,至少要保有吴会,以图再战。而张昭和鲁肃,却因对孙权深感失望,故而垂首不语,一言不发。   尤其是鲁肃,当日受周瑜举荐与孙权榻上论策,本以为从此后辅佐明主,展布才华,却没想到孙权连出昏招,损兵折将不说,更是大失人心。如今想来别说据有长江之极,建号帝王以图天下,就是从孙坚孙策传下来的这点基业,都要毁于一旦了。现在鲁肃心里满是后悔,当初就不该留下家人在吴县,以至于现在走也走不得。   也许此番回到吴县,或者有机会将家眷接出来,先潜行渡江,回东城老家再说。   而张昭此时也早已没有挽救时局的想法。虽然名义上他仍旧是辅佐孙权的群僚之首,但他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孙权已经完了。   孙权微眯双眼,冷冷的注视着张昭。   不知怎地,徐琨和蒋钦争执起来,徐琨的意见是集合重兵退守吴县,而蒋钦则认为必须先守住阳羡、乌程、富春一线,双方就目前兵力、各地将领的能力高下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今日之败,败于诸将不和!各行其是!若不能将兵统帅一处,据险而守,则必为荆州军各个击破。”徐琨厉声说道,可谁都知道他的家族已迁至吴县,他这么说,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   所谓诸位不和,也许是形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原因之一,但若是细细分析的话,何止是诸将不和?最重要的,怕是统帅与主将不和吧?至于集结所有兵力退守吴县,在鲁肃看来简直是自寻死路。真若如此,则外无援军,内无必战之士,最终不过是便宜了荆州军而已。   蒋钦对徐琨本就没什么好感,在他眼中,徐琨不过是因为女儿嫁给孙权,才得以掌握军权,成为腹心。论资历战功,他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而且提出这样的建议,全因私心而起,就更加让蒋钦看不起了。   可是阳羡、乌程、富春这条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守住的。现在的江东军屡遭败绩,伤亡惨重,虽然因放弃丹阳而保存了一部分实力,但和荆州军相比已经差距太大,更何况如今豪强叛乱四起,江东世家摆明了看笑话呢?   别人且不论,吴郡太守朱治如今领兵驻于阳羡,既不见其出兵镇压叛乱的豪强,也没看到他对荆州军采取什么攻势。   “说到底,当初若是由孙翊接任,也断不至于如此啊。”张昭捋着胡须,摇头低声叹道,他这边有感而发,本来在乱糟糟的堂上也不至于被人注意,可恰在他说这话时,正在争论不休的徐琨和蒋钦同时住嘴,堂上一时静默非常,他这话便显得尤其刺耳了。   孙权本就已经满腔怒火,现在彻底因这句话而引爆,他怒目圆睁,抬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起身的同时已将长剑拔出,厉声喊道:“老匹夫欺吾太甚!”   话音未落,他已奔至张昭身前,实在是因为张昭的坐席离他本就很近,只见孙权挥起长剑,一道寒光自上而下兜头向张昭劈砍而来!   孙权一剑斩下之后心中大悔,他一向以聪明仁惠,敬贤礼士示人,怎么竟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   其实自吕蒙率部投降荆州之后,孙权便愈发忌恨张昭了。盖因当初邓当身死,吕蒙是由张昭举荐,才得以继任别部司马,统领邓当部曲的。吕蒙的叛降使得张昭在孙权心目中更为不堪,而张昭自丹徙时便经常托病不参与议事,方才又说出那样的话来,怎能不让孙权大光其火?   关于孙策之死的流言一直在江东各地暗中流传,后来孙翊被刺身亡,更是为人所议论。当初张昭又是向孙策举荐孙翊接任,这些事情若是分开来看倒也没什么,可一旦联系起来,让孙权怎么能不为之警惕提防?   诸将扶起张昭,见老头儿双目紧闭,血染半身,都心中忐忑,有的人望向孙权的眼神,便隐隐有些愤怒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众人大多心有戚戚然,张昭可是群僚之首,统摄文武之事,当初若不是张昭辅佐,只怕孙权很难顺利接任。现在就因为一句话而拔剑相向,可见孙权此人心性实在太过凉薄。   即便如周泰,此时也是满面错愕,心中不忍。他实在想不通张昭不过说了句假设之言,怎么就差点丧命于孙权剑下?他方才可看得十分清楚,若是张昭不躲闪的话,只怕人头都要落地了!   “诸位,告辞!”鲁肃不假辞色,起身草草拱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他性格豪爽,虽然与张昭因政见不同而彼此有些看不上眼,但目睹方才这一幕,让鲁肃大为不满。他已经决定立即离开孙权,若是能赶回吴县接出家眷则立即藏匿起来,否则也断然不会再出现在孙权面前。   孙权闻言猛然转身,手中长剑雪亮如秋水,剑尖滴落鲜血,眼中怒火大炽:“子敬,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眼看孙权又有要发飙的趋势,周泰等人连忙上前劝解,鲁肃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外走。   这边张昭也悠悠醒转,见徐盛正在给自己裹扎伤口,苦笑着说道:“有劳了。”   孙权脸色阴沉如水,丢了长剑转身往后堂而去,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面对众人,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已经随着这一剑斩下而分崩离析,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杀!杀光你们!”孙权恶狠狠的在心底诅咒着,一张张脸庞从他眼前浮现闪过,那个该死的无耻之徒吕蒙,亏我信任有加,增了你的人马,可你却是如此待我?还有陈武,一声不吭就降了刘琮,难道我孙权可曾亏待于你?至于太史慈,哎,不提也罢!可是周瑜周公瑾,为何会……想到这里,孙权猛然停下脚步,双眼中闪动着阴沉沉的怒火。   ☆、第一百零九章 平战戡乱养生息   长史张昭因一言不慎,被孙权砍伤了肩膀,此事发生在众人议事的大堂之上,自然无法隐瞒。江东军中,因此事而愈发军心涣散。张昭的亲信部曲自然为之愤慨,而紧接着鲁肃率其部众三百余不辞而别,更让人觉得如今孙权已是众叛亲离,大势已去了。   此事传到阳羡时,朱治起初还有些怀疑,但随后更多的消息证实了此事,使得朱治不得不为之感叹。   朱治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本是丹杨故鄣人,早年曾担任县吏,后被察举为孝廉,州里辟其为从事,随孙坚到处征战。到了中平五年,被孙坚拜为司马,随军讨伐长沙、零陵、桂阳等三郡的宗帅豪强,立有战功,孙坚表他行都尉。及至初平二年,关东军反董卓,朱治随孙坚大破董卓于阳人,进入洛阳,被表行督军校尉,特许将领步骑,往徐州帮助陶谦讨伐黄巾军。   后来孙坚战死,朱治便辅助孙策,依附于袁术。也是他劝孙策返回江东自立,并且在建安二年举孙权为孝廉。可以说朱治历事孙氏三代,和虞翻一文一武对吴会士人起了模范作用。故此也深受孙权依仗,被任命为吴郡太守,领兵驻于心腹之地。   然而朱治与吴地大族关系密切,自身也有一大批部曲亲信,现在这种局势之下,他就不得不为将来考虑了。这段时间顾、陆等世家没少派人来见朱治,所言者,亦不外今后之事。对于朱治来说,他虽然资历高、功劳大,但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江东局势糜烂至此,朱治也知道无力回天,更何况世家大族已经表明了态度,不再支持孙权,那么孙权的败亡就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刘琮会是个明主吗?对于他这个疑问,前来劝说朱治的顾徽,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就现在看来,世家大族也好,军中将领也罢,除了归顺依附于刘琮之外,再无别的选择。   “这么说,子叹其实也并未得到过任何承诺?”朱治有些疑惑,既然顾徽已经向刘琮表示过支持之意,怎么能不争取到刘琮的许诺呢?无论如何,治理江东是离不开这些世家大族的。   顾徽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么说,也未尝不可。然而当时徽微服前往,只是表达了诸大姓对其取江东之地乐见其成,并无谈及其他。当然以徽看来,刘镇南志向不止于此,所以今后之事,还要观其言行。至于府君所虑者,或不至成真。”   他说的顾虑,自然是指朱治担忧归顺刘琮之后,被剥夺兵权,置之不理。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发生,毕竟朱治的身上孙氏的烙印太深,而朱治却不想就此销声匿迹,只做个富家翁便能满足。他的志向和部曲的前途,都系于一身,怎能甘愿交出兵权呢?   “刘镇南之志,固在天下,治早有所闻。然治也曾听说,荆州军制却与江东不同,尤其是其执掌荆州之后,削部曲,散私兵,以荆州八郡供养其军,所部皆统于将军幕府,出则虎符调兵,入则归于帅帐。”朱治说到这里,不由慨然长叹:“如此一来,岂不是尽收军权,诸将战时才可领兵,且兵出于上,于将领而言,不等若是兵权皆无吗?”   顾徽闻言皱眉不语,对于荆州军制他也是知晓的,朱治这么说,自然没错。这便成为了江东军诸将颇为顾虑的一点。他们习惯了部曲私人所有,而这背后更深的则是治理制度的不同。   部曲私兵皆为将领私有,甚至父子相承,兄终弟及,在这个乱世中才是常态。尤其是江东军中,更是如此。也正因为这样的领兵世袭制度,才有了食邑制度。比如朱治现在是吴郡太守,而他还有食邑割娄、由拳、无锡、毗陵等地,否则他拿什么来供养这八千余人马?若是加上之前被调到孙权帐下的三千余精锐,实际上直属于朱治麾下的有一万余人马才对。   与之相比,荆州军将领虽然也有食邑,但多是用以供养家族,军队既然不是私人所有,食邑便远不如江东将领这么多。而且拥有食邑的据说只有魏延、赵云、黄忠等大将,至于其余人等,只有赐田。就连贾诩当初被刘琮封安众为食邑都坚决不要,最终赐田百倾而已。   “府君难道未曾想过,刘镇南为何会如此吗?”顾徽见朱治对军权恋恋不舍,心中有些不屑,但绝不会在面上露出分毫,反倒认真对朱治说道。其实他这样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是很难理解朱治这样自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人,对于军队的那种深深的依赖和须臾不舍分开的心态的。当然这也并不妨碍他从另一个方面对朱治进行劝说。   对于这个问题朱治何尝没有想过?在他看来,军权收于将军幕府对于统帅来说,自然是利大于弊,然而对于依靠军队才有发言权的将领来说,则无疑是削弱了他们的权力。   “府君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府君可曾记得,刘镇南是如何成为荆州之主的。”顾徽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低:“若非蔡瑁叛乱,刘景升又怎么会横死府邸之中?那蔡瑁敢于反叛生乱,所依仗者,不就是其蔡州上的部曲私兵吗?”   朱治听了心中凛然,下意识的点头道:“如此说来,他收拢兵权,倒也说的过去。”   话虽如此,可朱治还是有些不甘心,他现在手握重兵,就这么轻易投降,会不会被刘琮所看轻了呢?   “府君此举,乃是出于大义!”顾徽见朱治犹豫不定,挺直腰背正色说道:“且不说江东久经战火,人心思定。就拿镇南将军来说,其匡扶汉室之心天下皆知,当此时北方多事,群雄纷争,能力挽狂澜,镇定天下者,唯镇南将军尔!若府君率众迎接,平息战乱,则江东百姓必将称颂,而镇南将军亦尊将军之义举也!”   他这一通之乎者也,让朱治疑虑之心去了大半。“子叹这话,恐怕也是诸大家之愿吧?”朱治此时已有了决断,但还是忍不住对顾徽问道。他知道离开了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自己恐怕很难有所作为。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能和世家大族加深关系,结为同盟,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对此顾徽神态从容,颔首微笑:“止刀兵,休养生息,诸姓之望!”   ☆、第一百一十章 乱兵屠城去无路   无锡城内,一处偏僻宅院内的满地枯叶,随着阵阵寒风滚到青石阶下。台阶上数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在瓜分抢来的赃物。堂前一具尸体趴伏于地,看那背上的伤口,分明是被人砍杀而死。沿着血迹看去,堂内还倒卧着一个老者和两名幼童,满身血迹,那老者更是死不瞑目。   “晦气!没想到这家人竟是看上去光鲜,实则也是穷的没隔夜粮!”马脸汉子回头啐了一口,对几名部下说道:“如何,再去抢一家?”   那几个已经杀出了凶性,闻言正合心意,当下齐齐点头附和:“走!”   马脸汉子本是江东军的一名什长,原属贺齐麾下,自从贺齐死后,残部便被徐琨吞并,但徐琨对他们却不一视同仁。数次大战都是驱使这些士卒在前,兵器铠甲以及粮秣却很少拨付给他们,早就弄的人人怨恨。此番到了无锡,军纪越发松弛,这些残兵便趁机溜出军营,烧杀抢掠,祸害百姓。   其实刚开始他们不过想找口吃的,可城中百姓因连年战乱也无几多存粮,哪儿够他们抢的?有些人奋起反抗,便被这些士卒乱刀砍死,杀了人之后,愈发激出这些士卒的凶悍之气。那些高门大户他们不敢去惹,于是平民百姓便遭了秧。   这些抢劫杀人之事,起初只是在城内零星发生,然而因无人管束,到了傍晚时分,便愈演愈烈了。没有参与的士卒见别人抢回来大包小包,提着鸡鸭等物,当下便一窝蜂地冲出军营。甚至还有别部司马亲自带队,随着他们的加入,骚乱已经开始在城内逐渐蔓延。   城西不知何时燃起大火,昏暗的夜色中,如同火炬般映射得半边天都成了橘红色。乱兵们三五成群,在城内四处烧杀抢掠,不止是那些临街的宅院房屋,就连稍微偏僻点的人家,都难逃此劫。一时间城内喊杀声、叫骂声、哭泣声响成一团,而火势随风,愈烧愈烈,滚滚黑烟升腾而起。   当初孙策在入吴之前,在当地百姓的传闻中形象不佳,闻其将至皆失魂落魄。然孙策率兵攻入吴会之后,军士奉令,不敢掳掠,鸡犬菜茹一无所犯,终于赢得了百姓的支持,甚至献上犒军的牛羊和美酒。如今那支战力强大且军纪严明的江东军,早已分崩离析,此刻只有因绝望而满怀愤怒,继而彻底放纵为恶的乱兵。   贫家小户,破门而入大肆杀掠,滚烫的鲜血让他们彻底迷失在为所欲为的狂欢之中,甚至为了分赃不匀而相互厮杀。昔日的百人将、骑尉被满腹怒火的士卒们乱刀劈成肉泥,谁若是敢拦住他们的去路,便会遭到无情的攻击!   火把高擎在手,照亮了一片狼藉的街巷,路上倒伏着许多尸体,有江东兵的,也有从家中逃出的百姓的。包裹被扯得稀烂,粟米撒了一地,浸泡在鲜血和肮脏的冰水之中。   一个被砍断了胳膊的校尉依在墙下,看着乱哄哄的景象,脑海中却浮现出跟随孙策横扫江东的那段时光,当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所向无敌!那时候自己还只是个百人将,跟着孙郎破牛渚大营,击梅陵、破湖熟,于曲阿大破刘繇。自那以后什么王朗、严白虎,在江东军面前皆如土鸡瓦狗!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孙策身死戛然而止,不,是随着荆州崛起,而变得步履维艰。   校尉的眼神逐渐黯淡,火光之下,他的头低垂下来,仿佛不忍再看。   “将军!诸军哗变,此处不可久留!”徐琨带着数十名护卫匆匆赶到孙权暂住的官衙之中,见到孙权安然无恙,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即对孙权劝道。   孙权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他的目光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徐琨身上,却又仿佛透过徐琨,落在了极遥远的天际。近卫见状,连忙上前苦苦相劝,孙权毫无征兆的仰面大笑,只是那笑声宛如夜枭,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知道都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孙权何以会如此大笑,但徐琨却知道,再不赶紧离开,只怕是连城门都出不去了!   至于领兵弹压?他现在唯一能信任,而且能调动的部下不过近百,能否安然护着孙权离开尚未可知,拿什么来弹压乱兵?   “快牵马来!”见那几个护卫将孙权连推带拉的拽到院子当中,徐琨连忙扭头喊道。孙权木然的任由他们折腾,待上了战马之后,却如同惊醒了一般,拔出腰间长剑,怒喝道:“杀!杀光他们!”   徐琨愕然抬头,见孙权双目赤红,怒容满面,不由向后退缩了一步,喃喃说道:“将军还是先出城,回吴县再说吧!”   那几名孙权的近卫,也被孙权这般模样吓得不轻,倒是闻讯赶来的周泰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战马缰绳,仰面对孙权大声说道:“将军!诸军大乱,现在已不可收拾,还请将军率领我等出城,返回吴县!”   孙权愣怔了一下,低头看看周泰,嘴角浮出一抹苦笑:“出城?即便回了吴县又能如何?”   周泰紧紧抓着缰绳不松手,同时劝道:“吴县尚有数千人马,未尝不可自保!”   “放开!”孙权却没耐性听他说,厉声喝道:“还不随我去杀光这些狼心狗肺之徒!”说着,一剑劈下,周泰可知道他是真敢砍的,忙不迭松开缰绳,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只听孙权暴喊一声:“驾!”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那战马半转个身子,“唏律律”一声马嘶,撒开四蹄向大门冲去。   待众人反应过来,孙权已骑着战马冲出院子,只听他喊着“杀!杀光你们!”,显然是冲着乱兵而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追上去!”徐琨心中大骇,忙翻身上了战马,也顾不得近卫是否跟上,一抖缰绳就向院门冲出。   院外道路本来很是宽阔,但道路两头皆人影憧憧,火光映射之下,刀枪剑戟寒光闪烁。孙权单骑冲出院子,守在院外的那近百徐琨部曲,都吓了一跳,好在看到孙权之后,立即将其护在中间。那些乱兵也知道此处是孙权暂住之处,只在周围烧杀抢掠,并不来此地触霉头。不过乱哄哄的到底有人不辨方向,举着刀枪向这里杀了过来。   这些乱兵刚到近前,便被孙权冲在前面劈翻一人,旁人见了孙权,一时有些胆怯,转身便逃,却被追上来的近卫乱刀砍杀,顿时鬼哭狼嚎,惨叫连连。   院内及附近的孙权近卫尚有三百余精锐,见孙权出来之后,也都涌到院外,在徐琨和周泰的率领下,向南门而去。那些乱兵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见这伙人人多势众,哪儿敢来招惹。   然而此时到处都是杀红了眼的乱兵,虽然徐琨大声喊着:“讨逆将军在此!”也没有多少效果。被逼急了,这些乱兵才不管你是不是孙权,手中刀枪可不是吃素的!   不让我活,那就要你死!凶性大发的乱兵们在这样的巷战中,反倒很占便宜,打的过便打,打不过随便翻过一道土墙便跑。乱军之中也不知多少人丧身在昔日同袍刀下,即便此时孙权出面,也难以让乱兵们有敬畏之心。   城内的江东兵本就是各部残余,其中又有很多来自各地的县兵,军心涣散之下早就视军纪如无物,现在大肆烧杀却无人约束,还不趁机大捞特捞?反正被追的东躲西藏的日子他们是过够了,索性便彻底放纵一把。   若是孙权不与这些乱兵纠缠,或许还能在徐琨周泰等人的扈从之下自南门逃出,然而孙权却不肯就走,哪儿人多他便向哪儿冲。徐琨阻拦不住,只得率部下紧紧护在孙权身边。   此时不但城西火光冲天,城南北两处,也是火头四起,穿城而过的木桥,也有被点燃的。乱兵们如同蝗虫一般,在城内四处扫荡,有的人家甚至被洗劫了三四遍。即便是城内的大户人家,也有被乱兵攻破大门,冲进去大肆屠杀的。   孙权厮杀了一阵,却见乱兵越来越多,而跟随在身后的护卫却越来越少,不知何时竟然连周泰也不见了踪影。   滚滚黑烟呛得人很是难受,孙权勒住战马,转身正要招呼徐琨向旁边杀过去,却见一支羽箭突然飞出,正中徐琨面颊!徐琨大叫一声,翻身栽下马背,旁边近卫连忙下马扶起,一探鼻息却已当场身死。   “杀啊!”没等众人悲伤,一队乱兵从背后嘶吼着掩杀而来,正面和侧面的巷子里,也突然杀出许多人马。   眼看就要被乱兵给团团围困,猛然间又有一队人马自浓烟之中冲杀过来,却是蒋钦率其近卫打着旗号前来接应孙权。   “将军,这边走!”蒋钦见了孙权,立即勒住战马,兜转马头对孙权喊道。   纵然孙权此时再如何不甘,也只能长叹一声,拍马跟在蒋钦身后。可是城内到处都是乱兵,这不到两百人的队伍,能冲出城去吗?孙权扭头看了眼身后,心中竟然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悲凉。火光中,乱兵们身后系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脸上却毫无喜色,只有不似人类的狰狞,扭曲的五官,凶恶的眼神,被鲜血染红的皮甲上,反射着妖异的猩红光芒……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彷徨无计传死讯   如果一开始就有将领站出来率兵弹压,那些为了劫掠财物甚至只是找口吃的乱兵,很可能就会被驱赶回营。然而自从昨日孙权在堂上议事时怒斩张昭,伤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之后,军心就彻底散了。之后鲁肃率领本部三百余人出走,那些守城的校尉和士卒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从容离去。   积攒多日的怒火,终于因为一点火星而成燎原之势,乱兵们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将校们即便没有参与其中,但也是各自顾着各自。他们知道,等这些乱兵烧够了,杀够了,抢够了,自然会四散离去。而眼下保住自己那点实力,才是最为要紧的。   城中火起之时,张昭便被惊动了,他肩上的伤势并不算特别严重,此时披衣而起走到院中,听着城内到处都是喊杀声,不由皱眉忧虑起来。孙权那一剑已经彻底撕破脸皮,斩断了张昭最后的希望,也让张昭彻底失望了。之所以没有立即率领部曲离开,是因为到底上了年纪,本想留在此间养好伤势再做定夺。谁知道转眼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诸军哗变,劫掠城中,张昭所居住的院子因有部曲守卫,并没有受到太多骚扰。然而现在张昭即便想出城而走,也不大容易了。他抬头望向夜空,滚滚黑烟遮蔽了本就黯淡的星光,因是月初,上弦月弯弯如钩,在浓烟中时隐时现。   一阵寒风袭来,张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紧了紧衣领,对身旁侍立的部曲督沉声说道:“严守门户!切不可被乱兵攻入院中。”   那部曲督躬身抱拳应了,转身领着部下分头加强防守。   “早点来也好啊,总过好这样半死不活的拖延下去,实非江东百姓之福……”张昭喃喃低语,心中五味杂陈。   正忧虑间,就听院外有人高呼,因满城骚乱,张昭一时听不真切,直到那部曲督前来报告,他才知道是徐盛等人因担心自己安危,率部前来相助。   “让他们进来吧。”张昭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堂中,火塘内烧的正旺,他伸出双手,凑在上方烘烤,暖洋洋的热气扑面而来,多少让这位老人感到了几分暖意。   随着一阵“哗啦”声响,全身甲胄的徐盛、全柔、芮良等将校拾阶而上,进了堂中。   张昭回头看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没想到这些将校竟然会联袂而来,心中颇感欣慰的同时,也多少有几分黯然。江东军所剩无几的将校之中,在此时都对孙权弃之不顾,可见人心已乱成了什么样子。   “张公!”全柔是吴郡钱塘人,出身名门,祖上曾为汉尚书郎右丞,算的上江东文化世族,影响力颇大。当初孙策南渡入吴时,全柔举兵先附,孙策表其为丹阳都尉。就军职而言,在徐盛和芮良之上,是以他登堂入室之后,率先向张昭施礼问候。   张昭颔首示意,自己踱到主席之上跪坐,对诸将校说道:“都坐吧。”   因堂上木榻有限,侍卫便又抱来几张坐席铺展开来,众人围着火塘坐下之后,都抬头望向张昭。他们此番来寻张昭,固然也有出兵保护之意,但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向张昭问计。当此时,该何去何从?   虽然他们还未曾问出,可张昭已经从他们的神色中,猜测出来。他捋着长须目视众人,缓缓说道:“诸位能领兵前来卫护,昭深感厚情。如今城中大乱,诸位还需约束部众,不可为害百姓。”   “这是自然!”徐盛年轻冲动,当下说道:“只是我等以后该如何,还请张公为我等解惑!”   张昭嘴角浮出一抹苦笑,摇头道:“某已老迈,风烛残年之人,何以能为诸位指点?今后如何,各安天命便是了。”   他这话让众人听了之后都为之沮丧,他们能跟着孙权从牛渚一路撤到无锡,比起吕蒙、成当等人自然要忠诚的多,但自从昨日孙权狂怒,对张昭都痛下杀手之后,他们俱都感到心寒。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跑来保卫张昭,而不是名义上的讨逆将军孙权。只是在全柔等人看来,或许可以请张昭出面,重新拥立一位孙氏宗亲,或者能够退守吴会,以求自保。   然而现在看来,张昭已经对孙氏彻底失望,不愿再参与政事。   芮良收回在火塘旁烘烤的双手,对张昭说道:“张公莫非已有去意?然以张公之人望,只怕难以在江东平安立足啊。为家族子孙计,张公也不可在此时放弃!”   他也是丹阳人,父亲芮祉从孙坚时就追随征战,他自己又跟随孙策平定江东,如今是会稽东部都尉,麾下本有一千八百余部曲。不过数次大战之后,如今仅剩下两三百人。   芮良说的没错,以张昭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名望,哪怕想要归隐山林都是种奢望。更何况除了张昭的家族宗亲之外,还有众多依附于他的部曲宾客,家奴僮仆呢?   想到此处,张昭喟然长叹:“唉,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若,便降了荆州……”有人在末座幽幽说道。   声音虽然不大,却被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在了耳中。全柔苦笑着对张昭说道:“张公意下如何?”   张昭之前还真没这个打算,旁的不说,以他讨逆将军府长史的身份,若是降了荆州,还能比之更高吗?而且他还是孙策临死之前的托孤之人,群僚之长,那刘琮会信其诚意,加以重用吗?   只是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无论是张昭还是全柔等人,因这段时间一直在军中,对于江东世家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不甚了然。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喧哗更甚,众人都有些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张公!外面都才喊……”部曲督大步跨入堂中,满脸惊愕的对张昭说道:“都在喊孙权已死!”   张昭听了顿时站起身,因起身太急,眼前一黑查点摔倒,好在身旁全柔眼疾手快,将其扶住。   “讨逆将军,真的死了?”张昭扶着肩头的伤处,语气急迫声音沙哑的问道。那部曲督先是点头,又摇头,急切说道:“院外大哗,都在这么喊,想来或许是真的。只是眼下还无法确认。”全柔等将校面面相觑,一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袖手旁观待天明   惊闻孙权已死,众人将信将疑。张昭最先反应过来,对部曲督说道:“速派人去探查明白!凡遇哗变之乱兵,皆可杀之!”   徐盛见那部曲督应下转身要走,连忙说道:“某也去!”   待他们二人出去之后,张昭捋着胡须在堂上徘徊不语。   孙权若是真的丧身于此,他们可都脱不了关系。即便他们未曾直接参与其中,可没有领兵镇压哗变乱兵,便已是失职,更何况连一兵一卒都未曾派去保护孙权?   虽然孙权败亡现在看来必不可免,但至少目前还是全军统帅,是名义上的江东之主。身为属下见死不救,将来传出去,岂不让人诟病?在这个时代,这可是非常有损名望的。   想到此处,张昭幽幽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全柔等人:“若讨逆将军真的遭遇不幸,我等可谓罪人矣!”   全柔按着几案,抬头说道:“真若如此,也无可奈何。只是还要请张公出面,安抚诸军,平息此乱,否则乱军如此闹下去,只怕……”   “是啊,请张公发布文告,安抚城中军民!此乱不平,我等皆有性命之忧啊!”芮良连忙接着全柔的话说道。   其余将校也纷纷出言恳求张昭,盖因张昭身份地位本就是孙权之下,众人之上,也唯有张昭出面,才有可能将哗变之乱平息下去,不然很可能如芮良所言,大伙儿全都跟着一块玩完。   张昭心中颇为苦涩,他其实并不如何担心这场乱兵引发的骚乱,他忧虑的是孙权死于此次哗变,对于自己名望的损害。而全柔、芮良等人却没有想到这一层,或者即便想到,也有他张昭顶在前面。不过现在只能先如此,只有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考虑其他吧。   “诸位!”张昭回到坐席上缓缓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襟,抬眼望向众人说道:“既如此,老夫便勉强为之。”全柔等人听了都精神一振,看向张昭。不过张昭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们陷入纠结之中:“不过现在还需确认讨逆将军是否真的已遭不幸,诸位稍安勿躁,且在此等候。”   全柔皱眉道:“若讨逆将军尚在……”   “此时乱兵纷扰,城内四处火起,只怕一时难以探明。以良所见,不如待天明之后再派兵弹压,诸位以为如何?”芮良打断了全柔的假设,他才不想让自己这仅存不多的人马白白消耗掉呢。谁若是愿意去救孙权,那谁就去好了。   “芮都尉所言甚是!”马上就有人附和道:“张公既然让我等在此等候,那便收拢部众守好此处便是,何必再旁生枝节?”   见众人都是如此说,张昭便点头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   堂上自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陷入了沉默之中,火塘内的柴禾烧得“噼啪”作响,青铜烛台上的烛光也仿佛凝固了。众人的脸庞在烛光下阴晴不定,似乎每个人都在想着心事。   堂外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哭泣声似乎很是遥远,又似乎近在耳边,对于全柔等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将校而言,今夜的骚乱会给城内百姓造成怎样的伤害,他们只从这些声音之中,便能推断出个大概。   生在乱世,便是如此,不知何时就会有灭顶之灾,杀人者固然有罪,他们这些袖手旁观,冷眼做壁上观的将校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然而在救人就意味着牺牲自己的时候,所有人都做出了明哲保身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有人暗自揉着发麻的双腿时,院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堂上诸人,都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扭头向外看去。   “张公!”徐盛大步入内,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话到嘴边,又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了。好在紧随其后的那名部曲督,躬身对张昭说道:“我等已将讨逆将军抢了回来,只是……”   “只是什么?”张昭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不由着急问道。   徐盛叹了口气,接道:“只是已被乱刀砍的不成样子。”   不知怎么,听到孙权确实已死,众人都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但再听到徐盛所言,心中又颇有些不是滋味。张昭率先起身,对部曲督说道:“在何处?速带老夫去看看。”   孙权的尸体就在院中,众人围过来之后,借着士卒们高举的火把低头一看,只见门板之上血肉模糊,依稀还能看出正是孙权。   就这么死了?全柔等人面面相觑,倒是张昭双腿一软,跪在门板旁边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喊着孙权的字:“仲谋!子何以遭此不幸!”众人这才连忙跪下,大放悲声。   “张公,当此危急时分,可要保重身体啊!”时至严冬,又是深夜,院中很是寒冷,张昭哭了片刻便有些禁受不住,那部曲督是个有眼色的,当下出言劝道。   芮良干脆将张昭扶起来,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张昭只得收了老泪,从善如流的回了正堂。   “唉……”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张昭已被冻得脸色发青,他接过侍卫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摇头叹道:“速去寻一副上好的棺木,好生收殓讨逆将军。”   那部曲督连忙去安排此事,而全柔等人,都望着张昭,显然已经将张昭当成了主心骨。   张昭清瘦的脸庞上,犹有悲容:“诸位,老夫有负伯符所托,此时思之,愧之无极!然讨逆将军身死,诸军骚乱,一时难以弹压,故此老夫以为,当等天明之后,再行布告,知会城内军民。”   他这意思,是要等那些乱兵杀够了,抢够了,发泄够了之后自行离去。众人听了,暗自放下担忧,纷纷点头应和。   若是这时候领兵去弹压骚乱,只怕没人肯愿意这么做。   全柔等人现在所能掌握的士卒,多是亲信部曲,而那些烧杀抢掠的乱兵,来源很是复杂,既有各将校麾下士卒,也有从郡县调来的县兵,当然更多的是没有了主公,走哪儿都不招待见的残部。   孙权是如何死的,死于谁的手上现在已经无关大局,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存手中的实力,以应对将来的变化。至于那些乱兵,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好了,而城中的百姓,想来这会儿也被糟蹋够了。   “接下来,又当如何?”全柔有些迟疑的对张昭问道。毕竟孙权身死可是件大事,无论是对于各方,都必须有个交代才行。   张昭捋着胡须看了看众人,眼皮低垂,语气颇为萧瑟:“自然是先将讨逆将军送回吴县,之后如何,老夫现在心乱如麻,实难筹划。”   他既然这么说,显然是要担当起责任,那么诸位将校的肩上,自然就少了很多压力。且先听从张昭安排,至于以后,总不至于还会推举个孙氏子弟接任,继续与荆州相抗了吧?到那时顺势而为,旁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主意已定,诸将便分头行事。张昭抽空清点了一下人马,合计起来尚有近千人,除了守卫这处宅院,还有很大一部分在周围防守。   城内的厮杀声已见不可闻,火势也逐渐小了许多,只是滚滚浓烟更甚,这一夜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如噩梦一般漫长。   然而再漫长的夜,总有天亮的时候。当天际刚刚露出一线微光,全柔等将校便率领部曲开始在街头扫荡,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些受伤未死的,在冰冷的街头辗转惨叫,不过声音已低不可闻。   青烟阵阵,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街道两边的房舍,多半门户大开,有的已被烧成了废墟。院内外倒卧着许多尸体,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襁褓中的孩童。   “救,救命……”一个断了腿的士卒艰难的在爬行中昂起头,怀里还抱着抢来的包裹,看到全柔等人过来,竟然还向他们呼救。   全柔神色冰冷,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杀!”   手起刀落,那士卒刚喊了个:“凭”字,人头便已经飞离了脖颈,落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吐出个含混不清的词。   城门早已被乱兵在夜间打开了,附近的民居已经烧成了一片白地。全柔亲手将张昭所撰的布告贴在城门旁的显眼处。然而此时除了他们之外,却看不到任何百姓。   随着诸将领兵在街头清理,陆续又发现了徐琨等人的尸体,芮良派人将其收敛起来,至于那些乱兵的尸体则全部集中,架一堆柴一把火烧了。与此同时,幸免于难的百姓,也开始自发的清理废墟,收拾破败的家园。   一夜未眠,张昭显得愈发憔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张公,乱兵都已散去,何时启程回转吴县?”全柔进了院子之后才翻身下马,对立在堂前的张昭问道。   张昭轻咳两声,抬眼看着全柔说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还需先将噩耗报与吴夫人,此事我已安排人先行去往吴县。”   “张公思虑良久,未知返回吴县之后,又当如何?还请张公以诚相告,我等才好行事。”全柔见左右无人,便对张昭低声问道。他倒不是担心张昭回了吴县会再举荐孙匡,孙朗等人接掌大权,可如果张昭不透个底,他这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张昭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眼神一凝,叹道:“一切,为江东百姓计!”   “柔明白了。”全柔拱手说道:“某这就去知会诸将。”   所谓为江东百姓计,不就是要平息战火,使百姓免于战乱之苦吗?该如何行事,也就不言自明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移之江东稍改动   青烟散尽,尘埃落定。孙权在无锡死于哗变乱军之中的消息,不过数日,便传遍吴会两郡。虽然这个消息很出人意外,但并没有在两郡掀起多少波澜。   孙坚有四子:策、权、翊、匡,还有个庶子孙朗。如今前三子皆死,只剩下孙匡和孙朗二人,而他们二人更是年轻,素无威望,何况如今孙氏大势已去,即便是张昭,也未曾想过再推荐一人来接掌吴会。   待刘琮得知此事之时,也颇感到有些吃惊。虽然他这一年来时刻想着要扫灭孙权,但突然听到孙权死讯,还是感觉有些怪异。当然这种感受只是转念之间,随着孙权的死,江东局势愈见明朗,接下来诸多事务,还需要他和贾诩等人商议确定。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彻底扫除残余敌对势力,然后巩固消化,将江东的巨大潜力,通过各种方式转化为自身的实力。   “吴郡太守朱治遣使请降,阳羡、乌程等地便可兵不血刃的拿下。”刘琮指着沙盘说道:“余杭、富春、钱唐三城,亦是朱治麾下将士守卫,山阴、诸暨等地虽有数千人马,想来也无济于事。现在看来,我军进攻的速度还是不够快啊。”   贾诩抚须说道:“将士们日夜兼程,速度其实并不慢,只是形势发展太快了些。如今孙权身死,吴会两郡指日可下,却不知丹徙……”   “陈元龙不日就将率兵退出丹徙,渡江北返。”刘琮转身回到榻上,坐下之后对贾诩问道:“以先生之见,若是在江东推行荆州新政,是否会遭到江东大族的反对?”   其实这个问题,刘琮已经考虑过很久,之前的想法比较极端,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刘琮认为有必要进行适当的调整。当然在调整以前应该先考察江东的实际情况,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江东世家大族对此的反应。   “将军所行新政,若是不加变更,恐怕会遭到江东大族的一致反对。”贾诩直言不讳的说道:“大族所以宗亲依附,盖因土地众多,世家又多有为官者,子弟相继,姻亲相连。其隐匿民户之状,比之荆州有过之而无不及。且自孙坚父子起始,将校领兵于外,必有食邑,以供养士卒,这与荆州军制,又大不相同。若是骤然改制,恐难安其心,可若是不改,亦不利于将军,更不利于军中。”   刘琮认真听完,点头说道:“是啊,既要稳定,又不能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而且不改的话,军中必定多有烦言。军制暂且不论,如何治理江东,还请先生教我。”   “将军欲效仿孙伯符乎?”贾诩的小眼睛中,隐含一丝笑意。   刘琮摇头:“琮与孙伯符所面临的情况不一样,不过琮也不想像孙权那样。这么说吧,治理江东,那些世家大族,肯定是离不开他们的。然而琮却不想让他们的势力太过庞大,毕竟这些世家的能力不可小觑,只要给他们充分的时间和机会,他们就一定会自发的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甚至很有可能会产生极大的破坏力。”   实际上刘琮是把这个问题说的过于严重了,就历史上孙权与江东世家的关系来看,其实还是孙权猜忌打压为主,世家的反击多数是出于被逼无奈。当然现在刘琮所处的地位,比之孙权又有不同,他这种担心与其说是因为江东世家,不如说是针对整个世家大族。   以贾诩的心智,怎能听不出刘琮这话的弦外之音?他沉思良久,还是感到很难回答。   原因无他,贾诩向来是明哲保身的,所思所虑者也多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当然他的利益早已与刘琮捆绑在一起,所以才会站在刘琮的角度,为其出谋划策。但刘琮刚才的这番话,却是让贾诩来对付所有的世家大族,这其中,甚至还包括贾诩本身。   或许用“对付”这个词并不十分恰当,但最终的目的,就是要遏制世家大族的政治影响力,对于刘琮来说,这是必然的选择,而对于贾诩来说,安知以后自己是否会因此遭到那些世家大族的攻击呢?   不过贾诩思忖之后,还是出言回道:“就目前而言,将军在荆州所行新政,效果显着,移之江东,只需稍作改动。至于江东大族,只要能保证其仕进之途,想必也不会太过抗拒。”   刘琮起身走到火塘之前,伸出手在火塘上方烘烤,扭头对贾诩问道:“改动何处?”   “如何改尚需详细斟酌,不过此事宜缓不宜急,徐徐推行,或可收效,亦不至于引起变故。”贾诩不小心揪下一根胡须,心疼的直皱眉头。难得看到老头如此,刘琮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先生说的没错,是琮太心急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将军思谋深远,老夫倒觉得是件好事。”贾诩先轻拍一记马屁,转而又道:“如今已是年底,若是不出意外,旬月之内,江东便再无战事,那时将军恐怕要先回荆州了。”   刘琮听他这话很是突兀,不由皱眉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年内官渡恐怕也将有结果了。”贾诩小心翼翼地捋了捋胡须,仿佛很随意的说道。   刘琮愣怔了一下,猛然意识到官渡之战若是未曾有大的变故,也的确该以曹操大获全胜而收场了,只是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前两天想起来时,还觉得有些怪异。   难道许攸那小子还没叛逃去给曹操献计献策?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刘琮皱着眉头思忖片刻,特卫营并未有这方面的消息传来,是以他现在还拿不住,到底会历史重现,还是会有什么变化?   然而不管怎样,现在刘琮也无心插手,眼前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待有了确切的消息之后,再看如何应对吧。   就在刘琮与贾诩在春谷营中谈论到曹操的时候,曹操在官渡大营中,也收到了孙权死于乱军之中的消息。   “如此,则江东尽归于刘琮之手。”曹操放下密函,起身在帐内踱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虽然眼下还没有产生任何作用,但想到刘琮从此以后据有荆扬二州,实力必将大涨,他便不觉有些烦躁。其实曹操也知道,这种烦躁更多的,还是因为目前胶着的战况……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釜底抽薪互调兵   贾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官渡之战无论谁胜谁负,刘琮都应该在有了结果之后,回到荆州提前进行布置,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巨大变化。虽然相对而言,贾诩更看好曹操,但现在还看不到曹军有任何战胜袁军的迹象,因为对于荆州来说,扫平江东后即将面临的对手,必然是袁曹这二者之一。   “此事倒也不急。”刘琮走回去在木榻上长身而坐,对贾诩说道:“江东诸将请降,固然使得我军能轻易扫平江东,但这些降将,该如何安置?”   贾诩低头咳嗽两声,思忖片刻后才说道:“将军正值用人之际,奈何对降将防范甚深?”这一点贾诩有些弄不明白,以目前大势而言,吕蒙等人率部归降,应该是顺势而为,可刘琮对吕蒙却似乎有些恶感,虽然还不至于表露的非常明显,但只要是有心人,总会看出些端倪。相信这样的感受,吕蒙应该体会更深。然而同是降将,刘琮为何对太史慈和吕蒙的态度大相径庭呢?   虽说现在看来江东大局已定,但刘琮这种态度,很可能会引起吕蒙等人的恐惧不安,也会影响到接下来招贤纳士的进行。毕竟除了江东世家大族和豪强之外,还有些南渡北士流寓江东,这些人若是对刘琮产生不好的观感,只怕还会陆续北渡投奔曹操或是袁绍,最不济隐居起来,总可以吧?   刘琮被他这一问,问的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前世他对于三国中的吴将,除了甘宁和太史慈二人,是颇有些讨厌和憎恨的,或许是因为那时比较喜欢关二,所以对白衣渡江、袭取荆州的吕蒙尤其憎恶。   以前在玩三国游戏时,一旦抓住东吴将领,必然全部砍头,投降都不要!当然若是孙尚香、大小乔这样的女将,还是要手下留情的。不过若是孙权、吕蒙二人,那抓住以后一定要好好关起来,待统一前夕再一个个细细慢慢的杀掉。   其实这只是出于对历史的无奈和惋惜罢了,但刘琮那种下意识流露出的情绪,还是让贾诩敏锐的捕捉到,并因此而提出了这样的疑问。至于贾诩倒不担心因此而让刘琮对他产生什么别的想法。毕竟随着江东纳入治理范围,人才的重要性更为凸显,仅仅依靠荆州集团是不足以消化扬州五郡的。   “也并非是防范他们。”刘琮当然不会告诉贾诩那是受了自己前世情绪的影响,斟酌着语气说道:“只是彼等率部新投而来,未知其秉性能力如何,尚需观察一段时间而已。”   他这个理由倒也勉强能站得住脚,不过贾诩岂是那么好糊弄的,见刘琮含糊其辞,看了眼刘琮,捋着胡须干脆挑明了说道:“可是将军为何对吕蒙颇有成见?”   “有吗?呵呵……”刘琮摸着鼻子笑道:“先生不觉得,此人野心太大,行事毫无顾忌?”   贾诩捋着胡须的手一僵,皱眉道:“将军若是如此品评,恐怕会令降将寒心啊。”对于主动投降的吕蒙等人,贾诩是见过的,并不觉得他们这么做就是背主求荣,不忠不义,当今乱世之中这样的事情简直太平常了,怎么到了刘琮嘴里,就成了野心太大,行事毫无顾忌了?这样的话若是传将出去,只会让江东降将心寒,让那些还举棋不定,处于摇摆之中的江东将士疑虑担忧,甚至更严重的,会引起降将们的反复。   那样的话,无论是对于扫除孙氏残余势力,还是将来治理江东,都会产生很恶劣的影响。所以贾诩才会专门对刘琮谏言此事。   这个道理刘琮自然也是明白的,他点头说道:“琮明白先生之意,此事以后定会注意。不过说起来,吕蒙等别部司马还罢了,朱治既然来降,如何对待才好?”   “将军,不可因吕蒙年少职低而轻视之啊。”贾诩见既然说开了,便索性继续劝道:“千金买骨之事,将军难道忘记了吗?至于朱治,倒好安排,仍由其领吴郡太守便是,只须将其部曲皆收入将军幕府麾下,对于其他降将,也当如是。”   刘琮知道自己那种情绪是很要不得的,而且贾诩说的很有道理,当下便颔首说道:“吕蒙等人,可以提升官职,但是收朱治等人部曲之事,是不是太过急切了?”   “不,现在为之,正当其时!”贾诩斩钉截铁的说道:“若平定江东之后,再议此事就晚了。”   刘琮疑惑的看了眼贾诩:“哦?先生此言何解?”   贾诩正色说道:“如今将军领数万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雄视东南,谁敢轻冒虎威?而江东诸将也好,世家大族也罢,正人心惶惶,各存异心。只要将军展露决心,谁人可抗之?若是待江东平定之后,难保他们不会暗中连横,彼此相助,以保其利益。那样的话,再收各将部曲就必然会遭到他们的一致反对。”   “先生所言极是。”刘琮一经提点,便立即明白过来,笑着对贾诩说道:“若非将军,琮几自误!”   贾诩很是谦虚的笑了笑,眉目之间甚至看不出一点得意之色,反倒是笑完之后,颇有些忧虑的说道:“即便是此时,也定然会遭到抗拒,所以要快,要准!”   见刘琮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贾诩便接着说道:“所谓快,便是要让其反应不及,来不及反对,或者反对也很难得到旁人的支持。所谓准,就是要找准其弱点,一举而定,不至于旁生事端!诸将请降,无非是想保存实力,为其个人或者家族谋取立身之资,仕进之资而已。所以将军可以不吝职衔,上表请封,或自行任命,使得江东降将、世家及豪强子弟皆有任用,则人心可定,江东无忧也。”   “如今江东易主,自然是要有一番大变动,所以将军行此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只需把握好分寸,不要逼迫过甚,想来那些世家大族和降将,是不会下决心起来反对的。”   “只要此事成功之后,则世兵之制自然废除,接下来,就可以进行清理户籍等事,以削大族之根基,这样将军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说完这些话之后,贾诩轻轻捋着胡须,望向刘琮。   刘琮点了点头,这个分寸可不好把握啊,一方面要最大限度的拉拢人心,另一方面却又要让他们交出原有的利益,怎么看都是很难把握的。当然,一味的打压肯定是不行的,在这个过程中,必须要有所区别,正如当年在南阳时一样,只是现在要面对的世家大族更多,他们的根基也更为雄厚。   无论怎么做,都会引起世家的警惕和反弹,这一点刘琮早有认识。他现在顾虑的是现在就开始进行,是否会引起江东地区的动荡?毕竟相对来说,自己是属于外来户,在江东毫无基础。可正如贾诩所言,若是等完全平定之后,恐怕再进行任何变革,都会遭到那些江东世家大族的一致反对。   其实现在双方还未曾开始合作,刘琮也没有对那些世家大族做过任何承诺,他们之所以抛弃孙氏选择自己,无非是屈服于荆州军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可一旦在施政过程中动摇到这些世家大族的根基,遭到反抗就是必然之事。那么眼下趁着他们人心不齐,力量不足时就开始实施,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刘琮必须让江东世家大族认识到,除了江东的土地和财富之外,他们还可以追求更多。唯有如此,才能将内部的矛盾转化为对外扩张的动力。   “以先生之见,就从朱治开始?”刘琮虚心问道。   贾诩双眼一眯:“待魏、赵二将取了阳羡、乌程等地之后,便可以用分兵进袭之名义,将朱治之部曲,充入各部。而各部之兵,亦可陆续调入朱治麾下。”   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狠辣。至少朱治对此也无话可说,只是用荆州兵换了你的部曲先用罢了,这样都不行的话,试问朱太守你是何居心啊?当然调给朱治的荆州兵,自然还是由荆州将校率领,而朱治本人,也在镇南将军幕府麾下。   刘琮微微一笑,起身说道:“如此甚好,就依先生所言。”   “还有一事不知将军如何打算?”贾诩跟着起身,对刘琮说道:“江东水军在周瑜率领之下进入巢湖,观其所为,似乎不是与我军为敌,但这样任其泊于巢湖,对九江郡而言,还是有些隐忧啊。”   “现在孙权已死,倒是该对其有所动作了。”刘琮苦笑,对贾诩说道:“说实话,琮对于如何收降江东水军,并没有太大把握。周公瑾乃大才,若能招来当然最好,可以他与伯符之关系,只怕很难达成心愿。”贾诩也笑,笑的颇有些意味深长:“只要将军以至诚待之,何愁水军不降,周郎不来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乱世所图家门安   建安五年冬,大寒。在张昭等人护送孙权灵柩返回吴县的当天夜里,一场大雪飘飘洒洒,及至天明尚未停止。   随着孙权死讯传开,吴郡太守朱治向荆州刘琮请降,未几,荆州军魏延、赵云率部进入阳羡、乌程等地,孙氏残部望风而降,会稽郡富春、山阴等地,县令长或弃官而走,或派人请降。江东形势愈见明朗,原本就不怎么忠于孙权的世家大族,自然不会让整个家族为其陪葬。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会毫无挂碍的奔向荆州怀抱。   晶莹的雪花自天空中飞旋而下,随着凛冽的寒风在空中飘舞着,院墙上白绒绒的一层,院子里却因刚刚打扫过,而露出了地面铺着的小径。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青年,正独自在小径徘徊。看他容貌,颇为俊朗,只是英挺的剑眉此时微微蹙起,双唇紧抿着,似乎在想着颇为烦恼的心事。若是不知道的人,多半会以为青年正在为情事烦忧,然而只有这位面白无须,身材欣长的青年自己知道,他是在为家族的未来担忧,在为如何取舍而烦恼。   青年姓陆,单名议,字伯言。他所在的家族,在江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吴四姓”之一的陆家,在当地乃是首屈一指的大族高门。然而自从庐江战乱之后,这个庞大的家族已经陷入了衰败之中。   兴平二年,孙策攻陷庐江,这一年在吴郡躲避战祸的陆议年仅十二岁。陆议的祖父陆康时为庐江太守,作为太守陆康是非常称职的,得到了庐江郡军民的一致爱戴。那时陆议虽然因为父亲早丧,而一直跟随陆康,在皖城读书,但随着陆康与袁术交恶,为避免家族蒙祸,陆康便将他送回吴县。若非如此,陆议早晚会像祖父陆康一样,被举为茂才,出任地方官僚步入仕途,继而靠家学与势力立身立业,成为名臣,享誉天下,终此一生,得一个谥号。   不幸的是,袁术派来了孙策,围攻庐江两年,陆氏宗族百余人殁亡过半,陆康也在城陷之后一个月内病逝。从此陆议的人生改变了,过往一切光环全部被剥夺。作为失败者,被监视,被提防。陆家,便这样从高门大族逐渐落败。   对此,陆议的心底埋藏着深深的仇恨。他恨袁术恃强凌弱,恨孙策甘为走狗,恨天道不公,恨自己无力改变。但是在孙氏的压制之下,他必须表现出无恨,必须隐忍。   就在春天,那个助纣为虐的小霸王身死,陆议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多么高兴。他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情绪,游走在世家大族子弟之间,悄然养望,纲纪门户。当时,陆绩以博览书传齐名,陆议、张敦、卜静次之,风声流闻,远近知名。   祖父陆康对于年轻的陆议来说,可谓人生楷模,面对强权,不惜以死抗争,这样的忠义之风,也正是陆家的门风。对此世间也有评论,谓吴四姓:“张文、朱武、陆忠、顾厚”。而陆氏忠义之风最为杰出的代表,正是对陆议有着莫大影响的陆康。当初袁术屯兵寿春,以部曲饥饿为由,遣使向陆康索要粮秣甲仗,在陆康看来,擅自称帝的袁术乃是叛逆,怎会答应其要求?   在孙策围城进攻之时,陆康亲率部曲族人应战,其中陆氏宗亲百余人,结果死伤过半,使得陆氏从此后一蹶不振,更遭到孙策的严厉打压和制裁。   虽然孙权继任之后,对于陆氏已有所放宽,但对于陆议而言,这还远远不够。他还在等待机会,以重振家族,为此陆议不惜一切代价,然而、谁会想到,还不到一年时间,孙权竟然也死了呢?看似强横无比的孙氏,现在已经到了众叛亲离,分崩离析的境地。   冰凉的雪花,落在陆议的肩头,悄然堆积,而落在他有些发烫的脸颊之上的雪花,很快便融化了,陆议却仿佛毫无所觉。   这时一名家奴自院外寻过来,见了陆议之后,忙对他说道:“有客至!”   一问之下,陆议才知是顾氏的顾徽,连忙吩咐请至正堂待客。   顾徽的来意,陆议在往正堂而去的路上稍一思忖,便猜到了几分。及至相见,略寒暄数语之后,顾徽果然说道:“今讨逆将军已死,江东易主之日不远,未知伯言可有何打算?”   陆议微笑着看了眼顾徽,对于这位年纪比自己大许多的名士,他并不陌生,而顾徽最近四处奔走之事,陆议也有所耳闻,现在听他这么问,陆议岂有不知之理?   “江东易主,非旦夕之间,现在说有什么打算,还太早了吧?”陆议不答反问,目光直视顾徽。   顾徽含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伯言定然已有决断,奈何不直言相告?难道伯言还担心徽之诚意么?”   “议年轻资浅,所图者,家门平安而已。听闻刘镇南并不是嗜杀无情之人,想来也不会对我等不利吧?”陆议对顾徽说道,他这并不是矫情掩饰,而是有些奇怪为何顾徽会专程来这么一趟。按理说陆家虽然名望仍在,但实力早已大不如前,旁的不说,家族中的部曲就在庐江战后被孙策所夺,没有相应的武力,怎能在乱世中保证家族的安危呢?   陆议之前所忧虑的也正是此事,当然顾徽这次前来,也是因为陆家在江东的名望,但陆家的影响力已经日趋衰弱,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顾徽如此郑重其事的前来试探呢?   对于陆议所言,顾徽似乎早有所料,他扶着短须,对陆议说道:“伯言有所不知,前者徽曾往春谷一行,刘镇南便曾专门问起过伯言。”   “哦?竟有此事?”这下陆议可是真的有些出乎意料了,饶是他性格比同龄人要沉稳许多,此时也有些动容。他现在虽然也有些名气,但到底还年轻,没想到刘琮竟然也会知道他,还专门向顾徽询问。说一点儿也不好奇,那肯定是骗人的,当然还有隐隐的自豪和骄傲,却也不能说他浅薄。毕竟现在刘琮可是镇南将军、荆州牧,封爵成武候的大人物,这样的人对自己如此关注,怎能让人不为之激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息止干戈收印信   对于陆家的境况,顾徽自然非常清楚,当初陆康亡故,陆氏菁英大半死于皖城,做为吴县四门之一的顾氏,免不了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而陆议以少年之龄担负起家族纲纪门户重任,也赢得了江东士林的普遍赞誉。   之前顾徽往春谷拜见刘琮时,刘琮便曾问起陆氏中陆议、陆绩二人。在顾徽看来,这是刘琮准备以招揽世家子弟来安抚江东人心,对于这种善意,顾徽当然不会拒绝。不过顾徽对于陆议的评价,还是非常公允的,并没有一味赞美宣扬,反倒更为真实可信。   顾徽微微一笑,对陆议说道:“镇南将军对伯言颇为看重,无论如何总是件好事。以伯言之才干,必然会得到镇南将军垂青,陆氏兴旺之日,足可预见也。”   虽然对于顾徽的话颇为心动,但陆议还是很谨慎的说道:“荆州人才济济,无论军政皆有所属,即便镇南将军入主江东,也必将以荆州人士为主。又怎会使用我等呢?”   “哈哈,伯言过虑了!”顾徽笑道:“岂不闻泾县郑氏等人,皆为荆州之将?李术兵败皖城,孤身而走,遇镇南将军,复还任庐江太守。更有太史将军、陈武将军在荆州军中任职。如此种种,可见镇南将军既有容人之雅量,亦有用人之明。伯言不必如此多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议便只能颔首道:“既如此,且待镇南将军入吴便是。”他本就对孙氏深怀恨意,现在更不会为孙氏出头,顾徽此来,无非是想统一世家大族对刘琮入主江东的认识,见目的达到,顾徽便告辞而去。   实际上此时吴县城内,世家大族都在纷纷串连,很多人甚至公开表示拥护刘琮进入吴会。在这样的大势之下,孙权的身后事便显得尤其低调。而孙氏其他宗亲,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稍有才干威望者,不是死于内斗便是丧身沙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孙匡年仅十五岁,接任讨逆将军之事,却始终无人提及。   而吴会两郡的孙氏残余部众,也早已停止了抵抗。他们满怀忧虑的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却再也没有鼓起勇气拼死作战。   好在顾雍还是比较厚道,和张昭、虞翻等人商议之后,一方面上表向朝廷推荐刘琮兼领扬州,另一方面派人前往春谷,向刘琮正式请降。   至于普通的江东百姓,对于谁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荆州军是否军纪严明,会不会烧杀掳掠。好在传闻之中,荆州军的表现一向秋毫无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就足够了。   十二月中旬,刘琮率部自春谷出发,顺江而下,自丹徙转陆路,过曲阿、无锡,于月底进入吴县。   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   连续阴沉了数日之后,却在今天迎来了难得的晴天。   吴县城外十里,张昭等人神态肃然,立于草亭之中等待着。他的身边有顾雍、虞翻这样的世家子,也有孙匡、孙静这样的孙氏宗亲。   孙静乃是孙坚之弟,早在孙坚初起义军时,孙静便集合乡里及宗族子弟五六百人作为孙坚的基础队伍。到了建安元年,孙策进攻会稽时派人邀请孙静,孙静于是率领族人与孙策在钱唐会面,并献计助孙策击败钱塘太守王朗,平定会稽。   及至今年春孙策遇刺身亡,孙权接任讨逆将军之后,孙静便被其升为昭义中郎将,留守吴县。孙静本身并无多少野心,但因家族之故勉强为之,在荆州军进攻江东之时,孙静也未能对孙权有所助益,如今孙权已死,孙静权衡再三,为保家族数百口性命,选择向刘琮投降。于他而言,这才是最为明智的。   虽然顾雍等人都对孙静保证过,刘琮绝不会为难孙氏宗族,但孙静心中还是颇为忐忑。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令人心中不安。只是事已至此,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草亭不大,是以亭子里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站在道旁,好在前些日子的那场雪已化得差不多了,唯有沟壑之中,尚有残雪未融,枯黄的草茎在残雪中顽强的挺立着,一阵寒风吹过,众人皆紧了紧衣襟。   张昭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待听到队伍中有些骚动,有人低声说道:“来了!”之后,他才如同猛然惊醒般,翘首望去。   只见远远的数骑飞驰而来,紧接着大队人马不紧不慢的向此处行进。先头那几骑在大队之前四散游走,虽然早在昨日便有数千荆州步骑入城,但现在众人在此迎接,自然是因为刘琮将在今日率部到达。   亭子内外恭候多时的江东文武,眼见荆州兵渐次行来,心中滋味各不相同。   绣着“镇南将军刘”的大旗迎风招展,马蹄声中,威武雄壮的明光骑在阳光下仿佛移动的铁甲堡垒,让这些只闻其名,未曾目睹过的江东文武很受震撼。看着这样铠甲鲜明,刀枪雪亮的骑兵,孙静居然有些理解孙权了。败给这样的敌人,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啊……   刘琮远远看到亭内的人都涌出来,列在道路上向自己迎来,不由嘴角微翘,心中很是快意,男儿身逢乱世,不正当如此吗?提劲旅扫强敌,兵锋所向,荡平天下!虽然这只是自己迈出的第一步,但其意义怎么说都不为过。   此时身旁贾诩轻咳两声,刘琮有些纳闷的扭头看了看贾诩,与贾诩目光一碰,见他望向地面,似有所示意,这才反应过来。当下翻身下马,大步向众人走了过去。身后骑士见主帅下马,也都勒住战马跃下马背,只听甲胄摩擦,刀枪碰撞,铿锵声响成一片。   见刘琮下马步行而来,江东众人心中都莫名松了口气,看来刘琮并不是传闻中那般不堪,对于未来,很多人更多了几分憧憬。于是众人望向刘琮的眼神更加热切,唯有立在孙静身侧的一名少年,目光直视丝毫不掩仇恨。   张昭年老,目力不济,待双方走到近前,才看清刘琮的样貌,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孙策的身影,其实刘琮与孙策样貌并不相似,只因两者年岁相差仿佛,且都以英武俊朗着称,所以张昭才会有这刹那间的失神。   颤巍巍的高举放着讨逆将军印信虎符等物的托盘,张昭身子一沉,便要跪下。刘琮方才得了贾诩提醒暗示,这会儿岂能让他跪下?立即抢上一步双手托臂,将张昭扶起身。   “张公切勿如此!”刘琮对张昭说完之后,目光自众人面上扫过,郑重说道:“诸位以百姓苍生为念,息止干戈,消弭战火,琮深为感念!”“呸!谁要你来假惺惺的做好人?”一个略带变声的嗓音愤愤响起,将众人吓了一跳……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定江东取户籍   江东众人闻言大惊,尤其是少年身旁的孙静,他没想到侄子孙匡,竟会在此时突然出言责骂刘琮。虽然之前孙匡一直都对刘琮非常敌视,但在张昭等人的威压之下,一直沉默不语。至于今日至城外迎接刘琮一行,也是被张昭等人所要求,孙静才会带着不情不愿的孙匡前来。毕竟既然选择了投降,就必须表现出相应的态度。而孙匡做为孙策仅存的嫡子,显然更有代表性。   正因为孙匡代表孙氏,所以站的比较靠前,刘琮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青葱少年正对自己怒目而视。今日前来请降迎接的有哪些人早有报备,所以刘琮只一眼,便知道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应是孙匡。   对于孙匡的愤怒,刘琮并不以为意,如果孙匡表现的毫无恨意甚至奴颜婢膝,他反倒会产生警觉,而孙匡现在的表现,才符合一个少年在这种境况下的心态。   “汝就是孙匡?”刘琮并没有如有些人想象的那样勃然大怒,甚至拔剑斩之血溅五步,而是略带一丝欣赏的眼神,含笑向孙匡问道。   孙匡其实性格并不像乃父孙坚,和长兄孙策的刚毅果决也不同,本来颇为腼腆。但是此时此刻,念及父兄转斗千里,拼杀一生才得来的基业今朝毁于一旦,那枚小小的印信即将奉于他人之手,怎能压抑住心中的悲愤之情?见刘琮故作姿态拉拢人心,他便于激愤之下厉声责骂,可骂完之后肩头被叔父孙静重重一按,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很可能给已经败落的家族带来极大的祸事,顿时心中惶恐,方才因一腔怒火而滚烫的胸膛仿佛被冰水兜头淋下似的,顿时凉了半截。   于是面对刘琮并不严厉的眼神,孙匡也不自觉的微微低头,垂下眼帘,然而当他瞥见周围那些人或不屑,或讥讽的眼神时,心中不知怎地,又被激出了怒气,抬起头盯着刘琮,认真说道:“匡来日必会夺回今日所失去的一切!”   其实他这话,只是因少年人特有的敏感,觉得被人轻视侮辱,才脱口而出。   “哦?”刘琮饶有兴趣的看着孙匡,点头道:“那好!琮便等着你长大成人。不过你这志向,可不怎么大啊。”   此言一出,不止是孙匡,江东众人都为之愕然。如果说刘琮饶其性命是出于初定江东,安定人心的现实需要,他们也都能够理解,可是说孙匡此志不大,难道还能比这更大吗?   刘琮索性走到孙匡面前,环视众人一眼,微微低头对孙匡说道:“当今天下大乱,百姓苦于战乱久矣!汉室衰微,以至天子蒙尘,枭雄并立,虎视四方,彼此征伐无有一日之宁!汝之父兄本亦汉臣,既有讨伐董卓之烈,又兼相助袁术为虐,江东实非汝孙氏之私有,又何来夺回之说?且大丈夫生逢乱世,难道不该荡平奸恶,保皇拥汉,以建不世之功,留万载英名吗?”   这番话隐含指责,但最后却慷慨激昂,对于久于世故的江东众人而言也还罢了,但孙匡听了却愣怔当场。少年总是很容易为这种话激动的,但说这话的人,却又是他认为的仇人,所以不免心中茫然不知所措,头脑中一片混乱了。   当然这仅仅是今日迎接刘琮入城前的一段小小插曲,在顾徽的引荐之下,刘琮与江东众人相见后,一同入城。   王粲收好印信、降表、户籍等物之后,策马与贾诩并辔而行,望着被江东众人簇拥而行的刘琮背影,笑道:“主公人主之风渐成矣!”他性格急躁,又是个直脾气,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对此贾诩只能无奈地报以苦笑,对王粲低声说道:“今日入城,并不意味着江东便已无事,接下来只怕还有一番争斗。”   “军师此言何意?”王粲的政治敏感度远不如贾诩,他所擅长的是文采,而非政略,所以听了贾诩这话,不由暗自心惊。在他看来,如今孙氏无首,爪牙尽去,江东文武都主动请降,哪儿还有敌人?   贾诩按着鞍桥,目光已投向远处的城头:“主公志在天下,而江东大族却有偏安一隅之望,南辕北辙,岂能相安无事?”   “这倒也是。”王粲听了恍然大悟,皱眉道:“既如此,主公何不将这些大族一网打尽,反倒留着他们?且看这样子,还要用其治理江东呢。”   “江东初定,一切以稳为重。何况不用这些大族来治理江东,又哪里有许多人才凭空而至呢?不过这方面主公已与老夫商议过,且平稳渡过这段时间,再逐一铺展开来,那时即便有些争执,也当无碍于大局了。”贾诩捋了捋稀疏胡须,对王粲说道。   王粲这才稍感放心,点头道:“如此说来,对于这些江东大族,就要既用且防了?”   见贾诩笑而不语,王粲也觉得这种事不好宣之于口,不过他性子急,想起方才收下的户籍竹简仅有一牛车,便又对贾诩说道:“方才所收户籍只有一车之数,难道扬州五郡之地,竟然才这么点民户人口么?会不会是这些大族隐匿太多,以至于此?”   他本身就是世家子弟,对于世家吞并土地,隐匿人口之事可谓司空见惯,当下便将自己的疑问说与贾诩。   贾诩望向前面江东众人的目光中,微露嘲讽:“江东本就人口稀少,若非这几年大量流民南渡,只怕这一车之数都很难凑齐。至于详情如何,再过几日便可见分晓,仲宣又何必急于一时。”   王粲蹙眉思忖,对于如何治理江东,刘琮和他说的不多,倒不是信不过王粲,而是知道王粲的长处不在于此,但做为镇南将军主簿,王粲还是很主动的关注着各方面的事务。   此时和贾诩就此事议论起来,王粲愈发觉得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于是虚心向贾诩请教,而贾诩也不藏私,两人一路相谈,话题便逐渐深入到各个方面。   说话间,两人已随着大队人马出城,只见城内百姓都立于道路两侧,挤挤攘攘的瞧热闹,看样子并不惧怕荆州军。   许多人见刘琮年轻,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说起来孙权今年才十九岁,刘琮比他还大好几岁呢。而刘琮这几年久在军中,又执掌荆州大权,自然锤炼出沉稳刚毅的气度,加之身材高大,骑在战马上一身明晃晃的明光铠,看着颇为英武峻拔。对于那些见过孙策的百姓而言,不觉便生出几分好感。   至于敌意,普通百姓才没有这种情绪呢。只要大军入城不烧杀抢掠便已喜出望外了,现在见荆州兵军容齐整、并无凶恶之相,百姓心中自然大定。   今日江东文武出城请降只是走个过场,无非是向世人表明,从今天起俺们换主人啦,江东以后姓刘了!实际上对于刘琮会如何治理江东,而自己乃至整个家族将从中获取怎样的利益,才是众人最为关注的问题。对此众人又因身为地位不同,而心思各异,如世家大族如张、顾、虞、等的想法,就与军中诸将想法颇有些不同。   入城之前孙氏族人便从讨逆将军府中迁出,暂住于城南故居之中,刘琮率领近卫进驻将军府,同来的一千五百余明光骑,便就近驻扎于城内。江东众人再次进入讨逆将军官署,已是换了主人,有那多愁善感之辈,免不了暗自唏嘘。   然而没等众人从这种微妙的情绪中回过神,刘琮便吩咐王粲,将户籍竹简呈上。江东众人不明所以,目光中便带了几分疑惑。   就刘琮后世所知的资料来看,孙吴立国五十余年,竟然有三十年的时间未曾整理过户籍,内中缘由他自然深知,此时初定江东,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户籍。   如果不能切实掌握江东人口数量,那么接下来的各项事宜都是难以进行的,治理江东也就无从谈起。户籍的重要性,比起仓储粮秣、军械甲仗而言更为要紧。   人口多寡不但决定着生产力,更关乎江东的整体实力,如今江右地区还很不发达,人口数量远不如北方,耕作水平等也相对落后。正因为人口的缺乏才限制了江东的发展,虽然自从黄巾之乱以来,有许多北方大族携家带口南渡,但就江东广大的地域而言,还是显得很不足够。而在如今这样战乱频仍,战火纷飞的乱世,那些世家大族自然就成为众多流民依附的对象,又或者大族本身便拥有相当的实力,足以在江东立足自保。   所以江东地区隐匿户口之事实在太过寻常,加上世家大族为增强实力而指民为盗,四处吞并流民,收为部曲,使得这种情况愈发严重。可以说江东世家不但占有大量土地,更将应为赋税主体的普通民众据为己有,现在的情形虽然还未发展到历史上那么疯狂,但势必会严重影响到刘琮将要在江东推行的一系列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政策。“将军莫非是要清理户籍?”张昭见状,心中打了个突,望向刘琮出言问道。他这一问,堂上众人都立即看着刘琮,一时间堂上安静无比。对于这个问题,众人实在是太过关注了。刘琮的目光将众人的反应皆看在眼里,坦然应道:“正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安抚人心举贤才   “诸位皆是江东才俊,英豪之士,岂不闻欲成大事者,必以人为本?今江东初定,琮欲清理户籍,掌握人口,有何不妥?”刘琮神色一肃,接着说道:“想来琮于荆州所行新政,诸位也当有所耳闻。正是凭借新政之力,琮才得以立足南阳,拒曹公于宛城,平叛乱下临湘。也正是因新政之力,琮才得以率军东进,今日踏足此地!未知诸位对此,有何顾虑,不妨直言相告。”   诚如刘琮所言,张昭、顾雍等人对于刘琮在荆州所推行的新政,自然有所了解,然而江东比之荆州,又有不同。在他们想来,刘琮初定江东,为平稳过渡计,必须依靠世家大族的支持,所以荆州的那一套只怕不会立即在江东施行。所以刘琮这一番话,使得张昭顾雍等人一时反应不及,面面相觑。   不过张昭很快便意识到,刘琮此举只怕是为了抑制江东的世家大族,以对其统治江东消除隐患,其作为与在南阳,在荆州何其相似也?想到这里,张昭不免有些忧心忡忡,甚至在心底反问自己,向刘琮投降是否太过草率?   “以老夫看来,此事似乎不必急于一时。”张昭斟酌着语气对刘琮说道,虽然未举目四顾,但也知道此时江东众人都在望着自己,所以说话时,不觉挺直了腰背:“将军初至江东,首要者,在安抚人心!唯人心安定,才不至再生变乱……”   说到这里时,张昭被刘琮严厉的眼神一瞪,刚挺直的腰背不觉便微微弯下,不敢与刘琮对视,只是还勉强说道:“总之,此事还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刘琮脸上浮现出一抹怪异的微笑,江东众人见状心中凛然,但此事关乎家族根基,也只得硬着头皮附和。   尤其是军中诸将,部曲中多半是佃户子弟,若是按照荆州所行户籍之法,他们岂不是一下就成了无兵之将?抛开那些宗族宾客,还有多少人愿意跟随自己出生入死,以命相搏呢?   待众人说了一大堆理由,诉了一通苦之后,刘琮这才含笑说道:“诸位误会了!”   此言一出,原本颇感失望焦虑的江东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全柔既是世家子弟,又是领兵将校,闻言立即向刘琮问道:“还请将军为我等解惑!”   刘琮稍一思忖,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微微一笑,对众人说道:“清理户籍,乃是推行新政之基础,但江东与荆州境况不同,所行新政,自然也会有所不同!诸位所忧虑者,其实大可不必。”   “这么说,荆州所行户籍之法,在江东是不会施行吗?”顾雍与张昭目光一碰,抬头对刘琮问道。他所担心的,正是荆州新政中将户籍分为几种,那样一来,便将普通百姓都至于法律之下,既是约束也是保护。而世家大族最擅长的便是收民众为私有,若非如此,又怎能保证家族之实力?盖因当下的农业水平实在很是低下,只有集中人力物力,才可获得最好的收成,才能保证在乱世中,有足够的实力生存传承。   所以吞并土地,私匿人口是出于这些世家大族的生存本能,对此反应最为激烈,也是在刘琮的意料之中。   刘琮能够理解他们,但不代表就会纵容他们。说白了,刘琮是要集权,要整合,为争夺天下积蓄力量,而不是这些世家大族,首先考虑的是家族的存亡延续。   “清理户籍之后,自然就会编户分册。”见江东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摸样,刘琮又道:“然则如何清理,如何编户,还需诸位多多襄助。诸位都是世居于此,想来对具体情形更为清楚,若是没有诸位参与,恐怕此事将难很进行下去,甚至收效甚微,也可预见。”   说到此处,刘琮眼中寒芒一闪,声音也颇有几分冷意:“至于那些冥顽不灵,抗拒新政者,其所占土地民众,皆尽行收没,以补官中不足!”   张昭等人听了心中一动,只要自己能参与其中,还怕什么?看来刘琮断然推行此事,真正的目的是打击那些不肯服从合作的大族,至少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对于眼下的现状尽可以暂时维持,旁的不说,自家当是无忧的。   想到这层的人,自然心中大定,先前的抗拒之心顿时烟消云散。至于谁是冥顽不灵者,谁又是抗拒新政者,那可就要看推行此事时的表现了。   “自黄巾作乱以来,战乱四起,地方不宁,以至于荐才之路阻塞,逸才俊杰多隐于山野。”刘琮见众人已没有了戒备警惕的神色,便抛出了大棒后的胡萝卜:“今天下骚动,纷争不已,琮每思之,常有贤才匮乏之叹。诸位皆出身于高门大族,想来族中子弟也多是才俊英杰,尽可举荐!”   张昭等人自矜身份,哪怕心中再如何激动兴奋,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但堂上的气氛,却不觉变得融洽起来。众人神色愈发放松,当然孙静孙匡叔侄,自然不在此列。然而此时谁还有闲心去理会他们?好些人当时便开始寻思起来,自家中还有那些兄弟子侄尚未出仕,又或者眼下官职不高,也许能借此机会再向上更进一步。   刘琮这番话,算是彻底表态要与江东世家展开合作了,如今这年头做官可不像后世那样走科举之路,而是要先有相当地位的人举荐,再由朝廷下令任命。这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仕进之路,如刘备那种自筹资金招揽人马,通过讨伐黄巾而起的毕竟不是常态。不过若是某个人声望足够高,即便没有人举荐,但得到有权任命官职的牧守看重,直接征辟为官也是很多名士的出仕之途。   至于谁人掌握着举荐之权?自然是本身名望很高,又有识人之名的人物了。   比如在座的顾徽,便是此中翘楚。   其实说穿了,举荐之权还是掌握在这些江东世家大族手中,当年孙权便是由朱治举荐为孝廉,随后才被孙策任命为县令长的。本来在张昭等人心中,还隐隐有些担忧,毕竟他们都曾为孙氏效力,刘琮即便对他们打压防范,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在张昭等人看来,自己可以退居幕后,但家族子弟断然是要为刘琮效力的,如今刘琮表明了态度,让他们大有意外之喜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九章 着力施政镇江东   吴越之地民风彪悍,好武任侠,故多豪杰之士,少耕植之民。这固然是自秦汉以来形成的风俗传统,也和当地自然资源丰富,地广而饶材,民以自足的环境有关。虽然随着汉尊儒术,江南世家亦多习经而有所改变,但自从黄巾之乱起,兵祸连结,殃及天下,江东习武之风愈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世家大族亦多有子弟领部曲、任武职。随着孙坚、孙策父子征战讨伐,在确保家族安危的同时,以求得更多的利益。   若是在战争中部曲伤亡惨重,则家族实力必然因此受损,若想发展壮大,唯有吞并流民甚至指民为盗伐而收之。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使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沦为世家大族的佃户部曲。对于刘琮来说,则是动摇了统治的基础,若无赋税,何谈治理?然而这种情况在江东如此普遍,非一朝一夕能彻底改变,就刘琮所知,两百年后的东晋对此都束手无策,几次清理户籍收效甚微。   所以刘琮才会决定让江东世家参与其中,首先这表明了自己与他们合作的态度,同时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其次既然江东世家大族参与其中,则彼此之间必然会因此而产生矛盾,对于分化世家大族进而施以笼络或打压,都取决于刘琮,从而使得世家大族处于被动应对的地位。因为刘琮绝不允许出现东晋时干弱枝强的局面,唯有如此,才能整合荆扬两州的实力,为争夺天下打下良好的基础。   至于举荐任官之权,也不会让世家大族彻底把持,毕竟现在还处于战争年代,军功升授也是一大途径。况且刘琮既为荆扬两州之主,对于人才的任命皆独任于心,岂会不加分辨?   这便是刘琮初入吴郡,就对江东世家大族宣告这两件大事的原因。这两件事并未遭到江东众人的反对,于是接下来便是对众人的留用。   刘琮此次出兵虽然并未奉召,但其本身已是镇南将军、荆州牧,可设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拥有开府辟召掾属的权力,礼仪如同三公,所以对江东众人的任命,也不算逾矩。只是若以这个身份任命官职,就牵扯到原来的镇南将军府中许多人,而刘琮虽已收了讨逆将军印绶,却不能以此为名设置官职,故此先以权益之计,仍旧令众人领本职。   而孙氏诸宗亲为将者,全都自请辞官,并交出部曲,对此刘琮为安其心,皆收之。   “恩威并用,可收其心。然江东人情好扰,滋事不宁,主公对此就无防范吗?”一直观察江东诸人神色的王粲,见状对贾诩附耳低语。他这番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江东初定,再怎么恩威并用,也难以尽收人心。即便没有孙氏宗族暗中反抗,也难保没有人借孙氏之名扰乱人心,甚至起兵对抗。   贾诩抚须说道:“将军深谋远虑,岂能无备?”   不觉已至正午时分,因之前刘琮吩咐过不设宴席,江东众人便一同告退。刘琮亲送至堂前阶下,众人苦劝,这才没送出府门。待回到堂上,刘琮对贾诩说道:“今日劳顿至此时,先生可觉得乏了?”   贾诩道:“老夫精神尚可。”之前刘琮所言之事,自然是同贾诩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不过江东众人对此的反应,尚需要再加分析,以做应对,所以刘琮才会这么问他。   “那便好。以先生方才所见,江东诸大族对清理户籍之事,是否会暗中阻挠,甚至强行抗拒?”刘琮对此还不太有把握,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是从荆州调一批有经验的官吏来江东推行此事,让江东世家大族参与其中,岂不是自缚手足,给他们暗中捣乱的机会么?   贾诩摇头说道:“设若将军只行此事,必然会引起江东大族之反对,然将军所行新政,又何止清户籍?收大族之兵,则去其爪牙,使其无反噬之力,增其仕进子弟,则固其本心,使其处于难以取舍,犹豫不定之境。加之民政诸多举措,大族亦随之受益,彼时谁人敢反?谁人愿反?”   “就怕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刘琮感慨道,世人追名逐利,虽死无悔,古今中外尽皆如此。以江东世家大族的本能而言,他们岂会老老实实的上报那些隐匿于庄园之中的佃户?即便不敢公然反抗,暗中总会找出许多办法来抵制的。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是也。不过这方面刘琮自有办法,当初在南阳可没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麻烦,最终还不都是让他给弄的服服帖帖?   其实刘琮也没打算一味用强,他要做的还是把蛋糕做大,否则再怎么分,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分完之后失去动力,人心便自然散了。   所以接下来,刘琮还要在江东推行许多政策,而与此同时,他必须先为这次出兵江东谋得政治上的大义,以减少在未来可能出现的阻力。   建安五年十二月底,刘琮上表朝廷:“臣讨孙权,自江夏出,五月经皖口,与权初战于虎林。权水陆皆败,遁走春谷。九月十五日复接战,臣立身船楼,居中镇守,时将士奋激,踊跃百倍,心精意果,各竞用命。越渡重堑,迅疾若飞。火放上风,兵激烟下,弓弩并发,流矢雨集,日加辰时,权乃溃烂。锋刃所截,烈火所焚,前无生寇,惟权与周瑜等乘船遁走。   ……虽权未擒,然爪牙尽丧,威势全无。走至牛渚,立营复守,不期人心离散,所持特孤。十一月十二日会伏波将军登以兵临丹徙,权遂再弃牛渚,转走解围,后乃去。退至无锡,乱兵夜袭,权等不谨,皆丧身城中。诚皆圣朝神武远振,臣讨有罪,得效微勤。”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占据法理上的正义,以既成事实迫使曹操承认当前的现状,并借由朝廷出面,安抚江东军民。   在上表呈送许都的同时,开始推行的各项新政也在江东地区陆续展开。刘琮为了确保新政的顺利实施,并没有回转荆州,而是在吴县驻扎下来。虽然王粲曾劝说过刘琮应在正旦之前赶回荆州,但刘琮还是决意在江东为新政的推行保驾护航。毕竟万事开头难,但是只要开好了头,后面就会减少许多困难。   这一日已是岁末,鲁肃因心中烦闷,便出家门欲往城外散心,行至一酒家,见许多人在他家沽酒,不由勒住马,好奇的看了一眼。就听有人说道:“贾老丈,汝家可是编了商户?”   “哼,怎么会?吾家可是清白之家,早在前日便入了民户,如何会被编入贱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子侄的搀扶下愤愤说道。   农耕乃是立国之本,有“天下大业”之称,而重农抑商也是秦汉四百年来的基本国策,是以虽有逐利之徒,却不愿担商人之名。更何况编入籍册,世代相承?   鲁肃见那老丈愤愤然的去了,心下一动,翻身下马,举步向酒家踱来。   那些沽酒的汉子,并未注意到他,即便有看到鲁肃的,也不过觉得此人虽身形魁伟,衣着却也普通,并不以为意。   “听说凡是不入户籍者,官府捕拿之后便判为徙人,罚做官奴。真若如此,明日还是早早去官府报备,以待查验之后入籍为好!”一个头戴幅巾,衣着单薄的汉子一边跺着脚,一边对身旁的同伴低声说道。   以鲁肃锐利的眼神,一眼便看出他们二人皆为逃卒,不仅如此,那同伴似乎还曾做过军中小官。   “还是,再等等看吧。”那同伴警觉的看了眼鲁肃,待看清楚鲁肃的样貌后,惊讶的神色在脸庞上一闪而过。他悄悄的拉了拉先前说话的汉子,转身便走。   那汉子不明所以,又馋酒许久,哪儿肯离开?挣脱同伴的手诧异说道:“怎么突然要走?且稍带片刻沽了酒再走不迟。”   “足下留步!”鲁肃见状,连忙近前对那人说道:“足下可曾识得鄙人?”   “不,不认识!”那人仓皇应了一声,拉起汉子就走,鲁肃拦住说道:“足下且慢!某并无恶意,只是想请教二位方才所言户籍之事。”   之前那汉子却不认识鲁肃,闻言大咧咧的说道:“如今城内早就传遍了,阁下若想知道详情,自去城门外看告示。”他看鲁肃虽然样貌粗豪,但似乎应是识字的,所以才会让鲁肃自行去看。   鲁肃笑道:“既然在此相遇,何必费事?某请二位壮士入内,把酒叙谈,岂不快哉?”   那同伴见鲁肃并不点破自己身份,当下稍一犹豫,便被同行的汉子拉入酒家。鲁肃做东,拣了角落的位置,三人落座之后也不问姓名,不多时酒家端上来肉脯、莼菜羹、蒸饼等吃食并一欧好酒。   “方才足下所言,凡未入户籍者皆判为徙人,可是真的?”鲁肃待那汉子灌了口酒之后,出言问道。他自从无锡领部曲出走,回了吴县之后便闭门不出。因孙权兵败身死,他在失望之余,也曾想过是否投靠刘琮,只是一时未下决心,所以心中颇为烦闷。他对于刘琮在荆州所推行的新政虽然有所了解,但江东也开始实施之后,他却因未加关注,反倒有所不知。看样子,刘琮已经开始着力于江东施政,只是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第一百二十章 亲顾家宅相就教   “自然是真的。不过官府也给了期限,至于详情如何,某却不知了。”那汉子抹了把嘴角的酒水,对鲁肃说道。   鲁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清理户籍,当是从城内先行吧?”   “唉,若非如此,我等也不会想着去官府报备。好在鄙人有筑墙的手艺,或许能入个匠户也好。”这汉子说话间又饮了一碗,倒是他那同伴端着酒碗小口呷着,沉默不语。   “某观二位身材雄壮,何不投军,搏个功名?”鲁肃状似无意的对那话唠汉子问道。   这时那一直沉默的同伴才抬起头,对鲁肃说道:“阁下所言,固为我等之志。实不相瞒,我二人皆为蒋讨越之部曲,自无锡乱后,流落至此。如今江东易主,我等虽有投军报效之心,却无人统带,更无门路。”   说到这里,那人放下陶碗,在席上向鲁肃跪拜稽首:“某知阁下乃大才,必得镇南将军信重。今恳请阁下收留,我二人必誓死报答阁下大恩!”   那话唠汉子也倒乖觉,闻言立即也向鲁肃拜伏恳求。   鲁肃眯起双眼,心中暗忖道,自家部曲虽未参战,但到底人数太少,如今不过三百余。眼下江东流散士卒不少,何不招之以强实力?这二人看起来颇为彪悍,否则也不会于乱军中杀出活路,只是不知品行如何?罢了,先收为部曲,日后慢慢观察便是。   此念一起,鲁肃便说道:“二位既有报效之心,某自当相助。快快请起!”   二人闻言大喜,顿首之后起身,自报姓名,却都是姓蒋,蒋光曾任百人将,蒋烈以前是什长。   说起当夜兵变,鲁肃这才知道孙权是怎么死的。不过现在他听来,心中却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如今江东大局已定,即便孙权当夜未死,只怕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除了给吴会两郡带来兵祸,使得百姓遭殃之外,还能有何益处?   对蒋光和蒋烈二人来说,他们除了会打仗杀人之外,又懂得多少谋生技能?何况久在军伍,早就不能适应普通百姓的生活,这些日子两人也曾往荆州军营中探问,才知道现在荆州军并不收零散投效之人。他们在无锡又不曾抢掠百姓,虽有些财货,却只能坐吃山空。今天蒋烈馋酒,兼之前途黯淡,本欲借酒消愁,谁曾想却会遇到鲁肃?   蒋光因认得鲁肃,这才起了投效之心,在他想来,鲁肃乃是豪杰之士,既然曾被孙权所看重,想来也会受到刘琮的重用,故此主动投效,也好谋条生路。   “我等还有数十位兄弟,皆流落于此,待某去寻来,皆投入鲁公门下!”蒋光见鲁肃首肯,想起跟随自己从无锡杀出来的那二十多个部下,便对鲁肃说道。   鲁肃既然有壮大实力之念,对于部曲将士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当下应道:“既如此,还请足下速去!某便在此处相候。”然而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便又说道:“只是此间不便,还是先随我回宅中再说!”   待鲁肃带他二人并侍从一同返回时,远远看见宅院外数骑候在门外,鲁肃眉头微蹙,不知是何人前来拜访。他自从无锡回来之后,府上少有人来,今日却有人突然前来,不由他不心生疑惑。   及至近前,鲁肃尚未看清那些人的样貌,就见看守门户的族人迎了过来,一边喊道:“大兄!镇南将军来此!”看他那激动的神色,差点连话都说不顺溜了。   鲁肃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与自己相差仿佛的青年,正含笑望着自己。   “子敬何藏之深也?”来人正是刘琮,走到鲁肃近前长揖说道:“今日不请自来,子敬勿怪琮无礼!”   鲁肃愣怔了一下,忙还礼说道:“岂敢!请!”   他这些天一直在反思,反思孙权何以败的如此之速,反思自己给孙权出谋划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当然也免不了考虑自己今后该如何行事,是否主动投效刘琮。鲁肃并非江东人士,勉强算是江左之人,若非当初周瑜阻拦,他可能早就率领部曲北渡了。这也是为何他回到吴县之后,无人向刘琮举荐他的原因之一。   之前鲁肃向孙权献策,就曾被张昭诟病,实际上江东世家大族,对于南渡北士集团是相当不信任的,即便是孙策在时,双方都一直在暗中争斗。更何况现在江东易主,刘琮摆明了要和江东世家大族合作呢?   鲁肃苦闷就苦闷在这里,他的好友周瑜率领水军避至巢湖,但是家眷却仍然留在吴县,少不得还要鲁肃加以保护照顾,可若是鲁肃一直不能参与到江东政局之中,早晚要被江东世家大族边缘化——事实也正是如此。所以对于鲁肃来说,投效刘琮只是个时间问题,或者说,是时机问题。   “子敬不来,琮只好冒昧登门了。”刘琮在正堂席间落座之后,对鲁肃说道:“方才听闻子敬出城,还以为错过了呢,没想到子敬去而复返,莫非亦有所感?”   鲁肃将自己路遇蒋光、蒋烈二人之事说了,刘琮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也算是天意吧!”   “将军今日前来,却不知……”鲁肃面上疑惑,心中却已猜测出七八分来。刘琮既然主动前来,必然是为征辟自己出仕,只是他能否完全信任自己,并且委以重任,还是故作姿态,以获求贤若渴之虚名呢?   刘琮笑道:“子敬大才,琮早有所闻,今日冒昧来访,正为请子敬相助。”   “肃乃草莽之人,何谈大才?只是当今乱世,不敢不奋力,以求安身立命。将军统有二州,麾下文武皆备,人才济济,肃安敢望其项背?”鲁肃沉吟说道:“然肃亦有短智,若能为将军效命,自当尽心竭力。今蒙将军不弃,亲顾家宅,肃实感铭五内!”“子敬果然爽快!”刘琮闻言,心中大喜,对鲁肃说道:“琮现在就有一事不明,还请子敬教我!”鲁肃狐疑的抬头看了眼刘琮,暗自思忖,这是要试我之才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东西并进事可成   “琮素闻子敬与周公瑾相交莫逆,不知以子敬看来,周都督驻军巢湖,意欲何为?”刘琮目视鲁肃,直言问道。   鲁肃苦笑无语。他实在没想到,刘琮会以此事相询。不过转念一想,他也便释然了。抛开自己与周瑜的私交不说,如今在吴县城内,只怕属于南渡北士而又曾出仕孙氏的,恐怕就只有自己比较显眼了。   “这个,肃亦不得而知……”鲁肃斟酌说道,实际上自陈登克丹徙之后,周瑜便率领水军逆流而上,进入巢湖驻泊。而荆州水军似乎也没打算与之交战,双方就这样维持着奇怪的状态。然而这样终究不是了局,无论是刘琮也好,周瑜也罢,都必须做出选择。   在鲁肃看来,周瑜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盖因周瑜除了要考虑他自己和家族的安危存亡之外,还背负着许多南渡北士,将其视为主心骨的水军将士的命运。可是周瑜这样才华横溢,抱负远大的人自然有他的骄傲和不容践踏的尊严,战虽已无理由再战,可降却又令他颇不甘心。所以才会领兵出走巢湖暂避锋芒。   刘琮对此又何尝不知?只是他连续遣使送去数封书信,周瑜却只言片语都未曾回复。很显然自己直接与其沟通并不能说服周瑜,那么就需要一个被双方认可的人,居中说和了。当然今天来找鲁肃,这只是原因之一,对于鲁肃刘琮也是要诚心招纳的。至于抛出这个问题,除了想让鲁肃明白自己的意图之外,也想看看鲁肃会怎样回答。   鲁肃的回答让刘琮愣怔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面色如常。毕竟今日他与鲁肃初次见面,有些话鲁肃可能还不太好说。这么一想,刘琮便愈发释然,自嘲道:“本以为平定江东之后,周郎当以苍生百姓为念,却是琮自作多情了。”   “将军此言差矣。”鲁肃连忙说道:“公瑾如此,只怕也有他的苦衷。将军若是不嫌肃愚钝,请让肃前往巢湖,为将军剖白心意,若能说得公瑾来归,亦是一桩美事!”   对于刘琮的来意,鲁肃现在已经知晓,其实即便刘琮不提,他也有这个想法。虽然在政见上鲁肃与周瑜有些不和,但有一点他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江东世家大族必然会选择与刘琮合作,而鲁肃身为南渡北士,若是没有同气连枝的政治盟友,如何能在这种环境下施展自己心中的抱负?实现自己的理想?   虽然眼下一切还是未知,但以鲁肃的眼光看来,刘琮绝不会放任江东世家大族成为其治下的庞大政治势力,然而在外有强敌,还离不开与他们合作的同时,就必然需要一支能够与江东世家大族相抗衡的政治力量。除了刘琮本身所有的荆州集团之外,放眼江东也就只有南渡北士这个集团了。   “哦?子敬真愿意去吗?”刘琮笑道:“如此甚好!此事就劳烦子敬了!”既然鲁肃如此上道,他也就不必再拐弯抹角的试探。稍一沉吟,刘琮便接着对鲁肃说道:“以子敬看来,琮平定江东之后,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鲁肃很愿意与他讨论的,这些天鲁肃在家闭门不出,哪怕还没有下决心投效刘琮,也曾不止一次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在此之前,鲁肃还曾认真思考过,刘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如果抛开刘琮的那些传闻,单从其所行之事来看的话,刘琮是个很善于利用大势的人,而且他对于权力一直抓的非常紧,无论是军权还是政权,都随着他的逐步成长而牢牢的掌控在其手中。即便是刘琮领军在外征战大半年时间,也从未听说过荆州内部出了什么乱子。但是,刘琮真是一心要匡扶汉室吗?   对此,鲁肃是不以为然的。倘若刘琮真如其所言要迎奉天子,铲灭他所谓的曹贼,又怎么会在曹操率主力与袁绍相拒于官渡,许都空虚的时候挥兵东进,来下江东呢?   “将军如今据有荆扬二州,上拥长江之极,下有山川之险,带甲十万,兵附民强。然北有袁绍、曹操,南有交州张津,更兼益州刘璋、汉中张鲁皆未平也。况江东近来民生凋敝,粮价飞涨,吏民不安。肃以为,当务之急,先以平稳为要,安定江东,以收其利。然后平交州,将军亲领大军出宛、洛,以取许昌,另以大将统兵攻徐、青,东西并进,收复关东诸州,则大事可成也!至于益州、汉中,彼时不攻自破,何足为虑?”鲁肃将自己这几天所想过的大略和盘托出,在他看来,这应该是目前刘琮所能采取的最好战略。   至于“大事可成”的是怎样的大事,鲁肃不说,想来刘琮也当明白。   这便是鲁肃与周瑜的不同之处了。鲁肃出身于豪强地主之家,空有抱负却因无人举荐而不得施展,好容易遇到个孙策,尚未展示自己的才华孙策便遇刺身亡,接掌江东的孙权倒是对他颇为看重,但在刘琮的攻伐之下,竟然还未坚持一年,于是便又成了一场空。鲁肃对于汉室谈不上有多么忠诚,在他看来汉室天命已尽,早就该改朝换代了。这也是鲁肃为何会建议孙权“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的原因。   之所以没对刘琮说出同样的话,自然是因为刘琮已经数次通过檄文等告知天下,他是要“扫灭逆贼,以兴复汉室”的。若是真这么说,就算刘琮心中同意,面上也会如孙权那样拒绝的。既然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宣之于口呢?   刘琮听了之后颔首道:“子敬所言,亦为琮之所虑。却不知如何平稳江东,子敬何以教我?”正如鲁肃所说,这大半年来孙权调集重兵与刘琮相抗,之前又出兵攻打皖城,期间还扫平豪强和山越叛乱,粮草消耗可谓巨大。江东本就不是富足之地,经过这番折腾,早已使得经济崩溃,物价飞涨,尤其是粮食多半控制在世家大族手中,有些地方的普通百姓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当然江东经济崩溃的原因还远不止这一点,但眼下若是不能很快稳定局势,谁知道那些吃不上饭的百姓会不会铤而走险?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刘琮自然很是重视。   不过很显然鲁肃对于政务并不是很精通,他皱眉沉吟片刻后,对刘琮说道:“或可从荆州调运粮食,以平物价,也可以自大族中借粮,熬过这段时间。总之必须先稳定局势,否则必生祸乱!”   他说的这两条的确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和刘琮的预期还相差太远。见鲁肃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刘琮便不再与他讨论这个问题。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便是请鲁肃亲自往巢湖去见周瑜,至于如何安定江东,刘琮心中已有了初步打算。   只要周瑜能率领残余的江东水军来归,那么最大的隐患便随之消除,刘琮才能专心于治理方面。   而鲁肃对于此行抱着很大希望,当初他回东城安葬祖母,若非周瑜相劝,他很可能就听了好友刘子扬之言,去投奔巢湖郑宝了。而周瑜在劝说鲁肃的时候,便曾借用过马援话:“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想来周瑜即便为部众考虑,也会率领水军来投刘琮。而刘子扬,就是刘晔,本身也是当地世家大族子弟。   就在刘琮与鲁肃二人相谈甚欢之时,周瑜正立在船楼之上,遥望江南之地。   郑宝所部水军千余战船,与江东水军分布于巢湖南北两侧,但在周瑜看来郑宝这一万余人,实为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只是郑宝前些日子不但遣使通好,还派人送了一批粮食给周瑜。那使者表示郑宝并无与江东水军作战之意,并说郑宝已有降荆州之念,请周瑜不要阻拦。   阻拦什么呢?江东水军在牛渚时,就有部下驾船叛逃,周瑜得知后曾下令不得追击,更何况是和他毫不相干的郑宝?   本来周瑜是打算返回舒县老家,并派人去吴县接出家眷的,想必刘琮得知后也不会从中阻挠,但是水军将士们又该怎么办呢?他们的家人也多在江东,难道也能顺利接回来?更何况舒县现在已被荆州军所占据,不仅是舒县,整个九江、庐江两郡,除了合肥还被董袭所占之外,其余各地也都成为了荆州军治下。   隐居的念头也只能想想而已。其实周瑜又何曾甘心就这样承认失败,从此以后默默无闻,老死于床榻之上?   刘琮派人送来的书信,周瑜都曾看过,也知道刘琮很有诚意,但每当想到要投降刘琮,就不自觉地又想起孙策。   荆州乃孙策世仇,以自己与孙策的关系,若是主动投降岂不遭天下人耻笑?   然而现在数千水军将士都将身家性命托付于自己,不如此,又当如何呢?难道还能北上去投曹操,又或者袁绍?想到此处,周瑜不由微微摇头。至于拥兵自立,周瑜也觉得完全不可行,可孤军悬于巢湖,粮食早晚有吃完的一天,人心又早已散了,就在昨日,黄盖等人还一同前来向周瑜问计。其实他们哪里是来问今后如何?大势所趋,谁不会为自己考虑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铸钱公卖兴官学   乱世中能够笑到最后,一统天下的雄主,无不大权独揽,即便臣下有派系之分,但也绝不容许存在能够对抗君权的士族力量!如果在自家政权之中还存在几股均衡力量在对抗,在彼此争斗,不停的搞内耗,势必会分散对抗外部敌人的力量,并为将来建设起来的政权埋下再次分裂的隐患。刘琮有这样的认知,也就不难理解孙吴最后何以灭国。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然而若想治理好江东,又离不开那些世家大族,甚至在将来争夺天下时,若无世家大族的支持,最终也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刘琮本就出自汉室宗亲,高门望族,天然就与这些世家大族成为同盟。即便刘琮自任南阳太守以来,提拔出自寒门的魏延、甘宁、赵云等人,但同样也离不开王粲、文聘、庞统等世家大族的支持。   就是诸葛亮,也是出身于世家之中。   门阀本就起自于汉,朝廷重要的官职往往被少数氏族所垄断,个人的出身背景对于其仕途的影响,远大于其本身的才能与专长。士族力量在汉朝本身就已经发展得很强,当此乱世,天下四分五裂,群雄逐鹿,各士族力量自然也希望在乱世分得一杯羹。这也是江东世家见孙氏败局已定后立即转身投入刘琮怀抱中的最大原因。   唯有依附于实力更强的强者,世家大族的利益才能够得到保障,并且在这个乱世中积蓄力量,以获取更多的利益。尤其是在察举制度日渐崩坏的当下,世家大族深厚的文化底蕴所教育出的子弟,就成为统治者不可忽视,必须借重的人才。   对于清理户籍之事,因刘琮令世家大族参与其中,使得他们放松了警惕,认为刘琮默许其在这个过程中上下其手,保全家族利益。实际上刘琮让他们参与进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世家大族把持着大大小小的官职,即便不是出身于世家的小吏,也多以他们马首是瞻。所谓民心人望,不外如是。   因世家大族多注重文教,即便有子弟在军中任职,或领部曲投入荆州军中,也并未对荆州军制太多关注。与顾、陆、张、虞、魏等家族相比,朱治所在的朱氏便显得比较另类。所以当朱治部曲调换入荆州军后,也并没有让世家大族觉得有何不妥。他们眼下正忙于在清理户籍之事中,隐匿原有的佃户,招揽更多的流民。   在这个时候,诸多世家大族,尚未结成同盟,即便勉强说有,也非常松散。在如何与刘琮相处的问题上,各家的态度和做法,也有所不同。   当然,现在刘琮初入江东,与世家大族的合作还在蜜月期,双方的诉求还算一致。   比如在如何稳定江东局势之上,刘琮不会容忍江东陷入混乱,世家大族也是同样的打算,毕竟战乱再起,对于他们来说,就意味着更多不可控的潜在危险。   转眼便过了正旦,如今已是建安六年正月。就在正月初五,清理户籍之事尚未完成,刘琮便突然发布了一系列政令、军令。   首先便是铸钱之令。汉之五铢钱制度,因董卓进京之后毁“金人”铸小钱以搜刮民财而被彻底破坏,影响之大,破坏之剧烈,史无前例。江东地区亦不能幸免。许多地方甚至又恢复了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手段,但长此以往,断然是不行的。所以铸钱就成为了统一物价的必须前提。   其次,便是施行盐、酒、铁等公卖制度。这就是与荆州新政背道而驰了,在荆州盐业与冶炼、酿酒等事,既有官办,也可私营,但放之江东,则被刘琮收为官营。   军事方面,则令江东原有各部,精选士卒,编为三大营,号神锋,号铁山,号飞羽。凡此三营之外,不复设部曲私兵,逾期不遣散者,视为谋反。三营之中神锋为步、弓、弩混编,人数并未设置上限;铁山则以步卒枪兵、刀盾兵为主,取其铁甲如云,不动如山之意;而飞羽营则是骑兵为主,江东本不产马,故此飞羽营虽设,但其规模远低于其他两营。   与这些大事相比,开办郡、县官学,收战争遗孤入学等事,便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刘琮的这一套组合拳,顿时引起江东世家大族的强烈不满。他们反对最为激烈的,便是公卖之制。凭啥在荆州这些事都可以私营,到江东反而就不行了?在他们的据理力争之下,这项制度终于被顽强的推翻了,刘琮“很不情愿”的与江东世家大族达成了妥协。   不过既然是妥协,总不能是单方面的吧?于是收部曲私兵之事,也就成为了江东世家大族与刘琮交换的筹码。本来经过数次大战,各世家大族的部曲私兵就已经损失惨重,如今将这个包袱甩给刘琮,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把持着江东的官场,那么家族就有了相应的庇护。拥兵自重的事情,除非真想谋反,否则还是算了……   至于统一物价、铸造新钱之事,江东世家大族就更没有理由反对了。相反对此还颇为支持,唯有江东稳定,物价平稳,他们的利益才能够得到保障,所以对此乐见其成,大为支持。   当然也有人从开办官学的事情上,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学校之设,在荆州本就始于刘景升,故镇南将军在江东行之,亦为惯例尔。”对此顾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今日来寻兄长,本是为举荐族中子弟出仕之事,没想到顾雍却说起官学的事情。   然而顾雍却摇头道:“可是官学不禁门第,且多收贫家子弟入学,官府非但为这些学子提供住宿粮食,还根据其学业之进益加以褒奖,只怕数年之后,英才辈出,彼时我等族中子弟,又将置于何地?”   这话一说,顾徽也不由蹙眉道:“当不至于此吧?想来那官学所聘之博士,能与我家学相提并论?”   “家学再如何兴盛,又能有多少子弟成才?官学设郡、县两级,江东六郡之地,每年多少莘莘学子,将会出现多少人才,难道很难想象吗?”顾雍有些担忧的说道。不得不说,顾雍思谋深远,但对此他却也一时没有什么办法。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营之设取精兵   “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民务农桑,令种一树榆、百本稻、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豚,五鸡……秋冬课收敛,益蓄果实菱芡……凡剽轻游恣者,皆役以田桑矿山,严设科罚。”   江东地广人稀,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所谓火耕水耨,即初春时放火烧掉杂草,然后放水,通过漫撒的方式播种水稻,待稻苗长到七八寸的时候,割掉水中杂草,再放水灌田。这样留在土里的草根就会因水浸泡而坏死,稻苗遂免遭杂草之侵害而生长旺盛。火耕水耨不仅仅是一种耕作方式,也是江南地区独特的生产风俗。   这种生产风俗的形成和长期延续,与江南地区温暖潮湿、植被繁茂、水道纵横的自然环境和地广人稀的人文环境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火耕水耨的耕作方式是非常粗放落后的,不过随着北方移民的涌入和一些勤于政事的官吏的推广,在北方先进技术的带动下,江东地区的农业风俗已经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其实不仅是江东诸郡,荆州长沙、桂阳、零陵等郡亦多如此。然而随着刘琮新政的施行,铁器的大量生产、北方移民的日渐增多,使得牛耕技术得到了很大推广,水稻栽培技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不过刘琮颁发的这道《劝农令》主要考虑的是大量流亡士卒,以及江东地区多任侠之士的问题。经过大半年的荆扬战争,孙氏部曲精锐虽多亡于虎林大火,但同时也产生了许多溃散后流散于民间的士卒,这些人自持无力却已无可依附,为生存所迫铤而走险者,不在少数。如何使这些本为农户之人放下刀剑改握锄犁?使这些危害社会稳定的不安定因素转化为生产者,便成为治理江东之始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   同样不事生产的任侠之士,也在此令所禁的范围之内。这些人多出身于贫寒之家,但又有一技之长,或有博虎之力,或擅用弓弩,或精于剑术。平时呼啸而聚合离散,所行多不法事。在有主人招揽之时为宾客,充部曲,主人败亡则遁入江湖。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武装力量,正是令中所言“剽轻游恣者”。   孙策正是死于这种任侠手中,对于其无疑是个悲剧,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却从来不缺乏这样的人。远的不说,陈王刘宠勇猛过人,箭法高超,麾下甲士数万,却因拒绝给袁术借粮而被刺客所杀。   当然对于这些人才,并不是要将他们赶去务农,而是改变其游侠之风,不使其为求财物而为刺客,或以恩义行犯禁之事。那么他们的出路,除了投入军中效力,以求建功立业之外,便再无它途。   这道《劝农令》是在立春之日所发布的,紧接着刘琮便开始关注清理户籍之事。   清理户籍虽有世家大族的参与,因此不可避免的有很多隐匿之户,但刘琮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与江东世家大族掰腕子。他要的人口大量增长,而非在原有的人口中与世家大族虎口夺食。然而清理户籍又是势在必行的,重点更在户籍的划分重编上。只要老百姓看到切实可见的利益,那些主动投身献田托庇于世家大族的佃户,自然会产生比较,从而主动脱离世家大族的控制。   以民户为例,无田产者由官府授田,五口之家可得百亩之数,赋税即轻,民自乐之。当然这百亩土地肯定不是良田,需要农户自行开垦。反正江东地区地广人稀,有的是可以开发耕种的土地。而渔业、林业,也都全面放开,除了遵守良俗之外,不禁捕猎开采。至于匠户、商户,也多有相应政策予以保护和鼓励。   虽然这些政策见效缓慢,远不如厉行官卖而敛财既快又多,但对于江东局势的稳定极为重要。   未几,朝廷遣使拜刘琮为征南将军,兼领荆、扬二州,并督交、扬、益三州军事。除讨逆将军号、废乌程侯,也就是孙匡所袭爵位。至此荆扬二州正式以刘琮为主。这无疑是曹操在当下无暇南顾而采取的权宜之计,但对于刘琮来说,获得了朝廷的认可,就有了道义上的正统。所颁布的法令、政令等,就更加具有合法性。   虽然镇南将军和征南将军只有一字之差,且都为二品高官,但其意义又有不同,相对而言,征南将军为四征将军之一,镇南将军则为四镇将军之一。四征将军中资深者皆为大将军,再往上便是抚军大将军、中军大将军、上军大将军、镇军大将军等二品大将军,若是再升便是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这之上,就唯有一品大将军了。   这一日晌午时分,吴县城外又有一支人马赶到,却是自会稽山阴而来的魏延及百余名近卫。他自从率部分兵进入会稽郡以来,已经有数月时间。不过这一次来吴县,与其随行的,还有数十名曾经的江东豪强,如今的荆州军游击将军、典军校尉等。   魏延远远望见吴县城楼,不觉有些恍惚。自从跟随刘琮以后,他的心态从最初的警惕怀疑慢慢转变为信任尊敬,期间所历之事,如今想来恍若隔世,当初在宛城时危如累卵,刘琮甚至不得不亲自上阵拼杀,谁曾会想到,这才仅仅数年时间,刘琮竟然已位至二品征南将军,而自己也成为一军统帅,踏足于江东之地?   “魏将军,这三大营设立之后,我等所部,该不会被大将军所遣散吧?”郑横轻甲骏马行于魏延身侧,略有些担忧的问道。自从三营之设的军令布告全军之后,郑横这些起兵响应,加入荆州军的豪强便坐不住了。虽然还没人敢说刘琮这是狡兔尽走狗烹,但为此心中惶恐不安者,不在少数。他们当初之所以置家族安危于不顾,就是为了在军中壮大实力,以期成为朱治那样的世家大族。眼看着江东业已平定,刘琮转眼却下了这样一道军令,使得郑横等人顿时觉得前途灰暗,满腹忧虑。   实际上江东之战能如此迅速的结束,也和这些豪强起兵响应有关,特别是虎林大火之后,这些豪强部曲愈多,已不满足于小打小闹,在荆州军分兵入吴会之时,随之攻城掠地,为迅速平定江东,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功劳未酬,却要收其部曲,让郑横等人如何不心中惶恐?甚至有人已心灰意冷,觉得被刘琮给耍了一道。   这次随同魏延前来吴县,郑横等人便是要来亲自看个明白。他对于刘琮还是抱着很大希望,想当初春谷营中言犹在耳,如今天下未平,正是多事之秋。怎么可能会转过头就将自己等人抛弃了呢?   魏延对此也是深知的,不过他素来不喜多言,听了郑横的话之后,只是点了点头。他这个动作却让旁人误以为是对郑横所说的话的认可,不免大惊失色。倒是郑横因经常与魏延接触,对他的本性多有了解,见状松了口气,回头对那几个难兄难弟说道:“看来并非如此,大伙也不必太过担心!”   他这句安慰的话,也只能让大伙心中稍存希望,不过见到刘琮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是彻底误解了这道军令。   刘琮长跪于蒲席之上,对郑横等人说道:“三营之设,盖取精兵为用。吾观江东民风,士多彪悍,然百万之众必有良莠之分。诸位所统之部曲,多为宗亲佃户,用之战阵,难免有伤亡之虞,以至亲人悲伤,农事荒废,不益为长久之计。然诸位皆豪杰之士,若弃之不用,则为人主之失。故此吾欲拜诸位为三营之将,以全诸位报国之心,建功立业之念!”   这话说白了就是你们的手下大多是亲戚和佃户,有个死伤当然不好交代,况且佃户用来打仗,谁去耕田种地?不过你们都是人才,不用的话就是我的过失了,所以现在我向让你们在新设立的三营之中担任将领,这样你们既有前途,也不用负担部曲的费用。   郑横等人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当下纷纷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其实对于郑横等人来说,这两者的区别是很大的。谁不愿意用亲近的人呢?战场之上唯有亲信才会出死力,才敢于死战。同样的战功,他们当然更愿意以此来提拔亲信,以稳固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加强家族的实力。   不过正如刘琮所言,他们的部曲也有良莠之分,同时若还按照之前的世兵制度的话,军械粮秣、武器甲胄等开支可不是小数,就拿一张强弩来说,做工精良的好弩值钱一万,数百张弩就是百万钱……   既然负担不起,留在军中又有前程可期,郑横等人自然再无烦言。当然他们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从部曲中挑选哪些人投入三大营中,这就不仅仅是能力高下,还要考虑宗亲远近,关系如何,同时又要保证不耽误家族中正常的耕作收成。想到这些,郑横等人便愈发觉得,抽调精锐入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豪强如此,世家大族也多是如此。江东精锐彪悍之士,从此便基本进入三大营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抛却虚名念苍生   春寒料峭,尤其是湖泽之中,寒风尤不减其寒,更比冬季多了几分潮气。只是今日天气晴朗,春日稍带了些许暖意,让人不觉便有了某种悸动和希翼。   巢湖南岸,简陋而不失规整的水寨之外,周瑜和北渡而来的鲁肃并行于岸边小径,身后数十近卫,远远相随。   “公瑾颇见清减,但为何故?”鲁肃性子豪放,走路虎虎生风,但见周瑜缓缓徐行,只得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他眼中的周瑜,比起数月之前在牛渚时又消瘦许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周瑜虽然容貌清瘦,但俊朗不减,闻言剑眉一挑,只是一笑,从容道:“子敬此来,出于本意还是迫不得已?”   “当然是迫不得已!”鲁肃故意脸色一沉,大声说道。   “哦?”周瑜有些玩味的看了眼鲁肃,复又目视前方,说道:“子敬所言不实。”他相信刘琮不会强迫鲁肃前来,那么除此之外,能让鲁肃前来的理由还有什么呢?   鲁肃摇头道:“迫于大势,不得不来啊。公瑾领兵驻于此地,想来对江东情形也当有所耳闻。”他这么说,就是打算要和周瑜推心置腹的深谈一番了,对此周瑜也颇有感触,点头道:“是啊,荆州军势如破竹,州郡各县,降者不知凡几。子敬所言大势,便指的是这个吗?”   “非也!”鲁肃停下脚步转头往向水寨,大手一挥:“公瑾可知这数千将士,在江东的家眷亲族有多少?又可知他们的思乡之苦?如今江东已无战乱之祸,正是人心思定,百废待兴之时。公瑾却将这数千将士羁留泽中,所图者何?所患者何?”   面对鲁肃的质问,周瑜也不由驻足沉默。是啊,现在孙权也死了,仗也打完了,自己领兵不战不降,又无自立的打算,到底意欲何为呢?从刘琮以往的作为来看,他并不是一个眦睚必报,难以容人的人。但周瑜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如此纠结,难以取舍。   “吴夫人尚好吧?”周瑜负手于背,缓缓前行。他所问的,自然是孙坚的夫人,孙策之母吴氏,当年周瑜与孙策在舒县初次相见之时,便曾升堂拜母,对于吴夫人是出于真切的关心。毕竟长子孙策已殁,孙翊孙权又相继身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思之亦足可哀痛。更何况孙氏父子两代人的基业毁于一旦,吴夫人岂能不痛心?   鲁肃叹了口气,语气颇为低沉:“行前肃曾前往孙府拜望,却不得与吴夫人相见。”   “莫非有人从中作梗,欲对孙家不利?”周瑜脸上怒气一闪,语带严厉的问道。   “公瑾误会了。是吴夫人偶感微恙,不便相见而已。”鲁肃吐了口浊气,对周瑜说道:“只是如今孙家式微,好在有镇南将军庇护,还不至于被人欺负。”   顿了顿,见周瑜皱眉不语,鲁肃便接着说道:“以公瑾所见,镇南将军比之群雄如何?”   周瑜眯了眯双眼,并未作答。当然这个问题,他早就有了答案,只是现在却不好对鲁肃说。在周瑜看来,刘琮如今已平定江东,实力遽然猛增,在群雄之中,已成为实力仅次于袁绍的强者。   “今江东安定,人心归附,我辈正可效管、乐以安天下,公瑾岂能因独善其身之故,而忘却初衷,执迷不悟呢?”鲁肃慨然说道:“镇南将军亲顾家宅,咨肃以天下大事,肃愚钝,却也有安邦济世之念。以公瑾大才,何不投身南渡,助镇南将军扫灭群雄,匡扶汉室?如此青史即可留名,将士亦得以安身也!”   周瑜苦笑着缓缓摇头,一面是总角之交,生死相托之谊,一面是家国大事,个人荣辱可以不计,但雄心壮志岂能消磨?   “公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肃不避嫌疑而来,正是要请公瑾抛却虚名,以天下苍生为念,以水军将士为念啊!”鲁肃见周瑜仍然态度暧昧,难以抉择,不由大声疾呼。   周瑜倏然转身,目视鲁肃,良久之后颔首道:“子敬,多谢!”   “呃?”鲁肃被他这一个谢字说的愣怔了一下。   “子敬说的对,瑜为虚名所累,才有今日之困!”周瑜本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他气度恢弘,英隽异才,胆略兼人,之所以一直在是否投降刘琮之事上犹豫不定,就是因为潜意识中,觉得有损自己的名望。现在被鲁肃点破,他悚然大惊之下,便立时有了决断。   两人转身回到水寨,周瑜便令击鼓,召诸将前来议事。待他将欲率水军南归之事告知诸将后,大伙俱都自胡床起身,慨然应诺。   这一天他们可盼了好久了,如今周都督总算有了决断,焉能不喜?虽然诸将都曾派人与江东家人互通书信,知其安好,但孤军悬于江北,总非长久之计。眼下即将南归,消息一出,普通士卒更是乐的合不拢嘴。   “哈,早就该回去了!”黄盖大声说道,全然忘记当初他是怎样处心积虑,甚至不惜以苦肉计与刘琮所率领的荆州军相抗了。这倒不是他善忘,而是这种事情在如今这个年头太过普遍,当时是各为其主,做为武将在战阵之中拼死搏杀谁也不能说错,眼下大势所趋,投身麾下对于他们来说,更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孙权已死,江东易主,只要还怀着建功立业之心,谁不如此?   凌操年纪较大,比黄盖稳重一些,不过现在也喜形于色,离家已有数月之久,身为一家之主,怎能放心的下?更何况从此以后前程可期?   眼见将士们神态轻松,周瑜的心中,也便不再纠结。人心所向,就是如此了吧?   正月十四日,周瑜率两千五百余人,七百余战船出巢湖,顺流而下。与之随行的,还有张宝及其部下两百余人。   张宝是早已遣使向刘琮请降过的,这次他只是带了两百亲卫前往吴县,正式接受刘琮所任命的官职。   至于周瑜,此时并未考虑过自己将会被任为什么官职,他本是雄才大略之人,有吞并中原之志,只是造化弄人,所托之主先后而殁,能施展胸中抱负的,便只有刘琮刘镇南了。不过很快周瑜便知道,刘琮现在已是征南将军……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或以公瑾督三营   与周瑜率部出巢湖南归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曹操率兵破袁绍,袁军伤亡甚众被迫北渡黄河的消息。   详细的情况尚未报来,但刘琮总算放下一桩心事。袁绍虽败,根基未失,曹操虽胜,却也只能徐徐图之。对于刘琮来说,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最好的局面。不过这样的局面最多也只有两年,两年后若是不出意外,袁绍病死,内部分裂,从此之后袁氏集团分崩离析,陷入内战和被曹操各个击破的窘境,并最终成为曹操统一北方的踏脚石。   倘若袁绍不死,未尝不能稳定河北与曹操划黄河而治,甚至可以坐观曹操与自己相斗,从而收渔翁之利。历史上的官渡之战后,曹操也用了七八年之久,才彻底消灭袁氏残余势力。这也是为何刘琮不希望袁军在官渡战胜曹操,从而南下攻取许昌的原因。若真是如此,则袁绍得天子以令诸侯,挟大胜曹操之威觊觎荆、扬,自己应付起来也就相当吃力了。   事实上官渡之战之前,袁绍占据主动,曹操则是被动应战,而输了官渡之战对于袁绍来说,其实只是失去了战略上的优势和主动罢了。对于其实力而言,损失是有,但还没有到精锐尽失的地步。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回师以后,镇压了内部的叛乱。所以两年后袁绍的死,其实是个巨大的分水岭。   不过即便袁绍不死,也无非是与曹操多抗一段时间,注定还是要失败的。盖因两者政治及军事制度之不同,打到最后,必然是更利于战争的制度获胜。   在这方面,刘琮和曹操一样,都是集权制度,治国如治军。而袁绍却是分权制度,治军如治国,力量分散,令出多门,焉能不败?   曹军上下,无论是曹操之兄弟,子侄,大将,谋士皆唯曹操马首是瞻。就算是官渡最危急的时刻,众将纷纷投书袁绍,曹军依然能够保持与对方对峙的战力和决心,这也是曹操实行法家集权制度的最大功效。   曹操的思想就是一切向利益看齐,他的一切行为都是趋利的,只要是对自己有利,他几乎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因为他要开疆拓土,他对自己的定位是个将军。至少目前而言,他的想法应当是这样。   同样,刘琮也是如此,弃唾手可得的许都于不顾,集中荆州之兵力,趁孙策遇刺身亡,举兵东进。非但“伐丧”,其本身就在丧中,然而在他的强力推动下,即便有不和谐的声音,也完全不能影响到他既定战略的实施。在战争中,刘琮也无所不用其极,煽动内乱、散播流言,离间君臣一直到后来虎林一把大火,烧得孙权数万大军尸骨无存……   反观袁绍,文官独大,武将权寡,手下朋党众多,以地域而分,以效忠的公子而分,每个势力都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利益,自己的考虑,同时臣子对于袁绍的尊重程度也远远比不过说一不二的曹操。   因为袁绍实施的是儒家仁礼分权制度,沮授与郭图等人相争,田丰死谏,谋士文臣意见相左那是家常便饭,客将如吕布等来了又去,对手如曹操、孙策皆以口头臣服为止。这一切的行为都是向礼的,我制定规则,你们只要服从规则就好,当然这也有客观条件的限制,但从他的行为之中能够看出来袁绍在试图建立秩序。因为他要一统江山,他对自己的定位是个国君。   何其愚蠢也!实际上袁绍的许多行为又都是互相矛盾的,其中最大的矛盾之处就是征讨曹操,这实际上是对于他所建立的秩序最大的破坏。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所选择的道路并不适合当下的情况。如今天下纷争,此乃乱世,正是混乱之际,袁绍还未一统天下,又凭什么提前建立秩序,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占据绝对优势,拿下诸侯仅仅是时间问题了。所以才将创业初期的集权军制逐渐转型为围绕他几个儿子的分权国制。   有这个大反面教材在,刘琮自然更坚定了集权之心。当然他也有自己必须面对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平衡保守的江东世家与锐意进取的荆州集团之间的实力。如果再加上以周瑜为首的南渡北士集团,可以说刘琮所面临的内部问题一点也不小。   刘琮看的很清楚,如今这个乱世,已经彻底变成了军阀割据,统治一方彼此征伐的混乱局势。割据战争,争的是什么呢?争地盘,争人口,争人才,争民心。   如今地盘已跨有荆、扬,几乎占据了南方半壁江山,人口虽然还是没有袁绍统治下的四州众多,但也不容小觑。至于人才,现在刘琮麾下可谓人才济济,比起任何一方都不遑多让,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民心呢?就刘琮所推行的政策而言,对普通百姓既不会勒逼过甚,也不是那种固泽而渔,有今天没明天的疯狂压榨。在政治上宽严相济,才能够最大限度的获取百姓的支持。   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是因为江东地区相对温暖潮湿的自然环境和地广人稀的人文环境所造成。清理户籍正是为了保护普通百姓不至于受世家大族的过度盘剥压榨。比如历史上就连陆逊,也就是现在的陆议都曾指民为盗,然后行收编部曲之实。否则江东哪儿有那么多盗贼?适于耕种,土地又多,只要肯出力气就不愁饿死人,对于江东土着也好,南渡流民也罢,都能够很快从战争创伤中走出,恢复家园,或是建造家园。   而世家大族固有的匿户在刘琮的默许下,得以保留,但佃户就是佃户,部曲私兵却是要解散的。哪怕你暗中私蓄,只要不被人告发或主动跳出来谋反,刘琮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样的部曲你留之何益?剿灭叛乱没你,开疆拓土没有你,粮秣军械更是和你没关系,平白养着这多么不事生产,只会打仗的壮汉难道就是为了操演好玩?   手中无兵,自然腰杆就硬不起来,对于刘琮而言,江东世家大族可以占据高官显爵,但是对不起,军队都在我刘某人手中,不要逼我举起屠刀哦。而世家大族若是想通过控制官吏,阳奉阴违甚至暗中阻挠新政的推行,刘琮也自有相应的手段来分化瓦解,断然不会让他们随心所欲。其实只要不过分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又怎么会与刘琮做对?   至于以周瑜为首的南渡北士集团,刘琮也早已想过对于他们的安排。无论是周瑜还是鲁肃,以及韩当、黄盖、凌操等将校,都是难得的人才,若是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攻取江东的意义也就大打折扣。不过怎么用,也是一个很考验刘琮胸怀、策略的问题。   这方面刘琮就必须依靠贾诩了。对于人性的把握,毒士若说自己是这个时代第二,那恐怕无人敢说第一了。如今贾诩在荆州集团中,地位越发超然,但却更为谨慎,除了公务上的往来之外,与掌握特卫营的吴宽、军中大将黄忠、魏延、赵云以及王粲、庞统等人都无私交。   对于刘琮的担忧,贾诩并不觉得是杞人忧天,到他这把年纪,又经历过太多事情,对于人心和人性早已看得通透。就说周瑜,当初孙策身死,孙权继任之时,他为何要从驻地领兵奔丧?是防备孙权对其不利?还是对孙策之死有所怀疑?若非防备孙权,那么又是防备谁呢?答案呼之欲出:江东世家大族。   再看其与孙权之间的种种,也并非君臣相得,更谈不上生死相托,有猜忌有提放,就是没有同心协力,共拒外敌的默契。可以说孙权之败,周瑜至少也是有责任的。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是区区流言就离间恶化的,俗话还说呢,苍蝇不叮没缝的蛋……   结合周瑜的出身,对于他的野心其实也不难揣摩。这样一个英姿勃发的世之俊杰,岂能没有相应的雄心壮志?   在刘琮的构想之中,江东就由世家大族来治理,只要能贯彻新政,随他们折腾便是。而周瑜等南渡北士,是要用来攻略徐州,开疆拓土的。其实也就是鲁肃所言,遣大将北渡徐州,东西并进中的西路军。   “周公瑾率军南归之后,琮打算让其都督江东三营,不知先生以为如何?”刘琮和贾诩漫步于院中小径,虽然初春时分院内草木未绿,并没有几分景致可赏,但两人的心思都不在于此,是以踩着鹅卵石铺就的曲折小径,缓步而行。   贾诩闻言愣怔了一下,江东三营初设,眼下看着规模还不大,但可以想见,以后必将成为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把这支军队交给周瑜,能放心吗?   不过他很快便想起来荆州军制中的宣政郎之职,于是点头道:“以公瑾之才,确实当得。不过……”贾诩看了眼刘琮,有些迟疑。“先生有何疑虑,但讲无妨。”刘琮笑着说道。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他是断然不会将这样重要的职务交给周瑜的。所以刘琮很好奇,贾诩在担心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谁可统军平交州   微暖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映在贾诩脸上,使得他额头眼角的皱纹愈发深刻。他稍一沉吟,对刘琮说道:“自大军东进以来,将士用命,屡建功勋。今江东已定,诸军将士尚未封赏,奈何却以降将为先?只怕此事会让荆州将士们寒心呐。”   贾诩之所以郑重提出此事,并非是为自己考虑,而是要提醒刘琮,他的根基在荆州,是那些忠心耿耿追随于他的荆州军将士。   “先生说的对,是琮考虑欠妥了。”刘琮闻言,微微皱眉。自从进入吴县之后,他便开始为将来布局谋划,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对于江东世家大族和豪强的关注自然多了一些。至于皱眉,倒不是因为贾诩,而是暗中自责。   没有谁天生就一定要效忠于谁。荆州将士追随刘琮固然有很多原因,但有功不赏,则为人主之大忌。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刘琮,之前名分未定,赏罚也就一并拖延下来。如今朝廷已承认了刘琮东进攻灭孙权的正义性和合法性,那么他再不有所表示,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还要先将周瑜任命为江东三营都督。   “若非先生提点,琮几令将士寒心啊。这段时间吾关注江东太多,反倒忽视了自家将士。诚如先生所言,若非将士用命,江东怎能不到一年便归于吾手?现在想想,琮的确欠将士们良多。此事是要抓紧进行,琮一定不会让将士们失望!”刘琮停下脚步,对贾诩郑重说道。   贾诩展颜笑道:“将军带兵一向优渥,他们啊,已经被将军喂的太饱了,老夫倒想知道,将军这次会如何封赏?”   提醒刘琮注意军心是一回事,若是被人认为他此举有向军中将士卖好之嫌,贾诩肯定会大呼冤枉,所以现在一句看似玩笑的话,实则也有贾诩洗脱嫌疑的用意在内。   刘琮却压根没想到这上面,反倒因为贾诩的话,陷入了沉思。   荆州集团内部,何尝又没有派系呢?只是现在还未曾有利益冲突,也没有表现到明面的争权夺利之上,但是刘琮知道派系山头绝对有,而且还大中有小,派系林立。   眼前的贾诩倒是没有派系,看他这做派,分明就是要当孤臣,刘琮对此虽然没有表示,但内心是非常熨帖舒坦的。以贾诩之才能,若是成为某个派系之首,那场面想想就让刘琮不寒而栗。   至于文武之分,反倒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了。如果从出身和彼此的关系来看,荆州集团内至少有两大派系,那就是以魏延、赵云、甘宁等武将以及徐庶、王粲、裴潜等文人为首的南阳系,这其中还有隐隐以张绣为首的西凉山头。而另一个势力较大的则为旧荆州集团,虽然眼下还没有看出以何人为首,但很显然文聘、蒯越等人,都在其中。   无论是谁,只要生而为人,不疯不傻,就有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他们不是电脑里冷冰冰的一堆数据,他们也有自己的理念,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尊严,还有一大批依附于他们的部下、宗族。很多时候,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说实话刘琮不想整天搞这些平衡部下的帝王之术,但是你闭上眼看不见,不等于实际上这种派系山头就不存在。对于要集中权利,力争天下的刘琮而言,如何能最大程度的化解这种内耗,才是他应该主动去做的。   这其实和打压、压制无关。正是为了让大伙拧成一股绳,不要将实力浪费在这种内部争斗和消耗之中,做为核心的刘琮才更应该拿出解决的办法,将可能出现的矛盾消灭在萌芽状态。而不是等大伙都闹的不可开交了他才做为裁判者出现。   那样的话,刘琮又和袁绍有什么不同?   这次封赏之所以被刘琮下意识的拖延到现在,也有这个原因在内。如果单纯是论功行赏,那就看谁的战功大,谁的军功积攒的多好了。但实际上又怎能这么简单?   攻城掠地,决战于两阵之间杀敌斩首是战功,运筹帷幄谋定而动也是战功,筹措粮秣,安定后方难道就不是功劳了吗?甚至率部请降的江东降将,也要留任抚慰,更别说那些一心要跟着刘琮打天下的江东豪强了。   好在有个地位超然的贾诩在,这些事情,自然就要和他商议。能看到问题并不意味着就有解决的办法,在这一点上,刘琮向来不吝请教。   不过贾诩这老狐狸实在是滑不留手,一句“恩出于上”就把刘琮给堵得没话说了。   两人沉默着走到一处亭子里坐下,刘琮此时也想通了,贾诩这么做,也有他的苦衷。既然他不愿意沾惹是非,那这件事也只能由自己独立完成。   “将军既然欲以周郎为三营都督,那么江东水军余部便最好并入荆州水军中。至于黄盖等将,则分置于各军各营之中,如何任用,还请将军再三思之。”贾诩不打算掺合封赏之事,但对于原来江东水军诸将,他还是要提醒下刘琮的。   刘琮听了颔首道:“先生放心,琮会慎之又慎的。封赏之事完成之后,琮便打算折返荆州,先生以为如何?”   “不知将军想要留谁在江东镇守?”贾诩不答反问,眼神颇为凝重。   刘琮沉吟道:“分郡设太守,不留大将。”   “如此最好。”贾诩捏着稀疏胡须,微微点头。   两人对话虽然简短,但含义却很丰富。   首先是返回荆州之事。这件事早在去年贾诩便提醒过刘琮,倒不是担心荆州内部有什么不稳定的因素,而是刘琮身为荆州牧领兵在外,毕竟已有大半年时间。虽然诸多政务有刘琦、蒯越等人襄理,但如今曹、袁胜负已定,江东已无大的反抗力量,刘琮返回荆州就成为了必行之事。至于贾诩所问留人镇守江东之事,刘琮的回答也让贾诩很是满意。   分郡设立太守,不留大将镇守,则可避免大将拥兵自重,产生不必要的隐患。其实这也是封赏的一部分内容,毕竟荆州诸将之中,现在只有黄忠一人为章陵太守,而且还是遥领。毕竟他这大半年来,都是领兵在外征战,对于章陵郡内的政务,也都是委托于郡丞代理。   此次江东之战中,荆州军虽然也有伤亡,但总体而言并不惨重。加上荆州军制中有预备役,之前还有清理部曲私兵,择选精锐之举,故此实力仍然保持的较为完好。各部的建制也是如此,眼下江东已无战事,虚耗于外自然是浪费粮草之举。此番刘琮回转荆州,除了要带回去一部分军队之外,还要进行军队的调整、调换。   如果不算周瑜所率领的江东水军,已经归顺的江东各部加起来,也有近两万余人马。这些军队中的将士除了选拔一部分进入三大营之外,就要编入荆州军中。再加上山越兵和郑横等豪强的部曲私兵的话,人数相当可观。   同时还要考虑到世家大族的部曲,这么算下来,三大营很快就能够达到四五万人的规模。   以江东之地养这四五万精锐,应该不是难事。   “今袁曹之争暂见分晓,不过曹军想来也无力北上。以老夫看来,将军诚宜先收交州,如此方可后顾无忧。至于益州嘛……”贾诩微微摇了摇头:“只怕孔明未能立足长久啊。”   刘琮狐疑道:“不会吧?以孔明之才,应当能在益州站稳脚跟的。且不说内乱现在尚未平定,即便是平定了内乱,北方还有张鲁。只要孔明能有合适的理由,就完全能够继续留在益州。”   贾诩却仍然比较担心,他捋着胡须说道:“益州内乱若平,孔明和建忠将军又有什么理由留在益州?除非……”他看了眼刘琮,语气不觉有些低沉:“除非内乱未已,甚至愈演愈烈!”   “愈演愈烈?”刘琮浓眉一挑,紧接着摇头道:“不妥!”   贾诩眼神一凝:“将军,唯有如此,才可使我军契入益州,否则孔明等只能无功而返。对于将军来说,以后只怕就没有这样的良机了。”   “若将益州打烂,要之何用?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刘琮稍一犹豫,还是对贾诩如此说道。在他看来,益州本就人口不多,若是战乱持续太久,对于益州的实力固然是个很大的打击,但这样的益州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虽然对于刘琮的决定有些不怎么认同,但贾诩并没有就此事再多说什么。实际上在贾诩看来,益州并不是当务之急,之前诸葛亮和张绣领兵入蜀,只是作为一支偏师奇兵存在,在没有大军配合的情况之下,很难会有太大作为。   刘琮见贾诩沉默不语,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先生方才说先取交州,倒是与琮不谋而合。这次琮不想亲自领兵征讨,不知以先生看来,谁人可担此大任?”   贾诩微眯着双眼,沉吟半晌,差点把本就没多少的胡须又揪下来一根。   这个人选看上去并不难以选择,但是贾诩却有些犹豫不决。谁更合适担此大任,所考虑不仅仅是统兵能力,更重要的是这将是统帅三军攻伐一州的大事。必须有大将之才,方可担此重任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何为本分论高下   吕蒙的心情近来很不好,本以为自己说动成当等人率部一同投降,必然会受到刘琮的重视,但事实却让他大失所望,心中甚至隐隐有些寒意。当然他将这种心情压抑的很深,即便如成当他们也未曾看出一点端倪。只是觉得吕蒙最近颇有些沉默寡言,变得消沉了不少。   不过自从江东三大营设立之后,吕蒙便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麾下八百余部曲,多半是从姐夫邓当那里继承而来,此番裁撤部曲,选拔精锐充入三营,等若这些人马的所有权从吕蒙这儿转到了三大营之中。这固然能让吕蒙免于负担部曲军械粮秣的开支,但没有了这些知根知底,且信任有加的部曲,在军中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或者,也没有这么严重吧?”成当对此的反应并不激烈,在他看来,这反倒是好事。只要还能在军中任职,总有人马归其使用,积够军功,还怕不能升为将军吗?至于部曲归属,他们中的精锐散入三大营,也未尝不能博个前程,也许更能增加实力呢。   吕蒙考虑的比成当更多,不过有些话却不好说的太过直白,闻言也只能叹了口气。若是依着他以前的脾气,说不定就领兵回家了。可这八百多条汉子,又该怎么办?   其实也不是所有的部曲一个不留,军令中也曾说得明白:“各将校依职衔可任亲军近卫”,按照吕蒙这别部司马的官职,也能保留五十人的近卫。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荆州军军制不同,吕蒙现在也已经有所了解。他现在苦恼的是自己不为刘琮所看重,眼下江东再无战事,如何以军功升职?今日来寻成当等人,本为借贷之事。因之前孙权欲合兵整顿,吕蒙便四处赊欠,将自己的部曲收拾的颇为严整,虽然因此保住了部曲甚至还有所增加,但也使得他欠了一屁股的债务。   如今江东易主,之前数战吕蒙未曾捞到什么油水,现在哪有钱来还债?可总这么躲在军营中也不是办法,眼看债主催逼日甚,吕蒙只好再度向成当等军中好友借贷。成当等人家境宽裕,以后又不用养部曲,当下便各自取了钱帛交与吕蒙。   待从成当的帐中出来,吕蒙仰天长叹一声,身后亲卫拎着包裹,也是心情郁结。   行出不远,就见一队人马自辕门进来,看那身明晃晃的铠甲,可不正是明光骑吗?吕蒙眼尖,抬眼便看出当先一骑乃是刘琮,心中一动,便领着亲卫迎了过去。   此处军营在吴县城外,除了吕蒙等江东降将之外,主要是文聘所部和飞熊军一部。相比之下文聘的人马最多,其次便是飞熊军近千人。   刘琮昨日与贾诩商议谁可统兵平定交州,贾诩提出的人选却是文聘。   对于文聘的能力刘琮还是颇为欣赏的,实际在历史上文聘也相当厉害,虽然后来迫于大势投降曹操,但现在的刘琮已经能够理解了。再后来文聘出任江夏太守,两次破关羽,又在石阳保卫战中挡住了孙权的进攻。镇守江夏数十年,恩威并用名震敌国,使敌不敢入侵,绝对是能够一位能够镇守一方的大将。   今天来营中见文聘,刘琮就是想当面听听他对平定交州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同时也打算再次安抚江东降将,毕竟江东三大营之设,乃是收部曲散私兵之举,肯定会有人对此心怀疑虑甚至暗中不满。   刘琮一行数十骑进了辕门,见一队士卒从侧面而过,虽然看衣甲是江东降卒,众人倒也未加关注。吕蒙见刘琮眯着双眼似乎在思虑着什么,而那队江东士卒又走到身前,只得先停下脚步,想着先让开道路。   突然,从队伍中猛地冲出一人,手持长矛纵身向刘琮刺来!刘琮因想着平定交州之事,一时竟有些反应不及,而刘琮身后的护卫,也因距离稍远而难以阻拦。   眼看闪着寒光的长矛就要刺中刘琮,吕蒙怒喝一声:“贼子敢尔!”冲上前去不及拔刀,便向那行刺者狠狠去,那人本全神贯注的举矛挺刺,不防吕蒙这么一撞,顿时手臂歪斜,那长矛擦着刘琮肋下落了个空。紧接着吕蒙和那人便摔倒在地,刘琮的护卫这才拔刀赶至,有数人跃下马背,将吕蒙和那人都以刀制住。   “周泰?”吕蒙被近卫放开之后,抬眼看清楚那行刺者的样貌,不由惊呼道。   周泰虽被近卫按住双臂,却昂然挺胸,只是瞪着刘琮,脸上一道伤疤自额头之颧骨,很是触目。他那天夜里护着孙权一路冲杀,却被乱兵围住难以走脱,徐坤、蒋钦先后战死,周泰再如何勇猛,也架不住乱兵人多势众。头上被刀砍伤昏迷之后,侥幸未死,待第二天清醒后得知孙权死讯,他便化名混入芮良所部,一心要杀了刘琮为孙权报仇。   刘琮扳鞍下马,护在身前的两名近卫闪开,反手扣刀警惕的盯着周泰。没想到刘琮却只看了一眼周泰,转过身拱手对吕蒙说道:“幸得子明援手,否则真是危险之至,多谢!”   认出行刺的是周泰之后,吕蒙这会儿的心情颇为复杂,见刘琮说的郑重,连忙回礼道:“此蒙之本分,何敢当将军言谢?”   “哼,好一个本分!”周泰被吕蒙坏了好事,又被刘琮无视,心中早就将他们二人恨的要死,闻言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   刘琮侧过身淡淡地看了眼周泰,说道:“足下为主报仇,轻生死尽忠节,固然是你的本分。但子明知大义、弃虚名,也是他的本分。在吾眼里,子明的本分却比足下的本分要有意义的多!”   周泰没想到刘琮会肯定他的行为,又拿吕蒙来比较,一时愣怔当场,不知该如何反驳。   倒是吕蒙听了这话心中一热,隐隐有些激动。原来将军并不因我是降将而有所看轻,那么之前将军所表现出的冷淡,或许是某种考验?想到这里,吕蒙望向刘琮的眼神,便愈发炽热了。   “今日你欲杀我,我不怪你。”刘琮对周泰正色说道:“可是你想过与否,若是成功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周泰哪儿会考虑这么多?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了,脑袋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杀死刘琮为孙权报仇!   严格说起来,周泰既非江右人士,也不是世家大族子弟,他本是九江下蔡(今安徽凤台)人。孙策平定江东时与同郡蒋钦一起加入孙策军,随孙策左右,后来被孙权相中,向孙策请求让周泰跟随自己,可以说孙权才是他的恩主。所以孙权虽然死于无锡乱军之中,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刘琮。不找刘琮报仇,又能去找谁呢?   见周泰沉默不语,刘琮的声音便多了几分冷肃:“若今日我遇刺身死,麾下数万大军会放过孙氏宗族?再说的严重一些,会不会发生战乱?彼时江东百姓,又将饱受战乱之苦!为一人报仇而置百万人于何地?江东百姓会因为你而生灵涂炭!这就是你想要的本分?这就是你的忠义?”   “某……某只知为讨逆将军报仇!”周泰脸色苍白,心中虽然仍旧有恨,但也知道刘琮所言非虚。真若如此,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害死讨逆将军全家的罪魁祸首?成了祸乱江东的大罪人?   刘琮见他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冷冷了瞥了一眼,说道:“放他去吧。”   按着周泰的近卫一时不明白刘琮的话,疑惑的对视一眼,直到张迅向他们二人示意,这才放开手。周泰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惊讶的抬起头,对刘琮问道:“你不杀我?”   “匹夫,杀之无益!”刘琮下巴一抬,说道:“留你性命,就是要让你看到孙权活着也所做不到的事!”   周泰神色犹豫,显然内心颇为挣扎。他从决定要刺杀刘琮的那一刻,便什么都不想了,费尽心机混入降卒,隐姓埋名藏在营中,就是为了亲手杀死刘琮。在他想来,无论成功与否,至少自己问心无愧,即便当场身死也无所畏惧。   然而刘琮的话却如同一根粗大的棒子狠狠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让他很懵,很茫然。尤其是刘琮竟然不杀自己,让周泰简直无所适从了。   “还不赶快谢将军不杀之恩!”吕蒙这会儿回过味来,忙上前低声对周泰说道。   周泰如避蛇蝎般的向旁边退了一步,冷眼看看吕蒙,咬牙对刘琮拱了拱手,一言不发的转身向辕门而去。   原本围成一团的近卫士卒纷纷让开,周泰行了数步忽然放声大哭,头却始终高高昂着……   “将军!”张迅靠近刘琮低声唤了一声,刘琮知道他这是询问自己是否真就这么放过周泰,稍一思忖,为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一个周泰能闹出什么花样?除了这种毫无益处的刺杀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不知怎地,刘琮忽然想起张羡之子张怿,当初也曾在襄阳街头试图刺杀自己。只是后来便没了那人的消息,可见刺杀这种事,到底是最微末的下流手段。好在方才没被周泰得手,否则即便不死,也要受伤,最重要的是影响太坏。想到方才舍身扑出的吕蒙,刘琮便含笑道:“子明,随我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遣军攻伐子欲乎   “将军有何吩咐?”吕蒙并不因方才自己救了刘琮一命而自鸣得意。实际上他现在表现的更为谨慎,听到刘琮的招呼之后,立即躬身回道。   刘琮也不上马,一边向中军营帐行去,一边说道:“吾设江东三营,收各将校部曲之事,想来在营中已传遍了吧?不知子明对此,有什么看法?”   “将军设立三营,盖为收精锐、裁老弱而成新军之故,对此蒙认为很有必要。然而……”吕蒙看了眼刘琮,欲言又止。这倒不是他故意做作,而是之前刘琮对他们的冷淡,实在让吕蒙有些隐隐惧怕,有些话也就不敢轻易说了。   刘琮鼓励的看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吕蒙也知道这是个能让自己受到重视的机会,当下一狠心,对刘琮说道:“然各将校领部曲成军,早已习以为常,上下相知,同心同德,故能如臂使指,若按三营之设,则自此后将士分离,恐不利于三营战力。”   他今年到底才二十三岁,少时家贫无力读书,这些年又久在军伍,关注的侧重点不同,自然眼界受限。所以才会从战力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对此,刘琮倒也不觉得意外。吕蒙能考虑到这些,就说明他对此事有过思考,虽然并未表露出不满的情绪,但这种担忧,也多少反映出吕蒙对此事不满的态度。   “说到战力,那便说说这次荆扬之战吧。”刘琮微微一笑,对吕蒙说道:“孙伯符在时,尝与琮在彭泽一战,彼时我水军实力占优,加之出其不意,才得以战胜。然而江东军虽败,实力却并未受到太大损失。那之后琮领兵二围许都,孙伯符引军东归,试图北上,说实话荆扬两军实力在那时,还相差不大。但是自孙伯符死后,为何江东军却屡战屡败?是将士不肯用命,还是斗具铠甲不如荆州军?”   这些问题,吕蒙最近也经常反复思考,闻言感慨道:“蒙对此也深有疑虑,说起来前讨逆将军在时,东征西讨荡平江东,何其快哉!怎么与将军对上,就总感觉束手束脚,全没了之前的气势?蒙愚钝,思之不解。”   刘琮笑道:“孙权用兵乏善可陈,又不肯信任周都督,虽然能以奇兵突袭皖城,在这种两军对阵的交锋之中,却刚愎自用,最终才会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   吕蒙有些纳闷的看了眼刘琮,不明白说三营之事,怎么又说到孙权失败的原因上来。   “其实,江东世兵之制未尝不是败因之一。”刘琮见吕蒙不解其意,便只能摊开了说道:“自二战虎林之后,水军已基本不听孙权调度,牛渚营中各部呢?及至到了无锡,发生哗变也就毫不意外了。”   这便是刘琮设三大营的真实用意了。兵权收在手中,一切军令调度,皆出自于将军幕府,拥兵自重的事情不用想,就是想要临阵逃脱,也得掂量掂量部下会不会跟你走。   吕蒙虽然性格冲动但绝对不是愚笨之人,脑瓜子灵活着呢,更何况刘琮已经说的这么明白?这想通以后,他便立即盘算起来,兵可以不是自己的,但战功却是谁都抢不走,夺不去的。只要还有战争,那就有他用武之地,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见吕蒙虽然沉默,但眼神颇为明亮,刘琮笑道:“子明现在才是别部司马吧?以吾看来,以汝之才,便是做个校尉都足可当得,只是听说你以前不读书?”   听到刘琮说起现在自己的官职,吕蒙有些惭愧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刘琮说他足可以当个校尉,心下一喜,然而再听到不读书的话,他就更有些不好意思了:“少时家贫,无力读书,故随母南渡,投奔姐夫,之后便在军伍中厮混,更没有时间读书了。”   刘琮深深的看了眼吕蒙,对他说道:“以后还是要进学读书,总是会有受益的。琮少年时也不喜读书,专好舞枪弄棒,及长才知谬误。再说也不是让你学那等儒生,钻研学问,但凡开卷,粗略阅读以明事理而已!琮自受任南阳以来,始读三史、诸家兵书,自以为大有所益。如卿意性朗悟,学必得之,怎能轻言放弃呢?以琮看来,现在就应该读孙子、六韬、左传、国语及三史。孔子言‘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光武当兵马之务,手不释卷。更何况你我?”   这番推心置腹,以己为例的话令吕蒙心中感佩莫名,眼圈有些发红,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刘琮躬身道:“将军不以蒙粗率愚钝,淳淳教诲,蒙岂敢辜负将军好意?”   刘琮心中也有些小得意,只怕大伙以后说你非吴下阿蒙之时,就得想到我咯。   无意中见吕蒙身后的亲卫提着大包小包的,刘琮好奇的看了一眼。不过他并没有多问,这或许是吕蒙私事,问起来只怕吕蒙面上不好看。不过吕蒙也看到了刘琮的眼神,当下赫然说道:“好教将军得知,蒙为养兵之故,借贷四方,如今债主催逼,无奈之下,唯有向军中好友求援。这些,都是成当等人借给蒙的钱帛,好先行还债。”   “哈哈!你啊,别人做官是越做越富裕,你却是越当越穷。”刘琮拍了拍吕蒙的肩膀:“不过这借贷之事,以后可以不用再做了。凡是收入三大营之精锐,斗具甲仗都会折现返还给各军,总不能连吃带拿,那也太穷形恶相了。”   吕蒙听了惊喜的抬头说道:“将军此言当真?”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他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刘琮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到底没有笑出声,而是郑重说道:“自然是当真的。眼下还有一件事,既然遇到子明,那便正好问上一问。”   “将军请讲!”得知自己很快就能还债甚至还会有所富余,吕蒙的心情大好,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刘琮沉吟了一下,对他说道:“吾欲遣军攻交州,子明有意乎?”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统帅大军镇方面   欲攻交州?吕蒙脚下一滞,心中却顿时激动起来。他现在最渴望的便是打仗,唯有打仗才可能有军功,只有累积军功才能脱颖而出,最终出人头地!   “蒙自当效力!”稍稍落后在刘琮身侧的吕蒙,立即沉声说道。   刘琮点头道:“子明既有此意,便与我一同去见文将军。不过精选士卒之事,也就要抓紧进行了。”   吕蒙此时再无抵触之心,当下应了,心中暗道,只怕征讨交州的事情文聘尚未知道,看来刘将军这是要重用自己了……   方才周泰行刺,因被吕蒙等人迅速制服,并没有弄出多大动静。及至文聘得知刘琮入营前来迎接时,刘琮等人已到了中军营内。   文聘大步迎到刘琮等人面前,躬身对刘琮道:“末将治军不严,以至周泰混入营中行刺将军……”   “诸军杂处,一时不查也在所难免。”刘琮扶起文聘,看了眼吕蒙说道:“好在吕司马见机得快,不然还真是很危险。”   文聘听了深深的望了眼跟在刘琮身后的吕蒙,肃手请刘琮入帐。   “将军有事相召即可,何须亲自来营中?”文聘等刘琮在榻上跪坐下来之后,抬眼望向刘琮问道。   刘琮笑道:“出城便至,又不费功夫,整日忙于案牍,正好可借此松活下筋骨。不过今日来此,其实是有一事相商。”   文聘见刘琮说的郑重,心中一动,如今江东业已平定,除了极少数地方有叛乱之外,哪儿还用得着出兵?莫非是要调本部随刘琮回返荆州?又或者是因封赏之事?可按说这些事情只需将军定夺,也不用与自己商议啊。   “交州张津自前年便屡次进犯桂阳、零陵两郡。自去年我军主力东进,他便以为有机可乘,集结近万人马围攻曲江,好在曲江守将吴巨坚守之下,交州兵无功而返。然交州不平,南方始终无有宁日。军师为此,特举荐文将军统领三军,讨伐交州。不知文将军可愿担此重任?”刘琮说完之后,目视文聘,想从他的表情看出其内心的想法。   文聘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交州出兵进攻桂阳郡之事,他也曾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贾诩会推荐自己作为统帅领兵讨伐。对于文聘来说,这可是求之不得的机会。看样子刘琮也是同意之后,才会来和自己商议此事。   “末将岂敢不用心竭力,以报将军信重?”文聘心中虽然激动,但语气颇为沉稳。统帅三军,坐镇方面,攻伐一州之地,对为将者实在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刘琮颔首道:“交州虽兵微将寡,然其地多山,士民狡黠,不服王化,殊难剿除。文将军切不可大意!”   “末将明白!”文聘今年已四十出头,加之本来性格就很沉稳,自然不会急躁冒进,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而文聘这会儿也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心中暗自盘算着讨伐交州需要多少人马,从何处出兵,走哪条道路等事。   思忖有顷,文聘抬头望向刘琮,郑重问道:“不知将军打算何时遣军出发?”   “此番回荆州之后,除了文将军所部之外,还要另行征调人马,同时需筹措粮草,及至出兵,恐怕要到五、六月间。文将军以为如何?”刘琮只是有个初步打算,今天来营中商议的,便是这些具体事务。   讨伐交州是为了消除来自后背的隐患,在战略上是出于先灭弱小近邻,再图强敌考虑。然而交州多山,易守难攻,对于统帅、将校和士卒的要求,自然也非常高。   之所以确定让文聘统领大军南下攻交州,除了文聘本身的能力之外,还与其出身于荆州世家有关。虽然文家在南阳,与零陵郡、桂阳郡相距甚远,但其家族久在荆州,文聘在荆州军中的威望人脉,也足堪担此重任。   文聘沉吟道:“五月尚可,若是拖延太久,只怕于我军不利。”既然现在已经决定由自己统帅攻击交州的军队,那么文聘考虑的,就不仅仅是军队方面的因素。对于交州的地形,文聘也有所了解,自荆州出入交州的道路,也无非是那么几条,再考虑到气候、人文等因素,他便认为宜早不宜迟。   盖因南方多山,又多雨水,万一战事不顺,很可能就会受其影响。而且山路难行,粮草运输极为不便,不将这些问题考虑进去,恐怕就会有大乱子。毕竟是出兵交州,深入敌境自然不能和在荆州相比。好在这次江东之战,文聘也受益匪浅,无论是对于战略还是战术,他自觉都比以前有了很大提高。   刘琮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决定在最迟要在五月到六月间出兵。虽然去年大半年来荆州军先平内乱再出江东,但两次大战之间皆有数月处于休整状态,而且徐庶在后方又输送补给充足及时,将士们远远不到疲兵的地步。   交州不平则南方不稳,刘琮接下来的战略,是要先稳住荆扬二州,充分利用两州的资源,这个过程中必然会出现许多难以预料的意外和风险,所以刘琮就必须将交州先拿下,以免出现可不控制的隐患。   在情报方面,特卫营的触角虽然已经渗入交州,但因时间较短,还未能取得多少成效。至于详尽的可用于作战的地图,目前也只是取得了一部分,还需要继续勘查绘制。这些事情显然也要加快速度,至少要在出兵之前完成大半。   不过现在刘琮和文聘所商议的,却是调用哪些军队,以何部为主力等事。在文聘看来,自己的刀盾兵战力并不比别人差,尤其是换了南阳所产的武器铠甲之后,战力比之从前有了很大提高。经过这次江东之战,将士们的作战经验也更加丰富,所以主力自然还是要用这批将士的。对此刘琮也深以为然。至于后勤运输方面,文聘就更不担心了。   “将军,末将想用山越营一部为前锋,未知可否?”文聘想起阳范所统率的山越营,便对刘琮问道。刘琮笑道:“山越营已经裁撤大半,现在只有三千兵。不过即便文将军不提,我也是要派他们出战的。非但是山越营,我还要向你推荐个校尉呢。”说着,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吕蒙:“吕子明勇锐,可为校尉之职!”   ☆、第一百三十章 已得二州谋全局   向文聘推荐吕蒙加入此次讨伐交州的军队之中,并且升为校尉,倒不是因为方才吕蒙在周泰行刺时的表现——那只是个巧合而已。这个决定其实在来之前,刘琮便已经和贾诩商议过。   这其实是关于江东降将的任用问题,而这个问题还牵扯到荆州军中的各个派系之间的实力均衡和如何相处。文聘虽然是出身于南阳世家,而且是宛城人,但他在刘表初入荆州之后,便被任命为中郎将,镇守荆北。后来若非张济领兵攻伐穰城,最终由刘琮摘了桃子,文聘可能依旧会在南阳待下去。   刘琮就任南阳太守之后,宛城之战文聘和邓济等人在后期也是出了大力的。但彼时刘琮对他们并无统辖之权,也就无法名正言顺的将他们纳入到南阳军系统之中。直到刘琮都督三郡军事之后,文聘和邓济才勉强算是归入刘琮麾下。但与出身寒家的魏延、赵云等武将相比,他们与刘琮的关系显然不如魏、赵等亲近。   这与刘琮信任与否、对他们态度如何并无关系。事实上,因追随时间的不同、彼此亲疏关系有远近之分是客观存在的,当然刘琮可以通过怀柔的手段来拉近彼此的距离,但是军队中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战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威名赫赫,是实力强横!   文聘需要机会证明自己,同样的,那些江东降将也需要机会证明自己,哪怕刘琮知道谁在历史上最终会大放异彩,演绎出各自的精彩,但仅仅他知道是没用的。   所以在皖口时,刘琮才会将陆寨安危托付给文聘,在那场战斗中,文聘的表现证明了他的沉稳与老辣,但是与双方水军一夜激战相比,他的舞台无疑还是太小了。哪怕人人都很清楚,陆寨的重要性,绝不亚于任何一方。   对于荆州的世家大族,尤其是领兵诸将,刘琮从来没有压制雪藏的想法,他要做的是整合而非削弱。收其部曲私兵,只是为了集中军权,同时也避免诸将受部下蛊惑而做出令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对于江东降将,刘琮也是同样的想法,抛开前世的好恶情绪的影响,他就必须让江东诸将感到前途可期,功名可取。   所以让吕蒙等江东降将参与到攻交州之事,并非是向文聘所领大军中掺沙子,而是为他们提供一个展现才华的平台,一个可以让他们尽情表演的舞台!   与文聘商议了攻伐交州的大致方略后,刘琮便返回城中,吕蒙怔怔的望着刘琮的背影消失在辕门外,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还愣着作甚?”吕蒙回过神来之后见亲卫拎着大包小包的望着自己,一挥手:“走!”   几名亲卫面面相觑,司马这是要去哪儿?   吕蒙转身向成当的营帐行去,走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下脚步,改向辕门而去。   “这是去城里先行还债?”一名亲卫追上来试探问道。方才刘琮对吕蒙所言,他们也是听到的,却不知吕蒙要做什么。   “买书!”吕蒙兴冲冲的说了一句,也不等他们,大步前行。   亲卫听了,忙回去备马,吕蒙这才想起应向文聘告假,否则私自出营,到底有违军令。他虽然性格冲动,但很会为人处世,否则当初也不会在弱冠之年,便得到张昭举荐继任司马,接收姐夫邓当遗下的那些部曲。   现在得了好消息,吕蒙自然要与成当等人分享,更重要的是,此次出兵交州,对于成当等军中好友也同样是个机会。   其实认真说起来的话,吕蒙和成当等中下级军官更像是郑横等豪强,只不过他们以前选择跟随孙策、孙权,而郑横等豪强选择了追随刘琮。就实力、家世而言,都是差不多的。   当初向荆州军请降,是出于大势所迫,实际上为保全部曲,以谋将来。及至吕蒙等率部投入荆州军后,孙权不战而败横死于乱军之中,他们虽然免于与昔日同袍作战之尴尬,但也因此失去了获取战功的机会。如今江东设三营而收诸将校司马之部曲,吕蒙之前的顾虑和担忧,正在于此。好在经过方才之事,吕蒙才顿悟到,麾下部曲士卒再多,若无自立之心,要之何用?   难道以后领百万雄兵,都能是自己的部曲私兵吗?更何况以后只需专心为将,无须为部曲粮秣军械费心劳力,甚至四方告贷,岂不是更能专心于军务而少庶务之烦忧?想通了这一点,吕蒙便再无抵触之心,反倒劝说起成当等人,尽快择选精锐,除留为亲卫之外,皆送入三营之中。   成当等本来就是这个想法,再听说大将军欲起兵讨伐交州,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心思。   刘琮回城不久,张昭便到了将军府中,同时还带来了董袭的使者和降书。   自太史慈被迫降之后,董袭放弃历阳北上合肥,之后按兵不动,直到孙权身死,周瑜也领水军南归,他才最终下定决心向刘琮投降。之前犹豫不决倒不是出于对孙氏的忠诚,而是因为大局未定,他在合肥消息不通,现在来降,也不算太晚。   如此一来,九江郡彻底落入刘琮掌控之中,至少在明面上江东数郡再无孙氏残部。可以说江东之地,到现在才算尽归于刘琮之手。不过各项新政除了清理户籍已经全面铺开之外,其余多仍停留在纸面上。   这倒不是张昭等留任的江东官吏暗中阻挠,毕竟无论是铸钱、统一物价还是兴修水利道路,都需要统筹各方面的情况,非一朝一夕可仓促而成。在这个前期准备的过程中,江东世家大族的底蕴和人才优势便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即便是刘琮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来治理偌大的江东,更何况刘琮做为荆扬二州之主,所要考虑的乃是全局。   如今天下形势自官渡之战后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若是不能提前布局,将来必然会遇到更多困难。正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表面上看袁败曹胜,但这个胜利还不足以彻底改变北方的形势,袁绍未死之前,仍然有较强的实力与曹操相抗衡,所改变者,不过是二者主客易位,主动权现在握在曹操手中。而曹操虽胜,实力却也遭到削弱,不过凝聚力空前高涨,也由此开始步入强大。如何保持二者的均势,使得袁绍集团不至于溃败而让曹操尽得其利,就成为刘琮在今后对于北方战略的首要考量。   同样,自宛城北上进兵关中的刘备,也是刘琮时刻警惕,须臾不敢轻视的强敌。这个强并不是指刘备目前所拥有的实力,而是他那强悍的生存力。只要给刘备一丝机会,他就能牢牢抓住,好在其少一个能够谋划全局的谋主,威胁相对来说比曹操要小一些。   甚至对于汉中张鲁,刘琮都不会掉以轻心。做为一个现代人,他绝不会小瞧宗教的力量,宗教对于政权的摧残力非同小可。而张鲁,恰恰是五斗米教的天师。据说张鲁是张良的后人,其祖父就是天师道的教祖张陵。父亲张衡居住于平阳山,信徒遍布益州,光凭这样的影响力就给张鲁打下巩固的根基。   而且汉中的地理位置又极其重要:北瞰关中,南蔽巴蜀,东达襄、邓,西控秦、陇。可以说控制了汉中,就占据了地势上的优势。而且汉中在张鲁的治理下,并非民生凋敝,羸弱不堪。相反却户积十万,信徒众多。在如今这样的乱世之,殊为难得。   自刘琮进入吴会后不久,就有特卫营密报,孙权曾遣使往曹操处求援,而曹操亦遣人往汉中,试图令张鲁出兵。虽然不知道张鲁为何会按兵不动,但对于刘琮来说,免于两线作战总是好的。   不过这只是就当前的形势而言,汉中这种财富土沃,四面险固之地,是早晚要取的,而且在刘琮的战略构想中,其时间应该先于益州。然而这其中仍然存在许多变数,旁人不说,刘备入关中就是个很大的变数。虽然到现在为止,刘备仍然兵不过万,将止关、张,但以刘备的能力和手腕,夺取关中有很大的可能。   那么刘备之后会如何做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是要寻求一个更理想的容身之地。毕竟关中地区自董卓进京以来屡遭战火,流亡甚众,基础已被破坏殆尽。以这样的根据地去和曹操争夺天下?除非刘备得了失心疯。相比之下汉中反倒成为了一块肥肉,最重要的是,掌握了汉中就等于控制了益州门户。   彼时只要刘备愿意,就随时能冲进刘胖子家里打砸抢烧一番,因为门户钥匙可是在他手中握着。而可怜的胖子就只能干瞪眼,若是无人相助,估计最终会举州投降,一如历史上那般。   对于这样的结果刘琮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必须抢在刘、曹对汉中下手之前拿下汉中,否则后患无穷。   当然,此事也急不来,至少要先平定交州,稳固后方之后才能对汉中用兵。至于不战而屈人之兵什么的,刘琮自认现在自己的威望名义还远远不够。去年借粮就直接被张鲁拒绝,更别说主动投降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国之大事祀与戎   张昭待董袭派来的使者下去之后,转向刘琮说道:“将军,未知此番铸造铜钱,可有定数?”他现在协助刘琮署理江东政务,对于铸钱之事最为关注,因为这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其重要性张昭是深知的。在他看来唯有江东治理的越好,世家大族的利益才越有保障,至于清理户籍这种事,他反倒不认为会动摇世家根基。   “铸钱百万,先用之于荆扬二州,藉统一物价之后,再根据所需之数进行调整。现在江东百废待兴,钱制崩坏,流通不易,实在是很个严重的问题。这件事须得立即着手,我已令人铸模试造,待确定新钱样式大小之后,便可以大规模铸造了。”刘琮对此张昭说道,他并不想对张昭有所隐瞒,毕竟治理江东还需要世家大族的合作,张昭虽然是徐州彭城人,但他早年为避黄巾之乱南渡,可以说和世家大族早有联系,如今也算是江东一系的代表人物。   张昭听了心中安定不少,既然刘琮已有所准备,自己的压力也随之减小不少。自董卓乱政以来,废五铢、铸小钱,以至于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最夸张的时候,谷一斛需钱数百万之巨。董卓老贼倒是由此聚敛了大量财富,可老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江东地区也未能免于其害,加之民间盗铸严重,已经彻底破坏了钱币流通的平衡。时下多以谷帛为等价之物进行交易,然而不法之徒囤积粮食,奸猾商贾织造绢帛越来越薄,以此来谋取暴利。所以钱制一日不恢复,物价就一日不可统一,稳定也就无从谈起。   至于刘琮是否会借铸钱敛财,张昭与顾雍等人商议过后,所得出的结论是否定的。也正是因为对刘琮有这样的信心,江东世家才会与之展开合作。   不过张昭也知道,铸钱之事即便举两州之力,仍是困难重重。因两州本就缺少铜矿,大规模铸铜钱的话,对于铜、锡等矿的需求就非常大。当然这个问题既然张昭无法解决,那也只能寄希望于刘琮了。   “设立官学之事如今进行的如何?”见张昭有些走神,刘琮便对他问道。郡、县设立官学之事,在刘琮的心目中,也是份量很重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就是祭祀,祭祀什么呢?表面上看,是弭灾求福,酬谢神灵,追怀先祖。然而实际上“祀”是与“戎”相对应的。戎又是什么呢?干戈之事,自然是战争武力。实际上在刘琮的理解,一个是笔杆子,一个是枪杆子。   说白了,就是掌握舆论,宣扬统治者的正统性,合法性。这事儿刘表生前也是极为重视的,立学校、修礼乐,还曾郊祭天地,拟仪社稷,其用心不问可知。   张昭回过神来,稍一沉吟,对刘琮说道:“江东本无官学,此事既无前例可循,又无通晓之人,故此……”说到此处,张昭有些迟疑。其实对于官学的设立,张昭本人是不反对的,但同样也并不赞成。顾雍、虞翻等人又对此表达过隐晦的不满,所以这件事至今还没有什么眉目。至于顾雍、虞翻等人为何不满,张昭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呵呵,只怕是有些人不愿意看到设立官学吧?”刘琮冷笑了一声,对张昭说道:“无例可循,无通晓之人?这都不是难事,荆州官学兴盛,这件事若是江东无人可用,那边效仿荆州之制,用荆州学者便是。”   张昭心下凛然,对于刘琮的脾气秉性,他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已有所了解,你若是真要和他对着干,只怕最终谁也落不到好,事情还是会按照刘琮的心意完成。   江东世家为何对官学如此不满?这其实是世家大族与寒族之间的矛盾罢了。刘琮虽然代表着荆扬二州世家大族的利益,但他出于对集权的需要,势必要培养一批完全忠诚于他的文人武将。武力这一块江东世家经过此次战争已经完败,短期内也看不到重新崛起的希望,所以他们才会对于文教如此看重。除了这个因素之外,就是世家大族本身就以诗书传家,或精于易或专攻经学,否则哪能培养出众多人才?   教育权的旁落,势必会造成人才不再仅仅出自世家大族,虽然事实上天下英才也不都出自世家大族,但从比例而言,可以预见到官学人才的大量涌现,必然会削弱世家大族对于江东的影响力。这就是顾、虞、魏等世家大族对官学不满和抵触的原因所在了。   “将军误会了。”张昭有些汗颜,这位主公可不是好糊弄的主,但是为了顾、虞等家,他也不得不说道:“并非有人对此不满。官学之事,昭从今日便严加督促,不过将军方才所言甚是,还请将军从荆州调些经验丰富的大儒来此,以开官学之风气!”   刘琮含笑点了点头:“我已经派人回荆州择选了,过些日子我亲自回去,还要礼聘博学之士前来,到时候张公可要多与他们亲近啊。”   “这是自然。”张昭闻言,颔首道:“然则顾、虞等族中亦有饱学之士,或可充任官学博士,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他这是以退为进了,刘琮焉能不知?不过刘琮对此并不担心,慨然应允,言辞之中,还对顾、虞、陆、魏、张等世家大族的家学渊源很是褒扬了一番。   “周公瑾不日即将南归,待与其相见之后,吾当还荆州。”刘琮饮了口梅浆,对张昭说道:“江东诸事繁杂,还要有劳张公多多费心!”   张昭愣了一下,忙拱手道:“此为昭之本分,岂敢曰劳?”   虽然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如同孙权初掌江东时那样风光,但刘琮这话很显然是要他统率群僚,总览政务,不由张昭不为之激动。当然他也不会因此而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如今江东军权都归于刘琮之手,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叛刘琮。   告辞出了将军府之后,张昭当天下午,便派人请来顾雍、虞翻等人。   官学之事,既然无力阻止,就要抓紧参与其中,相信这其中的道理,不要自己多说,他们也当能很快明白。唯一可虑者,是他们愿意参与到什么样的程度,而刘琮又会让他们参与到怎样的程度?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各取所需必妥协   若非张昭遣人延请顾、虞二人,他们也会不请自来。因刘琮入吴后仍留任顾雍为会稽太守,数日之后顾雍就要返回会稽郡。临行之前,顾雍自然要向张昭请辞。   三人在张昭府中相见后,稍事寒暄,入内室相对而坐,除了伺候汤水的仆从,屋内再无其他人。   顾雍今年三十许,比虞翻要小三岁,少时受学于蔡邕,弱冠即任合肥长,后转任娄、曲阿、上虞县长,所在之处皆有治绩。孙权领会稽太守,不到郡,因与荆州军之战,而以顾雍为丞,行太守事。他出身于吴郡大族顾氏,本就比旁人起点要高出许多,加之本身才思敏捷,心静专一,很得蔡邕喜爱,因受到老师称赞,故字元叹。   他性格沉稳,颇为儒雅,虽然沉默寡言,但言必有中。   与细眉长目的顾雍相比,虞翻显得很是随意闲适。他是个很有趣的人物,字仲翔,余姚人。少好学,有傲气。他出自《易》学世家,家传西汉今文孟喜《易》,将八卦与天干、五行、方位相配合,推论象数。自谓“习经于桴鼓之间,讲论于戎马之上”。可以说是个多才多艺,性格疏朗阔达的英才,而且他极为喜好饮酒,不过酒量却不怎么样。   虞翻当初曾在王朗手下当过功曹,孙策征会稽时,虞翻劝王朗避孙策,朗不能用,然后拒战败绩,之后虞翻归于孙策仍然以功曹事之,也曾劝谏过孙策不要经常外出打猎:“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虽汉高帝不及也。至於轻出微行,从官不暇严,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故白龙鱼服,困於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   及至孙策果然因此遇刺身亡之后,诸长吏拟离任地前往吊唁。翻恐地方有变,留原地行丧,为诸县仿效。再后来一言劝退准备夺权的孙暠,为此颇受吴郡百姓爱戴。   “征南将军欲设官学,今日再度提及,想来对此事颇为看重。昭以为官学之设,已成无可更改之事,且荆州这几年官学极为兴盛,相关制度业已成熟,经验丰富之辈更是多如牛毛。”张昭沉吟了一下,对二人说道:“然江东岂无饱学之士乎?昭已向征南将军举荐二位族中子弟,或可入官学为博士、教习等,征南将军已经应允,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虞翻看了眼顾雍,见其皱眉不语,便微笑这对张昭说道:“多谢长史美意,只是不知这郡、县官学,具体如何设置,学生各有几何,是学经为主呢,还是学易为主?再者学业完成之后,学生去往何处?不搞清楚这些事情,我等也不好决定啊。”   对于官学之设,虞翻其实是很不满的。他虽然也有讲学之愿,但那是开门收徒,传授弟子学问,和官学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官学的设立会抢走虞翻的潜在生源,他满意才怪了呢。不过张昭既然这么说,他也知道硬抗是抗不住的,既然刘琮下决心要在江东设立官学,那就只能在这方面打主意了。   张昭见虞翻已有妥协之意,心中一宽,含笑道:“仲翔岂会不知?罢了,昭今日从征南将军那里,又拿回来一份关于官学的政令,咱们正好一起参详参详。”   说着,张昭自袖中取出那份政令,铺在几案之上,对虞翻和顾雍念道:“凡郡、县所设官学,郡学设博士一人,教授二人,教师五人,学生四十;县学设教习一人,教师四人,学生三十。师生月廪食米人六斗,有司给以鱼肉,学官月俸有差。学者专治一经,以礼、乐、射、御、书、数设科分教,务求实才,顽劣不率者黜之。凡品学兼优者,入县、郡官署听任实习,各司官长品评择任实职。”   这样的官学除了不用参加科举之外,几乎就是大明朝官学的翻版,当然刘琮也结合了荆州学官中的一些成熟经验,对于刘琮来说,这样的规模已经接近财政所能承受的极限,否则的话,学生的数量还要有所扩大。   虞翻听了之后牙疼似的吸了口气,蹙眉看看顾雍,见其神色从容,不由苦笑道:“元叹真好定力。此事若成,则我等族中子弟,亦不得不入此官学了啊。”   “这倒未必。”顾雍抬起头对虞翻说道:“举荐任官,乃朝廷定制,君不见还有各司官长品评择任之语?”   张昭点头道:“以吾观之,这官学之设也并非针对诸家,应是荆州这几年成效不错,征南将军才会有意在江东也推而广之。说起来对于各家,未尝不是件好事。”   “哦?此言何解?”虞翻揣着明白装糊涂,对张昭问道。   张昭笑道:“仲翔岂会不知?”   “既如此,翻就如长史所言行事便是了。”虞翻转头看看顾雍,问道:“元叹以为如何?”   顾雍捋着短须,沉吟半晌,最终点头道:“雍也有此意,只是不知这江东学官可设祭酒?还是说,所有的江东学官,都要听令于荆州主掌官学的祭酒?”   “这个……”张昭回忆了一下,摇头缓缓道:“却不曾有江东祭酒。”   虞翻和顾雍彼此失望的对视了一眼,虞翻苦笑道:“罢了,没有就没有吧。只要我等族中子弟多些,想来也当无妨。”   祭酒之称,若非有军师加为前缀,则主掌教育之事,扬州不设此官职,显然学政教育任听命于荆州,对于顾、虞二人来说,感觉肯定很不爽。但现在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即便有此意向,也要等以后有了官学,方可因事而议,请立江东祭酒。不过被刘琮接受的可能性,并不大。对此座中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好在正如顾雍所言,即便学生完成学业,甚至已在各级官署中实习之后,最终是否能够得官,还要看各司官长的品评。   江东各级官署中,官长多为世家大族之人充任,所以这一条,其实就是刘琮对世家大族的变相妥协。   至于是权宜之计还是长久制度,那就要看双方的合作是否一直愉快了。   既然无法抗拒,那就在妥协中相互磨合,各取所需。江东世家大族与刘琮的合作,就这样润物细无声的全面展开了。对于世家大族而言,安宁稳定的江东才是他们利益的最大保证,舍此之外,官员的任命、政策的推行乃至其他方方面面,才有了坚实的基础。这些年来的战争已经让世家大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旁的不说,曾经人才济济的陆家,不就是因为庐江皖城一战,而变得人才凋零,到现在实力都未曾恢复吗?   正事商议妥了,虞翻便笑嘻嘻的对张昭说道:“长史这些日子忙于政务,只怕难得清闲,元叹过两日便要返回会稽,恐届时无法辞行,依翻而言,不若今日设宴即可!”   张昭含笑道:“就知道仲翔惦记着那斛亮剑,汝非善饮者,此酒性烈易醉……”   “好了好了,以翻的酒量,难不成还能给长史喝光了?”虞翻摩挲着下巴说道:“时辰也不早了,这便令厨下准备宴席?”   顾雍与张昭相对摇头苦笑,做客做到这个份上,整个江东只怕就他虞翻能干的出来。   好在张昭深知虞翻为人,对此并不介意,吩咐厨下整治酒席,三人起身移至堂上。   不多时菜肴端出,置于食盘之上,与食案一起端了上来。张昭令取好酒,由侍女奉铜卮请酒。   “征南将军已令人试造新钱,仿五铢一文,欲造百万之数。”张昭浅浅的抿了口酒,以铜匕割了一小块炙肉,夹了一箸略沾了点酱泥,对顾雍说道:“若能得钱百万,则市中所用当可足够。如此一来,荆扬通行新钱,江东各郡应不会受此冲击吧?”   虽然张昭不认为刘琮会借铸钱之事敛财,但他也想知道江东各家族对此的看法。毕竟这件事实在关系重大,多听听各方意见,总是好的。   顾雍尚未回答,虞翻便抢先说道:“当不至于!征南虽年少,却非贪鄙之人,其志非小,断然不会做出这等固泽而鱼之事。”   “以雍看来,征南将军似乎还有鼓励商业之意。”顾雍不紧不慢的放下银丝漆箸,抬眼看向张昭:“铸钱百万,统一物价,皆为此预作准备也!”   张昭蹙眉道:“商业?可是征南将军却从未提及啊。如今币制混乱,小民多受其害,物价不均,以至各郡财货难以流通……”说到这里,张昭已反应过来,但还是觉得有些拿不准。   但凡战乱之年,商业最受摧残。无论是行商也好,座商也罢,道路不通则货物难以流通,除非像全柔那样以部曲护送贩卖粮食,自然可以谋取暴利,否则的话,普通商人是断然难以生存的。   如今江东平定,盗匪虽然还有,但比之从前已经谈不上有什么气候。发展商业的基本条件已经具备,只要有百万新钱用以交易,物价统一之后,何愁商业不发展?当然君子耻于言利,有些话他们现在还不好说,但心中已经开始暗自盘算,若是刘琮真有意发展江东和荆州的商业,自家家族,怎样从中谋取利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欲解症结循旧例   江南温暖潮湿,是相对于关中、关东等地而言。实际上这个时代仍然处于比较寒冷的小冰河期。正月中旬的天气也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天气看着晴朗,但这春风可一点儿也不温柔,吹拂在脸上,很是有几分寒意。   周瑜望着远处的吴县城头,神思有些恍惚。不过当他看到迎过来的数骑之后,便立即回过神来,对并辔而行的鲁肃问道:“来者可是征南将军?”   “正是征南将军!”鲁肃定睛一看,笑着对周瑜说道:“将军出城远迎,足见对公瑾之重视。”   周瑜淡然一笑,翻身下马,缰绳丢给身后的亲卫,对鲁肃说道:“败军之将,何以当此。”   他这自嘲并非任对刘琮心存恨意,说起来即便两军交锋之时,周瑜也对刘琮没有怀恨之心。只是念及自身遭遇,有所感怀罢了。鲁肃闻言,却正色说道:“公瑾何必如此说?江东归于征南将军之手,以肃观之,未尝不是件幸事!一路行来,公瑾也是有所见闻的,难道在公瑾眼中,如今的江东比之从前,没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自然是有的。只是新政初行,哪儿能看出多少来?当然这一路上盗贼绝迹,农户忙于春耕准备等现象,周瑜也是看在眼里的。   说话间,对面数骑也行至近前,刘琮板鞍跃下马背,笑吟吟的大步上前,不由分说的抓着周瑜的双手,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公瑾,奈何来之迟也?”   周瑜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无奈地看了眼刘琮,说道:“将军……”   “琮盼公瑾来归可是盼了很久啊。”刘琮放开紧握着的双手,对周瑜和鲁肃说道:“琮不为得江东高兴,为得公瑾、子敬而喜!”   这话偷师于曹操,不过周瑜鲁肃听了,心中都是一暖。得主公如此,夫复何求?想到孙权的刚愎自用,猜忌冷淡,周瑜的感触其实比鲁肃要更多一些。而见过孙权剑伤张昭的鲁肃,也同样有一番难以言说的滋味。   周瑜轻咳一声,转身示意身后诸将上前。韩当、黄盖及凌操、凌统父子便趋前拜见刘琮,对于这个曾经的敌人,他们其实是颇为佩服的。如今投入刘琮麾下,对于这些武将来说,并没有多少心理障碍。   “诸位皆世之虎将,勇锐无匹,得诸将襄助,何愁大事不可定,汉室不可兴?”刘琮爽朗的笑声,诚挚的话语,使得黄盖等人都抛去了最后一丝疑虑,对于刘琮也更多了几分好感。   鲁肃见张宝还等着与刘琮相见,便侧身对刘琮道:“这位便是巢湖张宝,亦为江左豪杰!”   张宝上前躬身行礼,对刘琮说道:“久慕将军大名,未尝得见,深为憾事,今日能投将军麾下,宝幸之如何!”   此张宝并不是黄金军那位地公将军张宝,他骁勇果决,麾下聚集了上万人马,和张多、许干等人称雄巢湖,也算的上是一方豪强了。他自称巢湖太守,早就有渡江归附刘琮之心,如今心愿达成,自然很是高兴。   “真乃豪杰壮士也!”刘琮颔首笑道:“军中多此豪杰,北人岂敢南顾?”   一句话说的众武将心中热乎乎的,什么荆州扬州之分,立即变成了南人北人之别。   相见已毕,众人上马一同入城,到了将军府中,稍做漱洗,便被侍从请到正堂入席。张昭等人虽未出城迎接,但这会儿也受邀前来,不多时,偌大的正堂之上便陆续坐满了文官武将。   刘琮位于主席,自不用说,左边贾诩、王粲、庞统及魏延、赵云、文聘等将,右边周瑜、张昭等人,济济一堂,称得上群英荟萃了。至于黄忠因守九江,刘虎、胡车儿等驻于会稽,未能与会。   “前者子敬曾对琮言,当务之急,以平稳为要。”酒行三卮,刘琮沉吟片刻后对座中诸人说道:“如今江东初定,新政渐次施行,未知诸位看来,这新政施行于扬州各郡,可有不妥之处?”   张昭见江东诸人皆看向自己,不由苦笑,拱手对刘琮说道:“新政除清理户籍和设立三营之事,其余皆未全面展开,目前倒也看不出有何不妥。不过既然在南阳、在荆州都已获得成功,想来江东亦不例外。”   “此言差矣。”刘琮笑道:“江东与荆州虽有相同之处,但也有特殊的地方,怎能以荆州的成功来断言江东就一定合适呢?诸位不必有什么疑虑,也不要有所隐瞒。施政之要,在于体察实情,然后才能有的放矢,否则一拍脑袋就决定的事,必然会遭遇预想不到的困难,甚至带来相反的效果。我想诸位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吧?”   虞翻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方才长史所言,也是实情。以翻观之,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各司官署长令不谙新政之要,若贸然而行,恐曲解新政之意,彼时将反受乱政之苦。”   他这话一下就说到了最大的症结所在。   对于这个问题,刘琮也曾有所顾虑,当初在南阳推行新政之时,虽然他与王粲等人拟订了很详细的条文、律法,但实际上在推行过程中,因各级官吏的能力水平参差不齐,所取得的效果也大相径庭。比如清理户籍之事,心思细密,对清理户籍的目的有清楚认识的官员,就要比那些粗枝大叶,不明白为何要清理户籍的官员做起事来有条有理,成效显着。   到后来刘琦请命在荆州全境主持推行南阳新政之时,也曾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为此还专门跑去向刘琮要人,如果不是南阳已经培养出一批合格的官吏,恐怕到今天荆州也难以在全境推行新政。即便是现在,刘琦也还曾来信诉苦,偏远些的郡如零陵郡、桂阳郡等,还有些县城未曾展开落实。   刘琮思忖片刻,对虞翻说道:“仲翔说的没错,然而时不我待,有些事情已经到了迫在眉睫,不做不行的地步了。当此时,唯有靠大伙儿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既然各司官署令长对于新政尚不熟悉,不妨就此集中起来由熟悉之人释疑解惑,然而行之各地,如此一来或可有所收益。”   这既是搞短期培训班了,出身于南阳的贾诩、王粲等人相视一笑,数年相处,他们已经太了解刘琮了。不怕你们不会,圈起来学习呗!学了之后还不行,那这官恐怕也就当不下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先定巴蜀图汉中   什么是迫在眉睫,不做不行的事?就军务而言,自然是收部曲私兵,设江东三营之事。至于剿灭匪患等,都是军人分内职责。在政务来说,眼看春耕将至,招揽流民,加以安置,开屯田、促农耕等,就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了。舍此之外,铸新钱因要等样式确定,又需大量铜、锡等物一时也难以施行,立官学则要循序渐进,都非目前所能完成之事。   至于修路设驿站等事,也非当前急务。而劝农耕植桑本就是地方官吏本职,在这方面无非是细化了一些而已。   若想做一番事业,没有一批政务通达的干吏能吏是不行的。在江东,这样的人才多出自于世家大族,如今世家大族既然已经决定与刘琮合作,自然不会下绊子拖后腿。否则对他们来说,是弊大于利,得不偿失的愚蠢之举。即便有些官吏不是出身于世家大族,但也多是姻亲故旧,彼此俱为一体。   长远来看,这样的情况必然会使得江东世家大族的实力更加雄厚,但现在不用他们,又能用谁呢?不错,荆州本身就有不少人才,加之刘琮这几年的着力培养,的确有了一大批精通政务的能吏,但荆州本身就占去了很多,完全用之江东,是绝对不够的。而且江东世家大族,必然会对此产生强烈的不满和抵抗。   所以现在还必须依靠这些官员来治理江东,同时从荆州调人充实各级官署,这将是一个比较缓慢,但也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过程。   张昭等人听了刘琮的话之后,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并不担心这样有什么不妥。既然要与刘琮合作把江东治理好,那么尽快熟悉新政的内容加以施行,就成为了江东各郡县令长们的首要任务。   和张昭、虞翻等人相比,周瑜显得颇为沉默,新政什么的,他在南归的途中也曾听过一些,但此时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与自保江东的世家大族相比,周瑜等南渡北士,更关注的是扩张,是天下一统,结束乱世。在这一点上周瑜和鲁肃是心意相通的,虽然两人对于战略的看法有所不同,对自身的定位也有所不同,但这个目的是一致的。   对于出身于官宦世家的周瑜来说,辅佐明主,荡平群雄匡扶汉室,才是他的理想和追求,然而土豪鲁肃想的则是辅佐明主建“建帝王号,高祖之业”从龙之功。   这自然是因两人出身不同而形成的理念上的差别,不过刘琮并不会因此而对他们区别对待。   宴席上的气氛,也没有因为周瑜的沉默而受到影响。张昭等人和王粲、庞统谈论着新政的方方面面,看样子对于新政再无任何抵触,反倒很是感兴趣。   “公瑾在想什么?”刘琮放下铜卮,对周瑜问道。   周瑜抬起头,神色郑重的问道:“将军今已据有荆扬,未知下一步又将如何?”   “以公瑾之见,吾当如何呢?”刘琮看着周瑜不答反问。他的确很想知道,周瑜会根据现在的情况,提出怎样的战略?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便都望向周瑜。毕竟这个话题,实在是大伙都很关注的。张昭等人自不必说,就是鲁肃,都转过头来,略有些紧张的看着周瑜。他之前已经向刘琮提出过一个战略,刘琮当时虽未表示赞同,但同样也不曾反对啊。   周瑜并没有因为自己成为堂上的目光焦点而紧张,他徐徐沉吟道:“荆州乃四战之地,扬州地广人稀,将军虽得二州,无数年休养生息之功,则难收两州之利。今北方曹操方破袁绍,士卒疲惫,当无南下之力;刘备觊觎关中,势如养虎,待其势成则难制;汉中张鲁以妖术惑民,然地势险要,户民众多,恐难卒除;益州刘璋暗弱无能,据千里之沃土而不能强兵,收离散之士而未能自安,以至于内乱暴起,益州震动。以瑜看来,当可先定巴蜀,然后徐图汉中,待两者俱平,则可北上袭取关中,而大军出宛以攻许,偏师自合肥向徐州,三路齐发,则天下可定也!”   他说完之后,堂上诸人心思各异,一时竟然静了下来。   对于交州周瑜连提都没有提,在他想来这是出兵益州之前所必须要做的事,提不提都是一样的。   观其谋略,重点还是在先取益州之上,而将江东这一路兵定性为偏师。   刘琮与贾诩相视而笑,周瑜所说的战略,可以说与他们二人商议的结果不谋而合。正如周瑜所言,以荆、扬二州的现状,没有数年时间来强兵富民,是不足以争天下的。然而别人会坐等你发展起来吗?若非刘琮到现在还将南阳,特别是宛城、叶城牢牢控制在手中,你以为曹操会不来攻襄阳?   荆州乃四战之地,襄阳更是这四战之地中,地势最为险要之处。北面是南阳盆地,而襄阳,就正好处在这个盆地的十字路口。南北贯通,要经过这里;东西贯通,也要经过这里。四周的各条道路,都汇聚于此,绕不过去。所以只要这个口一堵住,整个盆地都在荆州控制之下。   若襄阳有失,则敌军从襄阳南下,沿荆山和大洪山之间的宜城通道,一路可到荆州,进入广袤的江汉平原,直抵长江。然后向西可以扼守宜昌,等于锁住了四川出川的三峡门口。向东可以把江汉平原这个重要的经济区掌握在手中。楚国想北上争雄,问问中原诸侯鼎有多重,襄阳是其桥头堡。   更可怕的是,源自汉中的汉水过安康以后,在襄阳这里朝东南流过去。在如今这个运输不便的时代,有这么一条河跟着,其意义不言而喻。刘琮率领大军出发乘船至夏口,便是走的这条水路,徐庶在后方筹措的粮草,调运的新兵也是从这条路,顺流而下一直到进入长江。   而北边呢?东北方向,过伏牛山和桐柏山之间的叶城通道,即可进入真正意义上的中原地带。绕过了平顶山,再往东北,就到许昌了,这就是为何占据叶城之后,刘琮能够两度兵临许都城下的重要原因。   还有一条路向正北,过鲁县,沿嵩县西侧向北的陆浑,即抵达伊川,东都洛阳就在前方!而这条路,也正是刘备从宛城出发北上,攻略关中所走过的路。   这样险要的地方如今正紧握在刘琮手中,不善加利用的话,实在是对不起这样的地形!   在鲁肃的战略构想之中,是没有取益州这个步骤的。他所设想的是东西并进,而周瑜却要三翼齐飞。   “公瑾所言,诸位以为如何?”刘琮不急于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望向众人问道。   张昭皱眉说道:“将军新定江东,似应先休养生息,否则连年征战,只怕劳民伤财,若有不遂……”不遂之后怎样,他却迟疑着不说了。总之无外乎内忧外患,大大的不妙便是。   本来欢宴之上也不适合讨论这种关乎前途的大事,但刘琮之所以如此,就是想明确看到江东世家大族的态度。见虞翻、张纮等人都表示支持张昭,心中愈发了然。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周瑜的战略,鲁肃在木榻上坐直了身子,对刘琮拱手说道:“将军,肃以为公瑾所言极是!今益州内乱,正可就便取之,若待其平定内乱之后,恐更难攻伐。何况汉中张鲁与刘璋不和,若被其先攻入益州,亦徒增变数!”   鲁肃说完之后,黄盖、韩当等人也都纷纷出言附和,并表示只要刘琮信任,他们都愿意领兵为先锋,攻取益州,以报将军之厚德。   其实若是甘宁在此,只怕也会兴冲冲的向刘琮请求领兵入蜀。他当初起兵反叛,最终却落得个灰溜溜逃入荆州的下场,心中岂能没有报仇之念?不过他这会儿领水军屯扎在丹徙城外,因刚接收了周瑜所带回来的江东战船士卒而忙得晕头转向,哪儿有时间来吴县?   至于荆州军中将领如魏延、赵云及文聘等人,则并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文聘是因为知道自己要领兵攻伐交州,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相关事宜,而魏、赵二将,一个是统帅荆州主力炮车营的大将,一个是统帅卫护刘琮安全的明光骑主将,都是唯刘琮马首是瞻,对于这样的战略哪怕心中有所考虑,也不会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   对于刘琮来说,江东世家大族的保守态度并不足以影响自己的决心,攻取益州也必然是今后争夺天下的重要战略环节。否则无论是被汉中张鲁所取,还是被刘备所得,对于荆州来说都是个很大的隐患。虽然眼下看来,刘备集团尚未取得关中,但却不得不防。谁让刘备是个“折而不挠,终不为下”的枭雄呢?见刘琮沉吟不语,众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眯着双眼做沉思状,还有的只顾着吃喝,看起来对这些很不感兴趣。没错,此人便是吕布。他如今也知道,刘琮断然是不会给他领兵出征的机会的,所以即便有些不甘心,却也没有多少怨言。左右麾下无一兵一卒,老老实实给刘琮练将,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即便是周瑜说完之后,也便不再多说,他浅浅的品尝着烈酒,看似风淡云轻,对于张昭等人的反对,毫不介怀。   ☆、第一百三十五章 遴选精锐向交州   关于今后战略的话题,至此便告一段落。实际上即便刘琮要谋略益州,也必须先等平定了交州才能进行全面准备。   昔日的对手今天同席而坐,却没有人因此尴尬,对此刘琮只能说,孙权实在是太渣了。可以说江东军最后的分崩离析,孙权难辞其咎,不过现在既已平定江东,刘琮其实还是蛮感谢孙权的。若非孙权自出昏招,又冷了江东将士之心,只怕江东之战会真的如自己所设想的那样拖延很久。   只是如何将堂上诸人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对于刘琮来说,就是很考验能力的问题了。   在周瑜率众来归后,刘琮于第二天开始,进行了一系列的任命、封赏。这其中不仅仅是原荆州军中将士,对于江东诸将及各郡县令长、各司官署长官等,也多有调整和征辟。   周瑜被任命为江东三营都督,鲁肃为忠义将军,太史慈、陈武、黄盖、韩当、凌操、凌统等人,俱为将军,入三营各自领兵。张昭为抚军中郎将,虞翻升为丹阳太守,顾雍迁九江太守,而朱治仍为吴郡太守,董袭等人,亦各有任用。张宝任鄱阳郡太守,所部半入江东三营,半入荆州水军。   荆州军诸将,亦多升为将军,俸禄俱在六百石之上。黄忠除豫章太守,专领轻骑营。   至于吕蒙等人,则升讨寇校尉、建忠校尉等职。   这一系列的任命和封赏使得荆州军上下欢腾,即便是江东诸将也多欣然接受,唯有太史慈托病请辞,被刘琮拒绝。   正月二十二日,刘琮在返回荆州的前一天,特地到江东三营中的神锋营,毕竟三营初设,他不来看看的话,总是不放心。   今日天公却不作美,下着连绵细雨,颇有几分寒意。刘琮来此并未使人告知,多少有点微服出访的意思,不过赵云等数将相随,加上护卫还是有几十骑。   “偏生那宣政郎多事,哄着俺们学的什么认字!雨天不用出操正好歇息,这几天可是把人煎熬的不轻。”一个身材不高的士卒捶着自己的腰眼,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那同伴看着比他精悍许多,高高壮壮的,身上竟然只穿着件短衣,却也不见他觉得冷。   “识字不好吗?以前家里穷也就罢了,如今有人肯教,怎地还不愿意学?”精壮汉子抹了把宽脸膛,一边走,一边对矮个士卒说道:“俺可听说,这是荆州军的惯例,无论是谁投了军,都要从识字学起!”   矮个士卒嗤笑道:“没的白费功夫!俺们这样的厮杀汉,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刀枪下,识几个字有甚么用了?要俺说,还不如回去睡一觉舒坦。”   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伍长不悦道:“徐二!偏你话多,让你学你就学,怎地?是那板子抽在手心里不疼,还是面上好看?”   提起打板子的事,徐二顿时就蔫了,怏怏道:“俺这手上尽是老茧,疼倒是不怕,就是这脸上无光啊。”   短短的队伍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声,看来这位不爱认字的徐二,没少吃宣政郎的板子。   倒是那个精壮汉子转过头,对伍长问道:“俺还听说,要想升什长,都须识字?”   “那是!以后想升官不但要有战功,还得懂兵法。”伍长叹了口气:“可怜俺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还得来做学生。”   正说着,就见数十人牵着战马从前面走过,那伍长愣怔了一下,小声说道:“那走在头里的,莫非是大将军?”   大伙听了都伸长了脖子,虽然谁都不认得刘琮,但并不妨碍他们凭空想象自由发挥:“八成就是了,看看!真是威武!”   “说起来,俺们过些日子也要换甲仗,就不知是不是这种样式……”有人看着护卫身上的明光铠眼热不已,喃喃说道。   伍长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上:“就你会想好事?那可是明光铠!只有荆州精锐骑兵才能用。咱们最多有身皮甲就不错了。”说完之后猛然又想起,自己这伍全都是弩手,可不是正应该穿皮甲吗?弄那么一身明光铠威风倒是威风了,可是在战场上,还没有皮甲轻便灵巧呢。   如今神锋营中,已有两万余人,其中弓弩手便占了一半还多。在这个时代弓弩的威力在战斗中是很强大的,尤其是江东军多擅长用弩,数千弩手同时发射的场面,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再加上人数更多的弓箭手,覆盖射击,则远近皆在箭雨笼罩之下……   刘琮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这队士卒,到了中军帐外,周瑜等人才迎了出来。   “琮明日便要返回荆州,今日来此,是有几句话想对公瑾说,同时也是想顺便看看咱们的神锋营。”刘琮进帐之后,先解了大氅甩给张迅,对周瑜说道:“都督请!”   “将军请!”周瑜等人在帐中环坐,不过却不是木榻而是胡床,类似于后世的马扎,不过要更大更结实一些。   刘琮倒是在帅案后的木榻上跪坐下来,抬眼看向周瑜,说道:“都督前者所言,琮亦做如是想,只是欲取益州,必先平交州,不知都督以为如何?”   “瑜也正有此意!”周瑜心中一动,莫非刘琮是想让自己领江东三营去攻取交州?他真的能这么信任自己?难道就不怕自己领兵平定交州之后拥兵自立吗?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对于出兵交州,周瑜本身也有这个想法。   刘琮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文聘,说道:“此事琮已决定委与文将军。”   “哦?”周瑜有些意外的看了眼文聘,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对刘琮问道:“未知将军打算何时出兵?可需要从三营抽调人马?”   刘琮将准备出兵的大概日子告诉周瑜后,又道:“琮想自三营中适当选取精锐,暂归文将军麾下,一同攻伐交州。”   黄盖等人听了,俱都挺直了腰背,望着刘琮的眼神中,更是非常热切。   如今江东诸将虽然也多是六百石以上的品级,而且不用自己掏腰包养活部曲,但哪个将领不希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所以一听刘琮这话,顿时都来了精神。   攻取益州估计没个一年半载是准备不好的,眼下攻伐交州,就成了立战功博功业的大好机会。可怜张津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帮饿狼眼中的小白兔……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军令繁杂谁受益   对于黄盖等人的表现,刘琮先是赞誉了一番,不过话头一转,接着对周瑜说道:“都督可知,琮设江东三营之目的?”   周瑜愣了一下,在他看来,刘琮设江东三营自然是要收各将部曲私兵,以统一兵权,集于其手。可这话能说吗?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对刘琮说道:“将军设此三营,莫非是为了将来自庐江、丹阳北上,攻取豫、徐?”   “正是!前者公瑾不是说,待平定巴蜀,收取汉中之后,再以偏师向徐州吗?可是琮以为不应当是支偏师,而应是由一员大将统帅三营的堂堂正正之师!彼时琮亲率一路大军自宛出叶城,再遣将入关中,三路大军彼此遥相呼应,何愁事不可成,天下不可定?”刘琮站起身,意气风发的说道。他这坚定的语气,坚毅的眼神,话语中所流露出的强烈自信,顿时感染了帐内诸将。   和这样宏伟的目标相比,区区交州算的了什么呢?   在座的诸位都不傻,既然刘琮如此说,自然是对江东三营寄予厚望的,而且三营未来的目标,可是做为一支大军北上攻取豫州、徐州的主力。认识到这一点之后,黄盖等将立即开始寻思,如何将各自率领的士卒练成精兵。唯有麾下精锐,才能在以后的战争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啊。   目的既然明确,那么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诸将心中也都有了盘算。对于攻伐交州之事便不那么热切了。   刘琮之所以敢让周瑜为江东三营都督,让黄盖等人在三营为将领兵,固然有爱惜人才之意,但也不是撒手不管放任自流。   首先孙氏自孙权死后,孙氏家族中的残余部曲私兵,要么收入三营之中,要么遣散安置,至于孙静等人虽有官职,却无实权。可以说江东之地,再无周瑜等人可以拥立的孙氏子弟。   其次江东三营之中,仿照荆州军制,各营、各部皆设有宣政郎。宣政郎可不仅仅是教育士卒识字的,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要保证士卒对刘琮的忠诚。同时他们的权力,也在逐步加强,以确保刘琮对于江东三营的掌控。   最后,即便周瑜等人有了异心,图谋不轨拥兵自重的话,其军械粮秣都控制在刘琮手中,地方上又是以江东世家大族为首的官僚系统。拉队伍造反的事是很难成功的。   江东世家大族治理民生,南渡北士集团领兵扩张,这便是刘琮对于两大集团的安排。   当然了,两大集团的分界也并非如此鲜明,名义上张昭任抚军中郎将,周瑜的本职还是会稽太守呢,江东三营都督其实是个临时任命,和水军都督是不一样的。而且在江东三营之中,也有不少江东世家子弟和荆州军调去的下级军官,如别部司马、骑尉骑都乃至百人将等。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军权牢牢的控制在刘琮的指挥之下。   如果这样都不能保证江东的稳定,那么在江东已无成建制水军,荆州水军一家独大的情况下,江东还有谁敢轻易捋刘琮虎须?   所以刘琮才会这么放心的返回荆州,而且出征的大部分荆州军也将陆续回去。   其实江东三营的设立,本就是收各军精锐组建而成,所欠缺的,只是成军之后的相互磨合。不过在座诸将都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再加上有荆州所提供的精良武器铠甲,相信在他们的统帅训练之下,各营各部,很快就能够凝聚出强大的战力。   “如今三营初成,这临时驻地也必须要换成正式的军营了。琮想将让神锋营以后常驻于丹徙,铁山常驻于曲阿,飞羽常驻于历阳,不知公瑾以为如何?”刘琮在帅案后坐下,对周瑜问道。   三营分驻三地,倒不是为了防范什么,其实从地图上来看的话,就很容易理解刘琮的意图了。丹徙、曲阿自不必说,都是北边向徐州进发的桥头堡,至于历阳,则与牛渚大营隔江而对,牛渚大营现在已成为荆州水军的一处中转站,对于缺少马匹的江东地区来说,自荆州运送而来的所有战马、物资基本上都在此处集散。   周瑜思忖片刻之后颔首说道:“将军如此安置自无不妥,那么瑜即刻安排,使三营尽早开拔前往各地。”   那三地本来就有军营,只需稍加扩充修葺便可入驻,所以周瑜才会有此决定。   刘琮说道:“好!江东三营便拜托诸位了!明日吾便要启程返回荆州,可能短时间之内,再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机会,能和诸位相对而谈。不知道诸位将军对于三营有何建议,又或者有何疑问,困难,不妨直言!”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直言”。在有些人看来,刘琮不计前嫌收留己等,又委以将军之职统率士卒,已经很令人满意了,即便有些小小不言的困难,怎好拿出来烦扰征南将军?   “盖有一事不明,还请将军解惑!”黄盖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更何况在他看来,自己也是为了三营将士好,所以说起来很是理直气壮:“将军所颁军令是否太过繁杂?盖昨日听刘宣政讲述了一遍,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听得盖头昏脑涨。比如洗浴之事,是否规定的太过死板?还有诸多细节之处,盖一时也记不得那么许多。总之盖以为,这军令应当削减宽松,否则将士们动辄得咎,令其战战兢兢无所适从,将士们的血性都被磨光了!”   黄盖这么一说,凌统也出言附和道:“是啊,黄将军说的没错!这军令就连饮水都要管,将士们……”他话还没说完,被老爷子凌操狠狠一瞪眼,吓得赶紧闭上嘴垂下头,不敢再说了。   刘琮见状,微微一笑,转而对凌操说道:“无妨,让小凌将军继续说!”   得到刘琮的鼓励,凌统立刻来了精神,抬起头说道:“所以统也觉得,将军固然是出于士卒爱护之心,但这些年大伙儿都是如此过来的,一下管的这么严,统怕士卒们一时难以接受。”   刘琮神色渐渐郑重起来,对凌统说道:“你可知夏口水军在出兵之前,差一点就爆发瘟疫之事?”   这件事在座诸将自然都是知道的。当初刘琮虽然放出谣言但最终却为周瑜所识破,之后双方斗计最后都未曾上当,但这件事却被人众人所得知并记住了。   “当时的情形,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刘琮皱眉摇头,很是痛心的说道:“实际上若是防范得当,未尝不能将其消灭于萌芽之中,可惜彼时因忙于准备战事之故,军中对此有些松懈,以至于传染开来,平白折损了不少士卒!后来在军中施行隔离之法,又有医护营赶赴夏口水军,这才将其控制。”   刘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然而起因却是某个士卒饮用了不洁之水,以至于引起疾病,恰逢节气适宜,所以迅速在水军中传开!诸位可能未曾听过一句话:细节决定成败!当初那场瘟疫固然有其偶然性,但不注重卫生,不注意细节的话,就成为了必然!方才小凌将军说这些年大伙儿都是这样过来的,但诸位可曾想过,这些年难道因为疾病而死的将士,还少了吗?”   他这番话让帐中诸将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实际上在何止是东汉末年,历朝历代都曾有大规模的瘟疫以至于人口锐减。更何况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连绵不断的战争,饥荒,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都为瘟疫的爆发提供了绝好的温床。   在本来的历史上,周瑜年仅三十五岁便暴卒,同样因病而死的,还有蒋钦、太史慈、吕蒙等人,太史慈年仅四十多岁染病而亡,吕蒙也是四十许病死。固然有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不高,人均寿命普遍很低的因素,但在同一年内突然病死几员大将,很显然就是瘟疫之故了。   就连曹丕都曾感叹过瘟疫无情,夺走了许多亲友的性命,以他当时的身份地位而言,都发出这样的感叹,普通百姓和士卒的命运,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良好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但却足以防微杜渐,最终受益的还是将士们。所以诸位也要明白这一点,切不可掉以轻心,更不要认为这是多此一举。”刘琮本不想当这个语重心长循循善诱的婆婆,但这些话必须由他来说。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将领们有足够的重视,才会真正在军中贯彻落实那些军令,而不使其成为一纸空文。   周瑜做为三营都督,率先表态道:“将军用心良苦,瑜已深知,自愧不如!从今日起,督促军令之事瑜将亲力亲为,定然不会让将军失望!”   “我等也愿意亲力亲为,定然不让将军失望!”黄盖等将,也都从马扎上起身,拱手对刘琮齐声说道。   刘琮双手虚按:“有诸位这句话,就足矣!”   关于军令繁杂之事,大伙现在已经不再抵触,至于其他方面,一时也没什么可说的。刘琮见状,便起身说道:“既如此,那咱们便去营中随便转转!”说是在营中转转,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这处营地乃是临时驻地,今日又是雨天并未出操,所以刘琮只是随意选了一处大帐,观摩了一堂别开生面的“识字课”之后,便与赵云、文聘等人返回城中。明日,便要回荆州了,想到这里,刘琮心中忽然有些急不可耐……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有心事立中宵   不觉来到这个时代已有六年时光,刘琮已很少回想起后世之事。在这里他已经有太多牵挂和责任,戎马倥偬,政务繁忙,哪儿有时间去多愁善感呢?饶是刘琮身强力壮,精神充沛,也经常在忙到深夜之时倒头就能熟睡。   然而今夜他却失眠了。   透过墙壁上的斜方格窗,隐隐能看到窗外的夜色。卧榻旁的几案上,鹤龟铜灯明明灭灭。夜风吹得白色的素纱帷幕微微晃动,静谧的夜,本该安然入梦,刘琮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索性掀开被子披衣而起,绕过屏风,往室外走来。   他方踏出门外,就听旁边有人低声问道:“将军?”   黑暗中虽看不清这人样貌,但刘琮却听出他的声音,正是侍卫长张迅。刘琮顿了一下,说道:“无事,只是有些难以入睡,所以出来走走。”   张迅闻言,便不再做声,亦不上前相随。这府邸之中守卫森严,他倒是不担心刘琮的安全,只是很少见刘琮躺下之后无事起床,所以感觉有些怪异。   很快院内石雕的亭形立灯便被侍卫举火引燃,刘琮沿着院内小径,缓缓踱步,借着朦胧的灯光,倒不虞冲撞了什么。   江东即克,孙权身死,世家大族、豪强及南渡北士集团皆归附于麾下,形势看起来似乎一片大好。   但是刘琮却知道,这仅仅是处于上升期时各方势力的一致选择。受益于后世的见识,他看的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大势,就是门阀政治的崛起,虽然门阀滥觞于汉,但却在当下逐步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幕后推手和最终的获利者。   曹操若非颍川集团的支持,即便抢到天子也最终难以成事。孙坚父子就更不用说,历史上先对江东世家大族打压,后来由孙权先合作,再打击,反反复复最终折腾的亡国了事。至于本来历史上的刘备,也是得益于荆襄集团的支持,夺取益州之后也是对蜀中大族严厉打击,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淘汰的命运。   然而曹魏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曹丕接受了陈群所提出的“九品中正制”,但在司马家族联合了更多世家之后,也只能黯然倒台,最后落得个三分归晋的下场。   逆流而动?刘琮没有这样的想法,这和勇气和决心无关。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出自高门,天然的代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至于皇室宗亲什么的,大汉立国四百年,皇室宗亲多如牛毛。据说刘备的老祖宗中山靖王刘胜就是个播种机,有一百多个儿子……   要不然堂堂皇叔能沦落到编草鞋度日的窘境?呃,貌似想的有点远了。   刘琮紧了紧衣领,这初春夜里,还是颇有些寒冷的。   其实当年刘表单骑入荆州,若非蒯、蔡、文、黄等世家大族的支持,又怎能灭宗贼杀孙坚,从而跨蹈江汉,带甲十万?何为宗贼?所谓宗贼,就是各地一宗一族,乡里之间,组成的武装集团。乡间的某个大姓,郡县的某个豪族,都可以成为这股势力的核心。这批人不作恶的,就“起坞堡,修甲兵”,抵抗盗匪乱军。这就不叫宗贼,而叫宗帅了。至于作恶的呢,就劫掠临近州县,甚至杀害地方官,不奉王命,这便是为宗贼。   正因为便宜老爷子刘表无论是获取荆州还是治理荆州,所依靠的都是荆州本地的世家大族,所以他才会对王粲、杜袭、裴潜等迁徙而来的人才不敢大胆提拔任用。一桌子菜就这么多,你分给新来的客人,那原本吃菜的还不得跟你起急?更何况军政之事,又岂能是吃菜相比?那可是世家大族安身立命的根本!   反观自己,当初头脑一热,提出“奉天子以令诸侯”,结果被蒯越等人一反对,刘表也不得不妥协。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才获得了王粲等人的好感和后来的追随。   实际上即便是刘琮就任南阳太守之后,所依靠还是王粲、魏延、甘宁等人,及至在宛城之战中,获得贾诩、张绣的支持,但总的来说,并没有得到荆州本地世家大族太多的支持。在那以后刘琮刻意与文聘、黄祖拉近关系,未尝不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缺乏荆州本土世家大族的支持,一直就是刘琮的短板所在,好在有刘表的支持,南阳军才得以飞速发展,并在随后的平定长沙张羡的反叛中,收拢了刘磐、黄忠这一支武装力量。   王粲虽然出身于世家大族,但却是没落的世家,而魏延、甘宁都是出自寒门,张绣、贾诩的出身也高不到那儿去。如果这种情况延续下去,势必会受到世家大族的压制,更何况刘琮本不是嫡子,能得以接任荆州牧,领镇南将军除了刘琦的谦让之外,所依仗的唯有强大的武力。之后蔡瑁的反叛看似偶然,其实也有其必然性。不过这却给刘琮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使得他在平定叛乱之后,立即获得了大义名分。   想到那场叛乱,刘琮便不由想起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那个如今追忆仍然令人肝肠寸断的生离死别之夜。虽然那是一场政治婚姻,但蔡姝对自己的情意,何曾有假?   深深的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刘琮背负双手,步履有些沉重,一如此时的心情。   虽然这段时间与江东世家大族,南渡北士们相处甚欢,但刘琮并没有自大到认为从此后就天下太平,江东已彻底匍匐于自己脚下。实际上孙权之败,固然有其自身的原因,但世家大族和南渡北士的共同抛弃,才是孙权败亡的真正原因!   强大的军事实力,虽然能在表面上压制住所有反对的声音,但若想把江东治理好,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是不可想象的。怎样才能让世家大族跟自己一条心呢?无外乎利益捆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清理户籍之时刘琮才会主动让世家大族参与甚至主导。我不动你们的蛋糕,你们也不要玩的太过火。双方的这次默契,都有难以言说的隐忍和妥协,虽然看起来刘琮让步的更多,但这是刘琮必须承受之重。否则,矛盾很可能就因此而爆发,刚刚平定的江东,又将陷入无穷无尽的战火之中。   刘琮怕打仗吗?说实话他并不害怕,尤其是当时的情形之下,他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和优势,但一个被打成白地的江东,绝非刘琮所想要江东。   至于铸钱、统一物价、招揽流民、开屯田等事,其实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稳定江东局势。但当这些政策推出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将设立官学之事看成非常严重的事情。   官学是什么?是传授知识,是教育人才之所,但这些人才会不会因此而成为新的世家之祖呢?   这一步的意义极其深远,即便如虞翻、顾雍等人,都只是从中感受到一丝威胁却未能引起更多的重视。   同样,那些在征江东之战中起兵相助的豪强,也是被刘琮寄予厚望的,他们将会随着连续不断的战争,或者就此湮灭于战火之中,或者成为新兴的军事贵族!   “说起来,甘宁那家伙年纪也不小了……”刘琮摩挲着下巴上有些扎手的胡茬,脸上浮现出一抹坏笑。   政治联姻无论当事人有何感受,但古今中外,这样的事情实在数不胜数,大部分还是起到了相应的作用。刘表不也是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王粲的族兄王觊了吗?说起来若非王粲同学身材单薄长相不佳,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妹婿咯。   制造新的世家,手段和方法无非就这么几种。要么诗书传家熬上几代做官,要么军功受爵富贵可期,要么就是联姻,这样才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以甘宁如今的身份地位,除去出身贫寒这个最令人头疼的因素,只怕很容易找到接手的老岳丈。当然刘琮并不打算一手包办,至少也得先让甘宁同学自己寻摸寻摸不是?   不过甘宁的性格……想到这里,刘琮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叹气了。自从甘宁成为荆州水军统帅之后,冲动好杀的性格虽然已经有所收敛,但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些日子就周霆就曾写信给刘琮打小报告,甘宁因小事又滥杀一人。看来他这暴躁脾气,还是没能彻底改掉。放在以前也还罢了,如今他可是荆州水军都督,麾下数万将士,长此以往怎么能行呢?   看来是要敲打敲打,而且必须给他找个媳妇,以应阴阳调和之道了。   其实这些天,刘琮也曾被江东世家大族或隐晦,或直白的询问过婚事,甚至刘璋当年做过的事,这些世家大族更是乐此不彼,以各种名义送来的女子,至少也有二三十人。   虽然刘琮并没有笑纳,但这背后所隐藏的意图,还是非常明显的。对此刘琮也只有无奈苦笑的份。   好在很快就要回荆州了,顺路先去丹徙,当面给甘宁同学上上课吧。想到此处,刘琮的烦躁的心情不觉开朗几分。他仰面看去,只见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疏朗的星光透过云雾,依稀可见。再回到室内之后,刘琮很快便沉入了梦乡之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可愿从此做闲人   自吴县出发,北上曲阿再到丹徙,数日便至。与刘琮同行的,除了一千余明光骑外,还有飞熊军近千余人。至于文聘、张泉二将则与吕蒙等人率各部南下,经由拳至余杭,由此西进于潜往歙县,走陆路先往章陵郡而去。   到了丹徙之后,刘琮稍做停留,因黄忠、高顺、阳范、董袭等人自九江赶来,而黄射、张允、文岱等人也与甘宁在水寨中迎候。   水寨就设在丹徙城北外,宽阔的江面之上,战船云集,樯橹如林。各色旗帜随风飘动,猎猎作响。身穿皮甲的水军将士持枪执戟,立于船舷两侧,楼台之上。枪矛寒光闪烁,甲士纹丝不动,看起来颇为肃杀齐整。   在进入那艘最大的艨艟战船之前,刘琮有意在岸边多停留了片刻,望向水军将士们的目光中,很是嘉许。甘宁性子粗疏倒不曾在意,黄射和张允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心中颇为得意。   这次攻伐江东,水军将士的功劳有目共睹,所以封赏也很厚重,如今全军上下斗志昂扬,只恨现在无用武之地。   “听说水军要裁撤一部分人?看这样子,当不会是真的吧?”有人远远看着从踏板上了艨艟战船的刘琮,低声对身边的人说道。他是荆州水军中的老卒了,当初在夏口编练水师时,便投了水军。以前那是没饭吃逼不得已,可现在谁要是让他离开水军,那可是说什么都不乐意的。在荆州军当士卒虽然辛苦了些,军令又管的严格,但只要平日里不去触犯,作战时能完成本分,运气好没死没伤的话,这日子可就过的舒坦安逸了。   他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如今的形势大伙儿也都看得明白。江东现在已经平定了,这么一支庞大的水军还会保留吗?只怕裁撤士卒是在所难免的。不过也有人不这么看,他嗤笑一声,说道:“这可说不准,咱们水军未必就会裁撤人手!”   旁人立即追问道:“这是为何?”   “你们只看到江东平定了,可咱们荆州四周,就没有旁的敌人了?”那人挺了挺胸,很是自信的说道:“看着吧,大将军这次回了荆州,指不定就要让咱们水军逆流而上呢!”   有人迟疑道:“逆流而上?那不就是要去打益州?这怎么可能,如今咱们荆州军还有一部分在蜀中帮益州平叛呢!”   “你懂什么?”那人愈发来劲,语气低沉,神秘兮兮的说道:“这益州啊,咱们大将军是早晚要取的,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裁撤水军中的人手呢?兄弟们放心吧,以后还有的是捞战功的机会!”   普通士卒都在想着以后的事,做为水军诸将心中自然也各有想法。只不过刘琮尚未提及具体安排,他们便按捺住焦急的性子,然而目光中的探寻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刘琮落座之后,有些好笑的环视一眼,见甘宁欲言又止,黄忠老神在在,太史慈沉默不语,其余诸将或望着自己,或拧着眉毛沉思。   虽然前几日便已经派人将封赏之事宣告各地诸军,但刘琮还是打算亲手授予诸将印绶,这种充满仪式感的重视,令在座诸将都颇为激动。然而在刘琮给太史慈授建威将军印绶时,太史慈再度离席请辞。   “某鲁钝不堪驱策,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太史慈硬邦邦的话语,使得众将都闻之色变,甘宁更是当下便要起身斥骂,却被刘琮狠狠瞪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坐回坐席。   刘琮看着太史慈,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义士猛将,他是打心眼里欣赏并且喜欢的。据说历史上曹操就曾给太史慈送了一盒子的当归,暗示让太史慈回归中原。   还有他载于《吴书》中的那句遗言:“丈夫生世,当带三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从,奈何而死乎!”   由此可见,太史慈的志向是很高的,如今一再拒绝出仕,只怕还是对于失败有些耿耿于怀。他当初选择投降是因为确实走投无路,为部下的性命考虑,不得意外而为之。如今部众已有了妥善安置,太史慈便萌生离开的念头,又怎会在荆州军中任职?虽然对他而言还是很有些不甘心,可他却不能说服自己。   “太史将军不欲受任,却不知想要去往何处?”刘琮站起身,对太史慈说道:“如今天下大乱,江湖山泽间,盗贼不知几许;朝堂之上,逆贼逞凶,正是我辈奋起,以报国家之时!试问太史将军,何处可让将军领百万雄兵,建不世之功呢?”   太史慈微微有些失神。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这些年来东征西讨,却眼看着天下越来越糜烂,虽然自跟随孙策之后横扫江东,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但孙策在丹徙遇刺身亡,使得这一线光明也从此坠入黑暗之中。那以后太史慈愈发苦闷,即便孙权对其委以重任,也未能让他重新找到昔日的目标。   刘琮见状,冷笑道:“莫非太史将军,已经心灰意冷,从此要做个闲云野鹤,坐看云卷云舒了吗?”   太史慈眯了眯双眼,以他的阅历如何不知,这是刘琮的激将法?舱内隐隐的嗤笑声并未能影响他的决心,但正如刘琮所言,难道以后自己就只能成为一个毫无作为,眼睁睁看着风云激荡却不能参与其中的闲人了吗?   不!这才是太史慈绝对不可接受的。他昂然抬头,目视刘琮,问道:“大将军就不怕某心怀不轨?”   这回轮到刘琮楞了一下,若是按照他以前的性子,只怕会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   不过如今的刘琮已经成熟许多,稍一愣怔之后便微微笑道:“太史将军忠义之名,天下谁人不知?琮既然敢以兵相托,自然不会怕太史将军复叛!”   太史慈目光坦然的与刘琮对视片刻,最后还是躬身道:“既如此,某便请大将军拭目以待!”   见他终于肯定接受将军印绶,董袭等江东降将心中俱都暗自松了口气。舱内的气氛,也顿时缓和了下来。   此番赶往丹徙,除了接受将军印绶之外,董袭等人还要将部曲精锐选送江东三营,之前的担忧和疑虑,也因今日之会而减轻不少。   待诸将或心满意足或略有遗憾的出了船舱之后,刘琮却将甘宁留了下来。   “兴霸可还记得,初次相遇之时,你我二人拔拳相向,打的头破血流?”刘琮见甘宁不明所以的望着自己,不由笑道:“你这暴烈脾气,如今可要好好改改了。”   甘宁挠头,略有些尴尬,他是那种对脾气恨不能掏心挖肺对你好,不对眼就横竖看不上的人。对于刘琮他自然是非常敬服,但性格一旦成型是很难改变的,他听了这话,也只能嘿嘿一笑。   刘琮见了他这摸样,神色一肃:“还笑!前些日子,可是又因小事触怒,所以打杀了军中士卒?”   “是……”甘宁也不辩解,低头应道。   “军中自有法度,因小事忿恨杀人,则军中士卒会怎么看你?那些部将又会怎么看你?你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纵横于江河之上,快意恩仇的锦帆贼了!都督水军并不只是打仗的时候身先士卒就够了,若是军纪因你而败坏,我看这都督,不当也罢!”刘琮面沉如水,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甘宁神色挣扎的抬起头,望着刘琮大声说道:“宁请将军罢都督之职!”   “哼,怎么?说你两句就想撂挑子不干了?好大的脾气!你……”刘琮这会儿是真的给气着了,深吸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如今不过才平定了江东,然而这天下还有的是敌人!琮每思之,深为忧虑,无一日不战战兢兢,生怕有哪儿做的不对,以至于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荆州水军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你自当明白!”   “宁知错了。宁对天发誓,从今以后绝不擅自私杀,违反军纪!”甘宁心中愧悔无极,脸色涨红地发誓道。   刘琮颔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兴霸也须多读读书才好,其实我今日来此,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将军请说。”甘宁自动忽略了读书的话,对刘琮说道。   刘琮轻咳一声,反倒有些不知该怎么问了。不过既然提起来,总还是要问问甘宁的意思,反正甘宁如今也未曾成婚。   “将军的意思是让宁娶世家之女为妻?”在刘琮拐弯抹角的问了一通之后,甘宁神色有些古怪的问道,他没想到刘琮会提出此事,但其实刘琮的意图,他是能够领会的。   “兴霸若是觉得勉强,也就罢了,毕竟婚姻之事关乎一生,你也不要因此而违逆本心。”刘琮说道:“不过若是有知书达理,品行淑均的世家之女为妻,想来对于兴霸也将多有助益。”甘宁思忖片刻,对刘琮说道:“既然将军如此说,那请将军做主便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偶得感触说必然   刘琮可是从没想过当媒人,不过他略一思忖,还是笑着对甘宁说道:“自己的媳妇自己去找,寻摸好了,我去给你提亲,可好?”   “宁求之不得!”甘宁说完之后又发愁道:“只是宁从何得知……干脆就全拜托将军了!”   对于刘琮突然提出此事,甘宁自然不会简单的认为,这是刘琮看自己孑然一身所以突发奇想。他性格虽然粗豪,但胸中自有韬略。历史上他投奔荆州以后,见刘表不习军事,恐恐一朝土崩,并受其祸,所以欲向东入吴。结果在夏口却被黄祖所阻,不得已留了三年,后来在苏飞的帮助下如愿以偿,到了孙权那边之后立即提出攻打黄祖的战略,甚至敢斥责对此持反对意见的张昭。   如果单纯是娶妻的话,甘宁还不会想太多,但现在已经确定刘琮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娶个世家之女,那么甘宁就不得不思考,刘琮这么说的目的了。   甘宁出身贫寒,也因此养成了言行无忌粗野豪爽快意恩仇的游侠性格,当年参与益州叛乱失败后走投无路,若非刘琮,在荆州世家大族把持军政的情况之下,他怎能一步步脱颖而出,有今日之地位?   当年纵横江河之上时,甘宁固然可以不在乎,他这样的性情中人,能因为你是世家大族就害怕?但正如刘琮所言,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锦帆游侠,而是都督水军的统帅。所以他不得不站在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也许这会让他的个人魅力因此减少,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呢?   说完此事之后,刘琮便正色对甘宁道:“今江东平定,交州张津却屡次出兵侵犯我方境内,对此,我已决定由文将军统帅一路人马,前往交州讨伐。至于水军,则部分留驻江东,主力仍然折返夏口。”   甘宁皱眉道:“将军可是有意在攻伐交州之后,出兵益州?”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水军在这个时代中的作用,其实多数时候是用来运送军队,除非对方的水军实力相当,必须展开水战歼灭,以控制水道之外,水军并不能成为单独作战的一支军事力量。刘琮既然有了这样的安排,很显然是要保持水军目前的实力,甚至还会有所增强,那么除了逆流而上对益州用兵之外,甘宁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刘琮颔首说道:“长远来看,益州必须控制在我军手中,否则背后不稳,何谈北上?只是目前还需先取交州,谋取益州之事,还要再等等看。何况有时候也不一定非要兵戈相见,这件事尚可从容谋划。”   甘宁听了思忖片刻,对刘琮问道:“将军领兵返回荆州,则江东不会出什么变故吧?虽然孙权已死,但孙氏子弟仍在,宁怕有人利用其死灰复燃,对于将军来说,大为不利。”   他是从江东的长治久安来考虑,为了不给今后留下隐患,主张斩草除根。不过刘琮却摇头道:“无妨,江东世家大族断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即便有人打出孙氏的旗号,甚至孙氏中的子弟起兵,我相信在江东没人会跟着他们走的。”   见刘琮说的如此笃定,甘宁便不好再劝。江东推行新政之事,甘宁自然也有所耳闻,但他一向信奉的是武力至上。只有彻底消灭了对手之后,才能放心不是?   数日之后,荆州水军战船大部分驶出水寨,逆流而上,黄射、文岱二人则留在丹徙,统领剩余的水军。   此时已经是二月初,天气愈发暖和,只是逆流和顺流的差距太大,加之战船众多,虽然看上去浩浩荡荡,但速度很慢。不过速度再慢,总算是踏上归程,即便刘琮归心似箭,这会儿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这龟速般的速度。   这一日到了虎林,因并未在此驻泊的安排,船队便依旧缓缓向上游而去,走舸等小船还好,大如艨艟斗舰之类,桨手们可都累的不轻,即便沿岸有纤夫拉纤,船速还是慢腾腾的。   立在船楼之上,刘琮远眺虎林,依稀可见岸边营垒废墟。一场大火烧死数万人马,江东战局因此而进入转折,可以说虎林之战,奠定了平定江东的基础。自那以后孙权便一蹶不振,最终兵败身死。   “将军凝视虎林,半晌无语,莫非是在感触什么吗?”贾诩来到船楼上,手扶栏杆,对刘琮说道。   刘琮回过神,微微一笑:“琮在想这世间之事,多有偶然,但细细思之,却总能找出其必然。当初琮游历荆州,在深山之中偶遇师父,习得枪法,更有了三位师兄。这可以说是偶然了吧?然而若非如此,琮当初去穰城之时,就不能劝说张绣了吗?若非如此,琮就不能守住宛城,从而得任南阳太守,一步步走到今天吗?”   贾诩眯着双眼,望向宽阔的江面,捋着稀疏胡须喟然叹道:“以将军英才,相信必然会另有一番精彩!只要将军始终心怀天下,以拯救苍生为已念,那么这些事,也就成为必然了。”   “光有愿望还不行啊。”刘琮笑道:“若非先生相助,琮又何以能撑到今时今日?”   贾诩一听,连忙摇头道:“将军言重了!老夫何德何能?不过是参详补缺而已……”说到这儿,贾诩想起一事,便转而说道:“据闻益州之乱已平,未知将军欲作何打算?”   这件事刘琮自收到消息之后,还未曾与贾诩商议,此时见贾诩主动提起,他便沉吟道:“琮想修书一封,让孔明自主决断。”   “哦?”贾诩虽然并不意外,但还是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孤军悬于外,始终令人不安啊。”刘琮点了点头,转头对贾诩说道:“虽然接下来肯定会困难重重,但我相信孔明和师兄必然能够在益州站稳脚跟。我想刘季玉应该不会对帮助他平叛的有功之人不利吧?只要他们能在益州扎下根,将来必然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贾诩何尝不知一支奇兵的好处?他担心的并不是刘璋,而是刘璋的部下……   ☆、第一百四十章 发自肺腑道辛苦   建安六年春,刘琮率领水军大部自长江逆流而上,经虎林过皖口,由夏口入汉江,又经数日方回到襄阳。   刘琦得了消息,一早便与蒯越、裴潜、邓羲等人往城外迎接。   自从刘琮率兵出征江东之后,荆州政务便一直由蒯越代理,而刘琦则在荆州各郡力主推行新政,至于筹措粮草、征发民夫、选调后备精壮士卒之事,则由徐庶主持,陈宫协助。这大半年来荆州始终稳定发展,使得刘琮能够在前线心无旁骛的对付孙权,留守诸位功不可没。   所以江东平定论功行赏的时候,刘琮也没有忘记他们,其实在刘琮看来,后勤的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前线浴血厮杀,只是这些事情即便做好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可一旦做不好,那就影响巨大,甚至可能成为战争的转折点。   近来关于曹、袁两军官渡之战的过程,刘琮也从特卫营打探出来的情报中,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其中有些细节,与历史上惊人的相似。正如他自己所言,偶然性会有,但曹胜袁败何尝又不是一种必然呢?   就袁绍而言,分权之制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他打下那么多地盘呢?四州之地看起来给他增加了许多士卒民众,但若是没有忠诚的大将坐镇,如何能将这些实力转化为战争中的优势?更何况袁绍部下的这些谋士将领如审配许攸、沮授田丰、逢纪郭图,又有哪两个人的思想是统一的呢?没办法,只好让儿子们去,这又无形中增加了派系的划分和对立。   反观曹操,无论是诸夏侯曹,于禁乐进许褚徐晃,还是颍川文人集团都是紧密围绕在以曹操为核心的中央政权中的。所以曹操也曾狼狈过、倒霉过:濮阳、宛城,都吃过亏,但是结果呢?不散不溃,屹立不倒。   仅此一点就值得刘琮好好学习。加上有袁绍这个反面教材,若是不能从中吸取经验教训,简直对不起这两位老师啊。   怎么学?学什么?对于刘琮来说,要学曹操举贤任能不拘一格的宽阔胸襟,不要学袁绍天下未定就急着以君王自居,更不要学袁绍对于麾下派系放任自大,甚至受其左右。   袁绍在后世演义里被黑的不轻,但在刘琮看来,其实袁绍的个人能力并不低,因为演义中的抹黑还有史书中成王败寇的倾向,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不过是个有点能力但是性格有缺陷的富二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曹操要强吧?但至少在前期,袁绍的能力是远超曹操的。两人同为西苑八校尉,面对十常侍,董卓的时候同样处于绝对弱势。   然而当时真正光芒四射,令天下人瞩目的人是谁呢?是出身于四世三公,天下门生故旧遍布的袁绍!从何进那里首先得到权力的是袁绍,杀太监两人倒是一块动手,董卓来了先一步出洛阳的也是袁绍,召集诸侯反董拿到盟主之位的还是袁绍。   自那之后袁绍对韩馥、对公孙瓒以及对黑山军的攻略,所展现出来的素质可以称得上是当时最强,而那时董卓已经挂了,曹操、孙坚、刘备还在为各自的地盘奋斗,所以袁绍在消灭了公孙瓒之后,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势力,也就理所当然了。抛开出身于世家大族这一点,这就是他个人能力的体现。可以说在曹操迎奉天子之前,两人从同样的起跑线上出发,所达到的成就已经非常明显的对比出了两人的能力了。   同样,曹操也并非是天生枭雄,他的能力是在之前一系列的不断奋斗不断试错中慢慢积累出来的,最终在某个时刻达到了与袁绍齐平的地步,然后利用天子这个唯一的资源得到积累实力的唯一机会,才有机会和袁绍战于官渡,然后通过偶尔获得了必然。   所以说一个完善强大的制度,足以改变战争胜负的结果。战国七雄为何笑到最后的,是地处偏僻,人口城池都不算多的秦国?秦国其实是打破了旧制度和旧的社会组织方式。提倡战功,提供了平民依靠战功向社会上层流动的渠道,这就是制度改变带来的效率提高。所以秦国能够在武功上迅速提高。实际上,秦国是把全国都军事化了。这种优于其他六国的制度保障了秦国这个战斗机器的高效,因为无论是士气,武器,战术,领导力,外交,谋略,后勤保障,都有着相关的制度来保证其当时秦国所能做到的最好。   刘琮的新政之中,也很注重战功,他并不担心因此而出现新的军事贵族集团,相反,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大批新的忠于自己的世家崛起,同时也会有大批旧有的,对自己不那么忠诚的世家慢慢消亡。这是一个缓慢而长期的过程,正因为其缓慢,所以基本上看不到刀光剑影,但平和温柔的手段背后,所隐藏的冷酷也就很难为人所察觉。   即便有所察觉,在既定的大势面前,又有多少人会选择拼个鱼死网破呢?恐怕唯有在刘琮所制定的规则下,缓慢的积攒实力,慢慢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新政的推行在荆州进行的还算顺利,但是多多少少会触犯到世家大族的利益,这一点,做为新政的主要制定者,刘琮不会不知道。现在自己大权在握,实力强横还能保证新政的顺利推行,然而一旦形势有变,则内部的那些利益受损的潜在反对者,必然会跳出来在后院纵火。   何以应对?除了适当的妥协之外,自然是拉拢与打压并重,好在现在看来,还没有人敢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荆州也好扬州也罢,刘琮都给世家大族留出了足够的利益,以及可以预期的上升空间,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那刘琮也不是善男信女,手中的刀枪,难道是吃素的吗?   其实打压也并非一定要明刀明枪的来,而拉拢却必须表现在外。千金买骨的道理,刘琮还是知道的。   与前来迎接的荆州诸人稍事寒暄,众人便一同入城,不过这短短数十里之地,道路两旁却挤满了前来迎接亲人的许多百姓。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在人群中钻来窜去的孩子。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明光骑的家人,但也有不少水军将士的亲朋好友。虽然整齐的队伍并没有因为亲人的出现而变得混乱无序,但行进中的将士们心情却早已激动不已。   刘琮又何尝不是?只是他如今性情沉稳许多,心里再怎么着急,也不会表现出来。   待回了牧守府,刘琮稍稍漱洗换了身衣服之后,便立即先往后院拜见蔡夫人。自从刘表死后,蔡家又因叛乱之故遭受灭顶之灾,双重打击之下,蔡夫人心情郁结,如今的身体很不好,勉强应对了几句便精神不济,很是困乏的样子,刘琮见状便不再多说,起身告退。   见刘琮若有所思的自蔡夫人的院子出来,迎上前的甄宓脚下一滞,倒是小叶子欢快的跑上前,在刘琮身前停下脚步歪着脑袋,扬起小脸,甜甜的唤了一声:“阿翁!”   刘琮展颜一笑弯下腰一把抄起小叶子,在手中掂了掂说道:“不错,又长高不少!”   小叶子又害怕又高兴,等被刘琮放下来之后,转身说道:“弟弟也长大了,叶子都快抱不动啦。”   其实一岁多点的婴孩她怎么会抱不动?不过是甄宓怕她到底年纪小不稳当罢了。这会儿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被甄宓抱在怀里,见刘琮目光望过来,忙上前一步把襁褓送到刘琮手上。   小家伙睁着黑亮的眼睛,本来还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吐着亮晶晶的小泡泡自得其乐,遽然看到刘琮,定定的看了一眼,目光很是清澈,然而下一刻却毫无征兆的小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慌得刘琮赶紧又交给甄宓,悻悻道:“没出息,见到老子怕成这样!”   甄宓嗔怪的看了刘琮一眼,维护道:“孩子还小,又是久未曾见到夫君,自然会如此。”   虽然很想多享受片刻这难得的天伦之乐,但前面还有大批荆州文武相候,刘琮也只能歉意的看了眼甄宓,便往前院而来。   堂上早已排开了数十坐席,众人或彼此窃窃私语,或相互问候别后情形,看起来很是其乐融融。等刘琮进来之后,见状微微一笑。如今荆州能有这样的局面,对于他来说自然再好不过。他看得出来,大伙并非仅仅是官场上做样子,一场江东之战使得文武之间,前方和后方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彼此的隔阂也就不知不觉消除了。   尤其是自从刘琮平定江东,坐拥荆、扬二州之后,只要政治眼光不是太差的人,都能够感受到荆州集团的未来,定然一片光明。话说回来,那种没什么政治眼光的人,也不可能出现在今天的大堂之上。   迎着众人的目光在正中的几案后坐下,刘琮双手按着膝头,目光环视,每个人都觉得刘琮看向了自己,心中俱是一暖。“诸位这一年来,辛苦了!”刘琮的语气不疾不徐,但却是发自肺腑。如果没有在座诸人的支持,何谈平定江东,即便想保有荆州,都是妄想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何为干才看子绪   没有人把刘琮的话当成客套之辞。这一年来为了江东之战,为了荆州的稳定和发展,自己付出了多少,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随同刘琮出征的谋士武将自不必说,便是留守荆州的诸位,哪一个不是殚精竭虑,整日里忙的脚打后脑勺?   直到此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当初刘表在时,自己虽然也还算尽心任事,但却没有像去年那样充满干劲。这种变化是怎样发生的?似乎一切都很自然,可放在以往,这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是因为新政中那些考核条文吗?也许是有这个原因在其中,但似乎又不完全是。因为大多数情况之下,自己是心情愉快甚至当成自家之事去操劳的。对!就是自家之事这种感觉,才使得自己不以奔波劳碌为苦,甚至反倒乐在其中!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与荆州息息相关,与刘琮休戚与共了吗?   这种潜移默化的转变,使得堂上诸人在审视自己这一年来的得失时,不约而同的得出了以上结论。他们很清楚,唯有荆州继续强大下去,才能保证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在这个乱世中,获得生存的权力,拥有发展壮大的机会。   “属下等不过是尽了职守本分。倒是大将军与诸位征伐江东,不避锋矢,转战经年,才是真正辛苦了!”蒯越坐直身体,拱手对刘琮说道。他这番话自然是对刘琮所言的回应,同时也代表留守诸人表态,既不居功自傲,也不虚辞推让,很是获得了留守诸人的赞同和附和。   刘琮听了,颇为动容,双眼微眯着缓缓说道:“大家都辛苦了。琮率领大军东进,若非将士用命,临阵死斗,自然难以取得数次大战之捷。同样若非诸位在后方稳定荆州,筹措粮草、补充人马,琮与诸位将士在前方又如何能安心对敌?好在大伙同心协力,如今总算取了江东,说实话,这可比我之前的预期要快了许多!琮希望从今以后,诸位还能够如今日一般,同心同德,同甘共苦!则为荆州之幸,亦为琮之幸也!”   “敢不同心戮力,为大将军尽忠尽节?”蒯越马上接着刘琮的话高声应道。   堂上诸人也都纷纷应和,群情激荡之下,几乎所有人都丝毫不怀疑自己此时的真诚。前途可期,建功立业已经完成了一小半,现在荆州文武对于刘琮虽然还不到顶礼膜拜的程度,但坚定的追随刘琮,却已经成为许多人不可动摇的信念。   之前刘琮还在江东时,便已对留守荆州的众多文武官员进行了封赏,除了升官之外,大多都增加了俸禄,这也是刘琮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他现在名义上只是征南将军、荆州牧,即便有征辟属官之权,但要授予五品之上的官职就必须上表争取。这虽然是个过程,却也是不得不走的过程。否则名义上就站不住脚。不过增加俸禄这就是刘琮能自主决断的事了,我的部下就是比你同级的俸禄多,有本事你也按这个标准走啊?   “江东初定,百废待兴,目前最大的困难,便是缺乏粮食。”刘琮叹了口气,环视众人,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既然琮已领有江东,就断然不会坐视江东百姓因战乱之苦而饿死!向江东运粮之事,如今进行的如何了?”   徐庶挺身应道:“自本月初,已陆续向江东运送了二十万石粮食,当可暂时缓解,至于后续所需粮食,目前已多半集中到夏口,待第一批运粮船只返回之后,即可再度顺江而下,直接送往牛渚。”   江东缺粮吗?对于世家大族来说自然是不缺的,但刘琮可没指望他们能拿出粮食缓解目前的春荒,或许会有某些世家大族开设粥棚,但更多的应该是以粮借贷,甚至以粮换地。这样的事情哪怕是顾、陆、魏、张等世家都会做,更何况旁人呢?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并非只有商人。   这并不能说江东世家大族就是良心大大的坏了。如今这个乱世之中,他们这么做固然不怎么光彩,但谁又能因此而指责他们呢?   刘琮颔首说道:“既然已经安排妥当,琮也便放心了。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有任何疏漏,须知饥荒之时,最易出现暴动,为了口吃的杀人实在太正常不过了。若是被别有用心者利用,立即就会成黄巾之祸。”   见徐庶点头应了,刘琮又转头对杜袭说道:“很快便要到春耕时分,荆州这边农事准备的如何了?”   杜袭如今已是典农中郎将,举凡农业相关之事基本上都由他负责,闻言不假思索的便将目前的准备情况一一道来,那些详实的数据,例如新增耕地多少,新招流民多少,耕牛的分配调度,农具的产出消耗,种子的良莠等等脱口而出,使得刘琮立即对荆州的农业情况有了更新更准确的认识。   什么是能吏干才?这就是!正是杜袭等人的努力,才让刘琮的新政不至于成为一纸空文,才使得他制定的种种制度得以落实,并且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   其实刘琮所制定的新政并没有多少标新立异的地方。对于官制、军制本身的改变也不多,但就是那些关键之处的改变,产生了巨大的作用。这些有的来自于后世的知识体系,有些则是在原来的基础上稍作改动。   他所做的,无非是在适应这个时代的同时,利用后世的经验来完成制度的改善。同样是屯田,曹操在做,如果孙权不死,早晚也要做。这是个英杰辈出,风云激荡的大时代,也是腥风血雨,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黑暗时代。有人在破,有人在立,破立之间,才有了许多或慷慨或悲壮的传奇……   见刘琮有些失神,众人都不禁有些茫然,好在刘琮很快回过神,对杜袭抱歉一笑:“有子绪执掌农事,琮大可放心了!若是有何困难,子绪尽管直言,无须为难!”   杜袭愣了一下,困难自然是有的,但是他认为还没有到需要向刘琮求援的地步。不过刘琮既然这么说,他便拱手道:“属下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将军所托!”农业乃是立国根本,所以受到刘琮的重视大伙儿也都认为理所应当,但紧接着,刘琮说起的话题,却令在座的大部分人觉得有些意外。   ☆、第一百四十二章 非止农桑缺人手   “自先父开立学官,博求儒士以来,五载之间,道化大行。耆德故老,负书荷器,自远而至者,而今已千者有余!荆州所以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官学之设功不可没!”刘琮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望向綦毋闿、宋忠等人,沉声说道:“今天下大乱,礼乐崩坏,以至凶暴横行四方,逆贼嚣张于朝。有感于此,吾欲在江东设立官学,以揽风俗教化。前者吾请先生择选博学之士,往江东任学官,不知此事进行的如何了?”   綦毋闿、宋忠等学者没想到刘琮如此重视此事,旁人也多以为刘琮接下来会谈及政务军务等事。当初因刘琮接掌荆州之事,綦毋闿认为刘琮非嫡长而有违道统,为此还曾辞官表示抗议,后来刘琮领兵讨伐江东,他才在刘琦的劝说之下又回到官学。再加上新政推行以来,传授儒学的官学并没有受到多少重视,反倒是那些杂学技艺之学,无论是在钱粮还是屋舍上,都得到了大力支持,所以刘琮这番话才会让大伙都有些意外。   宋忠是负责主持此事的,而且他对于此事很是支持,闻言挺直腰背,对刘琮说道:“忠已遴选博士五人,可任教授者二十八人,至于可为教师者,目前大约有百余人,具体人数还需再行统计。”   他与綦毋闿都是影响力很大的大儒,两人曾合撰《五经章句》,称为《后定》,宋忠本人还在为《易》作注,目前已经有《周易注》两卷。汉代经学的传统是死守章句之学,作烦琐的考证。因而一直遭到后人的诟病,虽然也曾有人在尝试简化,但只是个别学者对某一经而作,至刘表才开始集合众多学者之力,对《易》、《尚书》、《诗》、《礼》、《春秋》五经一起进行删繁就简的工作,为学校提供一套简明实用的教本,使生徒能够在短时间内通晓经义。   这便是《五经章句》的实际作用了,实事求是的说,綦毋闿、宋忠等学者对于荆州的文化、教育方面的贡献是很大的。以前刘琮之所以没有特别向官学进行政策方面的优待和支持,是因为当初刘表已经在这一点上做的很好,他也就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加上军事形势一直颇为紧张,专精技艺者一方面人数少,另一方面社会地位低下,难以吸引人才,所以才会显得刘琮特别重视医护、军械制造等方面的专业技术学校。   如今既然要在江东开设官学,自然要借鉴荆州已有的成熟经验,用荆州培养出的人才做为江东官学中的主干力量,所起的教化之功,其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其实荆州学风之盛,早已经吸引了很多外地学者,比如杜夔精通音律,丝竹八音,当初曾在朝廷中担任过雅乐郎,避难来到荆州,刘表命他和孟曜整理雅乐。还有邯郸淳,其人博学有文才,尤其精通文字学;梁鹄,着名书法家,曾担任过选部尚书。这些人到了荆州之后都受到刘表的礼遇,被聘请到荆州官学讲学。   这些人的到来,也使得荆州官学的学科并不仅仅局限于传授六经,同时还有天文历法、刑法、兵法等等。   学者除了自己治学之外,恐怕最大的心愿,便是将自己的学说尽数传授给更多的弟子,一方面使得学说有继承发扬,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扩大学说的影响力。所以无论綦毋闿还是宋忠,对于刘琮在江东开设官学都是抱着积极支持的态度。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个扩大影响的好机会。   当然热心此事的还不止他们二人,司马徽、颍容等人,也对在江东设立官学教育弟子很是上心。只是荆州官学这边也需要人,暂时还未能离开荆州前往江东,不过他们的弟子已经有不少人可以担任教习、教师等职,所以宋忠所言的人数之中,还有不少他们的弟子。   刘琮听了颔首道:“江东与荆州不同,设郡、县二级官学,所需教授教习众多,先生能在这么短时间遴选出众多学士,可见荆州人才之充足。此事影响深远,意义重大,还望诸位先生同心协力,共襄盛举!”   对于刘琮所说的影响深远在哪儿,意义重大在何处,堂上诸位因身份能力不同,都有各自的理解。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刘琮这话已经引起他们足够的重视。   或许现在还没有人会想到,刘琮这样做是为了制造一批新的世家大族,即便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其见效之慢,时间跨度之长,也足以令人为之瞠目结舌了。然而在刘琮看来,荆州集团或者说荆扬集团的基本利益,是左右本集团政策、战略的关键所在。当然目前来看自己还能够集中权利,但随着荆扬集团的不断扩张和发展,可以想象到了一定的阶段,必然会从内部产生相当的阻力。   如果不能在荆扬集团内竖立自己的绝对威望,有一大批忠心的世家大族支持辅佐,那么离败亡之日也就不远了。刘琮深知,压制也好,扶持也罢,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联合和斗争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只有高屋建瓴的分析和把握形势,善于从不断变化的客观实际出发,制定联合与斗争的正确策略,才能争取主动,防患于未然,立于不败之地。   “将军为何不在扬州设州学?”宋忠有些疑惑的对刘琮问道。这几年来荆州州学很是兴盛,学者云集,弟子逾千,对于荆州学派的形成起到了很大作用。毕竟集中力量好办事,若非一大批学者都集中在荆州官学之中,也不会形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所以宋忠才会有此疑问,在他看来,扬州也当设立州学为好。   不得不说,宋忠精于学问但政治敏感性还是有些欠缺。设立州学的话,是放在吴县呢,还是放在余杭、山阴?然而无论是设立在何处,必将成为江东世家大族子弟的聚集之所,以这些世家的底蕴和能力,州学设立之后还能起到刘琮所希望的作用吗?   当然这些话刘琮是不会宣之于口的,他沉吟片刻,以扬州地广人稀的理由,说明自己为何不在扬州设立州学。这个理由也算说得过去,宋忠等人便不再多说什么。   不觉时已近午,自有管家遣人送上早已备好的酒菜,刘琮举杯起身,先沥酒于地以祭阵亡于江东之战的将士,众人肃然注目,待礼毕之后才各持酒爵行酒。   “目前江东因战乱之故,除了粮草不足之外,钱币之制亦完全崩坏,各郡县物价高低不同,颇为混乱,使得民生凋敝,物少流通。长此以往非但会使得士民受苦,官府也会饱受其害。所以吾已决意铸造新钱百万,亦平抑物价,用于荆、扬二州。”刘琮吃了几片薄如蝉翼的鱼肉,对堂上诸人说道:“吴会得地利之厚,铜锡铁矿极为丰富,只是如今江东地方人口稀少,一时难以开采。故此,吾欲移流民往江东,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铸造新钱之事众人多数已知晓,并且都是非常赞成的,但说起迁流民往江东之事,杜袭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将军!如今春耕在即,各地农田尚需大量人手,若往扬州移民,则恐伤荆州农事。还请将军三思!”   “非止农桑欠缺人手,其余诸事也所需甚多。何况如今自关中等地而来的流民日渐稀少,将军不可不察。”徐庶管着军队的一大摊事,后勤压力非常大,本来就觉得人手不足,自然也不同意。   如今这个年代开采矿山手段落后,人背肩扛,所用的人手是非常多的,再加上冶炼需要砍伐大量木材,哪一项少的了人?然而杜袭和徐庶所说的也是实情,见相关人等也都出言附和,刘琮不禁皱眉沉思起来。   贾诩见状,捋着稀疏胡须说道:“将军何必舍近而求远?如今山越等族已归附将军,除此之外,尚有百越之民,居于山林之中,何不取之用以开矿?”   刘琮听了心中一动,抬眼看向贾诩说道:“采矿冶炼多有危险,只怕山越等族亦不自愿,若强行征其采矿,恐生祸乱。”   “不然!山越、百越等多属吴越遗民,将军莫非忘记干将、莫邪乎?”贾诩眨着小眼睛,对刘琮说道。山越虽也耕种,但因所居住之地多为山林,耕地极少,而且方式很落后,收成非常有限。百越更不必说,几乎完全以渔猎为生。但是他们采矿冶炼乃至铸造兵器的水平并不低,这也是山越、百越等族常常能够与统治者相抗衡的主要原因。   “先生倒是提醒我了。”刘琮点头说道:“不过也不能都指望山越等族,毕竟他们人口也不多。吾以为,凡作奸犯科,或各郡县所捕之盗贼,身强力壮者皆可送往矿山,罚以劳役。”若非现在亟需大量劳动人口,刘琮也不会动这个念头,不过他这个提议倒是获得了堂上诸位的支持。宴席之上其实并不适合谈论这等事情,然而刘琮现在总有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众人对此虽不怎么理解,但已经开始逐渐习惯。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仲春祈谷祭社神   宴席因讨论诸多事宜之故,一直拖到了傍晚时分才散,虽然在这样的场合不会轻易做出什么决断,但刘琮还是很好的梳理了一番荆、扬二州目前的概况。对于下一步战略如何实施,也有了初步的方案。   回到后院,已是掌灯时分,虽然并未多饮,但刘琮还是有些微醺。夜风微凉,酒意上涌,脚下就有些轻飘飘的。及至进了内室,刘琮只觉眼前一亮,仔细看去,见帷幕摆设等都焕然一新,几案卧榻无不精致,不由微微一笑。他这一年来在外领兵征战,孤枕难眠之时,对于家庭的温暖更觉可贵。更何况佳人如玉,岂能不思?   一念旋起便觉香风暗袭,转头一看,甄宓娉娉婷婷,持灯而入,本来这种事自有侍女来做,可她却偏偏将侍女打发走,所图者,无外乎与夫君独处尔……   二月祭社又称社日,乃是为了祈求丰收,前一日便要进行一系列的准备。社日在这个时代,是一个热闹熙攘,充满欢乐气息的节日。盖因一社的地域范围大多涉及乡里,所以参加社祭的人数相当可观。不同家庭的男男女女聚会在一起,奏乐歌舞,设席饮宴,热闹非凡。社日之后,百姓就要投入到紧张的春耕之中,一年的辛苦劳作,也就随着欢快的社日结束而开始。   今日天气晴朗,襄阳城内许多人家,也都往城外而去。毕竟世家大族多有庄园,其内高楼连阁,陂池灌注,竹木成林,六畜杂果,檀漆桑麻,闭门成市。正因为对于农桑的重视,社日自然也要进行祭祀。   “如今这江东也归了咱们荆州,只怕今年不会再兴刀兵了吧?要我说,咱们守着这荆州还不够么?你看看这地方,土地肥沃,种啥收成都好。可要是一直打仗,咱们这些老百姓种多少粮食也不够吃啊!”许是多喝了几碗老酒,一个干瘦汉子忍不住大发感慨。   他这话却被邻居嗤之以鼻:“吴老三,你只管伺候好庄稼便是,打不打仗那是大将军操心的事,与咱们何干?再者说,咱这荆州是啥地方?谁看了不眼馋?光守能守得住?我看啊,大将军得了江东,还会去打徐州!再不然,就要去打许都。”   有人疑惑道:“许都不是天子所在之地,大将军可是天子皇兄,怎么会去打许都呢?”   吴老三被这邻居一顿排揎,犹自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高大哥这话说的,俺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都用来打仗怎么行?”   “谁也没白拿你那点收成,比起往年,这些年来咱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还不都是托了大将军的福?做人不能没有良心!”高大哥放下酒碗,虽然是席地而坐,却依旧挺直了腰板:“别的不说,那些铁器若非大将军,咱能用得上?还有那官府的耕牛,若不是大将军体恤,能借给咱们用?虽说每日作价秋后以粮相抵,可往年你就是再高的价格,官府可会给借给你使用?”   “高大哥说的有理,咱们可不能忘了大将军的好。其实话又说回来,那仗再怎么打,又不要你吴老三捉刀去厮杀,否则只怕上了阵,还没看到对面的人影,你就吓得尿裤子了吧?”同席之中有人开着粗俗的玩笑,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那吴老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道:“俺,俺也不是那怕死的!可这身子骨不争气,如之奈何?”   他这一拽文,更热的众人欢笑不已,吴老三也笑,却混没注意,他们口中的大将军,正和数人从不远处路过。   刘琮今日是出来散心的。主持了祭祀社神之礼,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后,刘琮见春光正好,便让人回去接了甄宓和小叶子,一同到郊外踏春。   虽是初春,却也草长莺飞,加之春风和煦,又见百姓聚于各处载歌载舞,刘琮心中颇感欣慰。难得有这样偷闲时光,刘琮便刻意去不想那些正事,牵着小叶子的手在田野间漫步而行。   “阿翁,那边好热闹!”小叶子踮起脚尖,遥遥望向前方一处人群集聚的所在,好奇说道。   刘琮听那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叫好声,不由也来了兴趣,举步向那边行去,甄宓在后面娇嗔道:“夫君这么急切,可是连妾身都不要了么?”   “哈哈,怎么会!”刘琮闻言,转身笑道:“看起来似乎是在蹴鞠,不觉便走的快了些!”   待行至近前,刘琮干脆将小叶子举在肩头,就见人群中一片空地上,数人正在蹴鞠,不过却不是竞争对抗,而是各逞其能,倒是有些像表演。本来蹴鞠是训练士兵技艺和体力的手段,但传至民间,则成为健身戏耍之物。如今荆州军中,若非战时,倒也经常举行蹴鞠比赛,几乎成为各部争夺荣誉的一块阵地。   相对而言,这些普通人的技术是比不上军中好手的,无论是花样准头,都难入刘琮法眼,不过小叶子看的倒是兴致勃勃,那些蹴鞠之人,也是自得其乐。本来嘛,人家难得放松一回,又怎会在乎别人的眼光?有那技艺好的,自然获得连声叫好,水平差的,却也不以为耻,反倒嘻嘻哈哈的颇为得意。   当然玩蹴鞠的多是以年轻人为主,不过上了年纪的老者和年幼的儿童也不是没有娱乐活动。他们所玩的击壤就没那么费力,但更考究技巧。小叶子见状跃跃欲试,刘琮少不得领着她去体验了一把,乡里之人见刘琮等人衣裳鲜明,气度不凡,自然不敢得罪,更何况今天社日本就不拘于俗礼。小叶子因此玩的满头大汗,看到她笑的天真烂漫,刘琮也笑意融融。   好容易等小叶子玩够了,再往前行,又看到数名壮汉角抵,周围也是围了许多人,为其呐喊助威。所谓角抵,就是摔跤。对于这样激烈的对抗,小叶子却是一点兴趣也无。刘琮只略看了看,便带着她们往别处去。不过刘琮从那些围观的人的表情中看出,楚地民风彪悍,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可隔岸观战火   刘琮见这附近热闹非凡,很有些把酒话桑麻的闲情逸致,当下便牵着小叶子的手,往一处树下行来。这树下铺着席子,摆着简陋的几案,几位中年汉子正一边饮酒吃菜,一边说着什么。旁边的妇人孩童,显见便是他们的家人了。   “诸位叨扰了,我等今日出城匆忙,未曾置办酒席,方才一路过来,此时有些口渴。不知可否讨碗水酒?”刘琮行至近前,拱手对席间诸人说道,那几个汉子抬眼一看,见刘琮身材高大,蜂腰猿臂,虽然衣裳鲜亮,革带玉佩,显然是个贵公子,但脸上笑吟吟的看起来颇为和善,于是纷纷拱手还礼,有人道:“公子不嫌弃咱们这水酒淡寡,那就快请入席!”   待刘琮坐下之后,甄宓也紧挨着他长跪于席,这个时代远没有宋明等朝对女子苛刻,是以她落落大方的陪着刘琮,除了引得许多人注目之外,倒也不曾发生别的事。毕竟从刘琮和甄宓的气质,穿着打扮及紧随其后的侍女护卫上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他们定然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大族子弟。   这几个汉子都是种田为生的农夫,平日里哪有机会见到这样贵重的人物?更遑论还同席而坐,是以邀请刘琮入席之后,这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自觉的紧张和拘束。尤其是看到那几个虎背熊腰的,身配腰刀的侍卫立在刘琮身后,别说孩子,便是大人都有些提心吊胆。   “呵呵,方才诸位在聊些什么?”刘琮见状,主动对席间诸人问道。   他对面的一个年约四十许的壮汉胆子比旁人要大些,闻言直愣愣的回道:“俺们在说今年这田赋,也不知会不会降下来。去年因打江东,比从前提高了二成,当初官府说只是特征,今年看样子不会打仗,所以俺们觉得,田赋说不定就和往年一样了。”   刘琮听了笑道:“这是自然,非但要降,便是今年的徭役,也要取消不少。”   以前刘表在世时对于田赋的征收并不高,而且徭役也很少,尤其是襄阳地方的百姓,为此很是受惠。因为刘表在时基本上没有大的战争,也不曾进行多少大工程,除非秋冬修缮水利之外,基本上不会征发民夫,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徭役。   但自从在荆州全面推行新政以来,这样的情况就开始发生了改变。再加上刘琮率大军出征江东,运送粮草等负担,就落到了民众头上。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去年进行了一系列的基础工程,如新修了自江陵(即荆州)至长沙郡临湘的道路,冬季又在许多地方兴修水利,所以田赋和徭役就比往年要多了不少。好在荆州底子厚,百姓虽然有些怨言,但还不至于为此揭竿而起。   “公子所言当真?”有个年轻人惊喜的反问道。他虽然猜测不出刘琮的身份,但看起来刘琮虽然年轻,但却是贵公子摸样,有些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消息,那就再正常不过了。   刘琮点了点头,饮了口略有些浑浊的水酒,放下酒碗对年轻人说道:“自然是真的。”   众人听了俱都喜笑颜开,有人说道:“还是大将军体恤咱们!其实要俺说,多加那二成田赋也不打紧,若还是去年那样风调雨顺,收成好了,比往年还能多落些粮食。”   “这可难说,去年那是难得的好收成!今年若是老天保佑,不旱不涝,那八月再祭神时,俺就献只整羊!”说起对收获的希望,大伙立刻来了劲头,你一言我一语,再也不似方才那么紧张拘束了。   刘琮含笑听着,有人怕冷落了他,主动搭话道:“公子可知道,今年咱荆州还打仗不?”在他想来,这位贵公子肯定是知道的,但人家肯不肯告诉自己,可就难说了。   “如今天下大乱,咱们荆州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啊。不过像去年那样的大战应当没有了,即便要打,难道你们还信不过咱荆州军的将士们?”刘琮对席间众人问道。   那中年汉子一叠声道:“信得过!俺们自然是信得过的!不瞒公子说,俺那四弟如今就在军中,现在已是百人将了!赶明年俺家大小子再长高些,长壮些,也送去军中!”   “也是,如今去投军却比在田里伺候庄稼有出息!”有人羡慕的看了眼这汉子,却也不想想,那战场上刀枪无眼,军功岂是那么好博的?江东之战荆州军伤亡近两万人,虽然有很多将士伤愈之后还能留在军中,但对于荆州军来说,这样的损失也是很大的。   若非如此,刘琮也不会制定先消灭较为弱小的交州,然后再攻取益州的战略。   刘琮听了却想起徐庶所言,若是将后备役士卒的年龄放宽,或者亟需兵员补充时,荆州至少还能提供二十万从十八岁到四十八岁之间的男子。当然这些人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刘琮也没想过一下扩充这么多军队。否则精壮都去当兵,谁来种田?谁来做工?   不过民众对于投军已经不再抵触,甚至引以为荣,这是刘琮所乐见其成的。   待回到城里已是傍晚时分,刘琮刚进了内院,就听吴宽求见,转身便到了前院书房,方在木榻上坐下,吴宽就匆匆进来。   “将军,北边的兄弟探查出些消息,似乎曹军有集结南下之意。”吴宽呈上一叠密信,肃手立于几案旁边。江东之战中,特卫营进行了大量的渗透、潜伏、煽动、散播流言、策反敌将之事,在战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不过由于保密需要,明面上的封赏并不多,甚至吴宽本人都已经逐渐淡出众人视线,除了贾诩等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和特卫营所做的事情。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没有让刘琮大惊失色,他借着几案上的烛灯仔细看了一遍,又将其中的两份放到一旁,这才转头对吴宽说道:“此事倒未必是曹操要对荆州不利,我看防守的意图要更多一些。你看关于调兵的这份,很明显是要加强颍川的防御。还有派兵往阳城的这份,只怕曹操防备的还不止是咱们荆州,或者说,他现在最想对付的,还不是我们。”   吴宽眯了眯眼,这一层他也是想过的,但总觉得如今南阳空虚,万一被曹操趁虚而入那乐子可就大了。不过刘琮这么一说,他也反应过来,迟疑道:“将军是说,曹操同时也在防着刘备?甚至有对刘备用兵之意?”   “是啊!咱们这位皇叔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如今已经深入关中,占据了地利,接下来恐怕最头疼的,便是曹。”刘琮微微一笑,将密信收入手边的匣子之中,喟然道:“若不是我军经过去年这场大战实力损失不小,我又岂会放过许都?不过既然刘备已在关中站住脚,我想是时候与其结盟了。”   虽然刘琮很想看到曹操和刘备在关中死磕,但事实上如果现在就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的话,以刘备目前的实力即便不会全军覆没,至少也会相当凄惨。对于刘琮来说,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不符合自己的利益的。所以刘琮不但打算和刘备结盟,还准备在军事上给予配合,在物资上进行帮助。   至于人才方面嘛,那就想都不要想了。   之所以对曹操此次调兵遣将有所警惕,是因为一个人名出现很频繁的出现在这些密报之中。   曹仁,字子孝。这位仁兄也是被演义黑的不轻的受害者,实际上他的才能、韬略都是曹营中的上上之选。历史上他死后被谥曰忠侯,按《史记.谥法解》云:“危身奉上曰忠。险不辞难。”故当魏一朝,“忠”实为大誉之谥,只有夏侯惇同焉。   在曹操的阵营之中,曹仁很少出现在主力对决的正面战场,却总是默默地为正面战场提供安全保障,减少意外风险。他是曹操的战略清道夫、布局大保镖、曹军每战必买的太平洋保险,是围棋里的一手补棋。要知道,补棋这种事,很少石破天惊,不显山露水,不激动人心,但却是裨补阙漏的重要手段,绝对必要。它的作用不在于做出了什么事,而在于防止什么事的发生,将隐患压灭于未然。曹仁不能确保胜利,但却可保证曹操的棋形在最坏的情况也不致崩盘。   比如曹操打陶谦的时候,曹仁别领一路,负责钳制陶谦的大将吕由,一路袭破诸县,夹击彭城,给主力制造机会。要知道,曹操打完彭城以后,战场形势一片大好,但他没粮食了,只能退兵。可见曹军当时也已经接近极限,如果没有曹仁扫平诸县,万一哪路出点妖蛾子,迟滞了曹军退兵,说不定胜败之势就会逆转。   这样一员足以坐镇方面,独当一面的大将领兵进驻阳城,距离洛阳不过一个轩辕关,要说曹操没有对刘备动手的打算,刘琮是绝不会信的。   不能眼睁睁看着刘皇叔被赶出关中,刘琮在南阳就必须有所策应。否则的话刘备指不定还会从原路退回南阳,赖着不走。这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刘琮摩挲着下巴,心中念头急转,帮肯定是要帮的,但又不能养虎为患,这中间的度怎么把握,可得好好寻思寻思。   ☆、第一百四十五章 借刀杀人名结盟   实际上南阳防守并不空虚,刘磐率陌刀营及数千南阳劲卒坐镇叶城,陈登领三千兵在宛城,加上王威、邓济等将,据险而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过刘琮既然打算和刘备结盟,那么军事上就不能完全采取守势了。   派人请来贾诩之后,刘琮将密报取出,贾诩阅后对刘琮问道:“以此观之,曹操似有对刘备用兵之意。不知将军对此,有何打算?”   刘琮皱眉道:“原本以为曹操会乘胜追击,现在看来他对刘备立足关中也很是担心啊。我打算与刘备结盟,如果有需要的话,派一支人马北上应援。只要刘备一天不从关中败退,曹操一天就不可能睡得安稳。只是如此一来,刘备会不会趁势而起,殊为可虑!”   对于他这个担心,贾诩也颇为认同:“刘玄德非常人,一旦有机会肯定会被他抓住。然而目前来说,他留在关中对于将军很有益处。唯有如此,曹操才不能安心平定北方,而我方则可致力于荆扬二州。至于将来嘛……”老头的三角眼闪烁着微微的寒芒,消瘦的脸庞上,流露出只有刘琮才能读懂的含义。   “只是现在既然已经决定对交州用兵,恐怕南阳方面的人马不敷使用。何况江东新定,留驻在扬州六郡的人马亦不可轻动。”刘琮沉吟道:“去岁征伐江东,民力虽未枯竭,但连年征战总是有违修生养息之本意。再有益州孔明部,还不知其下一步将作何打算。以先生之见,之前所定之战略是否要进行调整?”   贾诩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目下形势未明,倒也不必急于决策。以老夫看来,对交州用兵,有万人足矣。至于南阳方面,可先调派五千精锐,由大将统帅坐镇宛城,若形势有变,则令其出叶城,或佯攻许都,或北上入关中。只要我军出动,想来曹操必会退兵以保守许都。如此便可解刘备之危,而我军亦不必劳师动众,虚国远征。”   地盘大有地盘大的好处,但地盘大了相应的驻军需求却也随之增多。扬州虽已设江东三营,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是否能保证其战力?倘若用来剿灭盗匪应该轻松自如,不过万一发生大规模叛乱,是否能将其镇压?这些都是刘琮需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江东三营目前是不能用于对外作战的,而此次对交州用兵,刘琮也没有因为对方兵微将寡就起了轻视之心。不但以文聘为讨夷中郎将,还任命庞统为治军从事,行军师之职,加上从山越营中抽调的两千余精锐、江东三营中的一千余人马,其余的都是此次征讨江东中的精锐悍卒。   在刘琮之前的计划中,是准备五、六月间派兵南下攻打交州的,因为除了转运粮草之外,刘琮还打算先让这支征南军到桂阳郡熟悉当地的气候和环境。不过现在既然要和刘备结盟,并为起站台助威,那么整体兵力布置自然就要做相应的调整了。   “先生心中,谁来坐镇宛城合适?”刘琮对贾诩问道。关于谁来坐镇宛城的人选,其实刘琮心里已经有了,之所以这么问,一半是出于习惯,另一半就是想知道贾诩所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贾诩捋着稀疏胡须,眼皮一翻,似笑非笑地说道:“张辽张文远如何?”   “哈哈!先生与琮不谋而合,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刘琮无耻的自夸一句,摩挲着下巴说道:“张文远足堪大用,不过五千精锐只怕一时抽调不出来啊。”   此次随同刘琮返回荆州的,除了直属将军府的一千五百余明光骑之外,还有赵云所领的一千余骑,张泉、胡车儿及其所部。另外则是水军大部,不过水军主力多数留在彭泽、夏口水寨。而文聘那一路人马非但不能抽调,反而还要陆续补充。魏延、黄忠和刘虎领军驻在扬州各郡,按照之前的计划,是要过几个月才返回荆州的。   目前荆州内部除了郡县守备军外,适于野战的精锐并不多,五千人马即便勉强凑出来,可刘琮手中就无兵可用了。   “这也无妨。先让文远节制南阳郡内诸将兵马,待大军自江东返回之后,另行布置即可。不过以老夫看来,只要将军与刘备结盟之事传出之后,曹操必然会以防守为先。所谓上兵伐谋,正在此间矣。”贾诩信心十足的说道。   刘琮微微一笑,说道:“所以非但要与刘备结盟,还要使得天下皆知?”   “难道将军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贾诩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刘琮,两人不由相视而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颇有些奸诈……   第二日午后,受命出使刘备处的别驾刘先便在数名侍卫的扈从下离开襄阳,踏上北上之路。   曹军的动向刘备自然也有所察觉,他自从占据弘农、卢氏等地之后,便一直关注着官渡之战的进展。去年年底曹军获胜的消息传来之后,刘备感到很是失望,原本在他的打算里,若是曹军大败,他则引兵东进,先入洛阳,再从虎牢关南下,进据荥阳后,伺机占有许都。可愿望总是很美好,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初春时刘备曾率兵自弘农出发,试图攻入潼关,但却为韩遂所阻,不得不转而北上。然而紧接着便传来曹仁领兵进驻阳城的消息,很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刘备权衡再三,只能先固守弘农。至于洛阳已成废墟,城池破败人烟稀少,即便白送给他,他也不要的。   关中地区原本颇为繁华,可经过这几年的战火之后,民生凋敝,大量人口迁移至汉中、荆州等地。刘备自到弘农之后虽然也曾有当地豪强支持,但士卒仍不满万,斗具铠甲若非刘琮之前提供了一部分,恐怕很多士兵连刀枪皮甲都无。   这样的窘境之下,获悉曹军向阳城集结,刘备岂能不为之忧心忡忡?好在没过多久,刘先便到了弘农,带来了刘琮欲与之结盟的好消息。   其实刘备何尝不知刘琮的用心?所谓结盟,不过是借刀杀人之计尔,然而当前这种形势下,却由不得他拒绝。当然讨价还价也是必不可少,粮草军械,能要就要。此事自然由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孙乾一力为之。刘备所关心的,如何将此事转化为对自己有利?   ☆、第一百四十六章 遣使相劝植隐患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斯言诚可为戒啊……”刘琮放下诸葛亮派人送来的书信,有些感慨的说道。巴蜀局势历来都比中原来得要复杂,关中、中原地区历经四百年皇权洗礼,在文化程度上较高,对朝廷的认同感也更为强烈。在蜀地则有着许多少数民族和地方豪强,即便是朝廷指派的官员都很难控制益州这个地区,出兵讨伐往往又因为地形问题而受到限制。   当初皇室政权衰落,天下大乱之时,刘焉向朝廷提出了一个影响历史的重大建议,即用宗室、重臣为州牧,在地方上凌驾于刺史、太守之上,独揽大权以安定百姓,史称“废史立牧”。朝廷采纳了这一建议,但是结果却造成了各地割据军阀的形成,包括刘焉在内的州牧上任后基本就不再受朝廷的控制。   可以说正是刘焉的这个建议,拉开了三国时代的宏伟序幕。而刘焉入川之后又是怎么做的呢?他先是通过打击地方豪强的方式立威,结果朝廷派来讨伐黄巾的贾龙和犍为太守任岐在司徒赵谦的游说下起兵反对刘焉。所以刘焉以残酷的方式镇压了任岐和贾龙的叛乱,这意味着刘焉势力再也不可能得到益州本土豪强真正的拥护,人们只是惧怕他的威势而已。   刘焉在世时尚能通过东州兵控制益州形势,然而他一死,巴蜀之地就开始了连绵不绝的战乱。派去攻打汉中的张鲁在得手后,杀掉了别部司马张修,截断交通,斩杀汉使,开始了他以五斗米教在汉中的统治。而刘焉死后的掌权大臣赵韪,这个一路追随刘焉入蜀的重臣起初拥护刘璋,还平定了甘宁的叛乱。但随着东州兵与蜀中豪强矛盾的激化,赵韪也起了异心,联合益州本土势力发动叛乱,企图攻袭成都,却被东州兵击败,复为部将李异所杀。   这是去年年底发生的事,诸葛亮和张绣所领的荆州军,在帮助刘璋平定此次叛乱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若非荆州军西进从后背进攻叛军数个重要的关隘、城池,只怕这场叛乱还会迁延许久。   其实诸葛亮本来的设想并非如此。在他而言,这场叛乱持续的时间越长,益州的实力一直持续地被削弱,对于荆州将来攻取益州就更加容易。然而一方面赵韪的野心和能力实在不成正比,简单来说就是顾头不顾腚:他亲自率领叛军主力进攻成都,结果在东州兵的顽强抵抗之下数次败绩,而空虚的后方被诸葛亮捏着鼻子照单全收。另一方面,随着战争的日益扩大,受战乱之苦的蜀中百姓颠沛流离、田野荒芜的现状,又使得诸葛亮不得不考虑,如果益州因战乱而彻底糜烂,对于荆州是好是坏?   在权衡利弊之后,诸葛亮决定全力帮助刘璋平叛,终于使得赵韪的部下庞乐、李异在赵韪兵败逃到江州的时候,反戈一击杀死了赵韪。彼时刘琮尚在江东,诸葛亮派人送信告知蜀中情形之后,便一直率领人马留驻江州,以待刘琮之决断。然后便是刘琮使人告诉诸葛亮如何行止由其自主,诸葛亮考虑了两天并与张松商议之后,决定先退至巴东郡。   方才刘琮所看的书信中,便是这个内容。至于理由,诸葛亮写的虽然隐晦,但刘琮还是看懂了。对于诸葛亮这个决定,刘琮也是颇为赞同的。正如诸葛亮所言:“赵韪败亡而士民多有怨尤,庞羲在北而屡为张鲁所败,内忧积重非可速解,外患不宁诚难剿除。”   这样的情形之下,刘璋若是雄主还好,或可通过强硬手段来统一内部,然后整军备战,或可保得巴蜀之地。然而以刘璋的软弱,很显然是无法完成这样的大事。在乱世中立足,必须拥有人心与力量,单纯的拥有其中一项不足以立足,更何况刘璋二者皆无呢?   至于放弃江州退往巴东郡,则是为了迷惑刘璋,使其不对刘琮产生戒备之心。毕竟此次出兵是应邀相助平叛,如今赵韪兵败身死,荆州兵就没有理由再在人家的腹心之地驻扎了。不过巴东郡紧邻荆州,又控扼巫峡,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诸葛亮领兵占据此处自然是为了将来打算。   见刘琮若有所思,相对而坐的贾诩双眼微眯,捋着胡须的手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心中暗自念叨:“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他自然不知道这句话乃是出自后世明末清初人欧阳直公的《蜀警录》,不过对于这话他也是颇为认同的。蜀地虽然看似偏居一隅,但其战略位置却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可若是治理好了,未尝不能成为稳固的大后方和大粮仓。旁的不说,高祖以汉王之号领巴蜀之地,休养生息数载,这才有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经典战例、   得之,则荆州无后顾之忧,据山川之险,拥百万之众,足可雄视天下,虎瞰中原。否则荆州便仍然处于两面夹击之困境。   在这一点上,刘琮和贾诩、诸葛亮的看法是一致的。之前鲁肃所提出的先平定北方,待大局已定之后再行攻略益州、汉中的战略,实际上是低估了益州本身的重要性,没有考虑到这样的地方如果落入一个强势的雄主手中,将会对整个天下的形势产生怎样的影响。   当然这个世之枭雄自然就是刘琮始终防着又不好亲自动手消灭的刘备了。现在与刘备结盟,是出于大势考虑,然而双方都很清楚,这种暂时的结盟是靠不住的。   刘琮抬眼看向贾诩,出言问道:“以先生之见,刘备与我方结盟之后,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会不会约我方出兵汉中,共灭张鲁?”   “不会。”贾诩摇头道:“老夫倒是担心其渡河北上,依附袁绍。”   对于这个假设,刘琮还真没想过,闻言不由吃惊的问道:“何以见得?”   贾诩捏着颏下稀疏胡须沉吟道:“将军虽与刘备结盟,然备兵微将寡,弘农等地又屡遭战火,生灵涂炭,百姓十不存一,何以立足?今袁绍败于曹操之手,实力虽存但内乱又起。当此时备引军投奔袁绍,则袁绍因官渡之战而受损之声望又可提升。更何况刘备与袁绍同与曹操为敌,备若去投,袁绍必然重视。如此种种,试问刘备为何不去依附袁绍?”   “若果真如此……”刘琮心中念头急转,原本的历史中,刘备倒是在官渡之战前投奔袁绍了,为了骚扰曹操跑到汝颍,忽悠了刘辟等黄巾残部一起作乱,后来被曹仁打得鼻青脸肿难以招架,这才带着残兵败将投奔了刘表。   其实认真说来,刘琮还是很佩服刘备的,出身贫寒,半生坎坷,却硬是打出了三分天下的割据之局。他那百折不挠的韧性和屡败屡战的顽强,的确值得刘琮学习。   这固然也有刘备起点低的原因,但他也曾两次据有徐州之地,很可惜自己经营不好,接连被吕布和曹操拍飞。所以很显然刘备不是没有创业的能力,而是没有守业的能力。   当然刘备的另一个天赋是很牛叉的,那就是借鸡下蛋,裹乱妨主。看看历史上被他下过蛋的鸡,被他祸害过的人,这名单可真够长的:曹操、袁绍、公孙瓒、田楷、陶谦、刘表、杨奉、龚都……真壮观。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借力打力的事儿,唯一玩砸的就是在当时比他还穷,还翻脸比翻书快的吕布身上。   按照这个路数,刘备跑到河北去给袁绍添乱,会产生怎样的变数?刘琮眯着双眼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   期待吗?似乎的确挺值得期待的。   事实上就刘琮所得到的情报来看,官渡之战后,袁绍的地盘、人口、兵力、粮草、等等硬实力,还都远超曹操。然而袁绍最大的问题还是后院,袁氏家族败亡也不是止于一场官渡之战。以袁绍的性格,刘备去投奔固然会很“重视”,但绝对会给本就派系林立的内部,增加一个更大的隐患。相信只要袁绍一死,刘备必然会跳出来,至于能做到怎样的程度,刘琮现在还不好断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要比袁家兄弟能抗得住曹操的攻伐。   想到这里,刘琮不由笑道:“若果真如此,则对我方来说,实在是件大好事。不过刘备若是不去投袁绍,又当如何?”   贾诩也笑了,不过他这笑容倒是很淡然:“若刘备未曾想到此处,将军何不使人前往弘农劝说?”   刘琮颔首道:“既如此,琮现在便修书一封。至于使者嘛,就让别驾从事刘阖前往,先生以为如何?”当年策反沈弥、娄发、甘宁等人的就是刘阖,相信以他的口才,一定会不辱使命。   对此贾诩自然不会反对,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待刘阖领命前往弘农时,刘先还在返回荆州的路上。   双方结盟之事,自然很快被曹操知悉,他在官渡之战后并未乘胜追击以扩大战果,非不愿,实不能也。毕竟刘琮已取了江东,关中又被刘备插了一脚,后方不稳,本身长达一年的战争也实力受损,所以他才让曹仁领兵往阳城,准备趁刘备受阻于潼关之时,命令马超韩遂举兵合击,一举将刘备消灭。现在刘琮与刘备结盟,却使得曹操不得不考虑,如果出兵攻打刘备的话,刘琮会做何应对?官渡之战的胜利果实,曹操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同样的,取了江东的刘琮又何尝不是?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速攻交州先擒王   建安六年三月中旬,魏延率领一万余荆州军自江东返回荆州。在此之前,征南军各部人马已陆续往桂阳郡而去,攻伐交州前的一系列准备也随之全面展开。倘若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最好,但交州士民却在交州牧张津的率领下,态度很是强硬。交州虽有七郡,总共人口却还没有南阳一个郡多,按说要将其平定亦非难事。不过刘琮认为,与其平定之后再生叛乱,不如一次就将其彻底打服。   相比之下,交州更加地广人稀,而且少数民族众多,农耕水平非常低下,如果不是出于稳定南方的考虑,刘琮才不愿意将宝贵的兵力投入到交州作战呢。所以如何平定交州,并在随后的治理中保持交州的稳定,就成为刘琮所要考虑的重点。   “攻城容易,攻心难。不怕打不破交州的城池,我所担心的是,消灭张津之后,旋附旋叛,无长久之安,则对于我方来说,就成为消耗人马粮草的无底洞。那样的话还不如不取交州。”刘琮和文聘在城外军营内一边徐徐踱步,一边说道。   文聘点了点头,很安静的听着。对于刘琮所言,他并不认为是危言耸听。他好歹也是做过太守的,并不是只会一味厮杀的武将。在文聘看来,治理交州说难的确难,但说容易,也并非没有办法。   交州七郡,但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地方大同小异,掌握主导权的,仍旧是当地的世家大族。也许相对来说世家的势力要小很多,不过豪强尤其是少数民族的部落首领,才是统治交州各郡县的基础。   看着营中轻捷彪悍的士卒,刘琮笑道:“此次攻伐交州还有什么难处?”   文聘摇头道:“将士精锐,斗具精良,粮草充足,聘以为攻城略地,都已足堪使用。”他这话倒不是吹牛,以如今荆州军的战力,攻取交州各地当不是难事。   “只是交州多山,烟瘴尤厉,还请将军多派医护营,准备相关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另交州兵善用弓弩,箭头往往涂抹毒药,这方面也需要加以准备。”文聘想了想之后,对刘琮说道。自从领受攻伐交州的任务之后,文聘便对于交州的各种情况加以了解,否则两眼一抹黑,还怎么打仗?   这些情况刘琮也有所了解,当下点头道:“我已下令增选医护营一部随将军南下,相关药材也都开始购买搜集。文将军放心,我是不会看着这些精锐白白死于伤病的!”   不觉走到中军帐内,刘琮见屏风上已挂好交州地图,沉声说道:“总算赶出来了,为了绘制此图,伤亡了不少斥候密探。”之所以会有伤亡,除了少数被交州兵发现杀害之外,多数是因为水土不服,或者山道险峻造成的。当然特卫营在这方面所起的作用,还并不为众人所知,大部分人仍以为这是斥候和密探的功劳。   文聘微微颔首,说道:“聘绝不会让他们的鲜血白流!”   在胡床上坐下之后,文聘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刘琮听了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只要交州不穷折腾就行。那些部族首领、当地豪强想怎么闹随他们去就是了。”   “只是还要放着他们与外敌勾结。否则叛乱再起,对我方来说总是后患无穷。”文聘稍一迟疑,还是说道。   刘琮赞同的看了眼文聘,说道:“文将军所言极是。不过平定交州之后,只怕文将军不能久留,如何治理交州,到时候还需另选贤能。”   “大将军是准备平定交州后便固守荆、扬?”文聘听了略有些诧异的问道。对于攻取交州之后是否会由自己任交州刺史之事,文聘其实并不在意,虽然惯例如此,但交州实在太过偏远,这个刺史做起来哪儿有领军攻城略地来得有滋味?   平交州后攻益州的战略,如今只有刘琮、贾诩等少数人才知道,所以文聘才会有此一问。今天刘琮来军营除了交州之事,便是要给文聘交个底。   听刘琮说完之后,文聘便有些明白了。既然中期的目标是益州,那么夺取交州就必须快,必须用最小的代价来获得最大的战果。否则陷入交州的泥潭之中,将会严重影响到攻取益州的战略目标。   “大将军请放心!此次出兵,聘以为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便可攻入交州城,消灭张津!”文聘从胡床上站起身,昂然说道。他之所以有如此强烈的信心,一方面是因为荆州军如今的战力非常强大,另一方面则是交州城距离桂阳郡的曲江并不远。所谓交州城其实就是后世的广州,乃是交州七郡的州牧治所所在。   这七郡分别是南海、苍梧、郁林、合浦、高凉、朱崖以及交趾。而交州城便在南海郡内,紧挨着荆州的桂阳郡。   文聘直取交州城,打的便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只要攻克交州城,消灭张津,其余各郡便不足为虑,大可抚剿并用,将其各个击破。   这个战略刘琮是知道的,当下笑道:“若能速战速决自然最好,不过也不可因此急躁冒进,交州地广人稀,即便各郡有援兵往交州城,只怕路上就要走很久。所以此战仍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所谓攻心为上,其实和速战速决并不冲突,速战是要让文聘不出兵则已,出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攻到交州城下,并将其团团包围,然后再利用围城给予交州城内军民以重大压力。迫使其内乱,否则便施以强攻,尽快拔除交州城,消灭张津后交州群龙无首,那时候才谈得上抚剿并用。   因此攻伐交州之战刘琮并不打算派出几万大军,一来去岁征讨江东士卒疲惫,二来人马多了无处使用,平白消耗粮草。   关于如何平定交州,刘琮现在已胸有成竹,只是若不让文聘镇守,又让谁来领交州刺史呢?   仔细想想,似乎合适的人自己舍不得将其放在交州,不合适的人那就更不用想了。左右还有时间,待过些日子再做定夺吧。刘琮起身来到帐外,被春日的阳光一照,不禁微微眯起双眼,不觉已到了晚春时分,却不知刘备那边,会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渡河北上,去投奔袁绍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今日天下谁可当   攻伐交州之事已由文聘主持,刘琮并不关心具体事务,他只需要把这些事情交给能胜任的人去完成就好。否则荆扬二州诸多政务军务,就算刘琮全身都是铁,又能打出几根钉?   如今荆扬二州大部分地区,已经进入了紧张的春耕之中。这方面有杜袭等人主管,倒也不曾出什么纰漏。因江东之战而征发的民夫,多数已陆续返回家园,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而随着新钱的铸造,两州境内物价已大部分进行了统一,物品的流通逐渐在人口众多的城市,以及交通便利之地展开。江东官学虽然未能在所有县城内设立,但也有五十余处府学和县学,至于学校中的学生,大多来自世家大族以及军中将领的子弟,其余则是出身贫寒但在乡里已有良好口碑的年轻人。   至于军务方面,张辽被授予南阳太守、奋威中郎将后,领两千精兵北上宛城,准备随时向曹军发动小规模的袭扰,以牵制曹军,分担刘备所承受的巨大压力。魏延以南郡太守、扬武将军拱卫襄阳,水军主力则驻泊彭泽,夏口两处。与此同时江东三营亦奔赴各自驻地,已经逐渐形成了战力。   在扬州推行的新政,因为考虑当地的实情而做了些改变之后,并未引起世家大族和豪强们的强烈反对。要知道刘琮为了把握这其中的度,可是和贾诩、徐庶、庞统等人商议过许多次,几乎将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到了。名为新政,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一场改革了。这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要革掉江东旧有的许多制度,因此所涉及到的范围很广。   为了避免在改革初期便遭遇到世家大族的强烈抵抗,刘琮在许多政策的制定上,进行了适当的妥协。比如清理户籍之事,比如设立官学之事,比如公卖制度的无奈放弃。但是!这种妥协是有限度的,所起的作用,正是为了新政在江东的顺利推行。   虽然以刘琮目前的实力,完全可以强硬的,毫不妥协的在江东推行新政,相信即便江东世家反对,甚至联合起来叛乱,都会被荆州军残酷的镇压、清洗。但是这之后呢?离心离德的江东世家以及他们在民间所拥有的巨大声望,将会使得刘琮成为整个江东的死敌。相信那时候江东没有任何世家子弟或人才出来给刘琮做官,会千方百计的发动民众暗中阻挠新政的推行,甚至会使用更极端,更激烈的手段:刺杀。   如果到了那样的局面,可以说整个江东攻略就是失败的。占领并不意味着就会自动获得当地的资源,没有人心所向,占领就只会成为一句空话!   刘琮所要的,是一个安宁稳定,能够为自己争夺天下提供坚实基础的江东,而不是叛乱四起,民怨沸腾的江东。   好在目前看来,之前的种种辛苦和努力并没有白费。世家大族把持的官场,也因为“新政培训班”的缘故而被刘琮掺进了大量沙子。这些奔赴江东担任中下级地方官职的官吏,对于刘琮的忠诚度自然是非常高的。他们大多出身流民或贫寒之家,即便有些荆州世家子弟,也都是文、庞、蒯、黄这些与刘琮已经紧密相连,密不可分的世家。   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刘琮知道江东世家大族要什么,如今这个乱世,他们所求的首先便是家族的安危,其次是传承。如非危急到生存,他们是不会主动来招惹刘琮的,这就是他们的底线。然而仅仅知道他们的底线还不够,如何保证乱世中家族的生存传承?除了依附实力强大的强者之外,自身必须有自保之力。这种力量可以是军事上的,也可以是暗的,软的实力。   比如当初魏家的魏腾因刚毅不阿,办事坚持原则,说白了就是不听孙策的话,跟孙策起刺,得罪了孙策,孙策欲杀之。结果吴夫人做出要跳井自杀的样子,用一番话打消了孙策的杀意:“汝新造江南,其事未集,方当优贤礼士,舍过录功。魏功曹在公尽规,汝今日杀之,则明日人皆叛汝。吾不忍见祸之及,当先投此井中耳。”   明面上看来是规劝孙策“优贤礼士”,实际上吴夫人这话的重点是:“今日杀之,则明日人皆叛汝”!   为何这么说?如果魏腾不是世家大族,就算他再怎么刚毅不阿,尽忠职守,杀了也就杀了。正因为魏腾出身于江东世家大族,杀了他的话,让其他的世家大族怎么看?怎么自处?让那些江东百姓怎么想?所谓明日人皆叛汝就不是一句空话,而会变成事实了。   不知道孙策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改变了对江东世家大族的态度,但他临死之际将善于为人处世,和江东世家大族开始勾勾搭搭的孙权立为接班人,实际上已经表明了他的转变。   当初不管是在袁术麾下还是自己横扫吴会之时,孙策杀起江东的世家大族豪强那叫一个干脆利索,毫不手软。   所以这种声望,也是世家大族的保护伞和软实力。对此锋利的屠刀是没有太大作用的,否则只能激起民变和连绵不绝的反抗。不过刘琮也没打算任其发展,因为他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看似是攀附在自己这棵大树上的柔软藤蔓,但若是时机成熟,早晚有一天会发展成为支强干弱,藤蔓收紧勒死大树……   用这么多手段和权谋,刘琮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正如当年蒯越对刘表所言:“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如果不提前布局,暗中施展手段,等到积重难返之时,再想改变就难上加难了。   而且刘琮很清楚,这只是自己刚刚平定江东,那些世家大族和豪强的利益还没有完全和自己捆绑在一起,实际上完全捆绑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后世明言刘琮在这个世界虽然从未宣之于口,但内心何尝敢忘?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断给予跟随自己的人以希望,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满足他们的各种需求。   后世曾经有人把这个时代中形形色色的人分为了四种:   一种是西汉人,兢兢业业在个人德行的完满上,无可指摘无可挑剔,却不合时宜。譬如郑玄。   一种是东汉人,潇洒华美,相信盛世的辉煌可以重塑,旧世的种子还能长成参天大树。譬如荀彧。   还有一种是乱世人,穿透暮气深沉,摧枯拉朽般踏碎冢中枯骨,开辟新天新地。譬如曹操。   最后一种是苟且人,顺应大浪载沉载浮,没有自己的信念与坚持,抓紧机会恣意狂欢。譬如孙权。   刘琮自认为自己有信念,那就是结束这个乱世,自己也有坚持,所以绝不会放任自己。或许,自己和曹操才是同路人吧?至于刘备,那是为大汉落幕拉下最后一道帷幕的悲情英雄,或者说,是东汉人与乱世人的结合体吧。   其实便宜老爷子刘表,也算的上是东汉人。如果早生五十年,在太平治世,刘表想必可以作为一代名臣,辅国理民,造就繁华盛世。而一个不晓军事胸无甲兵的中年书生,在乱世又能怎么样呢?他的心机与权谋,并不适合在这样残酷的乱世中与群雄逐鹿中原,争霸问鼎。客观的说,他仍然是当之无愧的荆州牧,有自知之明的军阀,标准的儒学士人,最后的守土名臣。   对于江东世家大族暂时的妥协,换来江东地区的和平稳定,从而迅速将江东地区的人力物力转化为争夺天下的实力,这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所应当做的。除此之外,多余的杀戮、搜刮以及显示肌肉的武力都是没有必要,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刘琮一直坚定的认为,这个时代最大的矛盾不在于谁是保皇党谁是造反派,而是世家和寒门的斗争,是庄园经济和小农经济之间的殊死搏斗,是谁更能代表先进的生产力,从而获得更多的资源,积累更强大的实力。   之所以有这样的认识固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后世的影响,但其中也有他来到这个时代后,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即便如此,刘琮也没有想过攀科技树什么的。他有这个自知之明,弄个马镫马蹄铁什么的可以做到,搞一套适合于这个时代又超越当下的科技体系,不是他拍拍脑门就能搞定的。   世家和寒门的斗争在原本的历史上,最终以世家的胜利告终,也因此使得庄园经济大行其道,一直延续到魏晋南北朝,并形成了门阀政治。之后隋朝开科举,到了唐朝中叶仍然没有完全消灭门阀的影响。   那么庄园经济是否就比小农经济代表了当下的先进生产力呢?在刘琮看来未必。形成历史上的结局是有许多必然性,但不可否认正是在这个乱世之中,世家大族通过获取政权确保了庄园经济的延续和发展,但如果不是原来的历史呢?   如果没有三分天下混战百年,短命的西晋因五胡乱华而南渡呢?那么在未来的历史中,还会有庄园经济的一席之地吗?   实际上刘琮现在在荆州所推行的,便是以小农经济为主的政策。而江东地区仍旧保留了世家大族的庄园经济。如今江东已平,改变已如水滴,渗入到江东广袤的土地中。接下来,刘琮要做的便是平交州,并西川,试问今日之天下,谁人可以当之?   ☆、第一章 疾风骤雨定南国   襄阳城内,牧守府前院书房,刘琮揉了揉额角,自木榻上起身,手中却仍拿着一份特卫营送来的密报。屋外知了在树荫中叫的正欢,刘琮却仿佛毫无所觉。   虽是六月盛夏,书房内却颇为阴凉,淡淡花香随着微风自直棂窗隙中袭来,沁人心脾,使得刘琮的心神不自觉的宁静下来。最近这段时间来自各方面的消息实在太多,需要他决断的政务、军务也有不少。本来中午这会儿他想在书房小憩,可是特卫营的这份加急密报,却让如同一剂兴奋剂似的,让刘琮立即睡意全无。   密报之上的字并不多,寥寥数语,却已经足够让刘琮想象了。   自三月底刘阖到弘农之后,果然不辱使命,说动刘备放弃了关中贫瘠荒芜之地,北上渡过黄河,经冯翊郡进入司州北部。这之后与曹军发生数次规模不大的战斗,互有胜负,但最终在袁绍亲自领兵接应下,于五月初进入并州。   官渡一战对于袁绍的打击是很大的。所谓很大,并不是实力上的巨大削弱。实际上袁绍所部在官渡之战只损失了三万人马,比原本历史上稍多一点而已。这个打击是对于袁绍的野心的巨大打击。在官渡之战前,袁绍因消灭了劲敌公孙瓒而雄心万丈,麾下众多猛将谋臣和数十万大军,也使得袁绍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战胜当年的小老弟。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得不战的原因,和刘琮出兵江东是为了整合各方的道理类似。   结果呢?虽然不是惨败,但此战之后攻守易势,主动权握在了曹操手中却是不争的事实。对于袁绍的声望,也同样是沉重的打击。所以他兵败官渡的消息传出之后,内部才会出现叛乱。若非如此,谁敢轻易冒犯袁绍?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有皇叔之称,英雄之名的刘备率部远投,对于袁绍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虽然他目前的形势还远远没有到“雪中”,但这件事背后的政治意义,才是袁绍所看重的。   谁说老袁家不成了?谁说我袁绍大失人望?刘豫州放弃关中不避险阻千里而来,这是何等的威望感召?这就是人心所向,这就是四世三公的名望!   其实对于刘备来说放弃难以立足的关中,转投袁绍未尝不是条出路。这一手他可是玩的熟极而流,得心应手。当初听了刘琮的话,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北上谋夺关中。可谁知道弘农、卢氏这种荒芜破败之地易得,关中如长安等地却是寸步难进。没办法,凉州铁骑太凶残了。   去年袁绍也曾派外甥高干领兵欲取洛阳,结果被马超韩遂率领西凉兵打得头破血流,灰头土脸的缩了回去。也就是那时曹操真腾不出手收拾刘备,否则就连弘农、卢氏这样的地方,他也待不下去。   之后官渡之战尘埃落定,曹操派出曹仁屯兵阳城,兵锋直指弘农,刘备岂能不担忧?若不是刘琮想让自己成为对抗曹操的急先锋,他会那么好心与自己结盟,又是送粮草又是送军械?不过不管怎么说,那时候的危机算是勉强解除了。可是看着面有菜色的士卒,形销骨立的百姓,荒芜废弃的田野,刘备心里郁闷啊。   这种狭小偏僻,处于三方夹击之下的地方怎能成为发展的主基地?即便刘琮没有派刘阖来给他“指点迷津”,刘备也早有放弃弘农另作打算的意图。只是那时候袁绍新败,他还有些难不准是否去投靠。在得到刘琮的物资支援后刘备才算最后下定了决心,树挪死人挪活,不信大爷找不到个好地盘。   以刘备的心机阅历,到了袁绍处之后很快便发现,这一遭自己可是走对了!   很快,刘备便以臧霸乃是陶谦旧部,可试着由自己与之暗中联络,共拒曹贼为名,带着部下跑去了青州。青州是谁的地盘?袁谭啊!做为袁绍长子,他可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刘备在与袁绍的接触中,敏锐的发现袁绍似乎更加偏爱容貌俊美的三子袁尚。这意味着什么?对于刘备来说,这意味着千载难逢的机遇。   特卫营的密报中,有这么一句:“备与谭结厚,阴纳臧霸。”   不得不说刘备这裹乱的能力实在太强了。   刘琮很期待刘备在将来会做些什么,但无论刘备怎么做,想必都会利用袁绍诸子不和,派系相争的有利条件,实现其发展壮大的图谋。到那时最该头疼的,却是首当其冲的曹操……   就在刘琮嘴角微扬,眯着双眼脑洞大开之时,南国交州城,却在荆州军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之下,摇摇欲坠。   虽然是整个交州的治所所在,但交州城的城墙并不十分高大。此时简陋的城楼上,交州牧张津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得知刘琮亲自率领大军平定江东之后,张津就意识到今天早晚会来,虽然在得知消息后张津立即下令收兵防守,并不断向各郡下令抽调人马赶赴交州,但整个交州能有多少士卒?全都集中在交州城,那其他各郡的县城还要不要了?山里的那些部落头领,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呢!   好在荆州军自江东返回后并没有立即发兵来攻,张津虽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可这近万将士人吃马嚼,总养在交州城算怎么回事?更别提已经有些郡县出现了山民暴动,张津无奈之下,只得放走了一部分来援的郡县兵。交州城内只剩下五千余人马。   然而那些援兵走了没到一个月,荆州军便突然从桂阳郡杀出,一下子将交州城围困的水泄不通——连水路都被荆州水军给控制了。   “明府,敌军攻势甚猛,此处危险,还是请明府下城吧!”忠心耿耿的护卫长见敌军飞石如雨,城楼已被抛石机发射的石弹砸塌了一角,不由焦急的对张津说道。   张津年近五十,身材虽不甚高大,但腰背却挺得笔直,闻言摇头道:“下城?下城不过是躲得了一时罢了!”“属下等已准备好了一艘小船,不若明府更衣混出城外……”护卫长小心的看了眼张津,低声说道。张津望着城下冷笑一声,倔强的脾气使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交州城,城破之后又如何?不过是一死而已……   ☆、第二章 先斩旧主抢头功   交州城下,文聘顶着烈日端坐于战马之上,手搭凉棚向城楼望去。自五月底从曲江发兵,不过数日前锋骑兵便兵临交州城下。在扫荡了城外的交州兵营垒之后,陆续跟进的步卒、刀盾手以及十余架霹雳车便将交州城三面合围。待水军自浈水顺流而下控扼交州水门后,城内的人便是想逃也无处可逃了。   数日前完成合围之后,文聘便下令架起霹雳车向城头轰击,并不蚁附登城,一味用人命强攻。   如今荆州军中的霹雳车经过数次改良,性能已极为优越。而且炮车营中的炮手经验丰富之后,使得施放速度和精准度也大为提高。霹雳车并不需要抵近城下发射,阵列最前方的,是密集的刀盾手。在他们之后,数个弓弩方阵穿插配置,以防敌军出城突袭。当然,没有人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交州兵还敢打开城门出战。   “咚!”隐隐携风雷之势的巨大石弹带着劲风,猛然轰击在城头之上,顿时砖石横飞,整个城墙都似乎为之一震!近前的士卒避之不及,被飞射四溅的碎石砸得头破血流,稍远处的将士也好不到哪儿去,有人甚至一个趔趄,从城头上坠落下去。这城墙外面虽然包着砖石,内里却是夯土造成,被石弹崩飞的墙砖和青石如同蛛纹般在城墙外侧不断蔓延。   随着越来越多的砖石从墙面剥落,这一段城墙已是摇摇欲坠。守军中不少将士脸色苍白,他们知道荆州军厉害,可这种打法也太欺负人了吧?交州军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们犀利的弓箭。然而即便占据城墙高度的优势,也没法和霹雳车的射程相比。更何况即便能射到那些霹雳车上,又能对其造成多少伤害呢?   “这仗没法打!”一名交州校尉愤愤地丢下手中的硬弓,眼底却闪现出一抹不甘的神色。   身边的士卒都是他的部曲,见状附和道:“是啊,守在城头上尽挨打了,不若咱们先下城暂时避一避!”   还有人干脆大发牢骚:“那刘琮是好惹的吗?就凭咱们交州这点人马如何抵挡的住?也不知牧守是不是失心疯,竟然敢去撩拨荆州!那曹操、孙策哪个是好相与的,还不是被刘琮打的灰头土脸?偏生牧守多事!若非如此,咱们又怎会在此枉送性命?”   贺校尉听了这话,阴沉着脸不吭气。部曲们见他如此,说的愈发放肆:“不成!谁愿意当冤死鬼谁去!咱们可不干!要我说,不如绑了张津,开城降了荆州……”   “统统给我住口!”贺校尉吼了一声,见部曲面上愤愤不平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绑他做什么?”说着,抬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眼中满是狠厉之色:“要做,就直接取了他的人头!”   他本就不是张津的心腹,怎会跟着张津一条道走到黑?眼看荆州军攻势甚猛,破城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不趁早打算,难道等城破了再投降吗?那时候再投降可就显不出自己的功劳了。更何况这城头上多待片刻,就多几分危险,还是早点杀了张津向荆州军投降为妙。   贺校尉很有武人本色,决定之后便立即带了十几个精壮部曲,跌跌撞撞的向城楼而去。尚未到近前,就见前面一人自尘土中扑了出来。   “呃,贺校尉,你们来的正好!牧守让……”那人一脸焦急的拉住贺校尉的胳膊,话还未说完,就觉得心口一疼,愕然低头看去,只见贺校尉的手持利刃,那半尺多的短刀几乎全部没入自己的胸口。   此时城头上到处都乱成一团,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待贺校尉抽出利刃,那人软绵绵的倒下,眼中满是惊恐疑惑。   “快!”贺校尉低声招呼部曲们紧跟着自己,一边扭头看着城外以躲避飞来的巨石,一边向城楼扑去。   然而踩着瓦砾断木形成的废墟进了半边已坍塌的城楼之后,却见里面两伙人已经打起来了。贺校尉不明就里,一时愣怔当场。紧随其后的部曲也傻眼了。   “季成快来助我!”倒是被护卫保护着的张津一眼看到贺校尉,忙向他招手喊道:“可是见了仲琨?区景等狗贼造反,季成速助我将其杀之!”   他哪儿知道,派出去搬兵的仲琨已死在贺校尉手中,见贺校尉一挥手带着部曲向自己这边冲来,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有他们相助,就不怕区景和他那十几个部下了。   正在与护卫厮杀的区景不知道贺校尉与自己抱着同样的打算,厉声喝道:“季成何必为他卖命!须知这交州城破就在眼前,到那时……”   他刚说到这儿,就见贺校尉和他的部曲突然向张津的护卫举刀劈砍。这些护卫本以为贺校尉等是来相助的,猝不及防之下,登时被他砍翻了好几个,本就稀疏的防守圈子,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   张津见状大骇,举剑指着贺校尉,嘴唇哆嗦着怒骂道:“好贼子!豚狗不如!”   “当啷!”回答他的,却是贺校尉横劈而来的环首刀。只一下便将张津手中长剑磕飞,下一刻他反手回扫,只见一道血雾腾起,张津的人头已飞了起来,尚未落下,就被贺校尉的一名部曲抢先抓住。   剩下的几个护卫了目呲欲裂,冲上来向贺校尉疯狂劈砍。他们这不要命的打法让贺校尉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好在部曲们就在身边,和区景等人乱刀将护卫尽数杀死。   贺校尉擦了把脸上的血污,喘息未定,便对那个抢到人头的部曲喊道:“快!丢下城去,说咱们降了!”   和张津的人头一起丢下成去的,还有守军的刀枪剑戟,长弓箭矢。城头上残存的旗帜也被拔起来,飘飘荡荡的甩了下去。因摄于霹雳车的石弹杀伤力太强,守军不敢在城头现身,多数蹲在垛口后高声喊道:“张津已死,我等愿降!”   文聘见状微微眯了眯双眼,端坐于马背上纹丝不动,只抬手说道:“停!”   一声令下,号旗招展金锣鸣响。早已大汗淋漓的炮手们喘着粗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虽然这些炮手都有轮换休息之时,但是在这样湿热的盛夏操作霹雳车,还是非常辛苦的。   早有悍不畏死的士卒得了许可,往城门前奔去,捡起那颗人头向本阵跑来。阵中自然有人识得张津面貌,文聘确认之后,颔首道:“让他们开城门,城外列队!”   这边专门用来喊话的大嗓门士卒还未张口,那边城头吊桥已经“咯吱咯吱”的放了下来,紧接着城门大开,数骑在前,后面步卒乱哄哄的冲将出来。   出城的交州兵全都赤手空拳,有人甚至连皮甲都丢了,就那么光着膀子。也不知先头的骑将喊了句什么,呼啦啦散在城外的护城河前,有的干脆坐在了地上。   “张津的头可是我砍下来的!”   “若非我率部抢先进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你如何能轻易得手?”   “哼!少了你区景不见得就杀不了张津。”   “怎么?难道你还要抹杀我等功劳不成?”   两骑吵吵嚷嚷的到了荆州军阵前,看他们那样子似乎马上就要大打出手了。好在看到文聘望了过来之后,两人立即顾不上吵嘴,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口中说道:“张津已被我等击杀,愿开城向将军乞降!”   文聘虽然看不起他们的为人,但能这么快攻下交州城,使得将士少受伤亡,总是件好事。于是翻身下马,将二人和随后而来的降将抚慰一番,这才率领大军入城。   至于张津的首级,自然用石灰封了撞在匣中,快马送回襄阳。文聘入城之后,先封了府库取了户籍公文等,这才召集诸官吏将校。   虽然他不会留在交州,但遥领交州刺史是板上钉钉的。眼下攻克交州城,其余各郡还未得到消息,文聘便让原来的牧守府主簿等,修书往各郡劝降。能够如此迅速的攻破交州城,并不意味着整个交州就会轻易平定。此次破城容易,是因为张津内部生乱之故,倘若别的城道路险阻,又有天险可持,那么攻打起来就会非常吃力。   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何乐而不为呢?   刘琮得知张津授首,交州城已破时,已是六月下旬。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交州有些郡守直接派人到襄阳请降,表示愿意归顺刘琮。而那些犹豫观望的郡守见刘琮仍将请降的太守留任之后,也都纷纷派出使者前往襄阳。临近南海郡的苍梧、高凉二郡,干脆直接向文聘投降了。   以前张津在时发兵攻打荆州,就有人对此表示不满,如今张津已死,还不趁机向刘琮大表忠心,更待何时?左右自己仍会留任,换了谁做这个交州牧,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在有些人心目中,刘琮比起张津来自然是更好的选择。看目前荆州的形势,只怕将来能吞并天下,也未尝可知。荆州军平定交州的消息传出之后,各方反应自不相同。如今刘琮的翅膀越来越硬,却不知谁会是他下一个收拾的对象?   ☆、第三章 应使士民知恩威   “交趾太守士燮乃当地豪族之首,其子弟多在交州任郡守或县令长,我看就以其任交州牧好了。”经过数日反复权衡,刘琮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不过他还是习惯性的想听听贾诩的意见。   虽然刘琮在后世对这位士燮了解不多,但通过特卫营的密探,他对士燮以及士燮所在的家族,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   士燮,字威彦,出生于苍梧郡广信。其先祖为鲁国汶阳人,为躲避新莽末年的动乱而移居交州,经过六世到士燮的父亲士赐,士氏成为当地豪族,士赐曾于汉桓帝时任日南太守。士燮年轻时随颍川人刘陶学习《左氏春秋》,后被推举为孝廉,补任尚书郎,因公事而免官。其父士赐去世后,士燮被举为茂才,任巫县令一职。   及至中平四年,士燮被任命为交趾太守,如今已有十余年,而士燮现在也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   交州做为百蛮之地,偏处南方远离朝廷,若非士燮这样出身当地豪强大族之人很难治理。所以刘琮才会一改荆扬二州的做法,试图任命士燮为交州牧,所看重的,正是这一点。   至于士燮会不会反叛,刘琮通过对他这些年来的作为,认为士燮此人本质上还是个儒生,并不是那种野心勃勃,不自量力之辈。其实交州地广人稀,刘琮也没打算从交州征收多少赋税、征募多少兵员。他要的是自己攻略益州时周边没有隐患,不拖自己的后腿。如果士燮能将交州治理的更好,即便使其雄掌一州,威尊无上又如何呢?   贾诩思忖片刻,缓缓说道:“以士威彦为交州牧,似有不妥。”   “哦?”刘琮有些意外的看了眼贾诩,见他捏着稀疏胡须若有所思,不由问道:“先生觉得何处不妥?”   “牧伯之设,起于王莽改刺史称州牧,及至刘焉建言朝廷之后,如今已是并掌军民,位高权重之职,非心腹不可轻任。今交州张津已平,然欲地方宁靖,必不可将州牧授之于人,否则焉知来日不以此为祸乱之肇?”贾诩将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他这话也很有道理:士燮本就在当地很有影响力,若是再让他成为交州牧,很可能会助长他的威势从而引发不必要的祸乱。   刘琮皱眉道:“若非如此,何以安抚交州豪强?”   “不若仍仿江东之例,不设州牧,使士燮以镇夷中郎将总督交州七郡,兼领交趾太守即可。”贾诩沉吟道。   贾诩这个提议使得刘琮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来。也许士燮本人的确没有野心,但是这样增加士家的权力和威望,对于交州的长治久安的确是个很大的隐患。   而给士燮一个镇夷中郎将的称号,令其总督交州七郡则可以有效避免将来出现叛乱之事,毕竟交州各郡县兵卒有限,除非张津那样行事荒诞的人,才会来主动进攻荆州。   “既如此,便依先生所言。如今交州即平,琮也应当向朝廷上书,以嘉有功之将士,士燮之任便同时向朝廷奏请。”刘琮从善如流,当下便对贾诩说道。   贾诩微微一笑,说道:“士威彦玩习书传,春秋左氏传尤简练精微,可见也是博学好儒之人,将军何不在交州亦设官学,想必他是不会反对的。除此之外,赋税徭役,亦不可少。若将军根据年景适当斟酌,自有法度可行,否则交州百姓,何以知将军恩威?”   他这番话的意思,是再度提醒刘琮,必须在交州竖立自己的权威。哪怕你找借口免征或者减少赋税徭役都行,但这件事的决定权,一定是要掌握在刘琮手中!   这其实是有一些朴素的主权意识,所以刘琮一听就明白了。原本在刘琮想来,如今交州物产不丰而民又寡少,诸多蛮夷居于山中不服管束,所以不求从交州得到多少,只要能在自己争夺天下时保持稳定就行。现在看来仅仅有愿望还不足够,必须有相应的手段来确保。否则的话自己岂不也成了一厢情愿?   两人又就是否在交州驻扎军队,驻扎多少合适,由何人领兵镇守等事商议了一番,待初步决定下来之后,已是晌午时分。刘琮留贾诩一同用饭,席间不觉便说到了刘备。   “刘备既已至青州,想来曹操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不过官渡一战,曹操损耗也不小,只怕一时还不会有所行动。”刘琮停箸说道:“我倒希望刘备能在北方立足,那么对于曹操,他就是个很大的威胁。”   贾诩皱着眉头凝思片刻,对刘琮说道:“刘玄德绝不会甘居人下,现在蛰伏于青州,所行者不过韬光养晦罢了。以老夫看来,多则三年,少则两年,袁绍必生内乱。彼时刘备必将有所作为,可惜……”   “可惜什么?”刘琮听了不由好奇问道。在他看来若是袁绍一死,袁谭袁尚兄弟三个打出狗脑子的时候,刘备肯定不会坐失良机,以他的声望和能力,很可能就会雀占鸠巢,甚至就算三兄弟不内乱,他都会挑唆着使他们大打出手。当然了,三人各有拥护者,为了争夺袁绍的遗产,不打起来是不可能的。   贾诩小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可惜刘备麾下始终没有出众谋臣,即便能在北方立足,也必然不是曹操之对手。”   他这话倒不是自矜。刘备不是没有占据过地盘,而是占了之后守不住。这其中固然也有强敌环伺、自身兵微将寡的因素,但没有一个为其出谋划策的军师,始终是刘备的软肋。历史上若非他在荆州遇到徐庶,之后通过徐庶又勾搭上诸葛亮,恐怕结局堪忧。   刘备麾下目前倒是有糜竺、孙乾等人,可糜竺那是大财主出身,让他治理地方或许能够胜任,孙乾呢?长袖善舞,很能交际,做为使者奔走是足够的,但让他给刘备提出战略上的建议,那就太难为人了。“真若是袁绍内部生乱,恐怕刘备就会有谋臣了吧?”刘琮想到这个可能,不由皱眉沉思起来。   ☆、第四章 藏富于民最可悲   自进入七月中旬以来,荆州内各郡多处连降暴雨,以至于河水暴涨,有的地方竟尔决堤。从各郡报来的公文上看,灾情颇为严重。对此刘琮下令各郡务必先行救灾,有懈怠玩忽者,严惩不贷。同时驻于各地的军队,也必须参与到救灾之中,特别是医护营一定要防止水灾后可能出现的大疫。虽然在救灾方面刘琮没什么经验,但荆州内各官署官吏却是经验丰富的很。有这样一批干吏,刘琮只管把握好大局就行。   只是水患严重影响了今年的收成,有些地方甚至很可能颗粒无收。为了确保这些失去家园的百姓不至于啸聚山林,刘琮还必须从仓库中调拨粮食,以维持这些灾民的基本生存。   襄阳城也因暴雨之故,汉江倒灌入城,着实泡塌一些民居。天晴数日之后,灌入城内的水才缓缓退去,在城南留下一片狼藉。   这天晌午时分,从暂避之处回到家园的居民看着一地废墟欲哭无泪。   城南本是世家大族的聚居之处,但他们的家宅自然颇为坚固,家中又多有童仆宾客,是以遭受的损失并不大。那些被泡塌了的房子,多是普通人家所有。   “唉,这可怎么办?房子塌了,让咱们一家老小何以安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被儿媳妇搀着,看着曾经的家已成了一堆泥浆中的瓦砾残木,不由哀声叹道。   面色蜡黄的儿媳妇瞪了眼自己的夫君,忍不住说道:“还是回去吧?那安置点有什么不好?难不成真让阿母和孩子睡在这泥地里?”   当家的是个四十许的中年汉子,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颧骨很高,看起来颇有几分凶悍。听媳妇这么问,他不悦的哼了一声,闷声道:“咱有手有脚,有家有业的,凭啥在安置点吃人家的白饭?”   他们两口子所说的安置点,是官府在城外为遭受水灾的灾民所设立的收容之地。除了提供帐篷可以让灾民暂时栖身之外,每日还可领两次粥。虽然没人赶这汉子离开,他却在城内大水退去之后,立即带着家人返回城内。   前些日子若非眼看着房子就要倒塌,这汉子还舍不得离开呢。   一双儿女年纪都不大,小脸上满是茫然,不明白为何家里的房子怎么没有了。在他们看来举家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是一场很好玩的游戏。又怎能理解大人的心酸和苦涩呢?   “张大哥!”一个正在废墟中扒拉的汉子抬头看到这家人,忙出声招呼道:“回来啦?”这汉子家也被冲垮了院墙,连带着前院的两间房子也被泡塌,但内院还好,所以并未出城躲避。   被他称做张大哥的汉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看得出来,他不善言辞,好在那邻居知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气,并不生气。   “还愣着干啥?”张姓汉子沉声对媳妇说了一句,大步向曾经的家门走去,还未走到近前,却见里正引着一伙军卒过来。张姓汉子有些诧异的扭头看了一眼,见他们后面还跟着几辆大车,堆得满满当当的,也不知是些什么。   待那里正将附近的居民都召集起来之后,便对大伙说道:“诸位!大将军派了咱荆州军将士,帮着咱们盖房子来啦!各家所需之物,也由官府先行垫付,以后有了钱再慢慢还!都愣着干啥?还不干净过来帮忙!”   “这,这以后还钱,需加几分利?”有那心眼多的,便对里正问道。   里正老脸顿时就垮下来了:“就你会算账不成?大将军发的告示自己去瞧!哼,就你徐三会贪便宜!”   他这么一说,大伙多哄笑起来,原本凄凄惨惨的气氛,无形中便被这笑声冲散了。   城内受灾不算严重,不过是倒塌了一些房屋,损失了一些浮财而已。但是那些靠天吃饭的农民又该怎么办呢?原本再有一个月就要秋收了,这水灾过后,吃什么?   刘琮这些日子除了忙着给朝廷请封有功将士,安抚交州世家大族之外,便一直在考虑灾民的安置问题。   荆州的底子本来是挺厚的,可也架不住刘琮东征西讨,四处用兵。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刘表治理荆州时,奉行的是薄赋轻徭之政。民间的财富并不集中,实力雄厚的,始终还是各世家大族。这次水灾固然也使得世家大族受到很大损失,但他们才是真正的根基雄厚,就算所有田亩都绝收也够他们支持个三五年。   即便如此,刘琮也没打算重开禁令,恢复各世家大族部曲私兵之制。虽然短期内可以把灾民安置的沉重负担转嫁到世家大族头上,但长远来看,这对于政权的稳固,始终是个极大的隐患。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刘琮决定募兵。   现在荆州军的总兵力有近十万人,如果加上江东三营的五万余,已经高达十五万。至于交州各郡县士卒还未算在其中,因为那些人马多是将领私有,所以严格来说并不属于荆州军。   在荆州军中的十万人中,还有一万余屯田兵,两万多驻守各郡的县兵,也就是地方部队。剩余的六万余人都是不事生产的精锐将士,按说以荆州的富庶养活这六万人马并不是件难事。   然而荆州军为何会有如此高的战力?说白了还不是刘琮用钱堆出来的。徐庶曾专门算过,造一架霹雳车,所用物料及人工加起来,值四五十万钱。还有从关中购买的优良战马,昂贵的铠甲,至于刀枪剑戟,因数量庞大,更是一笔天文数字。   “不管这些灾民行不行?任其自生自灭,自找活路去?”刘琮对徐庶说道:“咱们可以一边募兵,一边退役嘛。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些年有些老卒的确年纪大了,又或者受过伤,肯定也还有人萌生退意,咱们何妨成全了他们?”   其实徐庶并不反对将灾民安置好,他所担心的是如此一来,军队的数量过于庞大,对于荆州来说将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在原本的战略中,至少今明两年是要休养生息,积蓄实力的。   不过现在听刘琮这么说,他倒是有些意动。虽然不清楚何为退役,但想来就是让那些年老体衰,又或者本身不想留在军中的士卒离开军队。这样的话就能腾出不少空额,即便在短期内可能会造成荆州军战力下降的后果,不过相对而言,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灾民安置的好办法。   今日召集在座的,还有主管农事的杜袭,他听了刘琮所说的话之后,点头道:“退出军伍之将士,最好还是用于屯田,这样他们的生计能够得以保障,想来也不会对此有所怨言。不过将军募兵之时,也要考虑当地民壮的数量,否则都入了军中,耽误来年农耕便不好了。”   刘琮颔首道:“这个倒是的确要加以注意。此事就由元直主持,军中各部宣政郎负责具体事务。”   募兵之事定下来之后,刘琮还得给退役的将士们找饭吃。虽然实际上荆州粮食还没有窘迫至此,但遇到困难,总不能大伙儿袖手旁观,尽看着我一个人忙乎吧?   主公有难处,各位不得意思意思,难道非要主公张口借贷不成?   在这方面还没人能和贾诩相比,他最先捐出了三个月的俸禄以及一批虽然不多但意义重大的粮食。紧跟着王粲等人也反应过来,于是一场轰轰烈烈,但实际上很低调的捐献运动在荆州各地展开了。   甚至还有退役的士卒将“安置费”全数上交给宣政郎,用他的话说:“俺们虽然以后不在军中,可大将军始终是咱的大将军!”当然宣政郎们是断然不肯收的,不过这样的“典型人物”通过祢衡的一支生花妙笔,活灵活现的出现在军报之上后,造成的影响和起到的作用,却是非常大的。   藏富于民在这个乱世,是统治者最大的悲哀。刘琮很清楚,他必须集中所有的资源,人力和物力,才能够在这个乱世之中实现自己的理想。为此他殚精竭虑,又怎么会在乎区区虚名?   自从刘琮接掌荆州以来,对于荆州本地的世家大族,所用的手段大都是温和的,即便收部曲私兵,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他想通过利益捆绑的方式,将荆州世家大族和自己拧成一股绳。事实上通过征伐江东,这个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了。但这并不表明,刘琮从此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彻底放心。   刘琮并不是担心会出现司马懿那样的人物,而是为了集权的需要。他不想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束手束脚,但是集权必然会遭到世家大族天然的反感和本能的反对。所以,控制他们的力量,在最大程度上限制他们的影响,才是刘琮一直考虑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贾诩那般善于明哲保身。刘琮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有一天,曾经的功臣成为敌人。   ☆、第五章 宝剑出鞘锋芒露   随着一系列救灾措施的逐步落实,到了八月中旬,因水灾而流离失所的灾民们,已基本上返回家园。精壮有的应募投军,不但自己能吃上饱饭,家中也能因此而受益。而退役的将士们则在杜袭的安排下,组成数个屯田营,开赴各地准备开荒屯田。在明年秋收之前,他们的生计自然也是由屯田营所负责的。   如此大的水灾并没有造成流民啸聚,固然有救灾措施得当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刘琮通过平江东、灭张津已经在荆州百姓心目中,竖立起了极高的声望。不夸张的说,许多百姓在水灾之前对刘琮敬畏有加,但水灾之后,则奉若神明。   毕竟这年头谁给饭吃,谁就是头顶上的那片天。当然做为普通百姓,他们才不管这些吃到嘴里的饭是刘琮从哪儿搞来的。   荆州遭受水患,江东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张昭等人显然也明白流民的可怕,在刘琮还未下达赈灾的命令之前,就主动开始了救灾的各项事宜。江东世家大族也因此而收揽了不少流民充为佃户,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保持了江东地区的安宁稳定。   对于他们暗地里的这些小动作,刘琮并没有因此大发雷霆严厉斥责,只是通过调高江东地区的赋税来加以惩戒。不过刘琮也清楚,多出来的赋税未必就能收的上来,但他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态度。收不上来那就是你们这些官吏不尽职尽责,一次可以两次三次呢?是不是要换人了?至于换谁你们固然可以举荐,我不同意,我也有心仪的人选,该用谁呢?   这不是阴谋是阳谋,刘琮做为人主,必须用这样堂堂正正的手段,否则就落了下乘。   虽然刘琮很清楚,要争夺天下必须依靠世家大族的支持,但对于这些世家大族却不能太过软弱。该打击的时候一定要严厉打击,该安抚的时候,他自然也会好言抚慰,甚至采取适当的妥协。只要这种斗争和妥协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集权!   世家大族要生存要发展,必然会染指权利以确保家族的生存传承,有些权利刘琮乐于分享,甚至不吝给予。比如治理地方,比如教化人心。但有些权利刘琮必须紧紧的抓在手里。比如军权、比如刑法、比如财政。其实教化人心这一点上刘琮也没有完全放弃,只是目前表现的比较隐蔽而已。   赈济灾民、灾后重建等具体事务自然有各级官署主持,军中退役和募兵之事,也在徐庶的主持下,由各部宣政郎负责,进行的有条不紊。对于各部将领来说,这也是件好事。   虽然历经数次大战,荆州军中的老卒大都经验丰富,但那些三十多四十的人,在体力上始终无法和二十出头的棒小伙相比。再加上退役令发出之后,许多带伤的老卒,都立即萌发了退役的念头。几乎一窝蜂地跑去向宣政郎们要求退役。在军中混了几年还未曾弄到个一官半职的,肯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眼瞅着升官无望,那就当个普通百姓吧,或者去屯田营种地,听说也是条不错的出路。总比这刀头舔血的日子,踏实许多。   还有人听说凡是屯田营中的将士,只要未曾婚配,都会由当地官府想方设法加以解决。到时候老婆孩子有了,种田吃饭有什么不好?   而各部将领也多亲自挑选应募入伍的士卒,这些精壮的加入使得他们很是高兴。谁不愿意自己率领的是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精锐军队呢?所以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保留传统,每年募兵之时,不管再忙都会去亲自挑选。这其中不乏有后来成为将军的人物,当然他们刚进军营的时候,都还是愣头青呢。   八月下旬的一天,刘琮终于等到了从巴东郡返回襄阳的诸葛亮。   说终于,是因为一个月之前诸葛亮就曾写信,表示要回荆州,不过很显然之后因事耽搁,直到现在才回到襄阳。   与去年相比,诸葛亮此时宛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光彩夺目,锋芒毕露。即便在刘琮面前,他也没有刻意掩饰。益州之行,对于诸葛亮而言,远非证明自己的能力那么简单。其实按照诸葛亮的想法,此次出兵益州助刘璋平叛,并未曾达到他预期的效果。可谁会想到野心家赵韪同学那么不经打呢?   不过这一年带兵的过程,还是让诸葛亮受益良多,在益州平叛的时候也并非全无所获。至少他对于益州内部的情形,已经掌握了许多以前绝不会掌握的情况。而这些情报和资料,在将来一定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这么说,益州目前最大的问题,仍然在内部?”听完诸葛亮的分析之后,刘琮略有些意外的问道。在他想来如今益州内乱已平,接下来应当面对汉中张鲁的威胁才对。   诸葛亮颔首道:“此次赵韪叛乱虽已平定,但蜀中人心未附,且因战乱之故,对东州兵怨尤更甚。赵韪虽死,大姓尤存,刘璋即无力约束东州兵,又不能收大族之心。内乱早晚还会再起!”   对于他这个判断,刘琮并未表态,蹙眉思忖片刻,记忆中的历史上,似乎在刘备入川之前,益州大的内乱也就是这一次了吧?不过眼下却也不好说,自己这个变数,肯定会对很多方面造成影响,不过这种影响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产生怎样的变化,刘琮现在一时也摸不准。   “并西川之事,目前看来急不如缓。”刘琮收回思绪,望向诸葛亮说道:“去岁征伐江东,今年平定交州。即便以荆州的家底,如今也有些捉襟见肘了。加之水灾过后,处处都要用到钱粮。这是从我方来说,从益州方面来说,内乱平定之后,东州兵必然会更加骄纵,何不等其天怒人怨之时,我方再因势而动呢?”诸葛亮也是如此想法,他想了想说道:“如此也好,只是我军驻于巫县,无论如何是不可放弃的。”帮助别人平叛,到了占着人家的地盘赖着不走,似乎不大好吧?   ☆、第六章 笑问婚事戏诸葛   对于驻兵巫县之事,虽然眼下刘璋那边并未见有何不满,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时间长了必然会为人诟病。如果因此而引起刘璋的警觉,似乎有些得不偿失。即便刘璋不以为然,他那些部下难道就看不出来,或者不对此向刘璋建言吗?   然而巫县的重要性却又是毋庸置疑的。荆州军若是想大举入川,除了水路之外,陆路皆为山间小道,不利大军通行,且关隘阻隔极为险峻,根本不适合大规模兵力投放。   所以控制了巫县便等若将入川的东大门钥匙掌握在手里,诸葛亮和张绣所部之所以能够赖在巫县,是因为巴东郡原本就在赵韪的控制之下,他死后郡内各地仍有小股叛军,这才给了荆州兵借口。在诸葛亮的指点下,张绣并未全力剿灭那些残余叛军,但就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   “前者孔明信中曾言及张任,似乎对我军入蜀中平叛多有微词?”刘琮想起诸葛亮曾在信中所写到的事情,皱眉问道:“建忠将军没有与之相见吗?”   言及此事,诸葛亮也有几分无奈:“只怕张任已对我军心怀戒备,当初我军进入益州,他尚在梓潼。及至赵韪身死,他亦领兵进入江阳,倒是与建忠将军见过。也就是此次相见时,他对建忠将军多方试探,似有疑心。亮恐为其所觉,便引兵退至巴东。”   刘琮听了微微一笑,什么“恐为其所觉”?还不是担心张绣那个性格,被张任套出话来,所以才会如此。   看来之前自己想的还是太一厢情愿了。毕竟张任与张绣不同。当时张绣走投无路,自己才能借着师兄弟的身份,前往营中说服于他。之后又经历宛城之战,这才有了同生共死的过命交情。而张任如今已是益州军中校尉,自然会以刘璋为主公,对于插足益州的荆州军能有好感才怪了。   “他既然不愿意看到我军在益州立足,那便由他去。除了张任,益州还有谁人反对我军驻于巫县?”刘琮略一思忖,对诸葛亮问道。   诸葛亮回道:“虽未有人明言,但据亮所知,其主簿黄权、大将庞羲、李异等,皆对此不满。”   “这几人对刘璋影响很大,不过对于我军留驻巫县的,也不都是反对之人吧?”刘琮想起张松,便对诸葛亮问道。   对于益州的渗透,特卫营在成立之后便一直在暗中进行,但之前多侧重于山川地理,驻军多寡之上,对益州官吏虽然也在多方了解,但因人力有限,取得的成果并不多。此次诸葛亮和张绣领兵入川助益州军平叛,特卫营关于道路、关隘的情报倒是派上了用场,可是在与益州将领官吏的相处上,哪儿有诸葛亮和张绣的便利?   诸葛亮点头道:“自然也有对我军表示支持的益州官吏,这其中除了张松张子乔,其余多是江州和巴东的官吏。以亮观之,他们并不曾与赵韪勾结,是以对我军驻于巫县,多是乐见其成的。”   在目前的形势下,并不适合急着策反益州内部的将领官吏,否则很容易起到相反的效果。只要知道对方的态度,潜移默化的加以影响就好。毕竟现在刘琮还没有表露出要谋取益州的意图。   此次出兵相助平定叛乱,诸葛亮和张绣入川时仅有三千余人,半年多时间并未从益州得到补充,现在反倒发展成六七千人规模。这其中既有收降的原赵韪残部,也有之前被打散的东州兵。而东州兵之中,除了从三辅之地而来的,便多是南阳人。这些人被收拢之后,干脆就加入了荆州军中。   对此诸葛亮曾在信中详加说明,刘琮倒是不介意。毕竟以荆州军制,扩编之后的军队仍然听命于自己,并非哪个将领的部曲私兵。不过也由此看出,诸葛亮生性谨慎,年纪轻轻的便已经颇为成熟稳重了。   不过再怎么稳重,也还是个未婚青年啊。想到此处,刘琮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诸葛亮,说道:“孔明今年已满二十,也当成家了。不知道可曾有媒人登门?又或者孔明已有心仪之人?”   饶是诸葛亮智计百出,听刘琮突然问起此事,还是为之愕然。瞪大了双眼看着刘琮,心中暗道,好端端的将军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个?莫非……   没等他揣摩出刘琮的意图,就听刘琮接着说道:“吾有一表妹,自幼聪慧,性行淑均,正可为孔明良配,未知孔明意下如何?”因为自己的缘故,诸葛亮领兵往益州,只怕已经将历史改变的面目全非了,那么诸葛亮还会娶到黄月英吗?说实话他是希望诸葛亮仍然娶黄月英为妻的。不过这和所谓的历史情结无关。   诸葛亮本就出身世家大族,眼下虽然看起来家族败落了,但若是能以婚姻结荆州世家支持,对于他是很有帮助的。所以刘琮便主动提出此事,不管怎么说,这个媒人他是当定了。   不料诸葛亮面色古怪的看了眼刘琮,低声道:“亮此次回荆州,正为此事。”   “哦?已经定下来了?不知是谁家女子?”刘琮有些惊讶,没见诸葛亮来信中提及这件事啊。   诸葛亮点头道:“沔南名士黄老丈,因与亮之好友庞德公、水镜先生等相善,故……”   “哈哈,好!”刘琮闻言笑道:“孔明难道不知,那正是琮之姨丈吗?吾所言表妹,正是姨丈之女!”   这回轮到诸葛亮惊讶了,见刘琮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由自嘲道:“方才还不知该如何拒绝将军,心中正自忐忑不安。若将军所言非同一人,恐怕亮只能拜谢将军之美意,然后加以婉拒了。”   “这下不再为难了吧?”刘琮促狭的看了眼诸葛亮,不过略一思忖,很快便正色道:“婚姻大事,自然不可轻忽,巫县那边想必暂时无虞,孔明安心娶妻便是。”   诸葛亮本就如此打算,听刘琮这么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想在荆州多留一段时间,并非仅仅是为了娶妻成亲之事。   荆州如今的发展太过迅速,一年不到便取了江东。原本在诸葛亮想来,怎么也要两年左右的时间,谁知道孙权这么快就兵败身死了呢?江东之战未能参与其中,说实话诸葛亮还是颇有些遗憾的。但领偏师入益州又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虽然眼下看来,并未达到之前预期的效果,不过谁又能说,对于将来全无益处呢?   因江东和交州俱已平定,刘琮实力大涨,相应的与这两次出兵有关的将士和官吏也都各有封赏。加之留任的江东世家大族和交州世家,整个荆州内部的权利结构变化相当大。诸葛亮并不眼红那些因功受赏的将士和官吏,但他感觉如果自己仍在益州,只怕与很多人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因为刘琮要取益州至少要筹备一到两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远离中枢,始终不是件好事。   其实和黄承彦之女成婚之事,诸葛亮反倒没有太多政治上的考量。黄承彦乃是当地名士,又一向与庞德公,司马德操、徐庶等人交好,他主动提出以女婚配,诸葛亮对那位黄月英也有所耳闻,自然不会加以拒绝。至于黄承彦之妻与刘琮的继母蔡氏是姐妹这层关系,他当时都未多加考虑。如今蔡家早已风光不再,但因蔡氏之故,并未彻底败落,只是相比之下显得非常低调,似乎已从荆州的权力格局中消失了一般。   对于未来形势的发展,诸葛亮也有自己的判断。他相信只要刘琮不出意外,吞并益州、攻取汉中,之后横扫天下都是可以预料之事。那么对于自己的定位,诸葛亮便有了新的想法。在他看来如今刘琮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锋芒毕露,而遽然夺取江东和交州,更需要加以治理。如此才能在当今这个乱世之中,积蓄实力,与曹操、袁绍争雄。   毕竟曹操所占据的关中、豫州、徐州等地,历来是大汉人口众多,文教发达,世家大族扎根之地。若是被曹操扫灭袁绍、刘备,得以统一北方,则天下形势很可能会变成南北对峙。   如今刘琮并有荆、扬,底定交州,跨州连郡,气势汹汹,安能不让曹操、袁绍等心中戒备?若是他们迫于形势,暂时言和甚至结盟,都并非不可想象之事。到那时刘琮还能安心以大军西进,谋取益州吗?真若如此,恐怕就连张鲁,都会按捺不住,自汉中跳将出来,直扑南阳。届时北方处处警讯大作,刘璋再据险死守,荆州大军陷入蜀中进退两难,则荆州危矣!   这番分析,刘琮也是颇为认同的。他沉吟片刻,对诸葛亮说道:“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并西川宜缓不宜急。可是如今荆州军中,不,何止是军中,就连有些郡县官吏,都觉得该北上伐曹,攻克许都,以迎天子了。”   诸葛亮诧异道:“亮自巫县刚刚返回,还未曾听有人提及,莫非此种言论,在荆州已是甚嚣尘上了吗?”   实际情况虽然没有诸葛亮说的这么严重,不过刘琮既然提起此事,自然是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得不说,定江东平交州,已经让荆州内部特别是荆州军中的许多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第七章 任事多劳宣政郎   做为统帅一军的将领,该不该有自己的主见?是不是一定要对上级的命令唯唯诺诺?刘琮认为,在战场上将领可以而且必须有自己的主见,不仅仅因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而是因此战场之上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所谓战机瞬即万变,若是事事请示,全无自己的判断的决定,不打败仗才见鬼了。   这方面的反面教材实在太多,那些庸庸碌碌唯命是从的将领,只能匍匐在胜利者脚下成为其史书上的注脚。   至于上级的命令,那也要看是否是乱命,昏招。刘琮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多数情况下,他是不会在战场上对正在指挥作战的将领们指手画脚,越殂代疱的。   然而在战略方面刘琮却不愿意看到将领自作主张,这并非对他们能力的质疑。做为带兵的将领,可能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因其一直统兵作战,对于整个大局的了解和把握,自然不如总揽全局,一直为此谋划布局的刘琮、贾诩等人认识那么全面,了解那么清楚。   后世读史,刘琮一直不太理解的是为何被刘备信任有加,破格提拔的魏延为何总是被诸葛亮所压制。及至后来他慢慢明白了,所谓的压制并不存在,如果说有迹可循的话,最多也只是诸葛亮反对魏延自子午谷出兵之计。当然这种军事上的左倾机会主义冒险是被很多后人所批判过的。至于后来魏延招祸取咎被兵败身死,历来有很多种说法。但是现在的刘琮才算彻底清楚,为何魏延在原本的历史上,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这其中固然有其性格上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恐怕还是他“不在其位而谋其政”的缘故。   任何一个国家也好,集团也罢,在决定国计民生这样的大事上,必须而且只能有一个声音。在此之前怎么商议、吵架、妥协、拉拢都行,但是在重大问题上,必须保持步调一致。唯有如此才能谈得上合力,才能谈得上众志成城。否则你说往东他说往西,又没有一个权威来做出最终裁断,大伙不乱套、不离心离德,不各自为政,可能吗?   不过这次鼓动出兵许都以迎天子的,并不是魏延,而是荆州军中的少壮派。这些人多为校尉、牙门将等中下级军官,对于刘琮的忠诚自然无可置疑,但他们所掀起的这股暗流,却已经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并且已在荆州军中,形成了一股风潮。   宣政郎们最先注意到这个情况,起初只是几个从交州返回的将校在相聚饮宴时谈及,因谋取西川的战略只有刘琮、贾诩、徐庶等少数人知道,所以在他们看来,现在就是出兵攻打许都的最好时机。   曹操不是刚和袁绍经过一场大战吗?袁绍虽败,曹操的日子也不好过啊,那还不趁此良机出兵北上,难道要等曹操缓过这口气?如今咱们已占了江东,侧面之敌已去,又平了交州,后顾之忧已除,还怕什么呢?   益州?益州不是也刚刚才平定了内乱,哪儿有心思对付咱们?更何况借他刘璋两个胆,他敢派兵来吗?   汉中?张鲁那神神叨叨的家伙,只怕打定主意缩在汉中那个乌龟壳里,不打算出来了吧?   如此种种言论,经过他们的大嘴巴四处宣扬,着实蛊惑了不少急于建功立业的军中将校。他们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不都是因为战场上捞了军功,才得以升官的吗?   眼下荆州和扬州虽然遭了水灾,可总不至于连出兵许都的粮食都拿不出来吧?若是依着他们的想法,也不用多,步骑三万足矣!   最初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刘琮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反倒觉得将士们没有因为连年征战而生出懈怠之心,颇感欣慰。但是随着这股风潮愈演愈烈,刘琮便觉得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对于军队的控制力,有所下降!所谓下降,并不是指刘琮指挥不动,而是这些军官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若是关键时刻,先虑自己后虑大局,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如果认真追究起来,出现这样的原因,也有刘琮自己的功劳。如今荆州军中的中下级军官,多是识字读书的,而这个识字读书也正是刘琮在军中一力推行的结果。脑子开窍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这并不是坏事,但如果因此而影响大局,那就是坏的不能再坏的事情了。好在通过向各部宣政郎了解之后,刘琮还没有发现这批人有拉帮结派的行为。若是一旦发现,刘琮是断然不能容许的。   怎样将这场风潮平息下去?刘琮并未就此询问旁人的意见。即便对贾诩,他都只是知会其事而不加咨询。以贾诩的心机,也自然不会主动在此事出谋划策。告诉诸葛亮此事而不问怎么处置,也是同样的道理。   刘琮没打算动用特卫营,难道就因为将士们立功心切,加以惩处?刘琮除非疯了,才会动用特卫营去处置此事。   关于这件事如何处理,刘琮其实心中已有定计。   在诸葛亮回到襄阳后的第二天,各部宣政郎便陆续从各地赶到襄阳,在城北军营内,刘琮将他们召集起来,一连数日上起了“政治课”。   宣政郎之设,在如今这个时代唯有荆州军独有。随着刘琮有意识的不断给他们加品级加俸禄,宣政郎在军中的地位,也日渐提高。现在宣政郎们也多加了杂号将军,虽然没有指挥军队作战的权力,但军中其他大小事务,多由宣政郎主持。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如今这批中下级军官,多数都曾经是他们的学生。   什么?谁说教你认字的就不是先生了?更何况宣政郎们还不仅仅是教其识字这么简单。对于军令政令的解读,是他们,耳提面命督促其读兵书的,也是他们。参赞军务,安抚士卒的,还是他们。在各部军中的影响力,除了统领该部的主将,就数他们了。而且这种事刘琮出面并不合适,难道要让他下一道军令,让诸将校勿论军机大事吗?又或者说,都给我老实待着,明年哥带你们杀奔益州,到时候有的是战功可得?所以让宣政郎们先领会自己的意图,再去给那帮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将校们施加影响,这才是刘琮所想好的应对之策。   ☆、第八章 秋操演武大阅兵   各部宣政郎受训完毕之后,大部分人并没有就此离开襄阳,因为今岁秋操演武将在数日之后举行,所以被指定参与此次秋操的军队都已陆续到了襄阳,他们只用返回各部军中便是。   城北、城南两座大营里,驻满了各部将士,城南水营中,停泊着数百战船。除了南阳郡、江东三营之外的军队不宜调动,荆州军精锐几乎全都汇集于此。好在荆州军军纪严明,未得许可,营中将士不能随意出营入城,倒也未曾骚扰到襄阳城内的百姓。   所谓秋操演武,不仅是阅兵,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军事演习。“阅兵”之称自汉而有,其实早在春秋时期就有“观兵以威诸侯”的记载。如在桓公六年八月,曾举行“大阅”。“大阅者何?阅兵车也。”但是直到汉朝才有了这样的正式称谓。   不过最初的阅兵是以打猎的方式进行的。军队列好阵势,由国君或将军在阵前先用弓箭射猎禽兽,然后检阅部队,所以叫“搜”(春里打猎)。以后,又发展为定期检阅军队或战车。每年一次检阅步兵叫“搜”,三年一次检阅战车叫“大阅”,五年一次检阅步兵和战车叫“大搜”。而到了汉朝,定期间阅兵常与立秋之日“祭兽”一起进行,并在其中增加一些打斗的内容,亦有“演武”之意。   今年立秋本在七月中旬,但因水灾之故,秋操便一直拖延到现在。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军营内有关秋操演武之事的话题,便逐渐盖过了出兵许都,迎奉天子的议论。   然而就有那么一些聪明人,自以为是,将两者联系起来,甚至说的似模像样的:“咱们荆州军何时举行过如此规模的秋操?大将军把各部精锐调集于此,乃是借秋操之名义,使曹操不加防备,待秋操过后大军调头北上,打他个出其不意!否则咱荆州刚刚遭了水患,劳师动众的举行这秋操,所为何来?”   “你也知道咱荆州才遭了灾,哪儿有多余的粮食让咱出兵?”有人不解的问道,看他那愣头青的样子,八成是才进军中不久的生瓜蛋子。   之前那人一瞪眼:“你小子懂什么?正是因为如此,大将军才要派咱们打出去,出去了才好抢粮食!再者说,咱们荆州如今缺粮食吗?那扬州,交州难道也没粮食不成?”   他正说的唾沫横飞,就听旁边一人说道:“听蒋宣政说,此次秋操演武还要定优劣、奖罚并举,咱们还是先想想秋操之事吧!”   提起这个,大伙都有些忐忑,他们是张泉麾下的长枪营将士,虽然铠甲斗具与出身于南阳的各军相比都差不多,但真要在演武中对上,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其实又何止是长枪营将士?几乎所有参加此次秋操的各部将士在得知还有评定优劣之后,都立即认真准备起来。同样是荆州军,万一被定了劣等,大伙儿还有脸见人吗?   正是在这样紧张混合着期待而又忐忑的复杂情绪中,刘琮执掌荆州后的首次大规模秋操演武在九月初的一天,正式开始。   首先进行的是阅兵,地点在城北外。刘琮一身明光铠立于城北城楼之上,身旁除了贾诩、王粲、蒯越等人,还有代表朝廷的使者王朗、刘璋的使者王累等人。   今日秋高气爽,碧蓝的天空中白云淡薄如纱,更觉澄空高远寥廓。众人立于城楼上凭栏而望,只见城外军营黑压压的列满步骑。司职郎眼巴巴的看着日晷,终于等到预定的时辰之后,立即向刘琮报告。   随着刘琮一声令下,低沉浑厚的号角声在城头次第响起,数十面牛皮大鼓也随之擂响!   “咚!咚!咚咚咚!”鼓声并不急促,但听在耳中,却令人不觉心神为之一振。这一刻刘琮仿佛又置身于宛城城头、虎林船楼,那些腥风血雨的过往,宛如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悠忽闪现。   最先自阵中出列行至城下的,是文聘所率的一千精锐刀盾兵。因此次秋操不可能让各部所有人马都参与,所以诸将都是在军中精心挑选而组成了各自的精锐。此时文聘骑在战马上,身旁两侧偏将持马槊紧随其后,而那一千刀盾兵皆铠甲锃亮,圆盾上绘着虎头,行进间杀气凛然,尤其是到了城门时将士皆抽刀斜举,一片刺眼的刀光反射上来,耀眼夺目!   文聘及其所部率先出场,是刘琮亲自作出的决定,这既是为了褒扬其战江东,平交州之功绩,也是安抚荆州世家大族之举。城楼上受邀而至的世家大族见文聘威风凛凛,部众杀气腾腾,皆相视而笑。对于他们来说,什么嫡长之序都是虚的,如今文聘能受其重用,文家权势日重,安知自家就不能做到吗?   对于刘琮的这个决定,荆州军中并没有出现反对的声音。这其中固然有文聘本身功绩摆在那里,令人无话可说,但同时也让刘琮颇为欣慰的感到,荆州内部的融合和团结正在进一步加强。他知道派系的形成是很自然的,且不说世家和寒门的区别,即便是相同出身的人,也会根据自己的性格、喜好、地位等等共同点趣味相投,自然或被迫形成不同的圈子,甚至有时候其中的人都没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一个小集团。   有派系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有斗争,虽然大多数情况下看起来如此,但这背后所隐藏的,却是对权利的渴望,对利益的追求。当一个更大的、共同的利益出现时,所有人都会为之吸引,从而拧成一股绳,形成合力。这也是为什么当某个集团刚开始形成之时,往往会非常团结,而到了后来却总会分崩离析。   共患难易,共富贵难?非也!还不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引发了内部纷争,最终斗的你死我活?   刘琮执掌荆州,实际上是很突然的。虽然他也曾为此做过一些铺垫和准备,但蔡瑁叛乱,刘表身死一下就打乱了刘琮的计划,迫使他立即接手大权。而当时他最大的支持,只有南阳郡的军民。若当时刘琦要依仗嫡长子的身份与刘琮相争,必然会引发荆州内乱,即便刘琮有信心获得最终胜利,但这种内耗却必然使得荆州实力大损。更别提那时候还有虎视眈眈的江东呢。   获得荆州世家大族的支持,也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刘琮就可以随心所欲了,若非孙策遇刺身亡,为他出兵江东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又怎能将荆州各方力量,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好在通过江东之战和平定交州这两场战争,成功的将各方势力融合在一起,眼下看来,效果非常不错。   紧跟着文聘所部出现在城下的,便是张泉所率领的一千长枪兵。   秋日阳光下,长枪如林,铁甲如城!战旗高高飘扬,少年将军策马徐行,银盔亮甲英气勃勃。持枪而进的士卒彪悍勇壮,即便是行进之中,队列也极其整齐,仿佛面前就算陡然出现一堵墙,也会将其撞倒,踏平!   这样一支劲旅是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   张泉心性再怎么沉稳,此时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江东之战他的表现可圈可点,交州之战虽未获得什么像样的战功,但能参与其中,已经让许多军中同僚眼热非常了。以弱冠之资统帅一军,岂不是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了?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皆因大将军刘琮之故。   其实如今长枪营中,来自父亲所领的西凉旧部已经人数很少了,那些西凉兵随着荆州军数次改编,已经分布到全军各部,不过对于张绣和张泉父子来说,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长枪营过后,飞熊军、山越营、轻骑营等各部依次行过城楼之下。待赵云率领的一千明光骑出现时,城楼上顿时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叹声。   “嘶……这,这些战马都是自凉州得来的吧?啧啧,看着就与关内的马匹不同!”虽然久闻明光骑大名,但很多人也是今天才头一次亲眼目睹。   旁边有人低声道:“可不是吗?若非这等雄壮战马,也禁不起全身甲胄的将士啊。还有,这将士们的长枪大戟看着都颇为沉重,加上这一身铠甲怕不有几十斤重?”   “如此重甲,只怕不甚灵便吧?”看着护得严严实实的明光骑将士,有人担忧的问道。   立即有那似懂非懂的人接道:“这等铁骑冲撞上去,何须灵便?只一下就能将人撞飞出去!这要是大军奔驰起来,谁能抵挡得住?怪不得江东不到一年便平定了,有这等强兵,实在是咱们荆州之福啊!”   也不知是谁,在角落里低声说道:“强兵固然是强了,可这花费实在厉害……”   话未说完,便被旁人轻声制止:“嘘!说这个作甚?咱们荆州又不是养不起这样的铁骑。你也不看看,那前面站着的是什么人?”被这人一提醒,那人才惊觉此时城楼之上,可还有几个外人呢,于是悄悄的一缩脖子,再也不吭气了。也不知前面那几位听没听到,希望没听到吧?不过即便听到也无妨,这么明晃晃的一支骑兵过去,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几分来。王朗和王累等人当然不是瞎子,他们或面带惊讶,或面沉如水,但心中都是同样的惊骇莫名……   ☆、第九章 观兵借势心思异   王朗本名王严,字景兴,东海郯城人,师从太尉杨赐,因通晓经籍而被拜为郎中。后来被徐州刺史陶谦举其为茂才,拜治中从事。任会稽太守时被孙策打败,又被曹操征辟,拜为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此番出使荆州,本就有“观兵”之意,却没想到刘琮大大方方的将其请到城楼上,一同阅兵。   当初孙策领兵横扫江东,王朗曾举兵抵抗。在他看来孙策所领的便已经是虎狼之师了,可谁会料到,孙策一死还不到一年,江东便易主了呢?之前文聘等部自城下过去时,王朗还不觉得什么。但是明光骑给人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强大了,正是因为王朗也曾带过兵,所以才会为之震撼不已。   虽然王朗到许都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曹操的军事实力也有一定了解。特别是经过与袁绍的官渡之战后,曹军虽然获胜,但实力也受到相当损失,若非如此,曹操也不会派王朗出使荆州。   对于刘琮,曹操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即便在官渡之战时,也在后方留守了一部分兵力,哪怕在最为紧要的关头,都没有轻易抽调这部分用于防范荆州的军队。   后来派曹仁领兵屯驻阳城,也未尝没有防止刘备与刘琮联手进攻许都的意图。之后刘备北上渡河,转投袁绍,曹操便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荆州。   现在双方虽然还没有撕破脸,但各自都很清楚,早晚有一天还会有更为剧烈的冲突。只是目前形势使然,使得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王朗心中渐起忧虑,同样作为使者的王累,心里也一阵阵发紧。   去岁益州内乱,王累身为治中从事,对于叛乱的起因和过程,都非常清楚。当初荆州兵入蜀相助,王累并未觉得有何不妥,非但是他,几乎益州府中所有人都认为,不过区区是三千人马而已,断然不会有其他目的。然而随着荆州军在平叛过程中日渐壮大,有些人便开始暗中警惕了。只是诸葛亮行事谨慎,不曾露出什么把柄,这些人只好在心里怀疑,并不曾对刘璋说起过什么。   叛乱平定之后荆州兵以剿灭叛军残余为名,占据了巴东郡大部分地区,这才开始让益州内部的人提出反对。紧接着诸葛亮收拢军队屯扎巫县,他们却不好再穷追猛打了。   这次出使荆州,名义上是为了感谢刘琮派兵入蜀相助,实际上却是王累自己争取,要到荆州来亲自看看。如今这一看,王累心中如何能安?他暗自思忖,若是这样的荆州军攻入益州,就算有山川险阻,也只能据之一时,而若是被其攻到成都,那结局便可想而知了。所以王累越看越惊心,面对如此强敌,该如何应对呢?   除了这两位,还有被刘琮邀请而来的刘备的特使孙乾。   和王朗王累相比,孙乾此时气定神闲,时而捏着胡须微微颔首,时而嘴角上扬面露笑容。有盟友强大如斯,对于孙乾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自从刘备到了青州之后,受到袁谭的热情款待,不但划拨了数县给刘备驻扎,还允许其在治内征收赋税,以利养兵。   刘备之所以选择去青州除了看准袁谭的态度之外,其所言“与臧霸等有旧,可暗中相通”也不是忽悠袁绍的。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打算。   初平、兴平年间,北方各地地方武装纷起。掌握这种武装的人,有的是世家大族,有的是大小豪强;有的自号将军牧守争夺地盘,有的依附于各方势力之间以观形势。这其中,就有以臧霸等人为代表的青徐豪强。   臧霸等人出身于较低的社会阶居,与当时的世家大族不同。他们的活动不离本乡本土,同刘琮、曹操、刘备等志在天下者也不一样。陶谦死后臧霸等人无力独树旗帜,只有依附较大的势力以图生存。他们先助吕布,后降曹操。曹操以臧霸为琅邪相,吴敦为利城太守,孙观为北海太守,孙康为城阳太守。其中孙现、孙康兄弟所处的北海、城阳二郡属青州,余属徐州。   官渡之战时,曹操处境困难,臧霸没有因时取利以图曹操,而是继续支持曹操,战后,臧霸、孙观及其他将领还纷纷遣子弟家属入质,向曹操表示效忠。   对于他们来说,谁的实力强大,便依附于谁,这是乱世中实力弱小者的生存法则,在这一点上刘备倒是和他们有共通之处。然而刘备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刘备可不仅仅局限于眼前的利益,他要争的是整个天下!   当初在徐州时刘备与臧霸等人并无多少私谊,顶多就是在某些场合见过而已。而且在吕布谋取徐州时,青徐豪强选择了帮助吕布,弄的刘备好不凄惶。不过现在刘备既然打算与他们尽释前嫌,这些事自然是不会再提的。   然而要获得臧霸等人的支持,其难度一点也不小。官渡之战曹操那么危险的时候,臧霸等人都不曾举兵反叛,如今曹操已经获胜,青徐豪强还会背叛曹操吗?   这时候要想说动这帮有奶就是娘的家伙,就必须要让他们看到自己有实力与曹操抗衡,否则就算刘备顶着一个仁厚长者的光环,也绝不会获得臧霸等人的效忠。   那么如何展示自己的实力呢?在这方面刘备可是很有心得的:借势!   孙乾此次来荆州,正是从青州出发经徐州至丹阳,逆流而上直至襄阳。途中自然也和臧霸等人见过面,聊过天。至于到底谈了些什么,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不过很显然,刘备现在虽客居青州,但与袁谭相厚,又有刘琮为盟友,难道这不算实力吗?   所以孙乾此行的队伍,自青州出发时的五十余人,到襄阳时,竟然有两百余。   明光骑给在城楼上的宾客们造成了很大冲击,接着从城下经过的炮车营,反倒没有引起太多惊叹。甚至,还有人“噗嗤”笑出声来。相比于威严肃杀的明光骑,骡马拉拽着的大车队伍,显得颇为滑稽杂乱。虽然也有那心机深沉的人一眼就看出,那些大车上码放整齐,被皮带绳索紧紧捆扎着的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霹雳车,但没有装配起来的霹雳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产生多少畏惧之情。刘琮仿佛没有听到那些轻微的骚动和低声笑语。他挺直了腰背,心中满是自豪……   ☆、第十章 搅动各方巧设计   阅兵之后便是演武,只是这演武之地选在了城外的山区附近,晌午左右各部在阅兵结束之后,埋锅造饭稍事休整,然后便直接移师向西北山中而去。   刘琮身为全军统帅自然是要去的,至于各方使者宾客,愿意跟随观武的悉听尊便,不愿意去的也不强求。王朗、王累等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倒是孙乾与他那几个“侍从”悄声说了些什么,最终也决定一同前往。   虽然参加此次秋操演武的各军人数多控制在千余人左右,但加起来还是有七八千人马,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之后,旌旗如林,刀枪生寒,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巨龙滚滚而行。   这个时代的襄阳城自然没有后世那么大,不过因汉水之利,城外多是良田。时已深秋,田间自然早已没有作物,然而大军仍旧沿着道路前行,并未践踏田间地头。   如今荆州军的成分颇为复杂,既有刘琮在南阳时以流民和本地人为主组成的军队,也有张绣所部西凉将士,同时还有吕布的旧部、陈宫的旧部以及江东的山越营、吕蒙等江东降将部曲,再加上原来的荆州各军,可以说天南海北所在皆有。这样一支混杂了不同地区、不同出身的将士的军队,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融为一体,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除了强化军中军纪之外,目前没有战争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便是进行军事演习。   和以往单纯的列阵会操不同,此次演武在刘琮的安排之下,将要进行为期数天的攻防战、山地战、步骑对抗等一系列模拟实战的演习。而且还要根据各军在此次演习中的表现加以评定,最终选出优胜者加以褒奖。   这种注重实效、对抗性非常激烈的演习以前的南阳各军都习以为常了,但对于许多新加入荆州军的各部将士,还是非常新鲜,同时也有许多疑问。   城外三十余里便是大山,各部陆续抵达预定的位置之后便按照战时要求开始扎营。有的依山面水,有的驻于要道咽喉,还有的却继续往山中深入。   因各部都按照要求并未携带辎重,所以立下的营寨看着都很简陋,不过望楼、栅栏、鹿角拒马等物,倒也一应俱全。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营寨都一个模样,比如山越营所设营寨,便充分利用地形,只在紧要处立起一排寨墙,便足以将全营将士遮蔽其中了。   “成兄,此处还是要挖一道壕沟为好,还有方才那里,若是不加固一番,很容易被敌强攻破营,立即便能将我军分为两段。”吕蒙安排好自己的事情,便到营中四处巡视,发现问题之后立即加以解决。   成当略一思忖,点头道:“子明所言甚是!却是某疏忽了。”   他们随文聘平定交州之后,并没有返回江东进入三营,而是由刘琮新设一军,号“斗阵营”,以讨寇校尉吕蒙为主将,辖八百余人。这八百士卒亦如其他各部,来源颇为复杂。营中以刀盾兵为主,辅以长枪兵和少量弓箭手,并配有十余轻骑用作斥候。   “山中作战本非我部所长,所以防守便更加重要。”吕蒙眯着双眼望向重重山峦,若有所思的低声说道:“大将军选在此处演武,必然有其目的……”   成当却没有他那么多心思,闻言笑道:“大将军行事自然是有深意的,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不然!”吕蒙对此却摇头道:“若是早日知道大将军用意,咱们心里有数,便可早日准备,岂不比浑浑噩噩来的要好些?如今大将军将演武之地定在山中,看来下一步,便是要去打益州了!”   “哦?也不见得如此吧?若这么说的话,那打汉中,打关中都有可能啊!”成当笑道:“打那些地方也都是要出山才行吧?”   吕蒙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汉中吗?绝不会是去打汉中的,至于关中,若不先取益州,收汉中,即便占了关中也难持久。所以……”   话音未落,就听中军营寨击鼓,吕蒙脸色一肃,对成当点头道:“此间有劳成兄,蒙先去中军营听令!”   待吕蒙赶到中军营大帐之内,各部主将多数已经到了,吕蒙资历浅军职低,自然只能敬陪末座。   等众将齐至,刘琮在帅案后刚一起身,帐中诸将便从胡床上站起来,甲胄摩擦发出一阵“哗啦”声响。刘琮环视诸将,开口说道:“诸位,此次军演乃是我荆州军从未有过的规模,各项规矩之前已有军令,此时无须赘言。也许还有人不明白,为何此次演武不再列阵操演?以吾观之,战阵相抗诸位都应当了然于胸,然而大部分战场却不会随心所欲的指定。遭遇、设伏、被埋伏等等都可能发生,山隘、密林、丘陵河岸处处皆可能为战场!若是未曾演练,彼时如何应对?”   “此处地形非常复杂,既有山崖可据险死守,又有河流穿行其间,山高林密,平原丘陵,对于进攻和防守都有可资利用之处。如何作战吾自不会管,但诸位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倾尽全力!”   诸将慨然应诺,刘琮颔首道:“如此,吾便拭目以待,看看最终是攻者犀利,还是防者严密!”   众人或摩拳擦掌,或信心百倍的出了大帐之后,分头赶回各部。   刘琮走出帐外,深吸了口略带凉意的空气,不觉精神为之一振。   “此次军演,必然会搅动各方不安啊。”身后行来的贾诩,对刘琮低声说道:“老夫看王朗、王累等人阅兵之时,脸色数变,恐怕对于我荆州军之战力,印象极为深刻。若是他们回去之后略加渲染,恐怕对我方未来战略,会有些不利影响。”   对此刘琮只是点了点头,他沉吟道:“我军战力之强,即便他们不说,难道旁人就不知道了吗?我倒是希望这次军演之后,能让咱们荆州获得一段和平稳定的发展期,也不用多,再有一两年就好。不过这段时间内,我更希望外面更乱!唯有如此,才能拉开与他们的实力差距,拉的越大,对于我方便越有把握!”   贾诩笑的有几分阴冷:“刘玄德在北,何愁北方不乱?”   “以先生之见,怎样才能在北边点起一场大火,然后再火上浇油呢?”刘琮虽然对于刘备裹乱的能力很强,但现在的形势早已与原本历史大不相同,万一刘备关键时刻掉链子,自己岂不是压错宝了?   虽然即便如此,对于荆州整体实力并没有多少影响,但若是被曹操迅速统一北方,而自己这边尚未做好准备的话,很可能会陷入与曹操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殊难预料。   关于此事贾诩当然也曾有所考虑,现在听刘琮问起,他略一思忖,便说道:“袁绍不死,则北方很难爆发内乱,当然若是我方巧加引导,或许会使之提前,但效果必然不会如袁绍死后发生内乱好。虽然官渡一战袁绍败北,但只要他在,平定内乱不会很难。故此,老夫觉得未尝不可以先冷眼旁观,以待时变。”   刘琮皱眉道:“若是袁绍三五年内都不死呢?”   “将军所思,误入歧途矣!”贾诩毫不客气的对刘琮说道:“袁绍不死,则北方愈强,北方愈强,则曹操愈难。老夫所言内乱,是希望刘玄德藉此收拢北方士民,为其所用,用之何处?自然是用来与曹操相抗!”   好久没被老先生这么教训了,刘琮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咳咳,先生所言极是!琮倒是忽略了主因。不过刘备在青州欲结好臧霸等人,不知以先生看来,他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以前还不好说,不过现在嘛……”贾诩下意识的向孙乾等人所住的戎帐方向望去:“至少比以前多了一成!”   刘琮愣怔了一下,失望道:“才一成?难道咱们这场军演下来,那青徐之人会看不出我军战力如何?按我想来,怎么也会增加三四成吧?”   贾诩缓缓道:“将军虽为刘玄德盟友,可是对于青徐之地却鞭长莫及,相比之下,曹操却可以随时领兵进军,加以讨伐。若换了将军,会如何选择呢?”   这个道理很明显,刘琮点头想了片刻,对贾诩说道:“既如此,何不招揽陈登为我所用?彼时我军在江北亦可牵制呼应,到那时臧霸等人,还会对曹操唯命是从吗?”   话说到这儿,刘琮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能。陈登若是有心依附自己,早在自己平定江东,他攻打丹徙时就可以顺势投效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当时刘琮也曾试探过,但陈登以天子在许都为理由,委婉的拒绝了。贾诩却陷入了沉思之中,半响后抬起头,笑的愈发阴险:“陈登有自立之意,将军何不从此处着手?”“先生是说……”刘琮蹙眉凝神,迟疑道:“离间计?”   ☆、第十一章 疑兵三处何为主   深秋的清晨已颇有凉意,随着一阵秋风吹过,营内旗帜舒展飞扬,猎猎作响。   按照军演计划,今日是营寨攻防战。刘琮等人登高远眺,身旁除了贾诩等人,自然还有王朗、王累和孙乾等各方使者。   防守方以文聘为主将,麾下长枪营、斗阵营、山越营等部,多是随其平定交州的将士。而进攻方则以魏延为主将,麾下明光骑、飞熊军、陷阵营、炮车营等部。从人数上来看,进攻方稍占优势,但因地形不便,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霹雳车的运送、投放,使得进攻手段受到很大限制。   因刘琮只是设计了大概方案,具体怎么作战全由双方主将自行把握,所以刘琮也很好奇,这场攻防战会打成怎样的结果。   对于这样完全模拟实战的军演,王朗等人觉得颇为新奇,自古以来秋操演武,不都是列阵对战吗?怎么到了荆州这里,却完全不同了?   不过兴致勃勃的等了半晌,日头都升得老高了,山下的营寨却毫无动静。刘琮倒不觉得什么,使者和宾客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进攻一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莫不是在山中迷了路?”有人以袖遮面悄悄打了个哈欠,泪眼花花的对身边的人低声问道。   旁边那人却是从荆州军中转为征南将军府议郎的,闻言转头一看,却是位当地名士,便小声回道:“大将军如此重视此次演武,诸将又岂会儿戏?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山中迷路,想来应是先遣斥候观察敌营,然后才分兵布置,这样一来总要有个过程。老先生若是觉得乏了,可先在胡床上小憩片刻。”   没想到那胡须花白的老先生还不服老,挺直了老腰,尤其撑道:“无妨!不过此处风大,倒是有些寒意。”   说话间,就听山下号角声响起,老先生精神一振,伸长了脖子向山下望去。   原来前往此处窥营的斥候被守方发觉,立即派出轻骑出营阻拦,双方数十骑且战且走,不多时便被山上的观察使判定,进攻方斥候全数被歼。   “怎地两方却被分做红蓝?哪一方是红,哪一方是蓝?”老先生隐隐约约听到“裁判团”的人议论,不由又对身旁议郎问道。   那议郎笑道:“分成红蓝只是便于区分罢了,现在进攻的一方便是红方,防守营寨的,自然就是蓝方了。”嘴上说着,心里却暗自思忖,红方斥候被消灭,但看他们已抵近到营寨如此距离,想来红方的进攻很快就要开始了。这么想着,便更加集中精神,眼珠滴溜溜转着向山下各处搜寻,试图发现隐藏前进的红方将士。   他眼神很好,但看的眼睛都有些酸涩了,却始终未能发现意料中的“伏兵”。   “哈,出来了出来了!”老先生何曾见过这样的军演?倒似是看大戏一般,手舞足蹈的对议郎说道:“却是奔着蓝方营寨上方的河流而去。莫非要截断水源不成?兵法上似乎有这么一说……”   看起来老先生读书射猎颇广,不过议郎却摇头道:“应当不是,蓝方营寨不止这一处水源,即便截断又有何益?”   果然,蓝军轻骑虽然奔着上游而去,却并未停留,而是驱策战马泅渡过河,因深秋枯水,很容易便渡过了河。   “孤军深入吗?这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议郎皱眉,自言自语道。那老先生人老耳朵却不背,笑道:“老夫也看不明白,不过想来定然是有用意的,否则蓝方岂会派他们这数百人前来送死?”   议郎稍一思忖,恍然道:“是了!他们是冲着粮草去的!”   既然是模拟实战,那么即便各军只带了数日之粮,可这防守方的营寨里也是有一座粮仓的。当然那里只是大概做个样子,并没有真正的粮草堆积罢了。   蓝方营寨并不仅有一处,而是依据地形,设立了五座,彼此既可以相处支援,又有道路想通。而此次裁定胜负的条件之一,便是红方将蓝方营寨攻破,或是直接端掉中军营寨。粮草若是有失,对于蓝方的影响也是非常巨大的。   山下营寨内,文聘立于中军帐前,沉稳的发出数道军令。轻骑突袭粮草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是以各部并未一窝蜂的冲杀出来,而是由长枪营组成了方阵,在设立“粮仓”的营寨外拦截阻击。   对于此次军演的意义,文聘身为主将自然是深知的。虽然刘琮此前对他说过,胜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次军演中暴露出的问题,可身为军人,谁不视荣誉重于一切呢?尤其是在刘琮的有意推波助澜之下,文聘现在已是荆州世家大族的代表人物。即便没有与魏延等南阳系将领争权夺利的心思,可争强好胜总是没错的吧?   魏延用兵的特点,文聘还是有所了解的,在他看来,魏延好用奇兵,行诡道。和他自己沉稳持重的风格截然相反。或许正因为如此,刘琮才会分别以他们二人为攻守双方的主将。   红方轻骑渡河深入,一旦被自己出重兵围困,其下场定然是被全歼的。但魏延也是久经战阵的大将,怎么会没有后招?又或者他在赌,赌自己不敢分兵围杀这数百轻骑?   秋日的阳光下,文聘微微眯起双眼,此时红方轻骑如同灵蛇一般在狭窄的地形中左冲右突,看起来竟然毫不慌乱。这更加使得文聘认定,魏延绝不会只用这数百轻骑来奇袭粮草。   那么他的目的,又在哪儿呢?   就在文聘思绪飞转之时,斥候飞马来报:“将军!我军前寨发现红方陷阵营!彼结阵而来,意图破寨!”   紧接着,左寨,后寨皆发现敌踪,只是敌军旗号不明,未知是哪一部。   很显然,这是魏延的疑兵之计。文聘向身后侍卫示意牵来战马,翻身跃上马背,“泼刺刺”地向中军寨外而去。   红方不过比己方多了千余人而已,三面进攻,必然只有一处才是真正的进攻方向。   进攻颇为犀利的陷阵营出现在前寨,反倒让文聘不怎么担心此处。那么剩下的,便是左寨和后寨了。这两处,到底哪一处才是魏延真正的进攻重点呢?这个问题不但文聘在想,山头上“观战”的刘琮等人,也在想……   ☆、第十二章 早有准备防突袭   战场之上对于形势的判断必须分秒必争,否则战机稍纵即逝,甚至很可能会因此导致战败。这种对于战机的把握,最能体现将领能力的高低。   五座营寨的设置虽然分为前后左右中,但绝不是那种四四方方中规中矩的设置。前营控遏道路,中营和前营之间的左营依山而设,居高临下。偏后的右营临河,后营据山崖之险,最为稳固。   现在前寨左寨和后寨同时遇敌,等若红方在轻骑骚扰之后又出一招,文聘出中军营,便是打算往左营亲自观察。   在这样的地形之下,守方尤其占便宜。文聘并不担心红方会突然攻破任何一座营寨,他现在首先要确定的,便是红方进攻的主攻方向。或者说,是魏延真正进攻的方向。   山岗上秋风阵阵,卷起刘琮身披的猩红大氅,鼓荡不休,然而刘琮却岳峙渊渟,不动如松。他双眼微眯凝视着山下,神色颇为凝重。身旁诸人似乎也受到了他的影响,又或是被山下“战场”上紧张激烈的战斗所感染,低低的议论声渐次消失了,肃杀的气氛在山岗上弥漫开来。   目力所及之处,红方的陷阵营已从正面向蓝方的前寨发起了进攻。虽然因距离有些远,看的并不真切,但远远传来的战鼓声、厮杀声因在山谷中阵阵回荡,反倒让山岗上的众人,感到很是紧张。有些人不时去看负责判定胜负的观察使,然而代表胜负的旗帜却始终未曾扬起。   左寨虽然地势较高,但坡度徐缓,好在挖了壕沟,红方的进攻将士急切间难以攻到近前,而被长枪营所阻截之后转而游走的那数百轻骑,却突然向前寨而去,看样子是要与陷阵营合计前寨。   文聘出中军寨后,率领百余名轻骑先至左营,他判断左营并非红方进攻的真正方向,就已经出现的红方将士来看,仅有两千余人马,那么魏延的主力在哪儿?   总体来说,攻守双方的实力相差并不太大。即便因为兵种的原因看起来守方较弱,但正因为他们是守方,弱势便不会如野战中那么明显。攻方在暗,守在明,这对于攻方来说是一个有利条件,然而攻方却必须由暗转明,才能完成攻下中军营的任务。种种因素纠缠在一起,加上地形条件、攻防之势等,使得这场军演非常考验主将对于战场形势的判断和把握,对于兵力的配置和调度。   前寨的争夺陷入胶着,文聘并没有立即向前寨增派援兵,他可用的机动兵力并不多,除了这百余名轻骑之外,只有八百余人的斗阵营。而在防守中,轻骑兵并没有多少优势。他们的作用,是在关键时刻对攻入营寨中的敌军进行突袭、截杀,而不是浪费在比拼损耗的攻防战中。   至于后寨文聘只是稍加关注,便不再理会,那处山路狭窄而后寨凭险而立,即便红方大队人马进攻,也难以在寨下展开兵力。文聘有理由相信,魏延绝不会以后寨为重点进攻的方向。   而一直悄无声息的右寨呢?因临河而设,视野开阔,现在并未发现敌军踪迹。   那么魏延是想通过硬攻前寨,来迫使自己抽调兵力从而露出破绽吗?文聘下意识的用马鞭敲打着鞍桥,手中缰绳一抖:“走!回中军营!”   在山岗上观看的刘琮见文聘并未调兵前往前寨增援,而是折回了中军营寨,不由点了点头。   虽然还不知魏延到底怎么打算,但一上来便以陷阵营这样的尖刀从正面刺出,却又将明光骑和飞熊军雪藏不用,很明显是要用凌厉的攻势来扰乱文聘的防守布置。之前数百轻骑渡河袭扰,之后三面攻击也都是为了这同一个目的。其实到现在刘琮和文聘都明白了,魏延这三路进攻即便有所侧重,却仍然没有暴露出他的主攻方向。   文聘既然不为所动,那么前寨的防守必然吃紧,尤其是在红方轻骑赶到之后,防守前寨的刀盾兵大感吃紧,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陷阵营攻入营中。   “这是要兑子吗?”刘琮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以放弃前寨为代价,那么中军营就要直接承受来自红方的攻击,左右两营若是能形成合围也还罢了,万一被红方拖住,或是被各个击破,守军便大事去矣……”   然而战况并未如同刘琮所预想的这般发展。前寨的蓝方守军在看到弃寨的旗号之后,便撤出了营寨,利用地形在寨外结阵防守,而攻入寨中的陷阵营将士并没有紧随而出,追击守军。   被刀盾兵占据道路之后,红方的数百轻骑无法展开,双方在前寨附近陷入僵持。   蓝方前寨虽失但仍然在中军营寨前组成了一道坚固防线,更为关键的是这道防线随时可以受到左右两营的支援。而对于进攻方来说,攻破一座前寨并不意味着战斗结束,他们的目标虽然就在不远处,可是在蓝方严密的防守之下,要想攻破中军营,还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就在此时,后寨形势陡变!   因观战的站岗离后寨最近,所以当那些身披皮甲的飞熊军突兀的出现在后寨时,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惊叹声。   “此何部将士?真如神兵天降也!”捋着花白胡须的老先生动作一僵,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他身旁的议郎不可思议的摇头道:“这怎么可能?这些都是飞熊军将士,本也擅长攻城拔寨,但是这后山险峻,他们是从何处攀爬而上的?”   老先生叹道:“不过是演武而已何必如此?这万一摔下山去,岂不是命都没了?”   议郎心中腹诽,面上却只淡然一笑,不是军人又如何能体会对胜利的渴望?他虽然现在转为文职,可是骨子里,仍然燃烧着军人的热血,若是换成自己,只怕也会不要命的冲杀上去吧?   眼前的这一幕使得刘琮回想起攻克叶城的那个夜晚,魏延亲自率领两百死士翻山入城,百死余生,活到城破的不过几十人而已。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了几年,魏延仍然还是这么喜欢冒险。   不过很显然魏延这一次又获得了成功。虽然自绝壁攀爬而上的飞熊军将士不多,却成功的扰乱了后寨的防守,并在很短的时间内,破坏了那排寨墙,直到此时,明光骑才从山道上冲杀而出,直奔中军营寨!   这才是魏延的撒手锏!相对而言,山越营本就是文聘防守体系中的弱点。毕竟山越营加入荆州军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在训练、军纪和战斗力上无法与飞熊军相比。文聘将其布置在后寨,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试图以险要的地形弥补山越营战斗力不够强大的弱点。然而自绝路攀山杀入营中的飞熊军,一下就将文聘的防御体系捅出了个大窟窿。   提着短刀的阳范欲哭无泪,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所有通往后寨的道路都控制在了手里,甚至有些可能会被红方利用的进攻路线,都被他安排了人手加以警戒,谁知道这些彪悍轻捷的壮汉,还是从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了!   看着那些汉子们胳膊上、腿上被锋利的岩石所划破的伤口,阳范似乎感悟到了什么。他抬头望向观察使所在的山岗,见号旗升起,不由沮丧的丢下短刀。   那旗号的意思之前已经被他记得烂熟于心,却没想到这么快便看到了:己方被判定失败,一半将士退出战斗。   “凭啥就让咱一半兄弟阵亡了?”有人不服气的嘀咕道。   阳范牛眼一瞪,没好气的说道:“规矩!这是规矩懂不懂?滚,都给我滚的远远的!”   后寨被突破之后紧接着明光骑突飞猛进,从曲折的山路上杀向近在咫尺的中军营寨。许多在山岗上观战的人都认为,蓝方现在腹背受敌,只怕坚持不了多久,战况已经趋于明朗,很快蓝方就要在红方的进攻下全面崩溃。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心情也更加紧张起来。   明光骑在冲至中军营不足百步之时,却不得不突然勒住战马,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可即便如此,山上的观察使还是判定冲在前方的一百骑退出战斗。   “怎么回事?为何突然止步于此,还有……”老先生一脸不解的扭头问道。   那位年约四十许的议郎双眼放光,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妙哉!原来文将军早有防备!怪不得不怕骑兵从后方突袭中营……”   老先生急的抓耳挠腮,追问道:“妙在何处?你倒是说说啊!”“呃,是这样的。文将军在中营和后营之间设了许多绊马索、陷坑等,不过毕竟是演武,不可能真的以此伤了将士,故此待其冲杀而来时便亮出号旗,所以骑兵才会突然勒马停步,只是按照规矩他们至少要损失一部分人马的。”议郎这会儿心情不错,便耐心的低声解释道。至于为何心情不错,那是因为他虽姓韩,但与文家却有姻亲,立场上自然便偏向文聘。   ☆、第十三章 袍泽安危竟不顾   骑兵尤其是重装骑兵在如此狭窄的地形一旦停顿,其所拥有的冲击动能的优势,便不复存在,反倒因为重甲之故变得行动迟缓,很容易变成寨墙后弓箭手的固定靶子。   如果是在冲锋之时,即便硬挨上一到两轮箭雨,明光骑也能利用速度优势很快冲杀到寨墙之下。相对简陋低矮的寨墙,与骑在战马上的骑兵相比便无法为守军提供很好的遮蔽掩护。只要明光骑能够控制住一段寨墙,穿插而来的飞熊军便能够迅速攻破中军营……   然而明光骑陷入绊马索和陷坑所组成的泥潭之中,又遭受到守军近距离的箭矢攻击,不得不向后寨退却。把中营这块硬骨头,交给飞熊军来啃。   赵云有些懊恼的兜转马头,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刘琮等人所在的山岗。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整个进攻陷入了混乱,而最为关键的刚才他下令停下时太过急切,使得有些骑手控制不住,或是摔落战马,或是互相碰撞,更严重的是数匹战马因此而受伤。   对于骑兵来说,铠甲斗具什么的都是其次,战马才是最为宝贵的。尤其是荆州本身并不产优良战马,最好的战马都是从西凉等地高价购入的。如今因为军演而受到损伤,赵云岂能不为之心疼?   此时已过了晌午,山岗上许多人都饿的肚子咕咕叫了。不过刘琮却恍若未觉,目光始终在山下各处梭巡。此次军演进行到现在,有出乎他意料之处,也有他早已想到地方。眼下暴露出来的问题很多,他身旁的王粲已经根据他的口述记录了好几卷纸。   目前来看魏延的进攻思路还是存在不少问题,以飞熊军攻其弱点这是对的,但没有摸清楚中军营寨附近的防守情况便贸然以重骑兵冲击,很显然太急躁了些。若是先以步卒试探,必然会发现绊马索、陷坑的存在,即便不能加以破坏,也好过平白折损一百明光骑。最主要的是如此一来,进攻的节奏便被打断,丧失了主动权。   现在后寨中仍然有一半山越兵,如果他们能夺回后寨,势必会阻断明光骑和飞熊军的退路,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局面。对于防守一方来说,反倒是最为有利的。   且看魏延如何破解吧。刘琮心中暗道,他所希望看到的,是攻击方以水银泻地之势不断侵袭防守方,如同利刃一般一层层地将守方割得鲜血淋漓,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形成局部优势之后再一战而定,而不是像眼下这般虚实相间,突出奇兵施以致命一击的冒险打法。   不过刘琮也很清楚,这是每个将领因为性格能力的不同,而形成了不同的指挥风格。其实也不能完全说魏延这么打不对,毕竟在兵力上魏延的优势并不明显,如果按照刘琮所设想的进攻方式,将成为一场漫长而枯燥的拉锯战,不到最后一刻,是看不出精彩的。   仔细想想,其实刘琮自己用兵又何尝不是经常冒险呢?以不足万余人马死守宛城,吸引曹军重兵围攻,为在外围的甘宁等部制造机会,若是当时城破,哪儿还有今日?二战虎林以微弱兵力不断收缩退让,最终诱得孙权大军进入陆营,如果当时退却稍迟,很可能就被孙权给一锅端了。那时候自己可就成了经验包,又能上哪儿说理去?   若非有贾诩时常给自己提点,很多时候冒险的风险系数会不断增大,直到在某个脆弱的环节断裂,或是因为某个小小的意外功亏一篑。   魏延在最不可能投入重兵的方向撒出了明光骑,却被文聘提前布置的绊马索和陷坑给坑了一把。这倒不是文聘对此早有预料,而是他性格稳重,思虑周密之故。   红方的进攻因此受阻,文聘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传令升起号旗,让阳范率领残部反扑,务必夺回后寨。紧接着,又派出机灵敏捷之辈,向阳范传达军令,若后寨一时难以夺回,可先于险要处阻击敌军。   紧接着,张泉所部长枪营自中军营和左营之间杀向明光骑,而斗阵营则向前寨退出的刀盾兵增援,“战场”上的形势变的愈发难以揣测。   山岗上的观察使们在紧张的注视,不时根据事先拟定的规则下令旗手打出旗帜,攻防双方“阵亡”的将士越来越多。   令刘琮感到欣慰的是,魏延在进攻受阻之后立即改变了战术,先是彻底扫清了后寨中的山越兵,同时让明光骑绕向右营,截断右营与中军营寨之间的联系。   而文聘也没闲着,在长枪营的掩护下,飞熊军并未能攻至中军寨墙附近,左营在打退了佯攻的红方将士后,抽调出一部分兵力,与斗阵营、刀盾兵一起向陷阵营反攻。   从蓝方的兵力调度来看,文聘显然是在增加防守的厚度,放弃前寨并没有让中军营陷入苦战,反倒使兵力更加集中,给红方的进攻造成了很大的阻力。   “架起来了!架起来了!”有人望着右寨河水对岸上逐渐成型的霹雳车,激动的低声说道。   双方步骑在营中厮杀的时候,文聘便已经想到了此处,但他对此却有心无力。以目前的兵力而言,刚好能够在红方进攻时守住中军营,哪怕为此放弃左右两寨。然而霹雳车被运到河对岸之后,文聘却无法抽兵去突袭破坏。   如果后寨不是那么快就被红方攻破,他也许还有多余的兵力,可是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霹雳车高高耸立,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最后的组装。   对于霹雳车的威力,文聘何尝不知?随着数架霹雳车发出轰然巨响,模拟投射,山岗上的号旗也冉冉升起。   刘琮看到此时,却脸色铁青,因为霹雳车发射时,陷阵营及飞熊军、明光骑仍然有近千人未能撤出营寨。这意味着如果是真正的战场上,这些将士将会和守军一起葬身于石弹之下。   “求胜心切可以理解,可置将士安危于不顾,又怎能成为统帅一方的大将?”刘琮的心中浮现出一层阴霾,目光不觉有些冰冷。实际上这些将士是完全有机会撤出来的,很显然霹雳车发射的时间,太早了些。   王粲因山下的欢呼声而没听清,不由扭头问道:“将军说什么?”刘琮吐了口浊气,缓缓摇头说道:“传令,今日军演到此结束!”胜负虽分,但刘琮的心情却变得很坏……   ☆、第十四章 浴火重生非易事   为人主者喜怒不形于色,这是贾诩以前曾经常对刘琮说过的话。刘琮也经常以此来要求自己,所以方才的情绪流露只是刹那之间,便很快收摄心神,面上淡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管刘琮从今日的军演中看出多少问题,山岗上的大部分人还是被这场军演深深的震撼了。如果说之前在城楼上观兵还只是看到了荆州军威武雄壮、铠甲鲜明刀枪雪亮的外在,那么通过这场模拟实战的演武,即便是不知兵的人也对荆州军的战力,有了直观的认识和深刻的印象。   下山时王累忧心忡忡,如果刘琮对益州并无觊觎之心也还罢了。可若是刘琮有了攻伐益州之念,以益州兵士如何当之?而演武之地选择在这样的山中,似乎有针对益州之嫌疑啊……   至于王朗倒是没有王累这种担心,他只是本能的感受到了荆州军的威胁,这样强大的武力却未能为朝廷所用,不能不让王朗感到遗憾。不过王朗也很清楚,如今刘琮坐拥三州之地,带甲十万,军力雄壮,是绝不会甘于人下的。   而与孙乾同行的数人,皆神色凝重,不时低声交谈着什么,孙乾笑咪咪的只管与荆州名士们攀谈,看他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荆州人。   山下营寨很快便被各部将士整理恢复原状,毕竟只是模拟而已,谁会真刀真枪的厮杀?不过看将士们汗流浃背的样子,显然这场演武也是颇为辛苦的。胜利的红方将士喜逐颜开,落败的蓝方将士则有些闷闷不乐。身为军人,哪怕是在演武中失败,这滋味也是很不好受的。   因按照计划明后两天还有步骑对抗、野战遭遇等军演内容,所以刘琮并没有急于将参与军演的诸将召集起来,检讨得失,择定优劣。这些事要待整个军演结束之后才会进行,今日的失败者仍然有机会去获取胜利,今日的胜者还要在接下来的军演中继续证明自己。   看着营中排列整齐的帐篷间,升腾起徐徐炊烟,刘琮对贾诩说道:“兵者,凶器也。可这些年来,琮却已经习惯宿于戎帐,行于军旅。说来好笑,自江东返回襄阳后,起初那几天颇为不适,常常于夜半惊醒……”   “呵呵,老夫又何尝不是?”贾诩苦笑两声,捋着胡须,望着夕阳下余晖遍洒的营帐,喟然道:“天下纷争,无有宁日,军旅不兴者何以得存于世?老夫自宛城追随将军于将军麾下,于今亦有数载。将军英姿奋发,定荆州取江东,大业展布,宏图可期。然当今天下,枭雄纷立,逆贼横行,将军还需深自惕励,不可轻忽啊。”   刘琮颔首道:“先生教诲琮必铭记于心,不过这千疮百孔的天下,修修补补是不成的。非要将其打个稀巴烂,否则何以浴火重生?”   对于他这种决心,贾诩是从未怀疑的。刘琮在荆州,在江东,在交州所做的一切贾诩都参与其中,怎会不知刘琮的意图?汉室倾颓已成大势,而大势是不可阻挡的。那么刘琮想要“重生”的又是怎样的新生呢?老实说有些贾诩是看懂了,有些他仍然在观察,在揣摩。   在江东与世家大族合作,这一点贾诩是认同并且支持的。贾诩本就出身于武威世家,虽然相比之下远不如江东世家这么有名,但能够在年轻时便被举察孝廉为郎,又怎能没有世家大族背景?他少年时并不知名,唯有汉阳名士阎忠认为他异于常人,与众不同,谓其有良、平之奇。然而在当时的条件下,谁会对一个山野间的寒门子弟如此推许?   时人若想为官,除了投军如伍之外,要进入官僚系统中一般是通过三个渠道:第一个,无定期的选举,后来就慢慢的废了,第二,特殊的选举,比如通译,匠作甚至乐师等等,第三定期选举,就是察举征辟制度。   然而察举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举的,一般是由地方上的最高行政长官太守主持。如此一来很容易舞弊,如果做了几个地方的二千石,就门生故吏遍天下了,逼得朝廷不得不在察举之后又以补充考试的方式来堵漏。   否则也不会有“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才怯如鸡。”这样对察举征辟制度极尽讽刺的诗歌出现了。   可若是废除这种制度呢?废除容易,朝廷一道诏令就可,然后谁来当官,谁是人才又怎么断定如何区分呢?   其实这都是如今读书的机会实在是太难以获得而造成的。何况以经传为核心的儒家教育考试系统,经济和时间成本十分高昂。但是,如果你投胎投的好,出生在一个读书家庭,很容易就成为一个朝廷官员,而且有钱有势,如果做到二千石,就有资格察举。你察举我儿子,我察举你孙子,慢慢的就变成了变相的世袭,知识和官职的捆绑世袭,世家也就出现并且在如今这个乱世,成为一股绝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当然世家的出现并非是在如今才有,当年光武帝起家,正是靠着这个群体才得搞定王莽,迎娶阴丽华,成为人生大赢家的。而这个群体也随之成为里历史舞台的主角。他们把持官场,甚至行废立之事,将皇权玩弄于股掌之上。虽然大部分飞扬跋扈的主角下场凄惨,但世家集团却始终屹立不倒甚至愈加壮大。   不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是说着玩的吗?袁绍当初也曾干过立皇帝的事,袁术更二缺直接甩开膀子自己上了。   就在今年初,刘琮曾下过一道《设军学以进贤令》。其内容除了之前推行的士卒识字法之外,凡升军职加俸禄等事,都与军学挂上了钩。这道军令在出身于南阳军的各部中并未引起太大反响,毕竟大伙儿都已经习惯了,如今不过是多了个正式的机构而已。但是这件事背后所隐藏的深意,还是让贾诩为之惊叹,他能够从中揣摩到刘琮在军中推行教育的目的,但他却无法想象,这种制度持续下去,将对未来产生怎样深刻的影响。   普通人家读书不易,毕竟这年头读书人本来就很少,而且不是你想读书就能随便找个先生拜师的。   要解决这个问题,刘琮知道靠世家大族是不可能的,不给自己使绊子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培养出分蛋糕的对手?即便是世家大族所培养出的寒门子弟,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们所用?   所以刘琮在官学之外,更在军中设立军学,便是要两手抓。官学出来的人才只要能保持忠诚,当然会成为官府中的一员。而在军中的将士呢?迁为地方官也已经有不少人,这些人中固然有世家子弟,但也有很多出身寒门。而且随着荆州军军制的不断完善,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军官退出现役,以后必然将成为地方上的治理者。   如此费劲的推行官学、军学,何不直接来个科举制度选拔人才?刘琮也曾想到过这一点,但最终被他自己给否定了。在造纸术还远不及后世成熟,印刷术都未曾发明的当下,搞科举制的结果只会有一个:考来考去的还是那些有条件读书的世家子弟。既然如此又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呢?   而且刘琮这么做,还有对现实情况的考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世家大族的强大根源还在于生产力的低下,只有庄园经济才能最大限度的挖掘当时的生产力,而庄园经济发达必然导致士族、门阀的强大。在这一点上,刘琮一直在挖墙脚,但若想达到所预期的效果,这个过程必然是漫长而曲折的。   就刘琮所知,自东汉以后许多政权都是从士族门阀演变过来的,司马氏本就是河内士族的领袖,王与司马共天下,王谢堂前燕都是在描述当时士族门阀的鼎盛。而后隋唐同样如此,杨氏、李氏皆出自士族。士族门阀的衰落根源还在于生产力的发展,铁制农具的推广、大量水利设施的兴建,新型农业灌溉工具的推广以及播种技术与粮种的改良都促使生产力快速发展,促使小地主和自耕农得以大量产生,导致庄园经济的瓦解。   同时,随着造纸术的普及和印刷术的发明,导致知识从少数士族门阀手中迅速朝寒门小地主甚至自耕农扩展,最终使得士族门阀丧失其在文化领域的垄断和优势。士族门阀的衰落以及寒门的崛起也就促使政权急需扩大统治阶层的来源以巩固其统治地位,科举制也就应运而生,寒门大量进入权力机构,从而导致中国的体制从君主贵族制向君主官僚制转变。   正是出于这样的认知,刘琮才不断的推行铁器农具的应用,加大对江东地区的先进农耕技术的推广。这些年来对于农业的重视和投入,才成为新政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刘琮并非全知全能的上帝,他也在摸索,在学习,不断伸出触角去感知,去改变。浴火重生,绝非易事。   ☆、第十五章 以人为本须自爱   虽然刘琮并未在营寨攻防战后让各部将领进行总结,但很显然他们自己很自觉的进行了。接下来的步骑对抗和野战遭遇等军演,也许在不知兵的人看来颇为混乱枯燥,但刘琮却比较满意。   在刘琮看来,运用骑兵的精髓在于保持其机动性,然而在复杂多变的战场上,如何保持这一优势,却是对指挥将领的最大考验。如今这年头通讯联络的手段全靠旗帜、鼓号、斥候传令等手段,所以一句“分进合击”说起来简单,实际运用时,却非常复杂。如果平时没有进行这方面的训练,到了战场上乱糟糟的,“分”倒是容易,再想“合”就千难万难了。   此次步骑对抗,不仅仅有明光骑这样的重甲具装骑兵,还有轻骑、游骑等,他们所担负的任务也各不相同。明光骑以风雷之势正面冲击步卒组成的阵型,轻骑兵则分袭两翼,力图在牵制步卒同时,创造机会从肋部穿插,而游骑则数十骑为一队,如同锋利的刀锋盘旋往复,层层剥削。   骑兵攻的犀利,步卒防的严密。长枪如林,虽无枪头寒光闪烁,却也令人望而生畏。裹了布包的箭矢漫天如雨,将长枪兵和刀盾手保护的严严实实。   那位花白胡须的老名士之前被明光骑冲锋时的声势所摄,脸色有些苍白,见步卒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一击即溃,这才有些缓过神来。他捋着胡须,对专门拉到身旁的议郎问道:“铁骑雷霆万钧而来,何以士卒能保持不动?真若是在战场之上,亦是如此吗?”   议郎耐心解释道:“自然如此,也必须如此,或者说只能如此。骑兵冲锋之势固然可怕,但若是此时转身逃跑,又岂能跑得过战马之快?唯有结阵才能自保。即便有士卒被冲撞杀死,阵中立即便有人前出补充,如此一来只要阵中还有士卒可用,便能一直保持下去。”   “这,这岂不是一直被动挨打?”老先生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摇头晃脑的说道。   “却也未必!”议郎傲然挺胸,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指挥全军的将军一般,指点着烟尘四起战马飞驰的“战场”对老先生说道:“步军看似被动,但有弓弩可远射,又有长枪大戟为之藩篱,骑军虽猛,奈何还是血肉之躯,不经厮杀苦战,安能破之?然若想破阵,则必陷入步卒阵中,辗转难行,四面受攻。”   老先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未几见明光骑兜转马头如同潮水般分开翻卷,不由又纳闷道:“这便退去了吗?”   议郎摇头道:“非也,骑军奔袭至于阵前,若不破阵则必然约束战马折返以重蓄马力,加之冲锋之时有步军箭矢攒射,总会有些伤亡,故此要再行调整,不断冲击往复,直到步军难以抵挡,才会全力猛攻,以获大胜。”   “哦,原来如此,可看上去却乱哄哄的,令人毫无头绪。”老先生眯眼道:“却不知胜负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议郎只能报以苦笑:“这个却不好断言了。”   虽然今日观看仍在一处高岗之上,但因战马奔驰之故,烟尘大作,几乎遮天蔽日,那步军阵中,只隐隐能看到旗帜晃动,黄土弥漫,久久不散。对于步骑双方来说,都各有利弊。此次步骑对抗骑军主将为赵云,步军主将换成了王威。面对骑兵的轮番进攻,王威并没有一味死守,几次打出了漂亮的反击,但整体上仍然被骑兵压制着。   不过毕竟步骑对抗参与的人马不多,双方加起来也不到六千余,经过一上午的“厮杀”,终于在晌午时分决出胜负。骑军虽然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步军却并未完全溃败,只是在骑兵的不断侵袭下,最终全部“战死”。   第二天进行的遭遇战由各部其余人马参与,骑兵对冲、穿凿,分列阻击,步骑合围等战术看得人眼花缭乱,混战到傍晚时分,才由刘琮下令收兵。至于胜负,已经不重要了。   连续三天大规模的军演使得各部将士身体疲倦精神却非常亢奋。   “哈,以前见了骑兵俺就腿软,现在看来也没甚么了不起的,只要咱们兄弟齐心,总有办法抵挡的住!”有人因步骑对抗而产生了信心,兴奋地对同伴说道。   同伴擦拭着皮甲,笑道:“真到了那时候,你可别第一个掉头就跑才好!”   “甚么话!俺,俺是那样的人吗?”这人不乐意了,一梗脖子大声嚷嚷道。   如果说普通士卒只是从军演中获得了直观的感受,那么对于各军将校来说则意味战术上的认识和提高。他们或三五成群的交流此次军演中各自的得失,或独自一人回味着军演中自己的表现。   中军帐内,刘琮和魏延、赵云及文聘等各军主将,正围着沙盘侃侃而谈。   “彼时各部尚未完全自营中退却,怎么便下令以霹雳车向营寨轰击?”复盘到这里时,刘琮抬眼看了看魏延,淡淡问道。   魏延神色严肃的回道:“霹雳车架设好之后便立即进攻,乃是末将之前便传下的军令,末将以为,霹雳车校尉没有错!”   这个情况和刘琮所了解的一样,是以刘琮点了点头,又道:“当时何不先行撤出,再令霹雳车发起进攻?须知乱石俱发,营内无论敌我,皆有可能因此丧命。”   实际上当时魏延仍在营中,不过他没有提这一点,而是先看了一眼文聘,这才对刘琮说道:“文将军用兵,思虑缜密,若我军此时撤退,必会被其追击迟滞,甚至很可能尾随而出,那时我军霹雳车再行进攻,除了破坏营寨之外,又有何益?”   刘琮微微一笑:“所以你便舍身取死了?真若是战场之上,退却一时又如何?难道敌军的中军营寨也能长腿跑了不成?为攻一城一池而损我一员大将,实为不智!”   “末将,受教了!”魏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过面上却丝毫不显,低头沉声说道。刘琮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而是环视众将,郑重说道:“以人为本,更须自爱,舍生取义固然令人赞叹,但身为大将,乃一军之魂,勿轻生,勿躁进。如此,方可统帅全军不履绝地!”“喏!”诸将齐声应道,声音之大,让旁边有些昏昏欲睡的王粲顿时打了个激灵……   ☆、第十六章 脱籍弃田成风潮   军演虽已结束,但还有大量后续事宜需要进行。刘琮召集各军主将对连日演习内容进行复盘,仅仅是个开始。对于诸将来说,这次军演也都受益良多,不过这会儿一时还未理清头绪,有些想法还未成熟而已。   既然是复盘,那么就不光是在沙盘上重演一遍已经发生过程,刘琮将代表蓝方各部的小旗子取下来,开始进行假设:“若轻骑渡河后,不由此攻向粮草大营,而是转向这里呢?”   “如此,则我方可调长枪营先于营外列阵。”文聘马上将代表长枪营的旗子插到中军营和前寨之间:“彼时轻骑前后无路,只能向侧翼而去。”   魏延接过旗子,沉吟片刻,将代表陷阵营的旗子插向右寨与前寨中间:“陷阵营接应轻骑,同时对右寨形成进攻之势。”   “我军不动,任你攻右寨又如何?”文聘微微皱眉,并没有因此而进行兵力调动。   很显然他们之前对于这样的情形已经做过了预计,接下来双方沙盘为战场,再度“厮杀”打的难解难分。   而刘琮却已不知何时退到了一旁,见众人斗的面红耳赤,欣然微笑,对贾诩低声道:“琮已遣人往许都,暗中散布消息……”   贾诩捋着胡须颔首道:“且看曹操如何应对。”   旁边王粲听的一头雾水,不知刘琮又在搞什么,不过刘琮既然不曾对他提及,想来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刘琮所言,正是前几日与贾诩商议的关于陈登之事。如今刘备在青州要拉拢臧霸等青徐豪强,刘琮这边无法直接为其提供援助,但旁敲侧击牵制下曹操还是能做到的。   以刘琮现在的实力,若全力猛攻曹操,能否一战而下?对此刘琮并无十足把握。虽然看上起己方军队数量比曹军人马多,但现在占据的地方也多,庐江、九江等江北之地,需要黄忠领兵镇守,交州、桂阳郡也必须有军队驻扎。而且荆州军各部来源复杂,尚需要一段时间进行磨合,不将内部打造成铁板一块,贸然出兵北上,万一大军久攻不下陷入泥潭,则汉中张鲁等,都有可能趁机扑上来撕咬。   四战之地可不是说着玩的……   复盘推演尚未结束,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刘琮下令设宴,营中不禁酒水,将士们闻讯之后,山呼万岁。连续辛苦数日,他们早就盼着这个时刻呢。   不多时营内燃起篝火,热腾腾的牛羊肉散发出扑鼻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更何况那一坛坛烈酒已经拍开了封泥,随着阵阵略带寒意的晚风,浓烈的酒香让人未饮先醉。   “还是咱荆州的酒够劲!”一个虬髯壮汉打个酒嗝,只觉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胸腹间热腾腾的好不快意!他睥睨的看了眼旁边蔫头耷脑的同伴,将酒碗递了过去:“喏!来一口!”   那同伴唉声叹气的接过酒碗,顺手传给身旁的兄弟,对这壮汉说道:“俺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喝酒?”   虬髯汉子看看左近无人注意自己,便斜过身子对这人低声道:“光叹气有啥用?要俺说,这事还是早点给王宣政说清楚为好,否则日后追究起来,怕是要治你个知情不举的罪过!”   “嘘!小声些!那可是俺阿翁阿娘,俺……”说到此处,这人又是连连叹气,愁容满面。   这人姓黄,是文聘麾下刀盾营的一名伍长,那姓李的虬髯汉子与他是同乡,又是从小一起玩的伙伴,也是刀盾营中的什长。因黄伍长家中遭了水中,他父亲见收成太少,若是还守着那几十亩地来年也未必能落到多少,便带着全家老小投了当地大族当荫户。前些日子偷偷小儿子来见黄伍长,说的正是此事。   荆州自推行新政以来,对于户籍管理尤其严厉,这样放弃田亩托庇大族当荫户,是官府绝不容忍的。黄伍长自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可让他去举告父母,他又怎能做得出来?   别说如今这个年代,便是几百年,一千年后,一场天灾都能让普通农家卖儿卖女,祖传的良田落入那些地主手中。其实说起来,还是因为此时的农业水平比较低,单亩产量上不去。而大族人家的庄园却能比较好的组织荫户进行合作,合理安排种植、纺织、养殖以及渔猎等生产,所以在面对天灾时,抵抗力便比一般的自耕农要强一些。黄家以前就是那家大族的荫户,因推行新政之故脱离了大族,入了民籍,如今再度投奔老主家,打定主意当逃户了。   “即便你不举告,难道官府就查不出来?俺是这么想的,你去将此事告知王宣政,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若王宣政有办法解决自然最好,即便他也无能为力,想来你去代家人自首,也能落个从宽处置不是?”李什长看相貌颇为粗豪,不过心思倒是颇为细密。黄什长家中遭灾,他家又何尝不是?不过他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些年攒了些钱帛,使人捎回家后,想来当能支持到明年秋收。   黄伍长打仗是把好手,可遇到这种事却束手无策,完全没了主意,这会儿听了好友的话,不由有些意动,正犹豫挣扎间,却听李什长大声道:“王宣政来的正好!俺这兄弟有事要找宣政咧!”   王宣政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闻言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在黄伍长身边挤着盘膝坐下,扭头问道:“你不来找,我也是要找你的!”   若非被李什长搂着肩膀,黄伍长都能吓得跳起来,脸上顿时变得苍白一片,心中暗自嘀咕:莫非官府已经知道了?可看王宣政这模样,也不像啊?   “看你这几天愁容满面的,是不是家里遇上啥难事了?”王宣政笑道:“有啥事就说,总这么憋着可不成。”   黄伍长一咬牙,将自己家中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王宣政听了之后微微蹙眉,低声自语道:“原来不止一家如此啊……”   “怎么,还有别家也是如此吗?”李什长探头问道。   王宣政点头道:“因此次水灾,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少。”他想了想,对黄伍长说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现在出现这么多逃户,固然是有水灾的缘故,但想来大将军总有办法解决。至于你家中之事,最好还是回去劝说令尊,脱籍弃田,总是与法令不合。”他们这些出身少年部曲的人,对刘琮总有一种莫名的信服,在他们看来这天下就没有大将军解决不了的难题。   黄伍长说出此事之后便不那么纠结了,点头道:“明日俺便告假,回家好生劝说阿翁。”   待刘琮得知因水灾而出现大量逃户的情况时,已经是返回襄阳后的数日了。这倒不是王宣政等人懈怠,而是有关各方都在进行统计,直到拿出了确切数字,并拟定了数条建议之后,才上报给刘琮。   越是遭受灾害严重的地方,出现脱籍弃田的情况便越多。这让刘琮有些始料未及,谁不愿意拥有自己的田地,而一定要去给别人当佃户呢?其实他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南阳推行新政的时候,背后有整个荆州的财力物力支持,所以那时候的南阳百姓能够从官府得到很大帮助,而且当时南阳人口中来自外地的流民,占了很大一部分。   因分户籍之故,流民本身以宗族乡土集合而成的集团便被分离打散,在没有南阳世家大族敢私自招纳的时候,他们唯有依靠官府才能得以生存,加上南阳各地大兴水利,又率先推广普及铁质农具,使得自耕农经济有了生存和发展的基础。   然而当这样的政策在整个荆州推行开来,便会遇到许多以前所未曾遇到的问题。这和人们当时的观念、农耕水平等息息相关。如果没有天灾人祸也还罢了,一旦遇到今年这种大面积的水灾,各种积累的小问题便爆发出来,最终形成了大量户口放弃户籍,放弃田地再度投入大族的怀抱。   实际上现在荆州是庄园经济与小农经济并行,但相比之下以自耕农为代表的小农经济在这个时代是非常脆弱的。   这种情况如果不加以扭转,只怕这两年来的辛苦,都会成为无用功。   对此刘琦颇为自责,他语气低沉的说道:“出现如此多的逃户,吾难辞其咎,想来定然是哪里做的不对,以至于形成眼下这种局面。”   “不,此事与兄长无关。”刘琮自几案后起身,对刘琦说道:“逃户且让他们逃便是了,只是却不能成为大族荫户!该缴的赋税该派的徭役,断不可少。那些大族又不是不会算账,到时自己就要将人赶出来。”   刘琦没想到刘琮竟然是这个打算,皱眉道:“如此,小民如何得安?”   “放心吧,只要新政不废,大族也好小民也罢,早晚会老实安分的。”刘琮微微一笑,信心十足的对刘琦说道。   话虽如此,刘琮却还是要想办法遏制住这股脱籍弃田之风。此事关系重大,远非脱籍弃田等表象这么简单。   ☆、第十七章 自有办法令归去   庄园经济是不是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先进生产力?在刘琮看来,是,也不是。   世家大族是不是一定会成为集权制度的障碍和阻力?在刘琮看来,同样是,也同样不全是。   在战乱频仍的地区,庄园不仅仅是生产物资之地,更是防御外敌之所,坞堡坚固,部曲过万的世家大族,可以很好的保护托庇其中的佃客荫户。通过他们的合理组织,又能最大化的利用人力优势,进行各种生产劳动,从而获得较高的收成。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的确代表了这个时代的先进生产力。   但是荆、扬、交三州相比北方气候温暖,水系众多,适宜耕种的良田更多。后世所言“湖广熟,天下足”指的正是荆州,而“苏湖熟,天下足”又正是扬州。刘琮知道之所以目前自耕农的处境看起来不如给大族当佃户,主因在于这场天灾,次要原因才是耕种水平落后,水利设施不够完善等等。随着铁质农具的推广和普及,北方流民带来的先进的农耕技术,用不了多久,自耕农经济就会成型并且逐步发展,直至完善起来。   刘琮为何要逆流而动?难道天生和世家大族有仇?非也!他这么做,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虽然出身于世纪大族,但刘琮要的却是集权而非与世家大族分权。他很清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放之当下,庄园经济便是世家大族的基础。占山固泽,良田万顷,坞堡高耸武备充足,关上门就是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小王国,这样的世家大族刘琮能放心吗?就算刘琮放心,这种世家大族发展到一定阶段,会甘于在集权统治之下?或者就不想起而代之?   就拿曹魏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曹操是当时两汉魏晋南北朝少有的打破高门大族垄断的人,然而最终却被世家豪族的代表司马氏所篡,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强势如曹操,他活着的时候固然可以“唯才是举”,通过这样的方式打破高门大族对政治的垄断。但他死后呢?曹丕不也得接受陈群所提出的九品中正制,以妥协换取了代汉的成功,把选拔官员的权力还给了士族集团。若非如此,曹丕也不会最终被架空,皇权成为了象征而已。   不过世家大族也并非一定会是集权制度的障碍和阻力。关键是如何将他们的利益,与集权的利益相结合,使得他们心甘情愿的给自己挖掘坟墓。   当然这种手段,必须是温和的,过程肯定是漫长的。好在刘琮认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所设想的蓝图。他所推行的新政,从方方面面组成了一张大网,户籍制度也好,军队制度也罢,甚至农业方面向自耕农的倾斜支持,都是为了这个最终的目的。敢于反抗的被血腥镇压,合作顺从的给予相应回报,南阳新政的成功多半来自于此。   分化使其不能凝聚起来与自己对抗,拉拢则在增强了自己的实力同时,更加削弱了可能存在的敌对势力。对于世家大族的警惕和防范,刘琮几乎有种本能的敏感。通过攻伐江东,荆州世家大族在短期内成功的与刘琮融为一体,不仅仅刘琮在攻取江东中获益,世家大族如文、黄、庞等哪个又未曾从中收益呢?   如今逃户多投奔到高门大族,以人身自由为代价,希望免除赋税和徭役,对于刘琮来说,这是在挖自己的墙脚。   这种情况为何一直迟迟没有上报?刘琮对此心知肚明。开玩笑,若不是杜袭、裴潜等流民系的官员发现之后进行调查,难道指望蒯越他们主动承认吗?   对于脱籍弃田的逃户,主管司法的司马芝建议大索追拿,并对容留荫户之大族处于重罚。   刘琮没打算这么办,如若按照司马芝这种处理方式,很容易造成矛盾激化,这是刘琮目前所竭力避免的。现在他要将内部拧成一股绳,就不能用如此明显的打击方式来对付世家大族。   不过刘琮也不打算就这么听之任之。否则户籍制度很快就将变成一纸空文,大伙儿最终回到以前的老路上。   连续与蒯越、杜袭、裴潜等人商议之后,没过多久刘琮便颁发了几道政令。   表面看起来这几道政令大多与脱籍弃田风潮无关,但细细思之,却又息息相关。   政令发布之后,许多人便坐不住了。   “咳咳,汝等本是吾家荫户,因水灾过后生计无着,吾不忍见汝等饥饿哀号,故暂时收留。可如今到底与从前不同,法令即下,吾等都须遵从。”江陵城外某处大庄园内,一个身材矮小但气势很足的中年汉子对阶下众人说道:“汝等还是各自归家,操持生计去吧……”   台阶下站立着的数十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叹道:“俺们如今都是逃户,官府知晓,岂能容俺等?还请望在俺等勤快份上,再收留俺等一次!”   “是啊,俺们就这么回去,那官府能给俺们好果子吃吗?”这些人听了,都出言附和,苦苦哀求。   那中年汉子乃是这家家主,见众人不肯离去,皱眉道:“汝等不知,官府并未追究汝等,快快归家,各自去罢!”说完,转身便回了堂上。阶下众人无可奈何,只得收拾一番,忐忑不安的回去。   待众人走后,这家主人才在榻上长叹道:“不走?不走汝等的赋税徭役全都落在吾家,凭空多出这些谁人吃得消?哎,不是吾无情不愿收留汝等,实在是养活不起啊!”   “这官府也太不讲道理了!”主人的兄弟在一旁愤愤不平:“他们的田亩又不曾归入咱们家,凭什么要把他们的赋税徭役应在咱们头上?”   主人冷哼一声:“讲道理?大将军若是跟咱们讲道理,那才可怕呢。”他那兄弟愣怔片刻,想起传闻中刘琮在南阳做过的某些事情,不由打了个寒战,低声道:“罢了,不过是些佃户,反正咱们家的人手也足用了,多了他们若是没多田亩,反倒不好。”“正因如此,如今让他们自行归家,咱们也免得惹上麻烦。”主人叹道,沉吟片刻后,又道:“三弟如今也是军中都尉了,咱们家里以后少不了还要依仗他,所以今后惹麻烦的事,还是少些为好,免得耽误了三弟在军中的前程……”   ☆、第十八章 欲借雄兵讨逆贼   相似的场景在荆州各地发生,本以为脱离户籍重新成为荫户之后,便能躲避赋税和徭役的逃户们,纷纷被赶回了家中。好在官府并没有追究他们逃籍之事,毕竟户籍上的人都回来了,官府也不想再将其逼成流民。   逃户们的担忧刚刚散去,紧接着便为接下来的生计开始忧心,水灾不但使得粮食歉收,有些人家的房屋也被洪水冲垮。虽然有官府的赈灾粮,可就算能熬过这个秋冬,明年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自家种的粮食足够生活,谁会愿意抛弃田地给别人当荫户?可眼下缺衣少粮,怎生煎熬!   深秋的清晨寒霜遍地,江边的枯草被萧瑟的秋风吹得倒伏下来,旋即被一只穿着草鞋的大脚踩在脚下,再也无法直立起来。   一筐筐泥土被抬着、提着甚至是拖着,运上了江边的堤岸。长长的堤岸上劳作的人如同蚁群一般,一眼望不到头。他们衣衫褴褛,有男有女,甚至还有未成年的孩子和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和孩童固然无法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但却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老人在编竹筐,孩子们递个物件,打个下手,虽然被寒冷的天气冻的脸色蜡黄,但却少有人叫苦。如今这年头生活不易,这点苦又算的了什么?   每年冬季农闲之时,便是荆州大兴水利建设的时候,自推行新政以来已成惯例。只是以前多注重于农田灌溉,如今因水灾之故,对于江堤防洪便愈发重视。其实若非去年冬季便已经进行过许多类似的工程,只怕今年那场水灾所造成的损失,还会更大。   以往进行这样的基础建设时多采取抽调民夫应徭役的方式,但这次却与以往不同,虽然也有许多应徭役的民夫,不过人数最多的却是那些因水灾而生计无着的逃户,他们往往一家数口人都在工地上吃住劳动,用艰苦的劳作换取生存所需的粮食。有人曾经计算过,若是省吃俭用,所领的钱粮足以支撑到明年秋收。   对于这些逃户来说,还有什么比看到希望更为鼓舞人心的呢?   除了兴修水利筑坝防洪之外,各项大工程也都陆续展开。宽阔平整的道路每天都在不断向前延伸,大量新设驿站的房舍,也在匠人们的努力下逐渐盖起。   随着荆、扬、交三州物价基本统一和大量新铸五铢钱的投入使用,原本显得颇为萧条的商业逐渐开始焕发出特有的活力。因为之前战乱频仍,许多无权无势的小行商都纷纷转行,现在地方太平,道路便利,对于他们来说,正是重拾旧业的好机会。这些普通的商人都能从目前的形势中看到商机,那些世家大族又怎能看不出来?   早在七八月间,荆扬两州便常有商队往来,这些商队多数都是大族所有,在获利颇丰的同时,为两州的商业恢复产生了相当大的促进作用。对此刘琮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当然目前商业还颇为脆弱,所以刘琮并没有征收太多相关税收,杀鸡取卵不可取,固泽而渔更是愚不可及,他才不会干这种事呢。如今脱籍弃田风潮已平息,他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对外之上。   襄阳城牧守府内,刘琮正色对孙乾说道:“此事恐怕琮亦无能为力,还请足下将此间实情回覆皇叔,勿令皇叔因此事而对琮产生误会。非琮不愿相助,实在有心无力啊。”   他所言无能为力之事,乃是孙乾带来了一个刘备所拟定的战略,刘备如今在青州已经立足,但招揽臧霸等青徐豪强之事,尚未成功,他便迫不及待的让孙乾前来,试图说服刘琮出兵北上,掩袭许都,而刘备则说服袁绍,再度以大军南下,对曹操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虽然看上去这个计划很美妙,但刘琮却没打算按照刘备的想法出兵。   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刘琮不希望通过打击曹操使刘备顺势发展强大起来。曹操在官渡之战胜利后,内部的凝聚力更强,现在出兵胜负难料,而以刘备的能力,在这场战争中很可能获益最大。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刘琮是没这个兴趣和爱好的。   孙乾听了神色有些黯然,喟然长叹道:“将军雄兵十万,坐拥三州,乃天下望也!今岁虽有水灾之祸,然荆州积蓄颇丰,不至于连出兵都做不到吧?”   什么天下望?刘备和袁绍当然愿意看到我和曹操打的头破血流,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才对。刘琮心中冷笑,面上却仍然郑重说道:“足下有所不知,此次水灾其实影响并不大,但是去岁征讨江东,今年平定交州,连番出兵,士卒疲惫,粮草损耗更是早已令荆州不堪重负。是以我方实在无力出兵,即便勉强出兵北上,也很难支持太久。”   “可如今逆贼曹操的日子也不好过,若是待其休养生息,缓过劲来,恐怕更加难制……”孙乾忧心忡忡的说道,看他那诚恳的表情,忧虑的眼神,仿佛完全为刘琮所打算一般。   刘琮微微一笑,对孙乾说道:“大伙儿的日子都不好过,那就看谁先能缓过劲来吧。”见孙乾还要再说,刘琮抬手道:“足下勿复再言,出兵北上实在困难,不过……”   “不过什么?”孙乾一听,连忙追问道。   “若是袁公与皇叔率兵南下,琮怎么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无论如何也会派一员大将,领兵出叶城,以期策应!”刘琮意味深长的看来眼孙乾,问道:“不知足下以为如何?”   孙乾苦笑着摇头道:“袁公只怕不会先行出兵,毕竟官渡一战之后,袁公损兵折将,内部又曾出过许多叛乱。至于刘皇叔,那就更无力出兵了。”   刘琮故作惋惜的叹道:“既如此,那么此事便容后再议吧。”   “其实乾此行出使,还有一事。”孙乾抬眼望着刘琮,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真实目的:“皇叔自离开荆州之后,北上关中,所经之处皆民生凋敝,流亡甚众,难以养兵。之后又与关中诸将大战数场,折损了许多人马,及至北上渡河,辗转到青州之时,余者不过战兵五千而已。所以皇叔特向大将军借兵讨贼,未知可否?”   之前所谓的两面出兵南北夹击,不过是为了给借兵打幌子而已。什么时候刘备与“与关中诸将大战数场”了?就特卫营掌握的情况来看,刘备只有在试图攻破潼关的时候正经八百的打了一仗,不,那一仗也只是试探性的进攻,见势不妙刘备便收兵了。实际上关中弘农、卢氏等地虽然的确没有多少人口,但刘备还是在去往青州的路上忽悠了不少人跟随。   刘备如今的人马至少在一万到一万五千人左右,否则袁谭也不会划拨了数座县城给刘备用于养兵。   这会儿却又算计到我头上来,刘琮心里好笑,略一思忖,对孙乾说道:“却不知皇叔想借多少人马?”   孙乾做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迟疑道:“这个嘛,仆行前皇叔曾言,兵在精而不在多,是以……仆以为若是精锐士卒,有一万最好,或者少些,八千当也足用。”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刘琮心说这只怕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做派吧?还是说看着我像是只肥羊,不宰一刀很难受?   见刘琮皱眉不语,孙乾忙又接着说道:“前者秋操演武,仆才知今日荆州精锐,比往昔更胜十分,皇叔远在青州自不可知,不过以仆看来,如此精锐只要五千,便可当一万之兵了!”   这套下的,还没说借不借呢,就开始讨价还价了。刘琮之所以会问借多少人马的问题,并非存心戏弄孙乾,而是通过借兵的数量来估摸刘备下一步的计划。当然刘备很可能会估计到借兵不成,但他既然提出借兵,想来已经有所谋划了。   如果自己是刘备,会怎么做?倘若勾搭臧霸等人无望,那么会不会先将袁绍内部搞乱,好浑水摸鱼呢?在实力不强的情况下,唯有借势而为,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然而袁绍内部纷争一起,曹操岂会坐视不理?所以尽快拥有更强的实力,才是刘备现在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那么对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盟约什么的抛开不谈,如果刘备实力强大到足以在袁绍内乱时,取而代之,那么对于首当其冲的曹操来说,就将成为更加难以对付的敌人。而自己则可以坐山观虎斗,按照既定战略从容发展……   不过即便如此刘琮也不打算同意。   开什么玩笑?好容易打造出来的精兵借给你壮大实力?再说了你可是历史有名的老赖啊!有借无还谁敢借给你?   “唉,这真是令人为难啊!”刘琮看了眼满怀希翼的孙乾,说道:“只怕又要让皇叔失望了。”孙乾大失所望的叹了口气,继而又抬起头对刘琮说道:“大将军不愿借兵,想来也是有苦衷的,不过仆若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实在无颜面对皇叔。此次秋操,仆见荆州将士所用铠甲斗具颇为精良,若是能借上一批,皇叔与仆俱感厚情!还望大将军不吝借出,仆也勉强算是不辱使命了……”说到后来,声音哽咽,令人闻之心中酸涩……   ☆、第十九章 外引强援抗荆州   对于死缠烂打不拿点东西不走人的孙乾,刘琮真的是无可奈何了。为了刘备的大业,孙乾也是蛮拼的。稍一思忖,刘琮颔首说道:“既然如此,琮便不令足下为难了。只是数量不会太多,毕竟这些所产有限啊。”   孙乾见好就收,在席间跪拜道:“多谢大将军!”   虽然没能借到精兵,但荆州所产的铠甲斗具颇为精良,孙乾能弄到一批已经心满意足了,而且自己这次出使带的人不多,若是运送这些铠甲斗具,是不是要派人护送?待到了青州,想方设法留下来便是,难道刘琮还会为此翻脸不成?   此次出使,孙乾除了要让臧霸等人派来的随从看到荆州强大的武力之外,便是要借兵的。现在精兵借不上,他便向刘琮辞行,至于刘琮所答应的铠甲斗具,想来用不了几天便能一起上路了。   然而徐庶听说此事之后,却表示坚决反对。他对刘琮说道:“去岁征讨江东,铠甲斗具便多有损坏遗失,如今我军尚不足用,奈何却借之他人?此事恕难从命,还请将军回绝孙乾。”   虽然徐庶口气很冲,刘琮却颇为高兴,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徐庶同学一心想的是荆州啊。他想了想,笑眯眯的对徐庶说道:“只说借给他,又不曾说借多少,而且谁说一定是新造的?那些修复的铠甲斗具,借出去亦无妨。至于我军嘛,自然是要全部换成新的。”   他这么一说,徐庶才放下心,对刘琮说道:“既如此,便借给他五百皮甲,一千刀枪如何?”   刘琮有些肉疼的蹙眉道:“要不,两百皮甲,五百刀枪?”   “呃,会不会太少了些?”就连徐庶都觉得有些拿不出手,抬眼看了看刘琮,心说装大方的人也是你,吝啬如此的也是你。也不知孙乾得知这个数量之后,脸上会是种怎样的表情?   孙乾会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但王累的表情,却非常严肃。此时他已路过巫县,正在回成都的路上。   荆州军秋操演武,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而对于荆州军强大的战力,王累则感受到深深的威胁。益州去年的战乱,虽然已经平定,但蜀中大族对于刘璋却更加失望。然而迫于东州兵的压力,现在大伙都敢怒而不敢言。   为什么张绣在帮助平定内乱之后却仍然领兵屯驻于巫县?为什么荆州军演武,却选择了山势险峻,丘陵起伏的复杂地方?荆州水军听说非常强大,但此次演武却又没有他们出现?   这些疑问,在王累脑海中不断盘旋,他不敢想象,若是荆州军大举西进,益州拿什么来抵抗?用东州兵吗?可是东州兵本不是蜀中人氏,他们会为了别人的家园拼死抵抗?不趁火打劫就算他们尚有良知了。可真若是如此,只怕东州兵会反戈一击,充当荆州军的马前卒呢。   之所以有这样的担心,在王累而言是很正常的。看看如今荆州的发展势头,在吞并扬州、交州之后,难道刘琮就会老老实实的守着这三个地方,而不继续向周围扩张了吗?   控制了巫县,则益州东边的大门便完全对荆州敞开,荆州军若是西进,水陆皆可。只要过了江洲,则进入平原地区,那时候以荆州军强大的战力,成都能守得住?至于北边的张鲁,此刻在王累眼中远不如荆州刘琮有威胁。   那么现在能怎么办?王累眯着双眼,苦苦思索着。   既然以益州之力无法抵挡,不若寻找强援,以期能与刘琮相抗。这个强援要有足够的实力,而且对荆州必须有觊觎之心。王累稍一思忖,合适的强援便跳入他的脑海之中——曹操。   放眼天下,如今和荆州势均力敌,足可相抗的唯有曹公了吧?王累如是想着,无论如何,天子如今在许都,曹操奉天子之命,这一点便要比刘琮强出许多。毕竟汉室虽已衰微,但皇权的正统性仍在,天下人还是颇为看重这一点的。而且去年曹操在官渡之战中战胜了袁绍,声威大震,关中诸将也好,青徐豪强也罢,都纷纷遣子侄入许都为质,可见曹公的实力愈发强大。   而曹公和刘琮却又是早有旧怨,当初宛城大战,折损数万曹操麾下将士,两围许都,让曹操疲于奔命,虽然眼下双方按兵不动,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握手言和,不过是各自暗中积蓄实力,双方早晚还有一场大战!   想及此处,王累隐隐有些激动起来。   那么刘璋会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投向曹公以拒刘琮呢?王累捋着寒风中颤巍巍的胡须,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累暗自思忖道,想要说服刘璋投向曹公容易,然而如此一来却很容易使得益州内乱再起。为何会如此?实际上去年的内乱根子未除,那就是在益州飞扬跋扈祸害四方的东州兵!而且通过去年的内乱,东州兵如今的实力比之从前更为强大,他们虽然表面上依附于刘璋,但刘璋却无法约束他们。   对于东州兵来说,一个容易受其影响的软弱主公,当然好过曹操这样的强势主公了。所以刘璋若是想投向曹操,反对最强烈的肯定是东州兵。这些年来,东州兵在做什么?东州兵的代表人物庞羲,竟然在与汉中张鲁的战争中屡战屡败,这难道不是他们玩寇自重的诡计吗?   王累从来没想过劝说刘璋投向刘琮,在他看来,刘琮有什么理由吞并益州呢?而对曹操却不一样,毕竟朝廷就在许都,那可是皇权正统之所在。   此番回去之后,还需联络志同道合之士,共同劝说主公,一方面先驱逐张绣,另一方面则遣使往许都,向曹公表明心意。想来曹公也非常重视,毕竟益州人口众多,又紧邻荆州,对于曹公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王累想着那些与自己私交不错,又或者品行甚好的各位益州官员,开始盘算哪些人可以商议此事,以何人出使许都为好。这么一想,便不觉得扑面而来的寒风有多么刺骨了,王累心中热腾腾的,恨不能马上就赶回成都着手此事……   ☆、第二十章 雪落无声独徘徊   王朗返回许都之时,恰逢初冬头场雪,雪不大,安静的下着,泥泞了道路,渐白了屋顶。   司空府内,王朗将此行所见所闻,对曹操进行了详尽汇报。他描述荆州军阅兵时的军容齐整,讲述自己在荆州军演武时所观察到的一切。在平静的叙述中暗含着忧虑,当他为荆州军精良的军械再一次发出感叹后,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曹操偶尔会问几句,但多数时候都在认真倾听,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表情,直到王朗拜辞之后,他才自木榻上起身。   院内已积了薄雪,不过却并不冷。曹操按着剑柄在内院中缓缓踱步,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荆州军演武之事没有让曹操为之动容,他现在所想的,是荆州军的统帅刘琮。那个年少时风评不佳,甚至劣迹斑斑的二世祖,是怎样突然改变成今日这般模样的?   在这一点上,曹操惊讶的发现,刘琮似乎和自己有了相似之处。然而仔细想想,却又不尽然。   少年时的曹操任侠放荡,不治行业,但这只是世人所看到的表象而已。实际上曹操并非一般的纨绔子弟,只知道飞鹰走狗。他虽然也玩,但心里有数。从小他就很有心计,很机警。这是因为曹操出身很低,而且在这个时代,说起来很不好听:“宦官之后”。他必须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在同袁绍一同成长的过程中,曹操心中浓重的自卑感一直无法消除。他游乐放荡也好,忠于王事也罢,这种感觉始终在折磨着他。   但是另一方面,这种自卑又引发了曹操疯狂的上进心,在练武,学文的过程中,曹操的军事,文学天赋逐渐显露,让他不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相反,在同袁绍后来相处的日子里,曹操对这些出生高贵,却满腹机心的同伴,慢慢产生了一种鄙视和孤独感。他出身宦官,却同士人的儿子混在一起,他一心报国,身边这群人却包藏祸心。   然而在曹操被举孝廉当官之后,却突然变成了一个朝廷的骨鲠之臣。他蔑视权贵,他痛陈时弊,他除残去秽,横扫豪强,他最终悲观失望,辞官,沉默,闭关,读书,打猎。因为曹操对自己少年时期的生活,并不满意,甚至有些痛恨。他当官之后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是要和那个风评极差的坏小子划清界限。他想向长辈和同伴证明自己已经成人,懂得荣辱,也知晓进退。   悲观失望,来自于政教日乱,豪猾益炽,多所摧毁。曹操知道以自己当时的能力地位不可匡正,遂不复献言。曾经的热血青年沉默了,曹操在愤怒和孤独中,焦灼不安。   他相信,还有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同样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感受到大乱将至的无奈和惶恐。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乱世在智者的忧虑愚者的无畏中,真的来了。曹操再一次被启用,拜骑都尉。有功,征为东郡太守,不就,称疾还乡里。不久,冀州刺史王芬和许攸、周旌等人,谋立合肥侯,废灵帝,这个时候曹操已经有了一些名气。密谋废立的野心家们找到了曹操,曹操拒绝,不久,密谋失败,王芬自杀身死,许攸等人四散逃亡。   当年的热血青年早已死去了,曹操天生的恐惧感和警惕心拯救了他,他在韬晦和忍耐中真正迈向成年。不仅如此,曹操还利用了此次事件,向天下标榜了自己对于朝廷的忠心。   紧接着金城郡的边章、韩遂杀死刺史和太守,率兵十余万反叛朝廷,凉州兵祸连结。曹操再一次被朝廷征辟,加入了西园八校尉,成为了典军校尉。这个组织是皇帝为了对抗何进而成立的,不久,灵帝死去,接着,这个组织的头目蹇硕被杀,何进掌握了实权。然后,京城爆发内乱,曹操再一次挺身而出,向何进提出相对温和的策略,却被袁绍激进的进言和行动所妨碍,不久,何进,何苗死,宦官全灭,同年九月,董卓进京,之后曹操改易姓名逃出洛阳。   那是一段怎样刻骨铭心的回忆?   这一年,曹操志在报效的皇帝和朝廷都已经被毁灭,毁灭这一切的人,正是曹操小时候的玩伴袁绍。曹操再一次被挫败了。他一心维护的东西,不管是他心中的清正,还是朝廷的威严,都已经不复存在。诸侯纷争,兵祸四起,天下已经容不下他继续打猎读书了。   不过曹操并没有被挫折击倒,他的决心也并没有动摇,只是这之后的路,却渐渐偏离了他的初衷,直到今日,他初心未改,但所行之事,却与从前大相径庭了。   联军讨董,曹操成为了代理奋武将军。然而在此之前,他在琮洛阳逃回老家陈留的路上,却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对曹操造成了重大影响。   好心收留自己的吕伯奢死了,而且是死于曹操剑下。曹操凄怆大喊:“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在这之前,曹操杀人,打人,都是国家蠹虫,不法豪强,他问心无愧。然而这一次杀人,却仅仅是为了自保,更为可悲的是,杀戮始于猜测和误解。大错已经铸下,永远不可挽回。从此,曹操再也不能说自己一身洁白,骨鲠中正——通向尸山血海的道路已经铺开,而祭刀的却是一群无辜的人。   曹操停下脚步,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些猩红血色,听到了濒死前的惨叫和悲呼。然而他很快回过神来,眼前所见不过是夕阳余晖,雪红雪白,耳边所闻,也只是寒风呜咽罢了。   而这风声,却更显院内清冷,曹操抬起脚继续前行,他的思绪,又想到了刘琮。那个在宛城横空出世峥嵘毕露的年轻人,那个突阵杀将,迎着千军万马逆流而上的倔强少年,那个遣使送酒,劝自己不如归去的年轻太守。   就在今年秋天,陈留太守枣祗病逝,他是最早向曹操提出屯田之制的人,并在成为屯田都尉之后主持屯田,为曹操屡次用兵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屯田并非己方独有,早在刘琮任南阳太守时,便广招流民进行屯田。在这一点上,两人又是如此相似。也正是因为如此,曹操才会对那个之前籍籍无名的小儿辈,产生了一丝警惕。   不过随着对于刘琮的不断了解,使得曹操越发欣赏他的所作所为。   抑制豪强,屯田兴修水利,强兵富民,招揽贤才,桩桩件件几乎都和自己相差仿佛。然而刘琮如今已吞并江东,平定交州,成为了自己最为强大的对手。   尽选精锐秋操演武,刘琮是想向天下表明,他军力强盛,势不可挡吗?那么他下一步,兵锋所指,又将会是何方?   年初曹操领兵就谷于安民。以袁绍新破,刘琮大军滞留江东,欲趁此良机南下攻宛。荀彧劝谏道:“绍既新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欲远师江、汉,若绍收其馀烬,承虚以出人后,琮又还师,则公事去矣。”   对于荀彧所言,曹操深思之后认为目前尚不是攻伐荆州的最好时机,遂罢此念。四月,扬兵河上,击袁绍仓亭军,破之。直至九月,曹操才领兵回到许都。在得知江汉水灾泛滥,曹操却没有打算趁机南下。盖因此时刘琮数路大军早已返回荆州,而据探子查知,南阳防范愈发严密,此时出兵,胜负殊难预料。   而去年益州内乱爆发之后,在曹操的授意下,朝廷以五官中郎将牛亶为益州刺史,征璋为卿。刘璋不知听了何人谏言,并没有往许都来就任。至于牛亶,更不会傻乎乎的跑去益州上任。   之所以会向益州插这么一手,是因为刘琮在益州叛乱刚发生不久,便派出一支人马进入蜀中助刘璋平叛。当时刘琮正要对江东用兵,却仍然坚决出兵帮助刘璋,他真的会有这么好心?   现在看来,张绣领兵屯驻巫县,已经充分暴露了刘琮的野心。只是不知刘琮何时会对益州动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年时间之内。然而现在袁绍未平,刘备又领兵自弘农转至青州,如何能令人安心?   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看着白色的哈气在眼前很快消散,曹操这才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他很自然的将双手拢在袖中,转身向堂上行去。   南阳距离许都实在是太近了,自叶城失守之后,曹操总有芒刺在背之感。尤其是在官渡与袁绍相持的那几个月里,他最害怕的便是听到有信使自许都来。当时军中也曾数度有流言,说什么荆州军突然北上,什么许都再度被围,甚至连刘备进军弘农,都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要奔袭许都。这是一柄来自背后的利剑,而手持这把剑的人,却羽翼已丰,成为当今天下,谁都不可轻忽的强大势力。那么在目前的形势之下,又当如何应对?曹操拾阶而上,行至堂上火塘之前,蹙眉沉思。   ☆、第二十一章 意外感动复惭愧   进入冬季之后,刘琮有意识的让自己轻松起来。政务军务都有相关人等操劳,他只需把握大局便是。经过这一年多的调整,各项新政更加深入推行,即便是江东六郡如今也逐渐显露出新政的好处。   秋操演武和宣政郎们的努力,使得军中少了许多不和谐的杂音,关于出兵许都的议论渐渐消失,大伙儿都忙着从军演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而对于军学的开设,投入了比以前更多的兴趣。但凡有点上进心的人都报名入了军学,虽然看起来要学很多东西,也没有打消他们的热情。毕竟能学到本事,对他们来说都是极为难得的。更何况如今要在军中升职,除了战功之外,关系最重的便是军学。   荆州军虽然也讲资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后若是想有所发展,仅有资历是不够的。   而且军学之中教授的地理、将术、兵法等等并不枯燥,偶尔刘琮也会客串一把,结合许多战例,将那些战术讲的非常通俗易懂,很对某些大老粗的胃口。   每隔一段时间,刘琮还会让人搬出新制作的沙盘,让大伙分为两队,各自以小旗子代表所部人马,或攻守或野战,厮杀的不亦乐乎。这种带着点游戏趣味的“沙盘推演”很快便引起了大部分学员的兴趣,常常一下午就这样消磨过去。然而每当他们意犹未尽的散去之后,却会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又有所感悟。   自从刘琮劝说吕蒙读书之后,他便认真地执行起来,每当有不懂之处,就向其部宣政郎求教,眼下虽然还看不出有多少收获,但吕蒙却感觉自己正在经历着某种清晰的改变。很多事情现在看来,和以前的想法已经截然不同,虽然他并没有对旁人说起过这种变化,不过熟悉他的成当等人,却也已经感受到了。   其实变化的又岂止是吕蒙一人?   城北军营中,有一处与众不同。旁边军营若非出操,都很是安静肃杀,可这座军营之内却时刻嘈杂无比。   确切的说,这座军营内驻扎的多是军械营的匠师。   老王头的头发愈见花白,虽然他不肯服老,但到底上了年纪,往常挺得笔直的腰背,如今也有些佝偻了。不过当他随手抓起小锤的时候,整个人却仿佛突然焕发出异样的神采,那种从容自若的神态,自信而又略带矜持的表情,使得徒弟们深信,大匠师还能站在这叮当作响的铁毡前很多年咧。   因刘琮对于军械营非常重视,连带着营中匠师们的地位,也日渐提高。尤其是老王头这样的大匠师,更是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也正是这个缘故,使得军械营涌现出大量技术过硬的各类匠师。如果不是他们的存在,那些霹雳车、神弩车的改进就无从谈起。这种自发的技术革新因完善的奖励制度而形成了良性循环,受益的不仅仅是军械制造,还延伸到了农业等领域,让刘琮更加坚定的推行技术学校的设立和普及。   对于这样的学校,世家大族子弟是压根看不上的,不过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了学到一技之长,从而安身立命的所在罢了。难道这些人学成了手艺,还能出来做官不成?不读经传,何以治国平天下?   “听说师父家的姑娘被高将军看上了,最近要娶过门呢。”某个小徒弟趴在师兄耳边低声卖弄消息,却被师兄冷冷的瞥了一眼,斥道:“乱说些什么?没看到师父这两天忧心忡忡的吗?”   小徒弟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小声追问道:“这还不是好事?怎地师父不情愿吗?”   师兄叹了口气,眼瞅着老王头没有主意到自己,便低声道:“师父自然是高兴的,可后来却发生了变故。说起来,此事还和大将军有关。”   这一提到大将军,小徒弟更是来劲了,眼巴巴的看着师兄追问道:“怎么又和大将军有关了?莫非,是大将军也看上了师父的姑娘?”   “昏说什么!”师兄被他这话吓了一跳,狠狠瞪了一眼小师弟,见他犹自懵懂,不由叹了口气,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大将军亲自做媒,将文将军的侄女许配给高将军为妻……”   小徒弟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呢,若是娶了文将军的侄女,那师父的女儿岂不是只能做妾了?   可是大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小徒弟想到此处,又茫然了。   实际上此事还真不怪刘琮棒打鸳鸯。毕竟他并不知道高顺那家伙看起来整天板着张扑克脸,但却与医护营中的女护士好上了。而高顺还未来得及公开此事,便被刘琮乱点鸳鸯谱,他最近这段时间,也为此烦恼不已呢。若是按着王家姑娘的意思,即便做妾也是使得的,不过她越是这么说,高顺反倒越犯了倔脾气。   于是在一个阴沉沉的冬日午后,高顺前往牧守府,向刘琮摊牌了……   刘琮先是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感动,接着有些惭愧,最后就有些头疼。之所以会给高顺保这个大媒,刘琮自然是出于自己的考虑,试图用政治联姻的方式,加速麾下诸将,特别是外来户与荆州本地世家大族的融合。既然目的如此不单纯,惭愧也就在所难免了。让他没想到的是,高顺明知与文氏联姻对其帮助更大,但还是选择了贫寒出身的王家姑娘。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高顺。   既然这都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刘琮便只能自己解决了。好在文聘得知事情的始末之后,并未对此有所介怀。事实上若非刘琮主动提及,他对此事也并不是很热心。这和文聘谨慎内敛的性格有关,在他看来,刘琮这么做的初衷是好的,但文聘却并不希望以这种方式,来加强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这件事让刘琮被甄宓取笑了好几回,不过刘琮这段时间可是非常大度的,因为在他的努力之下,甄宓终于怀孕了……   ☆、第二十二章 分合之间有大势   随着天气愈发寒冷,各地的大型工程陆续停工,以待来年。在工地上辛勤劳作了数月的人们,携家带口地返回家园,比起离去时的凄惶无助,现在他们已没有了从前的愁容,取而代之的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安稳,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虽然以工代赈并不意味着取消了明年的徭役,但一家人的生计得以维持,只要明年不再遭遇大的天灾人祸,总是能吃饱饭的。谁不愿意侍弄属于自己的田地呢?也许他们尚不清楚“耕者有其田”意味着什么,但对于刘琮来说,这关乎统治基础的稳定,他可不想整天面对内部揭竿而起的饥民。   在这个时代越久,刘琮便越发清醒的认识到,那些金戈铁马血色浪漫,那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固然是这个时代鲜明的特点,但若是忘记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看不清天下大势的话,就很容易迷失在这些特点中而不能自拔。   原本历史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在诸侯割据,群雄逐鹿之后,必然会有大地主兼并小地主,大诸侯鲸吞小诸侯。或者是一个强势政权统一中国,或者是几个均势政权局部性统一,最终达到全国统一。原有的历史中三国就是后一种发展轨迹。而自己所做的,便是努力向前一种方式靠拢。   如今江东已平孙氏虽未灭族,却基本上销声匿迹。原来的东吴自然不会再有,而蜀汉看来也很难出现。不过刘琮并没有狂妄的认为以自己目前的实力,便能够轻松击败曹、刘以及其他各路诸侯。前途是光明地,道路是曲折的,自己面前还有许多困难需要克服,要达到最终的目标,还有许多路要走。   即便现在从表面上看来,荆、扬、交三州还算比较稳定,但刘琮知道矛盾只是暂时被压制,而非永久消除,当然他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能够永远消除矛盾。就眼下来看,其实自己和曹操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原本的历史上曹魏虽然成功代汉最终却有被司马氏所终结,其根源在刘琮看来,就是没有很好的解决其内部矛盾。   在曹操而言,其背后的阶层既有世家大族,也有小型豪强和寒士以及平民,甚至可以把皇室也归入其中。曹操集团中的世家大族是以荀彧、荀攸叔侄为代表的颍川文士门阀,而小型豪强的代表人物则有许褚、李典等人。至于寒士代表则非郭嘉莫属。再加上汉室和平民,可以说曹操集团囊括了这个时代中的各个阶层,他们的政治诉求自然是不一致的,而他们的政治力量,同样各不相同。所以彼此之间的争斗和博弈,最终影响的是历史格局的走向。   那么刘琮自己呢?除了没有代表皇权的汉室天子之外,与曹操也面临着相同的问题。而且曹操集团中,颍川文士门阀并没有掌握军权,甚至鲜少有直接掌军者。但刘琮这里却有文聘、黄射等人直接领兵,虽然以荆州军目前的军制而言可以保证军队的控制权,始终掌握在刘琮手里,但名义上的统帅和直接领兵的将军,对于军队来说毕竟有所区别。这便是刘琮一直努力推行在军中设置宣政郎并不断扩大他们的权限的根本原因。   要想解决这种因政治诉求不同而产生的矛盾,首先必须了解各个阶层的诉求到底是什么?或者更直白的说,他们要的是什么?   世家门阀要的是家族延续的基础上,继续保持政治经济上的垄断地位。为此他们必然会选择代言人依附,而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世家门阀都做了同样的事情: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押对宝,则家族兴旺发达,押错了那结局必然是被边缘化,甚至很可能有灭族之祸。然而除此之外,世家门阀还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是诉求,前者可以说是政治上的,而这一点则是经济上的。   他们所需要的是一个弱中央,或者说弱皇室。因为世家大族的经济基础,是“占山护泽”,是兼并大量土地而经营的庄园经济。他们兼并的对象,是自耕农,而自耕农又是中央皇室的经济基础,政府的赋税和兵役都需要自耕农来承担,这就使得世家大族的庄园经济,跟政府的经济收入,完全是互相冲突此消彼长,说得不好听点,世家大族是喝着皇室的血壮大的。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当曹魏开始打击豪强加强中央集权的时候,门阀大族全都倒向司马氏。   这种对政治经济垄断地位的贪欲,决定了世家大族与其选择的“主公”之间,既有合作的前提又必然包含深刻的矛盾。尤其是对于刘琮和曹操来说,中央集权的法家思维注定了与儒家分权共治的斗争。忠诚和背叛,有时候并不与个人品行有关,想想曹操自起兵以来历经过多少次背叛,刘琮都为其感到无奈。   刘琮为何力主推行以自耕农为主体的小农经济?这便是主要原因,然而他又清醒的认识到,当下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离不开世家大族的支持,所以一直在努力的维系两者之间的平衡,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做适当的妥协来维持这种平衡,保证内部的稳定。   那么小型豪强呢?在刘琮集团的内部,他们的实力也很不小,不过小型豪强更具有地方性,不像世家门阀是大官僚与大家族的结合,对权力要求不高,诉求更务实,希望有“明君”能够保境安民,让自己的家族不被黄巾之类的流寇侵袭,能稳定的当土财主。江东的南渡北士集团中,这样的小型豪强构成了其中的主力,甚至也有一个隐性的代表人物:鲁肃。当然鲁肃个人的野心更大,所追求的目标也更为宏大。   当然除了江东,荆州本土也有许多这样的小型豪强,和南渡北士集团类似,他们也更有扩张性,所以对于刘琮来说,他们更容易成为最坚定的支持者。说到底,谁愿意始终被更高的阶层所压制,而不产生向上的渴望和追求呢?   然而比小型豪强更具有这种冲动的,则是寒士阶层中的精英。所谓的寒士其实并非指家境贫寒,当然也包含其中,但最主要是没有政治地位的小地主。他们的诉求,是希望突破世家大族对官场的垄断,获得成就功业的机会。   如今这个年代名义上是选州郡贤达,实际已经被高门大族所垄断,大家出门碰到先自报三代家门,家世牛逼你就牛逼,家世差一点就各种被鄙视,当官也变得完全看家世。要不然刘备走哪儿都要给自己带个标签“中山靖王之后”。诸葛亮这样失去父荫的士族末流会被人看不起到什么程度?通过他交往的人就能够看出。因为小地主出身的精英们变得没有出路,上升通道被堵死,他们就更加渴望建功立业,成就功名的机会。   在刘琮的荆扬集团中,其代表人物当属贾诩,不过贾诩很明智,基本上超脱于各个阶层之外,其实他最为忠诚的,还是他自己。当然刘琮也没有想过去改变他,甚至在多数时候采取默许和支持的态度。而现在刘琮所依靠的主要力量,其实正是贾诩、诸葛亮这样出身的寒士精英。   除了寒士精英之外,刘琮最大的支持者,来自于平民阶层。魏延、赵云甚至徐庶都可算做其中,他们和寒士精英一样,渴望打破所有压制其上的束缚,出人头地,建功立业。   贯穿这个时代的最大特征,其实就是皇室与官僚门阀的权力争夺,平民和寒士阶层尽管人数最多力量最大,但大部分时候都被压制,极少参与到核心博弈来。从诉求上说,平民和寒士阶层,是完全站在皇室一边的,他们其实是一个经济体的一体两面,皇室“王党”要保持家天下,就要天下有足够的自耕农纳税服役,同时吸纳底层的精英,作为皇室和底层的纽带,而小农们也希望国家统一没有战乱,同时有个开明的政府保障他们不被门阀欺凌。   但这两股力量在黄巾之前无法汇聚在一起,因为只有一个皇室高高在上,不可能和老百姓有太多接触,皇室只能依靠官僚作为和平民阶层互动的纽带,但这纽带已经成长为世家门阀,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了。在朝中,皇室和官僚大臣互相牵制,在乡野,世家大族有庄园有武装压制自耕农,而他们又释放出州郡低级职位吸引寒士和平民中的精英,使得这些人不再忠于皇室而成为门阀的门生故吏。   幸运抑或不幸的是,“黄天当立,岁在甲子”的黄巾之乱,使得这种平衡被打破,平民精英们看到了这个机会,比如刘备。小型豪强中的野心家也看到了这个机会,比如孙坚。   至于袁绍袁术之流,在被这场席卷天下的大乱所左右的同时,也不可抑制的对高高在上的皇权,产生了非分之想。那么就刘琮而言,该如何在内部各种阶层的博弈中,始终掌握主导权,使之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呢?对于这个问题刘琮一直在摸索在实践,通过数年努力,现在已经基本上形成了各种相应的制度。不仅仅是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其内部阶层,也必然会经历这样的阶段。   ☆、第二十三章 另起炉灶始有因   当初在南阳推行新政之时,刘琮并没有意识到,对自己,对荆州,乃至对天下会造成怎样的影响。那时的刘琮到这个时代还不到两年时间,还沉浸在英雄主义的缅怀和对战争的浪漫幻想之中。所以他才会游历荆州,本能的收拢部曲,下意识的学武,其根源正是来自于对历史上本尊的悲惨下场的恐惧。   就任南阳太守之后,刘琮所想的,也不过是如何在这个乱世中自保,至少别像本主那样举荆州八郡之地,十万带甲之士不战而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控。   所以刘琮才会以弱敌强,拼尽全力赢得了宛城之战的胜利。在这个过程中,各种为了确保增强实力打击敌人的临时措施,渐渐成为了未来的新政主体。屯田、练兵,依仗各阶层扩大赋税来源,互为因果却使得刘琮在南阳获得了成功。这种成功固然离不开刘表的支持,带有非常明显的地方色彩,但逐渐让刘琮意识到,荆州的未来也可以如此。   为何在南阳可以推行以自耕农为主体的小农经济,而在荆州其他各郡便会遭到不同程度的反对,其进展直到现在都远不如南阳?这与南阳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当时的动乱背景有关。   因董卓乱政之故,关中的三辅地区多年来兵祸连结,百姓不得不抛弃家园成为流民,其中很多人便就近到了南阳等地。远一些的,则跑去了益州、扬州乃至交州。这其中南阳郡内的流民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而在刘表入主荆州之前,荆州各郡也屡次遭受了战乱之苦,有黄巾义军也有袁术、孙坚,更多的是宗贼作乱。战乱打破了原有的世家大族对于土地的垄断,这也是为何刘表单骑入荆州,便能够得到以蒯良、蒯越兄弟为首的荆州世家大族支持的主要原因。他们要恢复秩序,重新掌权,控制地方,就必须推出一个被各方认可的代表人物。而刘表出身于最大的世家——皇室,被他们选择支持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大量流民的涌入,正好为刘琮突破现有体制另起炉灶提供了机会。   汉灵帝弄的西园八校尉为何会以失败告终?   不仅仅因为其自身能力不足和世家大族的反弹,更重要的是,重建一支军队,需要有能服役的兵源,和支持起这支部队的粮草物资,说白了要有足够自耕农纳税服役,同时皇室能直接管理,但那时乡野间的自耕农因为门阀的兼并,分割凌乱,负责税收的州郡吏和军队的统兵将领也都是门阀的门生故吏,忠于门阀大过朝廷。抛开那些历史的机缘巧合,人事纷争不谈,从根本上来看,就注定会成为失败之举。   因此在刘琮广泛开展屯田以安置流民之后,他所获得的就不仅仅是大量自耕农,也相应的使其成为南阳军的主要兵源和粮草军械的提供者。为了进一步加强这种控制,才有了户籍的划分,对劳动力的固化。从而使得刘琮能够得到长期稳定的各种资源。   荆州军的军制也因此更加偏向于“王党”中央集权,无论是刘琮的近卫军明光骑,还是炮车营,轻骑营,水军乃至到目前为止尚未为人所知的大杀器陌刀营,全都由最忠诚的将领或刘琮的宗亲所统领,而稍外围一些的军队,也多由张绣、文聘这样与刘琮关系匪浅的将领掌控,至于蒯越所代表的荆州本地文士门阀,就只能把持文职,极少指染军职。   自江东之战后,刘琮更是进一步将军纪上改“但赏功而不罚罪”为“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在某种程度上,确保了军队的向上流通通道,同时收部曲私兵的政策,则从根本上断绝了世家大族拥兵自重甚至起而反叛的可能。   在吏治方面,刘琮施行的是和中下层精英的合流。王粲、杜袭、裴潜等人自不必说,如今荆州各郡县官署中,已经有大量的来自于小型豪强甚至寒族的精英,充任各级官吏。   黄巾起义,天下大乱,但黄巾流民武装只是起破坏作用,时局的走向还要看精英们的选择,平民阶层的精英这个时候分裂为两部分。一部分加入了黄巾,成为流民武装领袖。不少州郡的中下层官吏加入黄巾,就是因为这些寒门或者平民出身的精英深感自己在体制内已经走到头,而那些能力不如自己的门阀子弟却靠家世霸占州郡的重要职位,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所以毅然造反。   另一方面,黄巾流民武装也打破了世族门阀对官场的垄断,黄巾军冲击州郡杀掉了一批门阀出身的官僚,而时局紧张,那些仅靠家世居官者没有能力处理这种局面,这就迫使门阀不得不接受寒门和平民中有才华的人,来接手他们的职位,以解决棘手的局面。   这种普遍的情形,使得寒门精英有了更多选择,也即是不但君主可以选择臣子,臣子也能够选择君主了。在这样的大势面前,刘琮必须敞开怀抱,甚至主动招揽,以获得中下层阶级的广泛支持。在这一点上,刘琮甚至做的比曹操更加极端。   曹操“唯才是举”而刘琮不但唯才是举,还要大批量制造带着自己标签的人才。官学、军学,以及世家大族看不上,寒门子弟却趋之若鹜的各种技术型学校。   那么如此一来,会不会遭到世家大族的反对和反抗?刘琮很清楚,这是必然的。但在他掌控了军权,并且占据了大义名分之后,世家大族除非狠下心来联合反抗,否则只会落得鱼死网破的结局。对于考虑长远的世家大族来说,这并不是最好或者说最终的选择。所谓妥协,当然也不是刘琮单方面的。   正是通过推行新政,刘琮才勉力将各阶层的政治诉求整合成一股向外扩张的动力。然而掩藏在看似平静的形态之下,始终饱含着各阶层不同追求而造成的各种矛盾。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这些矛盾未必会很快爆发,但如果不能很好的加以控制和调和,早晚会成为喷发的火山。   不过刘琮也知道,新政并非万能药,甚至新政本身就是造成各种矛盾的根源,所以他才会迫切的需要做大蛋糕。益州,便是他盯上的下一个目标……   ☆、第二十四章 何不争取为使者   堂前飞燕衔新泥,阶下芳草吐嫩芽。这一日春风和煦,不觉已是建安七年二月。刘琮让人支起窗子,书房内便愈发亮堂,他沉吟片刻,对诸葛亮说道:“益州那边似乎暗流涌动,听说有些人竟向刘季玉建言,遣使往许都朝贡。他们倒是打的好主意,这是要借曹操之势啊。”   诸葛亮微微一笑,说道:“想来不外乎王累、黄权等人。不过以亮观之,蜀中诸人并非皆为此类。”   “哦?还有哪些人有别的想法吗?”刘琮对于益州现在的情形颇为了解,是因为特卫营的缘故,诸葛亮自从巫县回来之后便一直再未曾入川,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也许是他根据之前与益州人士的交往而做出的判断,又或是某种推测吧?   此时一阵微风徐徐自窗外吹佛而入,柔软的纱幔轻轻飘动,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愈发洁白。诸葛亮却仿佛毫无所觉,望着刘琮认真说道:“庞羲本东州兵之首。之前赵韪叛乱,蜀地多处响应,可见益州人心,多深恨东洲兵。若非刘季玉无力约束,东州兵又怎会如此?然刘季玉降曹,则东洲兵如何自处?是以亮认为庞羲必不会坐视刘季玉降曹。”   刘琮点头沉吟道:“除了庞羲,更有何人不愿见此事?”   “张松张子乔。”诸葛亮说完之后苦笑道:“虽然因引我军相助平叛有功,他已升为别驾从事,然而也同样因这个缘故,其与我荆州相善之名,蜀中早已多有传闻。故此他必然会被黄权、王累等人排挤冷落,甚至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见刘琮颔首不语,诸葛亮又道:“如此一来,益州便会有三种人,降曹、自保以及心向将军者。言降曹者,多为益州大族,欲保持现状以自保者,便是东洲兵,至于心向将军者现在看来人数最少,实力最弱。”   他这番分析,倒是与特卫营搜集的情报相差仿佛,只不过情报要更为详尽一些。刘琮取出特卫营搜集而来的益州情报汇总,交与诸葛亮。   “这……”诸葛亮很快便翻阅完毕,略有些吃惊的抬头看了看刘琮。他知道刘琮曾派遣过许多密探潜入益州,但却没想到会从各方面搜集到如此详细的情报。这其中不但有益州各主要官员对于荆州和曹操的态度,还有大量关于粮食贮备、山川道路以及军队数量等重要情报。要知道后者若非长期在益州活动刺探,是很难打探出来的。   刘琮见状,笑道:“益州舆图尚未绘制完毕,不过再有数月,也当完成了。以孔明之见,何时出兵益州为好?”   “如今益州虽然内部不稳,却仍不是出兵的最佳时机。”诸葛亮稍一思忖,缓缓摇头道。   “这么说,我方要等其内部生乱,再趁虚而入了?”刘琮摩挲着下巴,对诸葛亮问道。   诸葛亮却道:“与其坐等益州内乱,不若使其主动请我军入蜀。”   “孔明是说,汉中张鲁?”刘琮立即接道。   看来他们二人都想到了一起,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刘琮起身说道:“此事当从何处着手?”   诸葛亮也随之站起来,沉吟片刻,方道:“张鲁与刘季玉已成死敌,但庞羲此人心怀异志,玩寇自重。其实以其麾下众多人马,抵挡住张鲁侵袭又有何难?其所以不尽全力,亦有保存实力之意图。巴西郡内大族,为此深恨之。故此亮以为,可使人往益州,然后……”   然后如何,诸葛亮说完之后,刘琮点头道:“既如此,吾近日便遣人往益州去。除此之外,或者也可以借助张子乔。”   就在刘琮和诸葛亮说起张松的时候,张松也在成都自己家中,与好友法正说起刘琮。   法正,字孝直,出生于熹平六年,今年二十六岁,他本是右扶风郿县人。说起郿县恐怕最出名的就是董卓修的那个堡垒郿坞。法正的家世很不一般,乃是战国时齐国贵族后裔。与当时的许多世家大族一样,一直也有经学传家,他家定居右扶风后,经常出郡守等级的高官。法正的爷爷法真做为大学者,在当时非常有名,前来求学的人由关西至兖州皆有。   然而再好的出身遇到如今这个乱世,都要遭受和普通人相差无几的苦难。在法正从少年到青年的这段时间,恰好是董卓乱政,兵败身死,凉州兵互相攻伐的那几年。当时关中人口百不存十,幸免于难而又有条件的,便纷纷举家离开。   为了生存计,法正便在建安初年和同郡人孟达一起往益州避难。拜良好的家世所赐,法正到了益州没多久便成为新都令,不过数年过去,他如今还是新都令。虽然法正是从关中而来,却并不是东州军系统内的人。至于是否因为这个原因使得他的仕途不顺,那便不得而知了。   大凡有才能的人在未能得到相应的待遇时,总会有怀才不遇之感。于是同样觉得在刘璋手下郁郁不得志的张松,便与法正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征南将军器度恢弘,英姿雄壮,其志在荡平贼逆,匡扶天下。自执掌荆州以来,平江东,收交州,兵锋所向,何人敢撄其锋?可惜啊……”张松说到此处,长叹一声,捋着下巴颏上的稀疏焦黄胡须,满脸的无奈。   他这样称赞刘琮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法正见他如此,不禁微微一笑,问道:“子乔兄为何叹气啊?”   张松抬起小三角眼觑了眼法正,不答反问:“不知孝直以为,益州未来将会如何呢?”   “沃野千里之地,主却不能守之,不知落入何人手中,如此而已。”法正盯着张松,也反问道:“那么以子乔兄之见,将来又会落入何人手中呢?”   歪坐在木榻上的张松仰面大笑,半晌才摇头晃脑的对法正道:“如今多有人言,依附于曹操,以松而言,实在是愚不可及之谋!”   见法正只是含笑看着自己,张松便正色接着说道:“曹操所持者,不过是天子在彼而已。虽败袁绍,实袁绍无能尔!然曹操安能与征南将军相争?松当初往荆州送粮,特意去了南阳,以观其何以能数年之间,强盛如斯。”   “那么子乔兄可有所获?”法正微笑着问道。   张松稍稍坐直了身子,胳膊扶在案几上,对法正点头道:“松观其新政,实为治乱之良策,若非新政之行,荆州亦无可能在短短数年之间,便如此强大。”   对于南阳新政或者现在所推行的荆州新政,法正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眯了眯双眼,沉默片刻后,对张松说道:“既然子乔兄如此看重征南将军,当初何必回来?”   他这话的意思,张松自然也明白,闻言叹了口气,对法正说道:“松平日自视甚高,然与征南将军麾下诸人相比,才知……”说到此处,张松顿了顿,转而又道:“若无尺寸之功,何以在将军麾下立足?是以松便决意先回此间,以待时变。”   说出这样话来便等若是向法正剖明心迹了。法正对此不置可否,沉吟道:“只是这时变却不知何时。难道子乔兄就想这么等下去?”   实际上法正对于刘璋,自然也谈不上有多少忠诚。以法正的家世和才学,在益州才做个小小的新都县令,如何能让他对刘璋有好感?当然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忠心了。   也许是以前饱受战乱之苦,再加上家族在躲避战乱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衰落,使得法正比别人更加能够体会战乱带来的痛苦,也比别人更加渴望重现家族的辉煌。他的性格也因此而变得有些偏激和执着,但凡他认准的事情,哪怕明知有千难万险,也一定会去做,并且拼尽全力的去做好。   张松若非对法正了解至深,也不会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来,听法正如此反问,他不由皱眉道:“如今除了等待,还能如何?”   自王累从荆州出使回来之后,益州内便出现了许多流言,大多是说刘琮欲出兵吞并益州。对此张松认为这并非不可能,但何时会出兵,却不好说。而之所以传出这样的流言,不过是为了说服刘璋投向曹操造势罢了。当他将自己的顾虑说与法正之后,便看着法正,希望他能给自己出个主意。   “子乔兄以为,如今益州谁最愿意与曹操结盟?。”法正不疾不徐的问道。   张松咧嘴笑道:“左右不过是那些大族之人。其中黄权乃是主簿,他们人多势众,牧守又是个没主见的……”   “既如此,子乔兄何不争取成为出使许都之人?”法正微笑道:“子乔兄能言善辩,又曾出使过荆州,想来当可争上一争的。”   “可正因为当初去过荆州,如今都知道松心向何方,安能如愿?”张松为难道。法正摇头道:“此事其实也不难。子乔兄只需如此便可……”“愿闻其详!”张松一听,眼神一亮连忙对法正说道。   ☆、第二十五章 布局已定观变化   之所以没能及早向许都派出使者,是因为益州内部就这个问题始终没能达成一致。对于投向曹操之事,庞羲是持反对意见的。在他看来,一个毫无主见懦弱无为的主公,当然要比强势的曹操要上百倍。   黄权、王累等人打的什么主意,庞羲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无非是想借曹操之手,外拒刘琮,内压东州兵而已。所以庞羲才会如此坚决的表示反对,甚至隐隐流露出威胁之意。   刘璋夹在各方势力之间,也是头比身大。东州兵当初是跟随他父亲刘焉入川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已成为尾大不掉之势。前年赵韪叛乱,本来声势极大,结果却被东州兵打得兵败如山倒,逃到江阳之后被部下所杀。而东洲兵经此内乱之后,愈发骄横跋扈,刘璋身为益州牧都指挥不动,何谈约束?   去年王累出使荆州,本是刘璋为感谢刘琮出兵相助平叛,然而王累回来之后,却对刘璋极力渲染荆州军如何如何强大,被他说的那荆州军若是西进,不过数十日便能攻入成都一般。当时就把刘璋给吓坏了,虽然犹不肯信刘琮会垂涎益州,但心里实在没底,便向主簿黄权问计。   其实黄权本没有与曹操结盟之意,他是要保刘璋的,但在王累的劝说之下,最终勉强同意,先遣使往许都去见曹操,若是能够结盟最好,否则的话,还是要想办法强军,以求自保。   但派遣使者往许都去的事情一提出来,便遭到了庞羲等人的反对,当然庞羲虽不在成都,但成都牧守官署里又怎能没他的人?   加上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不必与曹操交往,凭借蜀中险峻的地势便足以对抗外侵之敌。这批人也多是益州世家大族,虽然苦于东州兵暴虐,但总体上还是比较满足于现状的。毕竟东州兵也不是谁都敢惹,他们欺负的大多数都是没什么地位的中下层士族和平民。   如此一来,遣使之事便一直拖延到现在。直到张松突然跳出来,这件事才最终有了决定。   因张松之前出使荆州,又在赵韪叛乱之时,引荆州军入蜀平叛,虽然此事是刘璋的主意,但在很多益州人士看来,张松身上已经贴上了荆州的标签。至少,张松也是心向荆州的。   然而张松却主动提出,由他出使许都,让很多人一时摸不着头脑。黄权等人固然反对,但张松却表示,自己从来不曾有不利于益州之念。当初引荆州军入蜀也只是受牧守之命罢了。更何况家族亲友皆在益州,如何会引狼入室呢?   他这番辩白并没有让黄权等人相信,但诡异的是庞羲却对此表示认可,声明除非张松出使,否则绝不会答应派遣使者往许都去。面对手握重兵的庞羲,黄权等人思虑再三,只得勉强同意。为此黄权和王累等人,还屡次与张松相见,言语之中试探套话,不过张松是何等样人?岂能落人口实?   至于庞羲为何会站出来表态,黄权等人其实心中也猜测出几分。张松肯定向庞羲保证过,此行绝对会有辱使命,故此庞羲才会特意点明,非张松不可出使。然而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除了在使者队伍中塞进去自己人之外,要想做成此事,就必须按照庞羲的要求来。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法正给张松出的主意。   法正还给张松出了另一个主意,就更加出人意料了。   当日张松听了之后,很是疑惑的看了眼法正,问道:“这是为何?”   他不理解法正为何要让他出使之后,力争使益州与曹操达成结盟。在张松看来一旦与曹操结盟之后,刘琮再要想出兵益州,则很有可能会面临两面作战的窘境。所以张松本以为法正让自己争取当使者,是为了破坏结盟之事,没想到法正却要让他极力促成结盟。   “外敌不去,则内乱从何而起?”法正只用一句话,便点醒了张松。这才有了后来张松暗中与庞羲约定,自己成为使者后定然会破坏与曹操的结盟,从而换取了庞羲对自己出使许都的支持。   于是三月初,张松便做为益州的使者,带着五十多人的队伍以及一大批朝贡天子的贡品上路了。   所行线路,自然是先顺江往荆州,过巫县后经江陵北上,如今益州要往许都,也就这条路还算安全。   这支队伍抵达襄阳之后,张松便去牧守府邸拜见刘琮,对此副使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为了防止张松暗中与刘琮说些什么,副使便一同前往,不过看样子张松真的如其所言,并无对益州不利之心。见了刘琮,所谈论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待张松等人走后,刘琮回了书房,若有所思。   关于张松如何成为使者,特卫营的密探们虽然没有探查出真相,但刘琮却总觉得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今日与张松相见,不过是面子上的客套而已,做给那个与其同来的副使看的。若张松真有投效之意,想来很快便会有所行动。   刘琮本以为张松此行出使许都,是为了破坏刘璋与曹操结盟,然而在张松等人离开驿馆不久之后,特卫营便送来一封密信,正是张松所写。他将此信写好之后,藏在木榻之下,被驿馆的人发现,也就等若是被特卫营的人得知。   信中张松先是向刘琮推荐了自己的好友法正,并提及自己之所以能够成为此次出使许都的使者,就是出自法正的谋划。至于自己此行,是真的要促使结盟成功,同时在信中解释了这么做的原因。   “倒是差点忘记此人……”刘琮阅后,微微一笑,有法正相助,怪不得能让张松成为使者。只要刘璋与曹操结盟之后,想必益州那帮人定然会认为自己会因此而不敢出兵,一旦外部的压力减轻,内部的纷争不和,就必然会出现。自己之前所做的安排,加上他们这样的心态,倘若不发生点什么,那才叫奇怪呢。想到这里,刘琮便有些期待了,到底是内乱先起,还是张鲁会按捺不住?不过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布好了局,且看形势会如何变化吧。   ☆、第二十六章 刚烈狠辣法孝直   就在张松等人前往许都之时,刘备在青州也更加频繁的派出孙乾等人与臧霸接触。孙乾自荆州返回之后,不但借到了一批铠甲斗具,还使得臧霸等人意识到,刘琮如今的实力已经非常强大。虽然远离青徐,并没有对他们构成直接威胁,但臧霸等人也不想就此与刘琮交恶,毕竟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正是基于这样的心理,臧霸才会默许其心腹与孙乾暗中往来,但并没有亲口允诺什么。对此刘备虽颇感无奈,但仍然执着的派出使者,试图在青徐拉拢强援,以应对越来越复杂的局势。   之所以说局势越来越复杂,是因为袁绍自开春之后便病倒了。   自官渡之战败给曹操后,冀州各地相继发生叛乱,袁绍亲自领兵四处平叛。去年平息了各处叛乱之后,袁绍便回到邺城,然而连年征战,加之心情郁结,终于在今春病发。   卧于病榻之上的袁绍比以前显得颇为虚弱,虽然大将军的威严仍在,但他消瘦的脸庞,蜡黄的面容却再无往日的风采。官渡之战后的一年多来。袁绍也在逐步调整内政,在平息叛乱的同时纠正着以往的失误。然而这一切刚有了些眉目,他却因过度操劳而病倒了。   官渡之战的失败,使得袁绍意识到内部派系林立,权利过于分散是自己失败的主要原因。为此他杀了一些人,收回了一些权利,但还未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倘若按照袁绍的计划,再有三到五年的时间,也许能够彻底扭转目前的局面。   袁绍并不担心来自曹操的威胁。官渡之战中袁绍所部伤亡不小,但曹操也不好受。更何况如今刘琮已并有扬州、交州,成为曹操背后实力最强的对手,如果曹操敢出兵与自己相争,刘琮岂能坐视许都空虚而不有所行动?   本以为卧床调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袁绍病情愈发沉重,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后事了。   所谓后事,最重要的便是选择继承人。袁绍有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长子袁谭,次子袁熙,三子袁尚。三人各自领兵分驻各地,各有一批拥戴者。至于更小的儿子袁买年纪尚幼,自然是不用考虑的。   这三个儿子中袁谭本应顺理成章的成为继承人,可袁绍却更喜爱容貌俊美的袁尚,也正是因为这种偏爱,使得逢纪、审配成为了袁尚的支持者。这倒不是逢纪和审配揣摩袁绍的意图而提前下注,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二人与袁谭不和,再加上辛评、郭图都和袁谭关系匪浅而与二人都有矛盾,所以才会支持袁尚,以期与袁谭等人相抗。   对此袁绍是很知道的,但知道又能如何?部下的亲疏远近,并不是他所能左右的,而且袁绍现在未能下定决定指定谁来继承,他总想着自己这病或许会好起来,所以此事便如同他的病情一样一直拖延着。   潜意识里,袁绍仍然不甘心。他不甘心承认失败,总想着自己会好起来,还要与当年的好友如今的敌人曹操,再争高下。   袁绍病重的消息传来之时,已是四月中旬。刘琮对此虽然并不意外,但还是忍不住猜测,倘若袁绍病死,刘备会趁机做些什么?他能从中得到些什么?   “幽州突骑,冀州强弩,为天下精兵。国家赡核,四方有事,未尝不取办于二州。”这是当年蔡邕在《幽州刺史议》中对冀、幽两州的高度评价。正是靠着人口众多的冀州和精锐的幽州突骑,袁绍才战胜了张燕、公孙瓒。若是刘备能够据有这些地盘,以他的名望和能力,估计很快就会发展壮大起来。   不过要想全面接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袁绍即便病死,他那三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虎视眈眈的曹操,相信刘备也会非常头疼。   当然北方越乱,对于刘琮来说就越有利。攻取益州的准备已经有条不紊的陆续展开,除了军事上的准备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后勤方面的准备。在这一点上刘琮极为重视,他将诸葛亮任命为军师祭酒,专门负责后勤方面的事务。   张松不辱使命,使得刘璋与曹操结盟,消息传出,庞羲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顿时暴跳如雷,张松专门等他放出话来之后,才施施然的从许都折返。到了襄阳便赖着不肯回去,说庞羲要找自己的麻烦,还是等他消气之后再说。副使原本以为张松心怀叵测要对结盟之事捣乱,如今见结盟已成,反倒觉得误解了张松,见此情形也不好再逼着张松回去,便带着其他人先行回了益州。   “为琮之故,使得子乔有家难回,实在令琮不安。”刘琮放下铜卮,笑着对张松说道。今日宴请张松,并无其他人相陪,张松闻言忙道:“将军不必如此。松此举亦是为自谋也。实不相瞒,自前者送粮而来,往南阳游历之后,松便认为,匡扶天下者,非将军莫属!然松却未能效力于麾下,深以为恨。此次出使许都,不过是松略表心迹尔!”   刘琮正色道:“能得子乔相助,实乃琮之幸事。”   “若非法孝直之计,松亦无法成行。”张松虽然性格跳荡,但对于好友法正还是不吝赞美之词的。尤其是这次能够出使许都,帮助到刘琮,全赖法正的谋划,所以他才会在留给刘琮的密信中推荐法正,现在更是当面对刘琮提起。   其实即便张松不提,刘琮也绝不会忘记法正。   对于法正,刘琮在后世的印象颇为深刻。虽然在演义中着墨不多,但实际上法正此人出谋划策的水平是非常高的。在刘琮看来,虽然同为谋士,但因各人性格能力的不同,他们所呈现出的特点,也大不相同。   有的谋士谋一城,有的谋士谋一国。前者名曰战术家,后者名曰战略家。这两者皆是军事家,两种属性也可以重叠,但必然有专精的一项。   在《三国志》中,陈寿将法正比作曹营中的两个人:程昱和郭嘉,这两个人正好偏向的专精很明确。程昱偏于战术,郭嘉偏于战略。荀攸也是更专精战术,荀彧则多着眼于战略的布置。其实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战术家必须亲冒矢石,督军前线。战略家则要陪伴主君左右,剖析利弊取舍。法正也具备一定的战略眼光,但他更为人所看重的,或者说他表现出来的,则是战术天赋。   原本的历史中,法正最出名的战绩,便是在定军山夏侯授首。   在刘琮看来,法正非常现实,和贾诩一样现实,深明人心的脆弱所在。他不相信虚名,鄙视普通人,就像一切愤世嫉俗的天才。他从来不追求道义上的最优解决,而是给出最现实而有效的方案。刚烈,狠辣,豁得出去,现实,残忍,精确,睚眦必报。这样的人用好了,便是一柄绝世利剑,神鬼辟易……   见刘琮眯着双眼若有所思,张松便不急着说什么了。他很清楚刘琮是个爱才的主公,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有着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沉稳和老练,相比之下,刘璋简直让人失望到家了。   “如今袁绍病重,也许撑不过多久,他若一死,则北方必乱。”刘琮稍一沉吟,对张松说道:“北方乱,则曹操必会出兵以谋冀、并等地。彼时我方便可趁机西进……”   张松皱眉道:“如此一来,岂不是陷于被动等待之中?”   其实刘琮也不能完全肯定袁绍就会在今年病死,毕竟这已经不是他原本所知的历史了,不过既然刘备跑去青州,即便袁绍不死,也一定会将北方的水搅得更浑。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曹操断然不会南下和自己死磕,那么他就只能北上,先扫平北方壮大实力之后,再来与自己决一死战。所以在曹操北上的时候,就是自己吞并西川的最佳时间段。   至于张松所担心的被动,刘琮倒不觉得。哪怕北方不乱,只要在南阳放一支劲旅,凭借天险还是可以抵挡住曹军可能的进攻的。所以现在的主动权,其实完全掌握在刘琮手里。只是眼下才刚进入夏天,各方面的准备尚未完成,因此出兵的具体日期并没有确定而已。   张松在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思忖片刻,对刘琮说道:“既如此,松愿先回益州,以联络志士,待将军领兵入蜀之后,好于暗中策应将军。”   “现在还是太早。待过些日子子乔再返回益州也不迟。”刘琮笑道:“也许不用太久,再有两三个月即可。”   虽然不知刘琮为何会这么说,但张松还是隐隐从中感到有些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不说既然刘琮不说,他便也不好直接问起。然而没等到两个月,在五月中旬的某一天,张松便突然得知,汉中张鲁发兵猛攻,庞羲不敌,兵败之后几乎将巴西郡给整个丢了。和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刘璋遣使往荆州求援之事。   ☆、第二十七章 亲率虎贲蜀中行   庞羲这次没玩好,原因在于他玩的过头了。其实以东州兵的实力,对付张鲁的汉中兵并不是完全处于下风,奈何庞羲本意是想让益州官员知道惹恼自己大伙儿都不好过,但放水之后没能收住,被汉中兵撵着屁股一直打到了阆中,这下不光是刘璋,就连庞羲自己都急眼了。   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本来只是想给刘璋以及那些益州大族点颜色看看,却没想到最终把自己给弄的如此被动。所以当有人提出请荆州兵入蜀中相助时,庞羲虽然表示反对,却因未能坚持而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了、至于黄权、王累等人,虽然也同样反对,但刘璋却不知为何,一再坚持,最终派了法正前往荆州,以求刘琮出兵相助。   其实这一切都在法正的算计之中。他只是在关键时刻,对刘璋说了几句非常关键的话而已。让张松欺骗庞羲,以换取庞羲对张松出使许都的支持,在张松促成结盟之后,庞羲必然会因此气愤,觉得受到了愚弄和轻视。那么以庞羲一贯的手段,肯定会在与汉中的战争中放水,好使益州震动,他才能拥兵自重。   而以庞羲的实力,本来就与汉中兵在两可之间,佯装失败变成真正的溃败,并不难以预料。于是在法正的授意下,有人便向刘璋进言,可向荆州求援。对此一直担忧荆州入侵的黄权等人必然会加以反对,所以法正便对刘璋说,庞羲、李异等将领玩寇自重,心怀异志,而荆州刘琮乃是明府宗亲,犹如兄弟一般,再者曹操远而刘琮近,何必舍近而求远?   这些话中,最打动刘璋的,其实是关于庞羲和李异等将领的内容。   刘璋虽然性格懦弱,但绝不是傻子。他清楚自己没有能力约束庞羲,就连赵韪以前的部将李异,都难以控制。和他父亲刘焉不同,东州兵当初可是刘焉手中的一把钢刀,谁不听话就砍谁。为此也给今后益州内乱埋下了许多隐患,而刘璋也很清楚,虽然自己一直在努力,但益州还有很多世家大族对并不忠于自己,甚至对自己颇为冷漠敌意。   老子造的孽便只能由儿子偿还,对此刘璋也非常无奈。他讨厌东州兵,怨恨庞羲,却又离不开他们。对于世家大族,他极力拉拢,却始终无法获得他们的全部忠诚,所以刘璋一直是在夹缝中,艰难求存的。   庞羲等人指望不上,便只能依靠外援了。潜意识里,刘璋害怕张鲁,更甚于刘琮。也许法正说的没错,刘琮毕竟和自己同样是汉室宗亲,而张鲁的母亲兄弟,却是自己亲自下令斩杀的……   毕竟张鲁在汉中所搞的那一套,在刘璋看来完全不可接受,他很清楚若是被张鲁攻入成都,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相比之下,刘琮的威胁反倒显得不那么严重了。   因事态紧急,法正在受命之后便立即出发,自长江顺流而下,不过十几日便到了襄阳。   在法正还未到荆州之前,刘琮在得知益州内发生的诸多事情后,便觉得很有些奇妙。之前刘琮派遣特卫营潜入汉中以及庞羲军中,所行之事,便是要促使两者相争的更加严重,并伺机造成庞羲战败,好使刘璋不得不向自己求援。没想到这个计划还未完全实施,法正便因势利导,促成了自己所想要达成的效果。   这种未曾相接一语便形成的默契,让刘琮对于法正的到来更加期盼。他很想看看这个在历史上虽然名声不大,但实际上却非常顶尖的谋士,到底还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   此次出使荆州,法正已是益州牧参议,不过这种临时提高的官职对于法正来说,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他的抱负,他的出身,都使他不能甘于沉沦下僚。然而在益州世家大族的打压排挤之下,他看不到在益州自己能够有施展才华,实现胸中抱负的任何机会。   见到刘琮的那一刻,法正并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从张松和其他人口中,听到过太多关于刘琮的事情,但此刻在他眼前的刘琮,同样年轻,但却又如此真实。   因张松的关系,法正并没有虚言其他,直接便对刘琮分析了当下益州的局势,并对刘琮说道:“将军欲取益州,如今正是天赐良机。若迁延不取,必为人所乘,实为不智也。”   刘琮颔首道:“吾正有此意,现已调集各部人马,不日便可入蜀。只是吾军以相助为名,如何谋取益州?”   见刘琮如此坦诚相对,法正便有种被信重的感觉,关于这个问题法正早有预计,当下便回答道:“将军遣军入蜀,可先攻张鲁,若能破其军而入汉中最好,若不能,则可诛杀庞羲,再收其众!”   他这个回答,并没有直接指出如何谋取益州,而是分析了荆州军进入益州之后可能面对的两种情况。第一种如果能够打败张鲁,那么顺势攻入汉中。如果不能将张鲁一举荡平,就转而对付庞羲,将东州兵收入麾下。   刘琮听了之后微微颔首,法正果然很凶残啊。   “克定汉中,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地,控遏巴蜀,进退自如。”法正接着说道:“诛杀庞羲,则益州大姓必为将军所用,彼时迁季玉于荆州之地,何人敢不从之?”   关于汉中的重要性,法正之所以一再强调,正因其地理位置十分特殊,而对付庞羲的用意,也是出于益州内部问题的解决方案。可以说无论如何,刘琮派大军入蜀,都不会空手而归。   不过刘琮稍一思忖,说出的话却让法正楞在当场:“吾欲亲领虎贲入蜀,未知孝直以为如何?”   正因为并西川在刘琮的战略构想中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所以刘琮从一开始,就决心要亲自领军。关于此事贾诩、诸葛亮等人自然知晓,不过法正却是头一次听到,闻言不禁皱眉思忖,片刻之后再抬起头,望向刘琮时,眼神中才有了一丝了然。   对于益州,刘琮志在必得,这一点法正已经毋庸置疑了。他现在所考虑的,是如何为刘琮出谋划策,顺利地吞并益州。反正那里只是自己暂时栖身之处,他对刘璋又谈不上多少忠心,一点心理障碍也无。   ☆、第二十八章 内政外交皆已备   刘琮之所以要亲自领兵入蜀,并非要效仿原本历史上刘备并西川。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很像,但两者的区别是非常大的。刘琮这么做的主要原因,除了益州和汉中的重要性之外,便是为了要凝聚荆州军各部人马,使之能够发挥出更加强大的战力。   就两者的形势而言,也大不相同。原本历史上刘备在赤壁之战后只有荆州四郡做为他的根据地,但荆州当时被曹、刘、孙三分之后,这块根据地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而刘琮则跨有荆、扬,最为关键的是将南阳宛城牢牢的控制在手里。如此一来,曹军若想南下,则必然要先解决南阳。假如弃南阳于不顾,从舞阴直扑襄阳,那么这种军事上的冒险只能遭致惨痛的失败。   既然无后顾之忧,那么刘琮亲领大军入蜀,便几乎无人反对了。当然此次出兵的目的,是为了顺势吞并益州,但这个目的却不能提前加以宣扬。除了极少数的核心成员之外,大部分将领都不知道,或者说至少明面上不知道刘琮的谋划。   为了不过于刺激刘璋同学紧张的神经,此次入蜀的军队刘琮打算陆续进入,先期在一万人左右,后续将投入两万到三万人马。如果还是不能顺利拿下益州,恐怕就要动用到五万大军左右。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队不同,荆州军中多以职业战兵为主,那些放下锄头就拿起刀枪的所谓部曲私兵,在荆州军中几乎已经绝迹了。这也是为什么刘琮经过数年发展之后,军队的数量并没有太大改变的原因——士卒的素质已经大为提高,单纯的人数多少并不代表战力的高低。这一点在荆州军中几乎已经成为共识。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个时代就没有职业军人了,事实上曹操的虎豹骑等军队,都是非常精锐的,但总体而言,所占的比例远不如荆州军。   军事上的准备,自从去年平定交州之后便一直在进行。经过为期一年的大练兵活动,荆州军的战力又有了明显提高。尤其是刘琮在打破了各部固有的军种模式,但保留了各军自身的优势和特点之后,混编而成的各部在各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如今即便是号称长枪营的张泉部,也已经有了相当数量的骑兵、弓弩手等部队,不过长枪营的主力仍然是长枪兵而已。   为了加强各部之间,尤其是各军将校之间的配合,刘琮特别狠抓了旗号、通讯、地图等方面的统一和规范。他并没有别出心裁的搞什么密码本,而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整理,以确保军令规范无误,地图统一。   军学中培养出的人才,大多本就是军中的中下层军官,所学的除了兵法之外,便是这些内容。许多军学的房间都内挂着刘琮的一句话:“不识舆图,何以为将?”   除了从荆州入蜀之外还将有一路偏师,自南阳沿伏牛山和秦岭南麓之间的狭窄通道,走南乡,攻西城,牵制和骚扰汉中,当然如果这路人马进展顺利,也可以直扑汉中。至于这路偏师应选何人为主将,率领哪些人马,刘琮现在尚未决定。其实如果从汉水逆流而上,也可以。但是如此一来兵力过于分散,所以刘琮在这路偏师的进军路线上,也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而要想从荆州大规模的向蜀中投放军队,陆路自然不是最佳选择。唯有借助水军,走长江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运送大量人马入蜀。非但军队主要用水军运送,后续的粮草辎重,也将从水路逆流而上。   针对益州多山的情况,刘琮此次出兵并不打算过多使用重骑兵明光骑,而是要用轻骑、长枪兵以及弓弩手为主。如此一来不但能够减少对粮草的依赖,也更利于发挥各军的战力。   除了军事上的准备之外,政治上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刘琮都有所安排。所谓外交其实主要还是为了获得道义上的正确。虽然刘琮来自后世,但这些年来他已经深刻意识到,师出有名是多么的重要。否则当初何必费事去给庞羲暗中使坏?直接出兵强攻益州不就成了?   这和当初刘琮出兵江东是不同的。江东孙氏与荆州可谓世仇死敌,两者相争谁也说不出什么,无非是看谁实力更强,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都不会让天下人指责。所以即便刘琮出兵伐丧,大伙儿也只是说了几句便罢。然而刘璋却与孙权不同,无论怎么说好歹也是汉室宗亲,虽然不知道他和刘琮差没差辈分,但两者同为皇室贵胄却是不争的事实。   原本的历史上刘备顶着刘皇叔之名,到了益州是怎么做的?刘胖子亲自出城迎接,庞统劝他纵兵击杀刘璋,他没做。与刘璋欢饮数日之后,领兵去镇守葭萌关。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到益州不是真的帮刘璋打张鲁,最终的目的是谋取益州,结果呢?庞统数次献计,他都不采纳,迁延了一年之久,忙着“广树恩德,厚结士民”。若非张松泄密被杀,刘璋和他翻脸,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都说兵贵神速,难道刘备不知道速攻成都的好处吗?然而他又为何会如此拖延呢?在刘琮看来,这并非是刘大耳惺惺作态,而是他很清楚,贸然翻脸出兵攻击刘璋,很可能会造成益州本地人对他产生敌意和抗拒。所以才会在镇守葭萌关之时“广树恩德,厚结士民”,说白了就是要拉拢人心。其实这也和刘备出身太低,有着密切关系。即便如此,在刘备和刘璋矛盾激化的时候,原先被刘璋送给刘备的许多士卒,都弃之而去。   毕竟“刘皇叔”这个名号,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加忠诚度的效果的。   那么现在换成刘琮,又该如何做呢?对于益州本地人士,刘琮虽然并不担心他们的实力会给自己造成太大的困难,但如果能够在吞并西川的过程中,少一些杀戮,对于以后治理益州是很有好处的。   所以刘琮的战略构想是速攻,如果能够在短时间内拿下益州,则自己的大后方便稳固下来,从此便能专心对付北方。   在内政方面,刘琮就更不担心了。虽然去年因为水灾的原因而造成粮食歉收,但得益于荆州良好的基础,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而且通过新政的推行和深入,荆、扬二州将会给此次出征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和粮草军械。至于交州方面,只要不趁着自己发兵益州搞叛乱就行。关于这一点刘琮也认为,应当不会发生。毕竟即便自己领兵出征,荆州还有大批人马驻守,想造反的话谁不得掂量掂量?   如今的荆州内部各阶层,被刘琮通过各种方式紧密的结合起来,世家大族自不用说,小型豪强和寒门平民,也都因为荆州重军功的政策,看到了向上层流动的可能。可以说荆州现在犹如一架披挂整齐,紧密咬合的战争机器,正“吭哧吭哧”的冒着黑烟,很快就会让世人看到它雪亮的獠牙和锋锐的利爪了。   不过对于内政方面的人事调整,刘琮也在一直进行。蒯越政务通达但魄力不足,刘琮便以诸葛亮为其副手,一方面给诸葛亮创造施展才华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通过压担子的方式,促使其更快的成熟起来。除此之外,庞统也被刘琮留在荆州,他可不想让庞统英年早逝,哪怕是迷信,也迷信一回。   至于中下级官员的调整刘琮便不再插手了,这些事刘琮只要了解大概便可,他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关注各地方官署中的官员,不过他很清楚,如今荆州内部的官职已经不再全都是世家大族的禁脔,某些关键的位置上,早已被出身于南阳系的流民派占据,还有些来自于寒门平民。目前来看,还没有形成刘琦为首的山头,这让刘琮颇为安心。   那么曹操会刘琮出兵益州如何应对呢?贾诩的估计是曹操的战略方向应该仍在北方,毕竟他现在的处境也算不上多好。而且袁绍如今病重,他不趁机北上极力削弱袁绍的实力,更待何时?   甚至曹操会对刘琮出兵益州持乐见其成的态度,因为如此一来,许都和关中所面临的来自于南阳方向的压力,就陡然减轻了许多。   就在刘琮见到法正的第二天,自北方传来消息,袁绍已于六月初病故。而他临死之前,都未曾指定由谁来继承官职和爵位。   “北方这是要大乱了啊。”刘琮倒是没有兔死狐悲之感,毕竟他和老袁谈不上有多少交情。当然刘琮也谈不上有多么高兴兴奋,毕竟袁绍之死在他而言已经考虑过很久,现在确认了之后,无非是种种可能都归于现实而已。贾诩点头道:“如此一来,刘玄德必然会有所动作,而曹操亦将加快北上,于我方而言,正是出兵益州之最佳时机。”刘备能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刘琮现在虽然还不确定,但不管是他扶持袁谭争上位,还是挑拨袁谭袁尚兄弟相残,曹操都不会坐视不管。正如贾诩所言,如今出兵益州,正当其时!   ☆、第二十九章 调兵遣将运筹忙   “以先生看来,此次琮领兵入蜀,带哪些将领为好?”刘琮扶着案几,对贾诩问道。如今荆州军各部都已完成混编,但各军营号大多未变,只是在保留原有特点的基础上,进行了兵种的增减以确保各部能够独立完成作战任务。而且各部主将并非一成不变,以前只是没有机会进行调换而已。   对于刘琮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就和贾诩讨论过几次,但一直未能最终确定。现在刘琮旧事重提,很显然就是想将此事决定下来。   贾诩沉吟片刻,对刘琮说道:“何不用甘兴霸为前锋?其本就是益州人士,对于益州颇为熟稔,想来对于将军会有很大助益。”   用甘宁打回益州?刘琮笑了笑,说道:“琮亦有此意,只是若以甘兴霸为将,则何人统帅水军?”   其实甘宁现在的军职并非真正的水军统帅,而是都督荆、扬水军,实际上他正式的将军号,是在平定江东之后由刘琮上表,朝廷所封的四品平寇将军。然而不管名义上是否是统帅,甘宁在水军中的地位却是无人可比的。让他从统帅数万水军的高位成为前锋将军,这种转变是否会……   虽然刘琮并不认为甘宁会对此心生不满,但落在旁人眼中,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一直以来刘琮所重用的谋士也好,将领也罢,多是出身寒门或平民的中下层阶级。首席谋主贾诩最多是小世家出身。魏延不用多说,虽然也是荆州义阳人,却是起自于军伍。赵云论出身也高不到哪儿去,即便如王粲,出自世家但却已家道中落,本身都混成流民了……   形成这样的局面,原因固然有很多,但对于现在的刘琮来说,这样的权利架构必须要进行调整,这倒不是说要削弱南阳系的权利,而是要让更多的人获得相应的利益。否则对于荆、扬两州来说,都是不利于保持长期稳定的。   “水军可仍由甘将军都督,此番进军益州,并无水军作战之需要,且扬州无事,亦不用水军。”贾诩对刘琮说道:“不过若将军有意遣军自汉水逆流而上,便需要水军一部承担作战及运兵之任了。”   刘琮颔首说道:“既如此,便以甘宁为前锋亦可。然则偏师从何而出,琮现在尚未决定。在琮看来,汉水虽有利于运送士卒及粮草,但毕竟是逆流而上,何况水路必然会被汉中严加防范。故此走陆路北上,或许会更加有利于我军隐蔽机动。”   “此事倒也不必急于决定。”贾诩略一思忖,对刘琮说道:“此次入蜀,将军还欲带何人?”   刘琮将自己想带往益州的几员将领说了,贾诩点头道:“王威、霍峻等皆可,不过以老夫之见,高顺亦可随将军同往。”   王威、霍峻等人都是荆州老将,这个老并不说他们年纪大,而是资历老。至于高顺,刘琮本想将他留在荆州,以做后续接应之军,现在听贾诩一说,他也觉得高顺还是用之于先头部队为好。   留守荆州的大将,除了魏延便是文聘,魏延领兵驻于襄阳,便于就近支援南阳,毕竟曹操到底会怎样做,刘琮和贾诩虽然有所预计,但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文聘领兵驻于江陵,若是刘琮这一路战事不顺,则可自江陵出发接应,算得上是第二梯队。而黄忠则仍旧留在九江,保护江北诸郡。至于江东三营,刘琮没打算调来用于此战。   除了荆州本地将领和高顺之外,吕蒙、成当等人也被刘琮选中,一同出征益州。对此贾诩倒是没什么意见,如今荆州军成分太过复杂,其实对于刘琮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吕蒙、成当等和贾诩等人不同,并非刘琮集团中的核心成员,但若是离开刘琮,他们的前途也便黯淡无光,所以对于刘琮的忠诚度,并不见得比贾诩等人低多少。   确定了出征的将校,之后便是抽调哪些军队随同刘琮先期出兵。因此战刘琮不打算动用重骑兵,所以明光骑只是象征性的带了三百,做为刘琮的亲卫。   “炮车营战兵和匠师各一半,有两千人足矣。”刘琮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早有考虑,他对贾诩说道:“而且除了神弩车之外,霹雳车一架都不用带。”   要说揣摩人心,利用人性贾诩固然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大师,可军械方面就非其所长了,他听了之后蹙眉问道:“若是不带霹雳车,恐怕难以攻坚城。”   “呵呵,不带车,可我带人去啊。”刘琮笑着解释道:“虽然不带整车前往,但要带上许多铁器构件,到益州之后采伐木材加以制作即可。这个法子若是能行,以后都可照此行事。虽然使用寿命和精度都可能下降,但比起整车运送便宜的多。如此一来可以节省大量船只和运送辎重的民夫,又能够跟得上大军行进的速度。”   贾诩这才明白过来,颔首道:“如此,就不虞坚城难破了。”   “说起攻城,琮还打算带两千飞熊军。”刘琮说道:“军械营的匠师们除了制造霹雳车之外,还可以为飞熊军制造攻城器械。相信以飞熊军的战力,有了各式军械之后定然会攻无不克。”   飞熊军算是特点保留的最多的两支军队之一,另一支便是刘琮到现在都未曾使用过的大杀器“陌刀营”。此次出征益州,刘琮还是不打算使用陌刀营,仍然将刘磐按在叶城,以防备曹操突然率军南下。   除了飞熊军和炮车营之外,山越营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去年交州之战山越营没捞到什么像样的战功,阳范为此还曾闷闷不乐过一段时间。这倒不是阳范好战追求战功,而是未能建功他如何好让部下回去?毕竟他的部下经过这一年多的熏陶,已经深深的被荆州军所感染。而且最重要的是荆州军的待遇非常丰厚,更别提立功受赏,升官领兵对他们的诱惑有多大了。   至于此次出征益州的主力军队,则从荆州原有各部中抽调,刘琮和贾诩商议之后,决定以五千人为宜。这么算下来,先期随同刘琮出征的军队总计就有一万两千余人马。随着一道道军令,各部将校和士卒便开始向江陵集结,而大量粮草辎重,也分别从各条水陆向江陵汇集……   ☆、第三十章 偏师主将赵子龙   甘宁自得知将随刘琮一同往益州之后,便立即赶往襄阳,待见到刘琮之后,才知道此次出兵,正是要借机吞并益州。对此甘宁在来时路上便已有所预测,不过听了刘琮亲口所言,他愈发感到振奋。   当初沈弥、娄发、甘宁起兵反对刘璋,被赵韪打败后投奔荆州,若非如此,也就遇不到刘琮。这些年甘宁虽然未曾对人提及,但却常常有打回益州之念。如今心愿得偿,他怎能不感到激动?   所以当刘琮命其为前锋将军时,甘宁毫不犹豫的便接受了,甚至看他的表情还颇为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前锋营由山越营和陷阵营组成,高顺、阳范二人为前锋偏将军。如今山越营已先行往江陵而去,你和高将军近日也先南下,抵达之后不用等其余各部,即日便往巫县。”刘琮自木榻上起身,指向身后悬挂的益州地图,对甘宁说道:“入蜀之后,可继续沿江往羊渠转向西北,进占宣汉,亦可继续逆流而上,至临江往江阳。”   甘宁神态严肃地起身走到地图前,认真看了片刻,对刘琮说道:“宣汉已是巴西郡内,然往阆中并无直通之路,夺之无益。若沿巴水往汉昌,又恐道路难行,反倒误事。”   见甘宁能够如此认真的考虑,刘琮心中颇感欣慰。甘宁虽然脾气火爆了点,但大局观还是不错的。原本历史上他投效孙权之后就立即提出攻略江夏之计,可见他胸中还是有些韬略的。若非如此刘琮也不会放心将前锋重任交给甘宁,这可是全军之锋锐,关系重大。   “具体如何,还需根据入蜀之后的形势来决断。吾方才所言,只是两种可能的方向。兴霸不必拘泥于吾拟定之方略,前锋之务,皆可由你自专。”刘琮含笑道:“这几年一直统帅水军,兴霸不会忘记怎么指挥步军了吧?”   甘宁昂然道:“水军步军,亦有相通之处,宁断不会令将军失望!”   “此番出兵益州,兴霸可多与蜀中旧友多加联系。谁反对,谁支持,要做到心中有数。”刘琮回到案几后坐下,对甘宁说道:“有些人能够争取过来的,便极力争取。至于那些冥顽不灵者,要多加戒备。毕竟我军深入益州,各方面支持都有限,切不可大意!”   甘宁大声应诺,两人又就出兵益州所需注意之事,商议半晌,直到晌午时分刘琮留甘宁一同用了午饭,才放他离去。   六月中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好在书房内颇为清凉,屋外绿树成荫,亭亭如盖,微风徐徐便带了几分凉意。   午后刘琮小憩片刻便请来贾诩,商议偏师之事。   “如今入蜀各部大多已往江陵而去,再过几日咱们就也要去江陵,偏师主将及所调用人马,也当确定下来了。”刘琮因洗了把凉水脸,显得精神奕奕,倒是贾诩有些倦怠,闻言眯着双眼沉吟道:“老夫思来想去,这偏师主将的人选的确很不好定啊。”   之所以很不好定,还是因为这路偏师其实是很重要的,如果能够从西北方向攻入汉中,则会对汉中造成很大震动,甚至顺利的话,还有可能以奇兵之姿攻克南乡、城固等汉中重要城池,给南郑城造成极大的威胁。可以说打的好就会势如破竹,建功立业唾手可得。   然而这路偏师也同样面临巨大的风险。且不说从哪条路进攻——走汉水还是走山路——只要稍有差池,很可能就会陷入汉中,这是因为地形实在险要,很难辗转腾挪,对于主将来说,把握局势的能力,攻坚的能力,甚至撤退的能力要求都非常高。   纵观刘琮麾下诸将,符合这样要求的将领有没有?魏延也许能够胜任,但他去率领偏师,谁来坐镇襄阳?张辽呢?镇守南阳同样不可轻离。张绣?似乎感觉差点意思。文聘是要在江陵坐镇,组建第二梯队的,那么还能有谁,能担此重任?   刘琮蹙眉思忖了半晌,抬起头对贾诩说道:“既然先生没有合适人选,琮以为赵将军应能胜任。”   “子龙?”贾诩下意识的反问道,不过他很快又接着说道:“若子龙为偏师主将,则谁人护卫将军?此番入蜀,必然危机重重,稍有不慎,悔之无及啊!以老夫之见,还是让赵将军统带明光骑护卫中军为好。”   他这么考虑也没错,毕竟赵云的武艺尤在刘琮、张绣之上,万一战事不顺,有什么不测的话,刘琮的安危也多一份保障。   不过刘琮却有自己的想法。也许之前是受了演义的影响,他总是下意识的将赵云与那个白面白马,一身银盔的赵子龙联想到一起,但实际上赵云按照后世的审美观念,可算不上什么帅哥。国字脸、双下巴,肤色说不上多白,倒是比当年初次相见之时更黑了几分。最关键的是现在赵云膀大腰圆,说威武雄壮是没问题,英俊挺拔就算了……   而在原来的历史上赵云也经常担任刘备的侍卫队长,再加上演义中长坂坡七进七出,截江救阿斗之类的演绎,更让人心神往之。不过实际上赵云一生中,无论是担任侍卫队长还是一军之将,赵云都表现出了非凡的才干和胆识。   赵云在三国中,非袁、曹、诸葛等世家子弟,亦非关、张等刘备起兵时的核心成员,连周瑜、陆逊这样的地方豪强氏族也算不上,他全靠自身禀赋和努力,默默地效忠于自己的职责,而他的光芒却让大多数同时代的豪门子弟相形见绌。在他的身上,从来没有围绕着亲朋的推荐和吹嘘,也没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高调喧哗。多少次都是险境求生,而赵云凭着自己的智勇双全,一次次出生入死,化险为夷,在他身上,绽放着历史大潮之中平凡人们不凡的光辉。   他有过汉中之战的精彩表现,哪怕他唯一的箕谷兵败,也是以弱抗强,亲自断后,军资什物,略无所弃,兵将无缘相失。   自从赵云跟随刘琮以来,从未就官职兵权等事与刘琮计较,可以说任劳任怨,在平江东之战中,也表现得非常抢眼,证明他完全有能力担任一军统帅。即便抛开与刘琮的师兄弟关系不谈,他也应该有更大的舞台,以施展他的才华,书写属于他的精彩。   见刘琮坚持,贾诩便不再多言,以他的谨慎,还是能够避免出现危险的局面的,不过他想了想,又对刘琮说道:“既然要以子龙将军为主将,或可由庞士元辅之。”   这意思就是要让庞统当这路偏师的军师了,刘琮想了想,觉得颇为可行,便颔首道:“如此也好。至于所调人马,当用何部为主?”   贾诩掩口打了个哈欠,眨巴眨巴双眼,苦笑道:“以老夫看,当以轻骑为主,辅以两千飞熊军。所行路线,宜走陆路为好。”   关于偏师进军汉中的两条路,刘琮觉得各有利弊,但如果用骑兵加上飞熊军步卒,那么陆路便成了最佳选择。至于为何选用轻骑,贾诩不说,刘琮也明白这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提高偏师的机动能力。对于这支偏师而言,杀伤敌军有生力量甚至攻城略地,都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为了策应在益州的正面战场。   刘琮对于这支奇兵的安排,便是希望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需要的地方,其意义远比攻占城池,杀敌无算重要的多。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刘琮便派人将赵云请来,对他言明此事。   攻取益州这个战略赵云自然是知道的。本来要担任侍卫队长随同刘琮出征益州,赵云也是知道的,和往常一样他并没有对此有任何怨言,然而赵云内心中,又怎能没有建功立业的想法呢?所以当刘琮一说自己改主意了,要让赵云单独领兵北上汉中之后,赵云心中立即隐隐激动起来。   之前在平定江东之战中,赵云也曾做为一军主将,率领明光骑突袭虎林、鏖战沙场,那种感觉一度让赵云更加自信,没想到此次出兵益州,刘琮却只带三百明光骑,而让赵云担任中军护卫之职。虽然他没有表示过不满,但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的。   现在刘琮改让自己担任偏师主将,赵云之前的小小失落全都烟消云散,慨然应道:“云必不负将军所托!”   “此次北上艰难险阻困难重重,人马不多,总计五千余。另外给你找了个军师,庞统庞士元,子龙觉得如何?”刘琮见状,心里也暗中埋怨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过用赵云呢?   赵云听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高兴的说道:“如此最好!有士元相助,云就更有信心了!”他们在江东之战中就有过默契配合,彼此关系虽然并不十分亲热,但也算不错。不过庞统在得知自己为偏师军师祭酒之后,便向刘琮提出,应走水路,直取魏兴郡西城。   ☆、第三十一章 北方战乱风云起   对于为何要选择水路,庞统是如此向刘琮解释的:“自汉水逆流而上,虽多耗舟车之力,却能省战兵之苦。且自陆路走武关,等若先绕行入关中,如此大费周章,既不利于我军运送粮草辎重,又使得将士多有劳顿之累。是以统以为,当由汉水进军为好。”   见庞统考虑的如此细致周到,刘琮颇为高兴,望着庞统笑道:“如此一来,水军便要多出力气了。你倒是打的好主意。”话虽这么说,刘琮现在也认为,选择水路比较合适。   “既然走水路,是否应该多增加水军战船,以用于作战需要?”想及此处,刘琮便对庞统问道。   庞统却摇头道:“战船倒不用太多,毕竟我军要便于机动,不可能总沿着汉水而行。至于西城、南乡及城固等地,还需根据具体情形再做打算。”   旁边赵云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也说道:“既然我军的主要目的,在于牵制袭扰,那么便不能让敌军轻易知晓我军的具体所在。因此入汉中之后,对于水军便无可依赖,故此战船多寡,也便不重要了。”   刘琮颔首笑道:“正是如此,不过汉中情形特殊,你们进军汉中之前,就要多做准备。”说着,从案几上翻出一叠装订成册的纸页,递给庞统:“这是近年来搜集到的关于汉中的各方面情况,士元先好生了解一番,以做到心中有数。”   如果仅仅从地图上来看,汉中远不如益州地盘广阔,人口也不如益州多,但为何张鲁却能将其发展到户口十万之众,张鲁的兵马、赋税、钱粮也不会比刘璋多,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张鲁强大到了让刘璋不得不请外援来相助的地步?   除了庞羲玩寇自重以及法正向刘璋进言的原因之外,汉中本身的实力也不可小觑。最为关键的是,汉中所行的制度与其他各地都不相同。   张鲁在汉中所行的是政教合一的宗教统治。所谓“五斗米”是指入道者须交五斗米而得名,张鲁在因袭张修教法的同时增饰之。自称“师君”。来学道者,初称“鬼卒”,受本道已信,则号称“祭酒”,各领部众;领众多者为“治头大祭酒”。不置长吏,以祭酒管理地方政务。继承其祖的教法,教民诚信不欺诈,令病人自首其过;对犯法者宽宥三次,如果再犯,然后才加惩处;若为小过,则当修道路百步以赎罪。又依照《月令》,春夏两季万物生长之时禁止屠杀,又禁酗酒。他还创立义舍,置义米肉于内,免费供行路人量腹取食,并宣称,取得过多,将得罪鬼神而患病。   所有这些政策,都使得张鲁在汉中的凝聚力空前高涨。不难想象不仅当地少数民族以及百姓拥护他,还有许多关中流入的百姓依附他,直接将大量入川的流民堵住了。   要知道在关中大乱,又屡次遭受天灾的同时,能够让人吃上饭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张鲁这种宽松的政策很好的解决了老百姓吃饭的问题,不但使他在汉中威望日隆,而且还吸引了更多流民到汉中。   因此赵云和庞统领兵进攻汉中,必然会遭遇到强烈的抵抗,身处充满敌意的敌境之中。这可和当初平定江东不同,毕竟江东百姓对于孙权的忠诚度还不够高,掌握军权和政权的世家大族,也多有自己的想法。   后世曾有人将张鲁在汉中的统治,评价为是在政治、思想、军事等方面实践着农民阶级渴望的理想王国,说什么在国历史上是一种进步的尝试。   对此刘琮并不认同,张鲁在汉中的所作所为,有其现实考量和背景,虽然看上去老百姓有了一方乐土,但这只是表面而言。他从来不相信政教合一的宗教统治能够造就乐土,那仅仅是出于宣传目的而撒的弥天大谎罢了。   赵云这支偏师组建起来应该很快,但他们的出发时间,却不宜太早。对此庞统也是这么认为,唯有在益州战场打起来,他们这支偏师的作用才能凸显出来。如今入蜀各部尚在江陵,看样子最快也要到月底才能进入益州,所以赵云和庞统二人,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用来准备。   原本刘琮是向让庞统过一段时间去南阳,给张辽当军师的,现在看来,必须再找一个人来代替他才行。这倒不是刘琮对张辽不放心,而是多一个在战略上有大局观的军师,对于张辽来说也是非常有益的。   对此贾诩的建议是将鲁肃调来,其实说起来陈宫也能够胜任,但陈宫和张辽的关系一向不怎么样,将两人硬放在一起也不合适。   张辽和鲁肃搭档?这个提议让刘琮心中一动,稍一思忖,便同意了。   虽然在演义中鲁肃被塑造成了一个老实厚道的中年男,但刘琮却知道,鲁肃当得其豪杰之称。非但箭法不错,论谋略也不输于诸葛孔明和周瑜。在刘琮的构想中,将来鲁肃是要和周瑜等人北上攻略徐州的,现在看来可以先将其调至南阳,毕竟南阳的重要性,怎么说都不为过。   这些事情定下来之后,刘琮便和贾诩等人登上了南下的大船,虽然再有两个月不到,甄宓就要临盆生产,所以他心中很有些不舍和愧疚,但刘琮却只能将这种情绪埋藏在心里。   顺流而下船速甚快,数日之后刘琮等人便到了江陵。自当初游历途径江陵,率领那些少年部曲消灭水匪之后,刘琮这些年还是头一次来。如今军务繁忙他也没有故地重游之念,召集各部将校检阅准备情况之后,便于七月初,乘水军战船逆流而上。   就在刘琮领兵入蜀的同时,北方的战火再一次燃烧起来,不过这次的局势更为复杂。正如之前所想,刘备没有坐失良机,其实即便他不主动做些什么,也很难在这种复杂的局势之下独善其身。更何况他早就有心,暗中准备了呢?详细的情报虽然还未传来,但刘琮相信,以刘皇叔之能,断然不会让自己失望……   ☆、第三十二章 兵贵神速至朐忍   逆水行舟在这个时代本就是件很难的事情,更何况是水流湍急,两岸高山耸峙的长江呢?尤其是船队到了夔峡,也就是瞿塘峡时,只见宽阔的江面在这里骤然变得谷窄如走廊,两岸崖陡似城垣,江边两山对峙,天开一线,峡张一门,这里就是夔门,形成了西控巴蜀收万壑的险要地势。   奔腾的江水撞击着船头,飞溅起白色的水沫,江面上的风迅疾而又风向多变,若非水军中有许多熟悉这段航道的船老大,只怕很难通过。绕是如此,整个船队的速度也陡然降了下来,有时必须曲线变向,才能够借到风力。至于船舱内的桨手们,更是使出了浑身力气,拼命的扳动着沉重的木桨。   愈向前行,水流愈急,入峡之后刘琮只觉得天色猛然暗了下来,他知道此时天色尚早,这不过是因两岸高山遮蔽了阳光而产生的错觉。   听着江面上传来的号子声,刘琮转头对隔着几案而坐的法正说道:“若非孝直之谋,我军若想要顺利通过此峡,殊为困难。得孝直相助,实乃琮之幸事!”   法正闻言并没有矫情谦逊,而是微微一笑,对刘琮说道:“将军此次出兵,州内有很多人反对。刘益州虽被正所说动,但其疑心颇重,再加上黄权等人暗中劝说,恐怕不久以后,就有变故发生。”   他这个推断,来自于对益州内部形势的清醒认识,刘琮听了之后颔首道:“我军入蜀之后,徐徐推进,绝不能贪功冒进,给某些人以可趁之机。至于会发生些什么,咱们拭目以待即可。”   说话间,舱外“噼啪”声接连响起。原来峡区山高谷深、蒸郁不散的湿气,沿山坡冉冉上升,有时形成浮云细雨,云雾之中,有时化作滚滚乌云,有时变成茫茫白雾。听这声音,似乎是一场急雨突然而至。   “只怕刘季玉没想到吾会亲自领军前来。”刘琮起身,来到舱门之前。抬眼望去,见雨势颇大,值守在船头的将士们身上的铠甲,被雨水冲得发亮。棕色的牛皮、玄色的甲叶在昏暗的天色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法正也来到刘琮身旁,对他说道:“黄权等人,定会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即便是庞羲等将,想来对将军亲至,也会心怀戒惧。”   “随他们去猜疑吧,反正此次出兵,吾本就是欲取益州的。真若撕破脸,无需遮掩痛痛快快的也好。”刘琮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在雨雾中时隐时现的山峰,对法正说道:“孝直请看,此间风云变幻莫测,可不正如当今天下一般?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造时势!”   法正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胸怀壮志之时,加之他性格中本就有些快意恩仇的任侠之风,此刻听刘琮直抒胸臆,不禁隐隐有些激动。他这种性格,说好听点就是性情中人,难听点就是睚眦必报。性情相投恨不能掏心挖肝,看不对眼则根本懒得虚与委蛇。   船行虽慢,但总算在一直前行,第二天晌午之前船队到了位于大宁河下游的巫县,张绣早得了消息,在渡口迎接。刘琮见他比以前有些发福,忍不住打趣了几句。张绣性子直爽,笑道:“这一年多闲得人发慌,如何会不长肉?现在可好,总算把你们都盼来了!”   他自从与诸葛亮一同领兵入蜀之后,便一直未曾返回荆州,当初叛乱的残余早就被他率兵消灭殆尽,屯驻于巫县等着荆州军入蜀等的他望眼欲穿,如今刘琮亲自领兵前来,让他如何不高兴?   不过虽然率部屯驻于外,荆州军所行的各项新策并没有遗漏。如今张绣所部除了宣政郎之外,亦专门设立了军学。军学中不仅有军中的中下级军官,还有一些益州大族子弟。   对于刘琮出兵益州的目的,张绣也是知道的。将刘琮等人迎入城内之后,张绣便请众人至堂上叙话。   “巴东郡内,只有五城,除了巫县,便是朐忍、羊渠、汉丰以及离此不远的永安。如今朐忍所驻人马,乃是李异所部益州兵三千余。”张绣对堂上众人说道:“而我军现在已基本控制了永安,李异虽然对此不满,却也拿我军没办法。”   刘琮微微颔首,这些情况他此前已经有所了解,所以对目前的形势才更为关注。   说起当下,张绣便皱眉道:“前者李异亲自来巫县,名为拜访,实则欲观我军虚实。我看此人对我军颇有些敌意,若是将军领兵往朐忍,恐怕他会对将军不利。”   “这倒不会。”刘琮很肯定的说道:“纵然他不服刘季玉约束,也当不会行螳臂挡车之举。小心谨慎是没错,但也不必太过紧张。毕竟咱们现在还是刘季玉请来的援军。”说到这里,刘琮嘴角微翘,似乎是在自嘲。   贾诩也很赞同刘琮的看法,点头对张绣说道:“李异即便对我军怀有敌意,也不可能擅作主张。老夫倒觉得,他也未必就有多少忠心护主之念。此人既出自于益州大族,必不为庞羲等东州兵所容。值此形势之下,他也会为自己所考虑。”   听刘琮和贾诩都这么说,张绣便没了顾虑,转而对刘琮问道:“那么将军还是要走水路,过朐忍、羊渠?之前甘将军领兵往羊渠,到现在已经数十日,却未有消息传回……”   刘琮眯了眯双眼,甘宁所领前锋部队目前的位置尚未确定,不过甘宁本就是益州人士,想来不至于遭到什么不测,如今没有消息传回来,有可能是送信的斥候在路上耽搁,也有可能是进展太快,以至于斥候来不及向巫县这边汇报。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于刘琮来说都一样,他只能率领主力继续沿江逆流而上,到羊渠之后再决定转陆路往安汉继而北上阆中,或是干脆直奔江阳后,再转向北上。   张绣所部如今分成了两部分,驻扎在巫县的有三千五百余人,而在永安还有一千七百余。对于他这部分人马,刘琮也是要用的。这批人马最远打到了江阳,又在巫县近两年,早已对益州非常适应和熟悉,加上其中不少人来自于益州本地,还有些当地大族子弟在军中任职,使用好的话,无异于如虎添翼。   对此张绣固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他隐隐有些担心,若是军中的益州人将来反叛,那就不好了。   “前路之上除了李异,还有个庞乐,此人也是益州本地出身,不知目前在何处?”刘琮的目光在地图上顺着长江望去,对张绣说道。   张绣稍一思忖,回道:“听说他已领兵往临江而去,估计如今也快到了。”   这两个人虽然在原本的历史上并无多少名气,但他们所占据的地方却是要害,好在刘琮现在是打着援军的旗号,否则千辛万苦的逆流而上,结果被人挡在江中进退不得,那就闹大笑话了。   正因为有此担心,刘琮才要加快行军速度,趁着刘璋还没有改变主意,率领大军通过这最危险的一段路程。所谓兵贵神速,便是这样的情形之下了。   如果说荆州军与这个时代中的大多数军队的区别,除了军制之外,还有对后勤的极端重视。军制上取消了部曲私兵之设,使得军队不再臃肿不堪,良莠混杂,而对于后勤的极端重视,则使得荆州军在统筹出兵数量、决定行军路线和方式上,就已经早有预案,并且在刘琮的要求之下,还有对应的备案,以预防不测。   所以刘琮率部到了巫县之后并未多做停留,在张绣召集了精心挑选的三千人马之后,便一同出发再次逆流而上。   七月十七日,刘琮领兵至朐忍,李异闻讯出城迎接,见荆州军军容齐整,心下不由为之骇然。   如同刘琮和贾诩所料,李异虽然不愿意看到荆州军入蜀,但他也无力阻止,除非想把命搭上,他才会悍然对荆州军发动进攻。可是从他和庞乐反戈杀死赵韪之事来看,这就是个投机分子,岂能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益州内部的权力架构太过分散,各方势力彼此又互不相容,加之刘璋暗弱,使得很多人都心怀异志,别说庞羲那样的大将,就连李异如今也开始考虑,今后该如何行事了。   当初赵韪虽然是刘焉在时的老臣,但他都会暗中联络益州大族叛乱,反对刘璋,对于李异来说,对于刘璋就更没有多少忠诚度了。归根结底,还是外来户东州系于益州本地土着之间的权力争夺。这种矛盾即便是刘琮也要小心翼翼加以调和,何况是刘璋那么无能呢?这也是为何张松,法正等人选择刘琮为主公的潜在原因,相比之下英武果决,胸有韬略的刘琮才更有人主之风,不跟着他混,难道要给刘璋殉葬吗?李异的心思,在见到刘琮和荆州军之后,便不可抑制的活泛起来。在他而言,换谁做主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够在这个乱世之中,保护家族不受战乱威胁,即便为此背上个背叛主公的骂名,又能如何?   ☆、第三十三章 不过片刻又变卦   成都牧守府内,刘璋皱眉听了半天,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面带忧虑地对黄权说道:“刘荆州与吾同为汉室宗亲,乃如兄弟一般,当不会谋夺益州吧……”   “明公!此言差矣!”黄权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刘璋,心中暗自思忖,我方才说了那么多,难道你一点都不相信?不过他稍稍平稳了一下情绪,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刘荆州狼子野心,岂能任其领大军入蜀中?权观其所为,拒曹公、驱豫州、夺江东、平交州,这些年来已经羽翼丰满,他能甘于守荆扬而不四顾?他是皇室贵胄不假,可刘豫州还不是一样被他赶去了关中?”   刘璋迟疑道:“据说并非是刘荆州驱赶,而且行前还提供了大量军械粮草。若是驱赶刘豫州的话,又怎会如此?”   “哼,不过是区区一些粮草军械罢了,他若非心中有鬼,又怎会如此好心?刘豫州乃世之英雄,刘琮小儿安敢将其留在心腹之地?故此将刘豫州驱离南阳,他才好东进江东,南平交州啊!”黄权一着急,说起刘琮便直呼其名了。   对于刘璋而言,这种行为是很失礼的。他眉头皱的更紧,看了眼黄权,语气有些不悦:“然则若非刘荆州领兵来援,何人可以与张鲁相抗?”   这话就有点责怪黄权的意思了,其实也不仅仅是责怪黄权,而是黄权所代表的益州世家大族。   黄权苦笑无语,心说要不是你阿翁刘焉,我等益州人士怎么会落得如此尴尬境地?当初随同刘焉入蜀的流民百姓,组成了东州兵之后便成为刘焉手中的屠刀,益州的世家大族可没少受屠戮。至今想来,还有很多人对此耿耿于怀,深怀恨意呢。   相比之下刘璋虽然对益州的世家大族多有优容,甚至使用了大批人为官,但掌握了东州兵军权的庞羲等人,始终是一支很强大的力量。赵韪叛乱之所以失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干不过东州兵,被人家完爆之后,才被李异、庞乐这两个二五仔反水杀害。   “张鲁之患,看似严重,实则未必。”黄权说的嘴巴都干了,可还是没能彻底说服刘璋,这会儿心一横,干脆挑明了说道:“那庞羲不过是养寇自重而已,汉中虽险,户口不及益州一半,兵员匮乏军械稀缺,如何能吞并益州?反倒是刘琮,此次领兵前来,必然心怀叵测,明公不可不防啊!”   刘璋被他说的心烦意乱,忍不住道:“吾何不知庞羲有异志?此次请刘荆州入蜀,亦有对付庞羲之念!”   “嗯?”黄权一听顿时愣住了,他刚才所说的话虽然是针对庞羲,并且为益州大族编户,但却没说庞羲有异志。在他看来这种事庞羲是做不出来的,因为风险太大而收益却很难预料。不过很快想到以刘璋之能,怕是想不到这个主意,于是连忙问道:“此计乃是何人向明公进言?”   虽然之前答应过法正,但刘璋见黄权神色极为郑重,不由说道:“这,这是法孝直所言。”   话音刚落,就听“啪!”地一声,却是黄权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他看向刘璋,又是失望又是生气,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唉!明公误信小人之言,只怕益州从此之后,再无宁日矣!”   见黄权说的这么严重,刘璋也不觉紧张起来,对黄权问道:“难道法孝直欲对吾不利?可吾觉得此计甚好……”   黄权连连摇头,弄的刘璋心里七上八下,连声追问后,黄权才缓缓说道:“庞羲乃明公所倚重者,即便养寇自重,所图不过其威望军权而已,设若其有异志,必然会全力攻取汉中,唯有如此,才能收其民户为他所用,又怎能屡次被汉中打的自顾不暇?”分析完庞羲,黄权又接着说道:“法正此人实在阴险,危言耸听以乱明公,怪不得明公一意孤行,非要请刘琮出兵相助!若权所料不差,那法正定然已向刘琮建议,此次出兵,必为谋取益州而来!想来那刘琮也早有此意,两者一拍即合,所以才会这么快便领大军进了益州!”   被他这么一说,刘璋也越想越不安,惶然道:“可刘琮已经率军前来,又当如何应对?”   “荆州军战力非同小可,故此权以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黄权见刘璋终于被自己说动,心中一块巨石落下,便好整以暇的捋着寸把长的胡须,对刘璋建议道。   其实刘璋麾下也不是除了东州兵就无兵可用,益州的郡兵尚有五六万人马,只不过像是张任这些将领,都是出自寒门而已。   加上之前王累出使荆州,回来后将荆州军操演之事渲染的尽人皆知,为了引起大伙的警惕,他又故意夸大了荆州军的战力,所以黄权下意识的便认为,力敌是敌不过荆州军的,现在只能用计对付刘琮,或者能够出其不意,一举将刘琮消灭。   刘璋瞪圆了双眼看着黄权,要听听他有啥妙计,结果等了好一会儿,见黄权一会儿皱眉摇头道:“不妥。”一会儿又眯着眼睛说:“难!”好容易见黄权眉头稍稍舒展,却又听他说道:“此事干系重大,需集思广益,权这便去与王从事等人商议出个妥当的法子!”   待黄权起身告退之后,刘璋立即塌下肩膀,扶着案几发愁。他这个人没啥野心,可这天下大乱,他身为益州之主,岂能独善其身?若是按照他的性子,与妻子做个普通人,能够衣食无忧就足矣了。然而肩上这副重担他不想挑都不行,时也,命也……   不过很快黄权等人便真的想出了一条妙计,兴冲冲的结伴而来。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既然刘琮是应邀而来,明公可遣人去迎接,告知其军情紧急,让其速来成都。”黄权的声音不觉有些低沉:“他若领军前来,我军四下设伏,到时候……”   刘璋听了却大摇其头:“不可!万一刘,刘荆州本无恶意,如此一来岂不是平白加害于他?”这话一说,黄权等人都目瞪口呆,怎么这不大一会儿,刘璋又要变卦了?   ☆、第三十四章 所言之事可应否   见刘璋又有动摇之意,黄权急道:“明公难道真的要等到那刘琮领兵打到城下,才肯相信我等所言吗?到那时,悔之晚矣啊明公!”   “是啊!那刘琮岂是好相与的?江东孙权如何?交州张津又如何?殷鉴不远啊!我等一片赤诚之心,明公还要如何才肯相信?”王累也从旁苦苦劝道。   刘璋见诸人都望着自己,有的人眼神中毫不掩饰失望之色,还有的人甚至冷哼一声,似乎对刘璋如此快又改变了主意大为不满。   “咳咳,既然汝等都如此说……”刘璋的身子下意识的向后仰靠,垂着眼睑说道:“那便按照诸位所言行事。”   黄权连忙说道:“事不宜迟,还请明公这就派人去迎接刘琮!”   “这些事你们拿主意就是了。”刘璋内心有些恼恨,却不知是恨黄权等人威逼,还是恨自己被看不见的绳索紧紧捆缚,压根动弹不得,几乎令他喘不上气来。巨大的压力使得刘璋干脆不愿去面对这些事情,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起身便要向后堂而去。   待刘璋走后,黄权立即对诸人说道:“既然明公已将此事托付我等,那么以诸位之见,何人可以去迎接刘琮?”   “某去!”王累挺身而出,大义凛然的说道:“前者累便曾为使去过荆州,想来再由我去,那刘琮也会少些疑虑。”   堂上诸位都觉得他言之有理,纷纷对王累投以赞许的眼神,然而当众人正商议着细节之时,却见刘璋又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唉,吾还是觉得刘荆州并无加害之意,这样做等若陷我于不义,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天下人的指责!”刘璋摇头晃脑的叹道:“刘荆州是否会谋取益州,都是汝等猜测,以吾之见,不如再等等看。”   说到底,他还是不完全相信黄权等人,毕竟他虽然重用黄权等人,却是迫于形势使然,内心中未尝不对黄权等世家大族有所提防。方才黄权等人步步紧逼,让刘璋心烦意乱头疼不已。然而当他离开正堂之后,立即又清醒过来,心中暗道,若是放手让黄权等人对付刘琮,可这骂名却是要自己来背负……   黄权深吸了口气,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旁人轻举妄动之后,这才转头对刘璋说道:“或许这仅仅是我等的猜测,或许这又是真的。两者相较而言,哪一种后果更为严重呢?”   这话问的刘璋哑口无言,是啊,前者虽会背负骂名,后者却是关系生死存亡,想到此处,刘璋不由迟疑道:“可否有什么办法,先对刘荆州试探试探呢?若是他并无恶意,则可助我益州攻打张鲁,假设其果然有心吾不利,亦可早做防范。”   他这种犹疑不定的态度使得王累等人颇为无语,倒是黄权斟酌了一番,对刘璋说道:“既然明公由此疑虑,那便在原来的计策上稍做变动即可。”   “哦?快说!”刘璋听了连忙催促道。他总觉得刘琮不会对自己不利,否则的话才率领一万余人,便深入益州,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来吞并益州的。或许是黄权等人以此为借口,想掌握州中军权也说不定。   黄权轻咳一声,沉吟道:“可仍旧使王从事前去迎接,只要言明请刘琮单身前来便可。”   “这……”刘璋虽然性子懦弱可人却不傻,转念之间便想明白了,刘琮如果心怀坦荡,自然会单身而来,若非如此,他便是有其他想法。   王累等人却看着黄权,不知他为何也改变了主意,只是黄权以眼神示意诸人稍安勿躁,他们这才没有表示反对。   刘璋对这个提议总算比较满意,颔首道:“那便有劳诸位,唉,这些日子诸事繁杂,实在令人烦恼!”说罢,再度向后堂而去,等他离开半晌之后,有人才小心翼翼的对黄权说道:“主簿方才为何又……”   “非如此,不能令明公安心,如之奈何?”黄权说完之后,矜持的捋着颏下短须,又道:“他若不来,明公便可下定决心,不会再像今日这般犹疑不定。他若是果真单身而来,到时候我等暗中设下伏兵,彼还不束手就擒?”   他这条毒计使得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有人疑惑问道:“那刘琮岂能轻身犯险?想必他定然会找借口,带领大军同行,到时候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这一点黄权也考虑到了,他微微点头,对堂上诸人说道:“刘琮若是这么做,还怕主公不同意我等之见?就算他率领大军一同前来,难道还能比咱们人马众多?彼时就在城外设下四面埋伏,将其一网打尽!待刘琮身死,荆州必然群龙无首,到时候曹公岂会坐失良机?如此一来,则我益州必将安然无事。”   “只怕此事传扬出去之后,不大好听啊。”有那迂腐之人摇头轻叹,毕竟刘琮是刘璋请来对付张鲁的,这样先下手对付刘琮,让天下人怎么议论?   黄权听了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其实最好能让刘琮只待少许扈从前来,那样的话,咱们行事也更有把握。”王累对于荆州军的战力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心中暗自思忖,即便在城外设下伏兵,也未必能将刘琮等一网成擒。再者说能减少些杀戮总是好的,毕竟到时候兵荒马乱的,遭难的还是城外百姓。   “这有何难?如今刘琮应该快到临江,待你前去之时,以明公之名义犒劳军队,将其大军滞留数日即可!”黄权既然敢提出这个计策,心中早就有所考虑,闻言立即对王累说道。   他这么一说,倒让旁人思路开阔起来,对黄权说道:“何必等他来城外?不若在途中便设下埋伏,不比城外开阔之地要好上许多?”   “是啊!选个地势险要之处,择精兵伪装成山贼,到时候对外宣称乃是贼人作乱,我等再无任何瓜葛!”大伙纷纷出言献策,一时间有说这样的,也有说那样的,最终黄权等人决定下来之后,也不告知刘璋,各自分头行事。   王累受命之后立即赶往临江,然而紧赶慢赶还是与刘琮大军错过,原来刘琮已率领人马过了临江,继续逆流而上往江阳而去。   好容易在江阳追上刘琮,王累不敢拖延连忙向刘琮说明来意,却听贾诩说道:“我军即将由此北上,并无去成都之意。”   “据说汉中兵听闻大将军亲自领兵而来,都吓得不敢轻举妄动,故此如今军情并不急迫,而明公在成都等着与大将军相见,已是望眼欲穿,还请大将军先行前往,以解明公之思!”王累见状,神态愈发恭谨地说道。   刘琮与贾诩对视一眼,笑道:“季玉竟如此着急吗?”   王累点头道:“明公闻将军亲至,恨不能前来亲自相迎,只是州内诸事羁绊,又不知将军行军何处,故此便让累前来迎接将军。”   “奈何我已决定大军行止,仓促之间,一时难以决断,贵使远来,先入帐休息,待有决定之后,我便派人告知贵使,未知可否?”刘琮稍一思忖,对王累说道。   见刘琮如此说,王累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无奈应下。告退之时抬眼看了看刘琮,见其神态自若,仿佛并无疑心,他才稍稍觉得有些安心。不过刘琮既然没有立即应承,想来是要与贾诩等人商议,就怕那贾诩看出什么端倪,阻止刘琮前去成都……   “孝直可知王累此番前来,所说之事可应否?”待王累离开之后,刘琮转身对从屏风后出来的法正问道。旁边贾诩微眯着双眼,捋着胡须也望向法正。   法正冷笑道:“定然是黄权等人劝说,刘璋已经对将军有了敌意!”   “哦?孝直是如何看出的?”刘琮眼角含笑,看来法正和自己所想相差无几。   法正却没有注意到刘琮的表情,他沉吟道:“刘璋若是真想与将军相见,又怎么会如此着急?让将军脱离大军只带亲卫前往成都,必然出自黄权授意,彼时将军若真的只领百余人马前去,必遭黄权等人毒手!”   “孝直所言,亦是琮心中所想。”刘琮眉头一挑,接着说道:“所以我决定,去!”   贾诩睁开双眼看看刘琮,嘴角微微上扬,倒是法正有些沉不住气,连忙出言阻拦道:“将军既然已经知道此去危险重重,何必还要前往?”   “所谓客随主便,他既然要我去,我又怎好不去呢?”刘琮笑道:“我还正发愁没有理由对他下手,现在可不正好是个机会?”   法正心思何等敏捷?当下便反应过来,不过还是有些迟疑的对刘琮说道:“那也不能让将军轻身犯险吧?以正之见,不若将军领大军前往,即便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好进退自如。”   刘琮摇头说道:“我若领大军前去,刘璋必然会更加警惕,反倒不利我军行事。”   见刘琮如此固执,法正当下说道:“既如此,正请与将军同行!”直到此时,贾诩才说道:“有孝直随将军同往,那便再无危险了。”   ☆、第三十五章 不可不防食人虎   在得知刘琮同意率领亲卫先行北上之后,王累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腔子里。他强忍着喜悦之情,提出要在江阳犒劳荆州大军,刘琮对此自然不会阻拦,稍做准备之后,便率领三百明光骑与法正一同出江阳北上。   即便知道明光骑战力非常可怕,但王累认为区区三百骑便无关大局了,刘琮此番前去成都,必然会遭遇“不测”,所以王累对此并不担心。他派人赶紧回去向黄权报告此事,自己则留在江阳犒劳荆州大军。他这么做除了想拖住荆州军主力之外,还有将自己当成人质,使刘琮不起疑心的想法。   而刘琮之所以会同意先行北上,前往成都,自然有他的考虑。   此次出兵益州,名义上是来帮助刘璋对付张鲁的。若是自己突然发兵攻打刘璋,必然会遭受天下人的非议。在这个时代,名望的重要性又时显得虚无缥缈,有时候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当然这只是理由之一,另一个因素,便是刘琮要在名正言顺的情况下,尽力避免对益州全面开战。毕竟此次他率领的各部加上张绣所部,也不过一万多人,如果能干脆利索的攻下成都,解决刘璋,才是最好的战略。   经过法正的分析,综合特卫营搜集的情报,刘琮判断,若是自己吞并益州,最强烈的抵抗力量,应当来自于益州的世家大族,至于庞羲很可能会在局势明朗之后,选择倒向自己。   虽说人心诡异,但只要了解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就能有的放矢。不过刘琮并没有因为了解这些情况而大意,所以此次去往成都看似危险,实际上他在决定之后,便立即开始着手布置。   自江州走陆路往德阳,多是山路,崎岖难行。明光骑在行军时并不是全部披挂甲胄的,即便如此,行军速度还是非常缓慢。   “以孝直看来,此事乃是出自于黄权等人所谋?”刘琮骑着战马与法正并辔而行,山路狭窄,仅可容二马并行,法正出身于陇西,自幼也是骑惯了马的,稳稳的驾驭着战马,对刘琮说道:“刘璋性格多疑,即便被黄权等人劝说,也必然会心存疑虑,故此才会行此试探之举。然则黄权等人深恐将军得益州,所以必然会极力阻止,甚至不惜行此计策。”   刘琮淡然一笑:“螳臂挡车,何足惧也?”   “黄权等人若是欲对将军不利,恐怕会在半路之上就动手。”法正眯眼望去,山峦叠翠,山路曲折,似乎预示着前途莫测,危机重重。   对此刘琮倒是早有考虑,他沉声说道:“到德阳之前,我们这一路上倒是不用担心。”   法正心中默算了一下路程远近,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是否再慢一些?”   “这倒不用。就按正常速度行军即可。”刘琮看看天色,对法正说道:“甘将军已率领前锋营自安汉出发,数日之后,便能与我等在德阳会合了!”   前锋营不过三千余人马,能抵得上什么事?不过见刘琮信心十足的样子,法正也不好多问。   就在刘琮率领三百骑兵往成都来的同时,牧守府内,刘璋也收到了王累派人快马报来的消息。   “太好了!刘琮目中无人,果然上当,此番就让他有来无回!”有人听说之后,兴奋的对刘璋说道。   刘璋却压根没他这么高兴,而是狐疑地看了眼黄权,对他道:“刘荆州既然只领亲卫前来,可见其并非如主簿所言,欲对益州不利啊。”   他这种反应,已在黄权预料之中,闻言苦笑道:“现在还不能说他就没有此意,或许他只是为了让明公放松警惕,好暗中行事呢?明公不可不防啊。”   “不过三百骑而已,还要怎么防?”刘璋有些恼火,瞪着黄权质问道:“当初是如何说的?现在汝等又要蛊惑吾不成?此事决不可再提!”   黄权却一梗脖子,抬头对刘璋说道:“明公切不可因此就认定刘琮没有吞并益州之意啊!以权所见,那刘琮必然会在路上拖延,等待大军跟进之后,再一同前来!”   他之所以要一再劝说刘璋,是因为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虽然也有部曲私兵,但若是调动的话,很难瞒过刘璋,因此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都想让刘璋彻底认清楚当下的形势,毕竟刘璋才是益州之主。黄权等人素无兵权,擅自调兵的话,恐怕即便懦弱如刘璋,也会对他们毫不客气。   然而刘璋这会儿却相信刘琮既然敢不与大军同行,只带三百骑就来成都,必然对自己毫无恶意,因此任黄权等人再怎么劝说,也不肯答应对付刘琮。   “汝等这是要令吾陷于不义,为天下人所耻笑吗?如今张鲁大敌未去,刘荆州好意率兵相助,汝等为何对他如此不放心?”刘璋难得发火,偶尔爆发一次,却也气势十足。   黄权又委屈又气愤,嘴唇都有些哆嗦了:“我等忠心赤诚,天地可鉴!明公当早定决心,不给刘琮可趁之机啊!那汉中张鲁不过是疥癣之患,何足道哉?刘琮才是真正的吃人猛虎,不可不防啊!”   “汝等对刘荆州偏见太深了……想他平定江东,不过是因为与江东孙氏已成死敌,双方绝无共处之可能。而交州张津若非连年对荆州用兵,又怎会遭灭顶之灾?据闻刘荆州平定江东之后,并未对孙氏一族赶尽杀绝,可见其仁厚之心,又怎能对同宗兄弟擅起刀兵?”刘璋这会儿的态度很是强硬,说什么也不同意。   黄权等人见状,只得无奈告退。不过他们可不是认输,而是准备自己动手干了。   在黄权的府邸中,这几位铁了心要对付刘琮的人一起商议该如何行事。   “时不我待,必须用咱们自己的人了!”黄权一开口,便拿出了自己的主意。“可是咱们这些人马一旦出动便无法掩人耳目,万一被牧守知晓,误以为咱们是起兵叛乱,又当如何是好?”有人对此很是担忧。黄权冷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怕什么误会!只要咱们能杀了刘琮,还怕牧守……”说到此处,黄权猛然愣住,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搞不好,自己就要犯下大错了!   ☆、第三十六章 吾有兴霸何惧之   若是按照黄权之计杀了刘琮,必然会被荆州军视为死敌,万一刘璋将自己当做替罪羊,以平息荆州军怒火,那岂不是给众人招来杀身之祸?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而且动用部曲私兵,正可以被刘璋当成铁证……   见黄权眉头紧皱愣怔出神,诸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待黄权回过神后,却将自己的顾虑深埋于心,否则诸人听了难免会有所动摇。必须想出个万全之策,既能够杀掉刘琮,又能确保自己不会被刘璋当成替罪羊呢?   “牧守现在已经不相信我等,必须促使牧守改变心意,方可对刘琮下手!”想到这里,黄权见众人都疑惑的望着自己,便接着说道:“若是那荆州军已然攻我城池,杀我百姓,难道牧守还不相信吗?”   有人立即反应过来,小声地迟疑说道:“主簿之意,是要谎报军情吗?”   “哼,咱们不过是将以后必然会发生的事,提前告知牧守而已。只要牧守相信刘琮此番前来不怀好意,那么咱们所行之事,便名正言顺了!”黄权捋着短须,语气不觉有些森冷。   他对于刘琮并无个人恩怨,之所以要对刘琮下手,除了认为刘琮一定是来吞并益州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原因在内。   说起来,在座的诸位,多是益州本地的世家大族。刘焉当初入益州的时候,对他们可是不怎么客气,好在刘焉死后,继任的刘璋性格懦弱,又没有驭下之能。在他发现自己无力约束东州兵的时候,不得不借助益州大族的力量,希望能够与东州兵势力相抗衡。之前征束中郎将赵韪的叛乱便也是这个内在原因,只不过赵韪空有野心却没有相应的实力,很快便被东州兵打败。   如果不是庞羲玩寇自重,被法正瞅准机会引来刘琮,那么以黄权等人为主的益州大族,就能逐步掌握更多的权力。然而正是刘琮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黄权等人心生警惕,乃至最后确信,刘琮此次领兵入蜀绝对没安好心。   在黄权而言,一个没有什么能力性格又懦弱的主公,更容易被自己摆布,而且他如今已是益州牧守府主簿,即便投靠刘琮,难道还能更进一步不成?所以天然的对刘琮有抵触情绪,加上他认为只要能够出其不意的杀死刘琮,则荆州必然大乱,而荆州一旦大乱,扬州、交州还能平安无事吗?只要形成这种乱局,曹操定然会率军南下,吞并荆、扬。   到那时候,自己仍在益州,关起门来过日子便是,哪怕益州之外打成尸山血海,只要家族无忧便是了。   在座的诸位与黄权的心思都相差无几。他们虽然是益州的世家大族,可当初没少被刘焉收拾,如今正在恢复实力,眼瞅着刘璋就要被完全架空,他们又怎能容忍外人来横插一脚?   所以对于黄权的这个计策,他们中有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好在他们基本把持了牧守官署,捏造几份虚假的军情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黄权倒是心细如发,将此事安排的极为周密,想来以刘璋的能力和性格,只怕很容易将其骗住。   “什么?荆州军竟然攻占了江州?这,这怎么可能?”刘璋听了之后大吃一惊,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那封紧急军情。旁边黄权待刘琮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长叹道:“荆州军现在已深入益州腹地,巴郡乃要害之所在,占据江州,则巴东、涪陵两郡都将落入荆州之手。那刘琮假意答应前来成都,一路上却百般拖延,如今尚未走到德阳,但其前锋,却已经进入了德阳!明公可知,那统帅前锋的荆州大将,又是何人?”   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今荆州军在江州不假,刘琮尚未到达成都也是真,而且荆州军前锋进入德阳,更是前两日便已经传回来的消息,再加上黄权这么一问,刘璋的注意力自然又被他吸引,不由面露疑惑地问道:“是谁?”   “正是当初明公接掌益州之时,与沈弥、娄发等人一起起兵叛乱的锦帆贼甘宁!”黄权语气低沉地说道。   刘璋听了之后如同被马蜂蛰了一般浑身打个哆嗦,这倒不是他害怕甘宁,而是心中非常气愤。当年刘焉身死,刘璋接任益州牧之时,刘表便趁机派别驾刘阖策反了沈弥、娄发和甘宁,对于当时的刘璋来说,那场叛乱虽然最终被平息,但却将他吓的不轻。这几年据说沈弥和娄发相继身死,如今再听到甘宁领前锋打到了德阳,如何不令他又惊又怒?   见刘璋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黄权便接着说道:“请将军切勿迟疑!如今之计,唯有立即调集重兵,将荆州军前锋尽数歼灭于德阳,然后沿路追击刘琮,同时请将军遣使往许都,请曹公出兵南下!唯有如此,方可将荆州军赶出益州,以保益州之境!”   刘璋好容易稳住心神,皱眉说道:“可是汉中张鲁,又将如何应对?”   “这也不难!”黄权眼珠一转,立即对刘璋说道:“张鲁出兵不过是自保而已,更何况庞羲总不会让汉中兵真的攻入阆中。这次出使许都,一方面请曹公出兵攻打荆州,另一方面再请曹公为明公与张鲁说和,想来那张鲁也不敢不听曹公所言!”   刘璋听了之后颔首道:“既如此就按主簿所言,只是仓促应战,不知有几分把握?”   “蜀中道路难行,荆州军虽然占了江洲,但只能从陆路进攻成都,我军则可借助山川之险,将其击退!彼时敌若增兵,势必仍从长江而来,只要固守住临江等地,则荆州军进退两难,待曹公发兵之后,何愁其不仓皇退去?”黄权信誓旦旦的说道:“明公尽管放心!”   刘璋如何能放心的下?然而他现在不放心又能如何呢?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黄权等人总算有些主意,若是按照他方才所言,或许真的能将刘琮赶回荆州?   在得到刘璋的许可并拿到了调兵的印信虎符之后,黄权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只是计划中的一个环节而已,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来谋划决断。   甘宁率领荆州前锋突然进驻德阳,是黄权等人实现未能预料到的,如今要对付刘琮,就必须先将甘宁这支前锋一口吃掉。否则刘琮与甘宁会合之后,只怕会更加困难。   想及此处,黄权心中暗叹,他虽然暂时可以调动益州人马,可对于益州军战力,他却实在不怎么放心。   还是只能智取,不可力敌啊!黄权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刘琮既然只带三百近卫便赶往成都,想来还未曾起疑心,而甘宁又是个武将,定然性子粗疏。不若立即派人往德阳,以犒劳荆州军为名暗中设下伏兵,若是能将甘宁一举击杀,则其部下必然溃乱。只要严密封锁消息,等刘琮带人一头撞进德阳……   即便不能将刘琮杀死,只要双方刀兵一起,刘璋也就别无选择了。   就在黄权等人紧锣密鼓的准备动手之时,刘琮与法正率领三百明光骑,正行进在通往德阳的山路之上。   江州便是后世的重庆,德阳还是后世的德阳。然而这个时代的道路却让刘琮几乎抓狂。一路上虽然没有不开眼的山贼,但行军的速度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甘兴霸已率兵到了德阳,若是黄权等人欲对我不利,想来在德阳就要动手了。”询问了甘宁派来的信使之后,刘琮对法正说道:“德阳所驻益州兵仅有一千余人,设若他们要在德阳攻击我军,必然要从别处调兵。以孝直看来,我军最应当防范的,是哪个方向?”   法正因方才一阵暴雨淋湿了衣裳,此时正拧着袖子,闻言稍一思忖,对刘琮说道:“若是如此,黄权定然会调广汉之兵,顺流而下直抵德阳。至于成都方向,反倒不足为虑。”   见刘琮颔首不语,法正又道:“现在最为可虑者,是不知成都城内的消息。”   “无妨,待到了德阳,应该就能收到消息了。”刘琮勒住战马,回首望去,三百余人的队伍因山路狭窄之故,拉成了很长的纵队。   不久前又下了一场暴雨,虽然时间很短暂,可这路上却已泥泞不堪。   法正知道刘琮在成都城内安插有细作探子,但却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能打探出详细情形,又该如何送到刘琮这里。   如今已是八月初,暑气却未全消,方才那场雨虽使得道路愈发难行,却让空气清新了不少。法正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意的空气,对刘琮说道:“大军从此路跟进,只怕比咱们的速度还要慢,恐怕来不及与将军会合,还请将军在此等候,正先到德阳与甘将军相见。”刘琮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必如此,即便有广汉援军,最多也不过两千余,有甘兴霸在,何惧之有?”   ☆、第三十七章 一席言谈心已动   刘琮之所以敢亲自领兵进入益州,笃定曹操不会南下,就是算准了袁绍死后,袁谭袁尚兄弟相争,刘备一定会推波助澜,而曹操断然不会让刘备成功。   不过刘琮却漏算了一点,那就是与原本的历史不同,沮授并未在官渡之战被俘,田丰也还活的好好的。这两位在袁绍的谋士集团中,绝不能小觑。   沮授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对局势有着非常精准的判断,而且往往能够提出非常具有操作性的计策。沮授原来是冀州韩馥的门下任别驾从事,在袁绍接收了冀州之后便顺理成章跟了袁绍,而在第一次见到袁绍的时候,沮授就精心准备了一番厚礼作为进身之阶。   这个厚礼,便是他对袁绍提出的战略规划,堪称袁绍版的“隆中对”、“榻上策”。   “将军弱冠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之北,则渤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   他提出的这个战略,思路清晰,有理有据,而事实上袁绍后来的动作大多数也是依据这一套战略方针来的——即使是放眼整个军师、谋士如林三国时代,像沮授这样能够以如此的高度,精准地判读天下大势,因势利导地制定大政方针的,大概也不过诸葛亮、鲁肃等寥寥数人吧。在向袁绍献上了高瞻远瞩的“袁绍版隆中对”之后,沮授与素有大志的袁绍一拍即合,被授为监军、奋威将军,一跃成为了袁绍集团的总军师。   然而袁绍坏就坏在麾下谋士太多却不能专任一人。   当初沮授劝说袁绍迎天子,好“挟天子以令诸侯”,结果遭到郭图、淳于琼的反对,被曹操捷足先登,失去先机。袁绍令四个儿子各据一州,沮授进谏,袁绍也不听,自此埋下袁绍身死后兄弟阋墙的祸根。袁绍欲伐曹操,沮授谏阻,不仅不听,战前还夺了沮授的权。好在沮授没有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被俘以后不降而死。   官渡之战失败后,袁绍虽然并未恢复沮授的权力,但总算能听进去一点意见了。然而在立嗣的问题上,袁绍又犯了老毛病。沮授也对袁绍彻底失望,在袁绍刚刚病死之后,便立即跑回老家。   可是在这个乱世之中,若想保全家族,就必须依附比自己更强大的势力。然而没等沮授决定投向何方,刘备便携带着满腔诚意,专程前往广平请他再度出山。   沮授本是世家大族出身,原来是不怎么瞧得上刘备的。不过如今袁绍身死,袁谭、袁尚兄弟虽然还未翻脸,但审配等人假托袁绍的遣命,拥戴袁尚继承了袁绍的官职和爵位,很显然正是当初沮授最担心的事。眼看袁氏集团内部就要发生内乱,而投向曹操一则路途遥远更恐被袁尚阻挠,二则如今曹操麾下谋臣众多,自己即便去了,又怎能与那些久随曹操之人相比?   再加上刘备不屈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赖皮劲,沮授权衡再三,终于决定出任刘备的军师。   他这个决定,最主要的还是为家族的安危考虑。在他看来,刘备虽然目前实力较弱,但其名望却非常高,又始终有一批忠心不二的人追随,即便刘备再怎么落魄,他们也不离不弃。如果能够为刘备好好谋划一番,相信以刘备之能,关、张之勇,很快便能站稳脚跟,甚至……   “将军忠义之名,播于海内,然自起兵以来,屡遭困厄,所为何故?以授观之,全因将军无根基立足,以至于数度兵败!”沮授在决定跟随刘备之后,便立即向其进言:“今冀州将乱,将军何不图之?”   刘备对沮授那是久闻大名的,所以在袁绍病死沮授跑路回家之后,他便立即撵着屁股追到广平,对沮授是势在必得,没成想沮授先是托病不见,勉强见面后又顾左右而言他。几次三番登门求教,好不容易打动了沮授,却不料沮授说话如此直白。   何不图之?刘备心里都不知道图了多少回了。然而怎么图,从哪儿图,他现在还没有个准主意。毕竟他现在算是袁谭的客人,这种事怎么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呢?不过刘备转念一想,沮授如此详询,必然心中已有定计,若是惺惺作态,惹得沮授误会了自己,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于是刘备沉声说道:“备亦有此意,只是不知从何处着手,还请先生教我!”   沮授见刘备坦诚相对,不由微微颔首,若是刘备假惺惺的说什么欲辅助袁谭之类的话,他肯定会拂袖而起,再不搭理这位刘皇叔了。   “当初袁本初分四子守四州,实乃取祸之道!惜不听吾之谏言,以至于有今日。”沮授沉吟道:“想必袁青州定然心怀忿恨,意欲自立,将军可上表朝廷,为其请袭爵位及大将军号。如此,则青州必然对将军更加信重。待上表之后,将军再请出兵前往黎阳驻屯,以抗曹操,然后再向青州借兵,以大军突袭邺城,将袁尚等人一举成擒!”   刘备闻言愣怔片刻,心说我要是这么干,那不是成全了袁谭,自己又能落得什么好处?   沮授见状,接着说道:“冀、幽乃天下重资,非英杰所能据有,袁青州天性急峭,得之亦不能守,愿将军思之慎之!”这意思就是要让刘备夺取邺城之后耍赖了。至于以后怎么对付袁谭,沮授虽未明言,但话里话外,已经透出了这个意思。刘备听了之后,怦然心动。长久以来颠沛流离,已经让刘备吃够了没有根据地的苦头。若是能够入沮授所言,并有四州,不,哪怕只有冀州和幽州……   ☆、第三十八章 不忍兄弟相残害   其实刘备也一直在反思,为何自己自起兵以来,虽然信义之名着于海内,却始终无法有立足之地。徐州得而复失之后,颠沛流离,四处奔走。自弘农来投奔袁绍,也是迫于形势使然。好在袁绍和袁谭,对刘备都礼遇有加,袁谭甚至划出四县给刘备用于养兵。刘备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袁绍败于曹操之后接纳自己以增强实力,而袁谭多半也是如此。   袁绍病重之时,刘备便亲自赶往邺城探望,多少也与审配等人有所接触。然而审配等对于刘备只是表面客气,那种骨子里的疏离和冷漠,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究其原因,刘备认为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实力较弱,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出身太低,才会被这些世家大族所轻视疏远。非但是自己,关羽、张飞也是出自寒门,糜竺不过一富商,麾下又有何人是出身于世家大族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刘备便有些明白,为何当初在徐州时,陈登也好,陈宫也好,为何都与审配等人的表现相差无几。缺乏世家大族的支持,一直就是自己的软肋啊!   因此当得知袁绍死后沮授辞官回家乡广平,刘备便立即追到广平登门求教。对于刘备来说,他现在亟需沮授这样的谋士,更需要获得北方世家大族的认可和支持。至于反对者,他是不吝于举起刀枪的……   沮授的提议,使得刘备怦然心动之后,立即有了豁然开朗之感。如今的形势,比之当初在荆州时看似相仿,实则大不相同。   在荆州时刘备虽然同样为客将,但刘琮对他严加防范,南阳又被刘琮经营的滴水不漏。回想以前在新野四处拜访名士,结果却到处吃闭门羹的日子,相比而言,袁绍袁谭对自己可谓待之至厚。   彼时蔡瑁叛乱,刘表身死,刘备恰在襄阳,本有心浑水摸鱼。然而刘琮反应神速,城内又有蒯越、王威等文臣武将反抗蔡瑁,刘备审时度势最终改变主意,也幸亏如此,才没有被刘琮顺带给消灭了。   而如今袁绍病故之后,审配等人假托遗嘱,拥立袁尚,在刘备看来正是内乱之兆。不过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自己当如何应对,他却并无多少把握。除了要考虑自己的实力之外,刘备还要顾虑北方的这些世家大族,会不会强烈反对自己。   能够得到沮授当自己的军师,刘备颇为欣喜,而且稍一思忖之后,便觉得沮授的这个建议,很是可行。   不过沮授方才所言,只是个初步计划,他沉吟片刻,接着对刘备说道:“将军远来,士民未附,然将军知名于世,豪杰贤人多有追随。若得冀州,则可遣使以通天子,然后拒曹操、结刘琮。择精锐以屯黎阳,务农逸民,缮治器械,广纳英雄,精练士卒,内修文治,外御强敌。如此数年,将军据数州之地,拥百万之众,谁可撼之?”   这“广平策”的核心,便是拒曹操、结刘琮。当然前提是取得冀州,唯有如此,刘备才有实力与曹操抗衡,也才有与刘琮南北夹击曹操的资本。至于并、幽、青三州,则以冀州为核心。若得冀州,何愁其他三地不平?至于如何占据冀州,沮授方才已经给出了计划,能否执行,则要看刘备了。   对此刘备却有些信心不足,他迟疑道:“袁青州待备虽厚,然借兵之事,恐难成功。如今形势未明,他如何肯将兵马借给备?再则袁公病故,曹操岂会坐失良机?其必领兵北上,到时候备又当如何应对?”   沮授说道:“将军无需多虑,袁青州若欲自立,必会借兵给将军,以将军为援,怎会不舍得兵马?至于曹操,若领兵北上,则正可以为借口,出兵经邺城南下。彼时将军袭取邺城,袁青州领兵奔赴黎阳据守,只要能将曹军抵挡一时,将军便可引军增援,何愁曹军进犯?”   刘备斟酌片刻,颔首道:“既如此,备这边拟表,表袁青州继任。”   上表是为了向袁谭表明自己的态度,在未送到许都之前,袁尚等人自然不会知晓。不过刘备与袁谭相厚,领大军经邺城,必然会引起审配等人的怀疑和戒惧,所以刘备还必须做出调解的姿态,好麻痹袁尚等人。当然这些事情,都必须立即着手去做,刘备第二天,便带着沮授先往邺城而去。   半路上刘备便收到消息,袁谭因未能继承袁绍官职爵位,勃然大怒,自称车骑将军,领兵出南皮,气势汹汹的往邺城而来。   广平在邺城以北,距离并不算太远,数日之后刘备和沮授等人便进了邺城。   袁绍在河北所行宽仁之政,在其死后士民多有自发为其带孝号哭者,邺城之内也是处处缟素。   再度哭祭袁绍之后,刘备请求与袁尚于侧室相谈。审配等人因不放心,便陪坐一旁。倒是沮授在袁绍灵前怅然若失,只是不知他心里,到底有何感想,是恨袁绍不用其计,还是恨自己当初没有再坚持?然而这些都是他内心中的隐秘之想,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贤侄得继将军之号,本是家事,毋须他人多言。然承蒙袁公接纳厚待,备不忍见汝兄弟反目,骨肉相残,故此不避嫌疑,特来向贤侄分说。”刘备落座之后,神色悲戚的对袁尚说道。   袁尚到底年轻,闻言坐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却听审配冷笑一声,对刘备问道:“豫州此来,意欲替袁青州鸣不平吗?”   “非也!”刘备瞥了他一眼,正色道:“岂不闻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袁公尸骨未寒,强敌在侧,若兄弟彼此相争,岂不是给外敌以可乘之机?备虽为藩篱,亦知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恳请贤侄允备往南皮以说青州,使其收兵,不至内乱!”   他这番恳切言辞再加上郑重神态,使得袁尚有些摸不准了,不禁将目光投向审配,想看看审配等人如何判断。   审配和逢纪都觉得刘备虽然说的有道理,可他这么做,真的是出于好意吗?   狐疑的看了眼刘备,审配沉吟道:“豫州亦知明公在时,最爱者公子也,分遣大公子镇守青州,便可见其心迹。今青州领兵自南皮而来,所为者何?无非以其为长,欲争明公所遗而已!然长幼之分,岂为定势?刘荆州亦非长兄,刘琦却能甘于让贤,青州为何不能?”   他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刘备心头冷笑,忍不住看了眼袁尚,心中暗道,论相貌你倒是有副好皮囊,可和刘琮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拿什么和刘琮比呢?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刘备面容肃然,对审配说道:“备也是如此认为,然而这个道理辛评、郭图会对青州言及否?备实不忍见兄弟相残之事,愿往说青州,使兄弟重修旧好,共图曹操!”   “好!既如此,便请豫州前去!”袁尚听了连忙对刘备说道。他其实并不如何惧怕兄长袁谭,但方才刘备一说,他也觉得如今曹操才最为可虑,所以便急忙答应下来。   审配和逢纪对视一眼,虽然并不十分相信刘备,但见袁尚已经答应,也只能默认了。   待刘备和沮授离开之后,审配捏着胡须疑惑道:“要说刘备欲对付曹操,可信!但青州待其一向优厚,何以此时却会劝说青州退兵?”   逢纪眯着双眼,思忖片刻说道:“我看刘备是怕内乱一起,他在青州难以自处,故此才会前去劝说。”   “且看他能否如其所言劝说退兵,若是我那兄长执意要来一争高下,又怕他甚么?”袁尚倒是信心满满。这也难怪,袁绍死后他既然继承了官职爵位,所掌握的人马比之袁谭,要多出许多,再加上二兄袁熙所领将士,怎会惧怕袁谭?   其实以逢纪的智商,原本是能够从中看出一点端倪的。刘备这些年来的事迹逢纪岂能不知?然而他和审配假托遗嘱,拥戴袁尚本就心虚,否则方才审配也不会在刘备做了那番表态之后,仍然画蛇添足的找借口。很多东西逢纪其实看的非常明白,只可惜太爱弄权,高智商没有用到正地方,这时候一心虚,自然就有所遗漏了。   旁的不说,沮授在袁绍刚死就跑回老家,为何现在却又与刘备一同出现?方才相谈之时,沮授虽然未曾参与,但他们二人的关系,显然另有隐情。只是方才刘备一顿忽悠,逢纪和审配都把此事给忘在脑后,再想询问时,人家都出城而去了。   这些疑团逢纪和审配并没有互相交流。在逢纪看来或许是刘备请了沮授出山,不过那又如何?少了沮授分权,他还巴不得呢。即便沮授不辞官而去,逢纪和审配也会联手将其赶走。审配心中所想与他差不多,如今袁尚为主,正是他二人大权在握,大展宏图之时,岂容旁人来分一杯羹?   于是在这样的默契之下,逢纪和审配二人对于沮授之事,竟然提都不提。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将死于沮授之计,恐怕说什么也要派兵追上去,将沮授剁成肉酱了吧?   ☆、第三十九章 暂借兵马成大事   袁绍是六月初病死的,待袁谭得知审配等人拥立袁尚为主,继任大将军号及爵位后,已是六月中旬。他闻讯大怒,在辛评和郭图二人的撺掇下,自号车骑将军,领兵一万出南皮向高唐,准备去邺城找弟弟袁尚要个说法。   至于为何袁绍死时袁谭却在青州,也是这俩货给说动的。辛评郭图本事不大却极善弄权,当初联手逢纪害得沮授失去了袁绍的信任,但眼看袁绍病重,郭图便劝说袁谭赶紧回南皮亲自掌军,辛评更是认为若留在邺城,恐为审配等人谋害,袁谭能有多少主意?听了他俩的话跑回南皮,结果失去先机,这才后悔不迭。   没想到袁谭领兵到了清河附近,便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刘备。袁谭大喜过望,以为刘备是来领兵相助的,可再一看刘备只带了数十扈从,并无将士相随,不由有些纳闷。   “将军引军南下,意欲何为?”刘备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对袁谭问道:“是否要往邺城,以争将军之号?”   袁谭阴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侧过头看着刘备,语气很是不善:“莫非豫州以为,谭争不得吗?”   “如此大张旗鼓径直而去,如何能争?”刘备叹道:“青州可有把握,凭这一万人马就能攻破邺城?如今青州出兵之事已经传遍四方,邺城岂能没有防备?”   他这么一说,袁谭便有些茫然了,是啊,自己领兵而去,袁尚等人当然会严加防范。想到此处,他不由急道:“难道谭就只能忍下这口恶气,退兵返回南皮不成?”   “不可!”刘备听了微微一笑,对袁谭说道:“备已向朝廷上表,表青州继任大将军号,此事尚及纪、配等人还不知晓。”   袁谭皱眉道:“多谢豫州好意上表,然则如今朝廷为曹贼把持,恐怕此事难以通过,更何况即便朝廷同意,那逢纪、审配就能交出兵权,让出邺城吗?”   “欲成大事,则需名正言顺!至于朝廷允或不允,在备看来,只怕允青州继任的可能性,会非常大!”刘备瞥了眼身后不远处的郭图,转头对袁谭说道:“备来此之前,曾先往邺城见过袁尚和逢纪、审配二人。”   虽然知道刘备必然是要帮助自己,可听他这么一说,袁谭还是狐疑问道:“豫州见过他们?”   “非如此,又怎能获取他们的信任?”刘备低声对袁谭说道:“备假托前来说服青州退兵,实则是为青州谋划啊!”   袁谭听了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问道:“豫州有何良策教我?”   “备是如此想的……”刘备将自己欲借青州兵,假意往黎阳屯守,途径邺城时突起发难,一举攻克邺城之谋告诉了袁谭。   “可是吾兵本就不多,又缺铠甲斗具,恐怕此计太过冒险。”袁谭本能的反对道:“不若将军回青州之后领兵与我一同讨伐,这样也许胜算还大一些。”   借兵之事袁谭出自本能不想答应,盖因这兵借出去很少有能归还的。旁人不说,刘备这些年东拼西凑,可是从不少人手里借过兵,哪次见他还过?更何况当初孙策借袁术之兵,横扫江东之后,又与袁术翻脸……   “贤侄不可因小失大啊!”刘备语重心长的说道:“备此举无非是为贤侄鸣不平,欲为贤侄讨个公道而已!诚因袁公与贤侄待备不薄,否则安敢行此事?备之军士自然也要前去,所虑者,不过是因为人马相比袁尚太少,恐一时不下,以至生变耳!况备既假托劝说贤侄而来,若贤侄假意退兵,实则将兵马借给备,如此一来,则邺城必然疏于防范!彼时待我军会合之后,以前往黎阳之名,行经邺城,那时攻其不备,何愁大事不可成?待邺城即克,贤侄再领军而来,如此则大事成矣!”   刘备这番话听起来颇为可行,袁谭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最后微微点头,对刘备说道:“既如此,谭便分五千兵马与豫州……”   “莫非青州不信任备?请遣郭都督与备同行,以行监军之职!”刘备见状,立即对袁谭说道。   袁谭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听刘备如此说,当下便应道:“非谭不信任豫州,实因麾下将士骄横,若不以郭都督同行,恐豫州难以弹压。”   刘备状似深以为然,颔首道:“备亦做如此想。”   此时郭图却策马靠了过来,对刘备说道:“安知豫州不是为袁尚谋青州之兵?”   在郭图看来刘备如此热心的帮助袁谭,很是可疑。虽然袁谭对刘备不错,划给他四个县城用以养兵,但就为了这个缘故,刘备就甘愿领所有人马,孤注一掷的去打邺城?好,既然你刘备有这个想法,那领着你自己的兵去打邺城好了,现在要将这一万人马借去,若是刘备实际上为袁尚打算,那袁谭可就亏大了!   至于郭图自己,到时候岂不是成了自投罗网?所以郭图一听要让自己当监军,心里就犯起嘀咕,忍不住跑上来质问刘备。   刘备何等人?岂能被他虚言诈住,闻言冷笑道:“备若为袁尚所谋,何必来此见青州?只需青州领兵去打邺城,备自率军攻南皮。到时候青州进退两难,军必自溃!以郭都督看来,何者为难?何者为易?”   他这么一说,郭图只能哑口无言了,很显然刘备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然而郭图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可现在说不出哪儿不对,他也只得唯唯退下。“郭都督也是一片忠心,还望豫州不要介怀!”袁谭见状,忙出言打圆场,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的是既然有刘备当先锋,那自己只管坐收其成便是,既然不用担风险,借出去的一万人马又有郭图监军,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因此现在越看刘备越顺眼,对于自己当初厚待刘备,更是觉得非常英明。这次袁谭出兵,郭图随行,南皮便由辛评守家,不过即便辛评在此,对于刘备这个计策,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   ☆、第四十章 以何良策赚德阳   紫色的闪电划破阴沉沉的天幕,照亮了城头上被风雨湿透的旗帜,照亮了士卒们苍白的脸庞。牛皮铠甲被雨水冲刷着,在这闪电的照耀下反射出润泽的棕色光亮。有人手搭凉棚,望向城外迤逦而来的长长队伍,语气很是紧张的说道:“来了,他们来了!”   城外冒雨疾行的,正是刘琮一行。   他猛地抬起头,粗大的雨点便直扑到他的脸上,城头上戒备森严的样子,立即便映入他的眼帘。   刘琮面无表情的轻轻一扯缰绳,神骏的战马立即抬起前蹄,粗壮有力的后肢牢牢的踩踏在泥泞的道路上,因为惯性的力量而向前平移了稍许,而此时战马已人力而起,前蹄在空中蹬踏了两步,再落下时,溅起无数泥点水花。   “大将军!右前方五里处,便是前锋营寨!”身后的斥候立即纵马向前,对刘琮大声喊道。   不用他说,刘琮也已隐隐看到营寨,而且数十骑正从营寨方向急速奔向此处。   德阳城,就在眼前……   明光骑将士在行军之时,并不穿戴明光铠,而是穿着质地柔软但非常坚韧的牛皮甲,亦不戴盔,因这场大雨的缘故,人人头顶斗笠,回首望去,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待那数十骑迎至近前,为首的骑士翻身落马,动作轻捷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看得刘琮心中暗赞一声,好骑术!   来者却不是甘宁,而是前锋营宣政郎周霆。他与甘宁也算是老搭档了,本身又是出自刘琮的少年部曲,此刻见了刘琮,目光中闪过一丝激动,不过举止比当年要稳重的多。   “甘将军守在营中,特命末将前来迎接大将军!”周霆见过刘琮之后,上马说道。他这看似不经意的解释,自然是为了说明甘宁为何没有亲自前来迎接刘琮。   很显然,在刘琮到此之前,已经发生过什么。不过刘琮并没有立即询问,而是眯着双眼,再度看了看德阳并不十分高大,但却颇为坚固的城墙。   虽然甘宁这几年一直统帅水军,但陆上安营扎寨却仍然非常标准。通往营寨的道路颇为狭窄曲折,道路两旁撒满了铁蒺藜,尖锐的拒马和鹿柴使得营寨前很难顺利通过。刘琮赞许的点了点头,对周霆说道:“一路行来,粮草可还足用?”   “粮草还够一个月之久。”周霆简短的回答道:“只是现在益州方面已拒绝向我部提供,后续也很难从荆州运来。”   刘琮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及至自辕门进了营寨,就见甘宁和高顺、阳范等人大踏步地迎了上来。   与众人见过之后,刘琮便率先进了中军大帐,张迅疾步上前借过刘琮甩下的蓑衣,又有帐内候着的侍卫递来手巾,刘琮接来擦干脸颊,笑着对立在帐内的诸人说道:“愣着干嘛,都坐下吧!”   “看德阳城头如临大敌的样子,莫非有事发生?”刘琮擦干了脸觉得清爽许多,坐下之后抬眼看向甘宁问道。   甘宁咧嘴一笑,回道:“不过是想将我等赚入城中,好来个一网打尽而已!”   “哦?”刘琮转头看了眼法正,两人都流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继而刘琮又对甘宁问道:“兴霸是如何识破的?”   “那德阳县令说要宴请我等,一日三请催的甚急,我与高将军便都起了几分疑心,先假意答应之后,第二天又托故未去,当日遣了精细之人入城窥伺,果然发现城内各处都设下伏兵。”甘宁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得知德阳县令欲对我等不利,还能轻易放过他吗?第三再来时,便被我扣押在营中。他倒是个有骨气的,只推说全不知情,还说什么我等误会于他。是以我便先将其关在营里,待大将军发落。”   刘琮听了微微颔首,说道:“此事未必是那县令主谋,但他肯定也是知情的。不过于他而言乃是职责所在,所以暂时不要为难他。”   见甘宁等人面露不解,刘琮又道:“益州牧守府主簿黄权,谎报我军攻占江州,蒙蔽刘益州,以图对我军不利。想来德阳城内主谋此事的,也是他派来的人。”这个消息还是在成都城内的特卫营密探打听出来的,昨日刘琮才刚刚收到。   “那我军现在该当如何?”阳范脾气急性子直,闻言立即对刘琮问道。他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这么拖延下去,毕竟不是办法。   刘琮笑道:“现在不是正在商议吗?阳将军稍安勿躁。其实现在德阳城内必然已乱作一团,最应该着急的反倒不是我们。”   “这么说,想要对付我军的不过是黄权等人?”甘宁皱眉问道。   刘琮正色说道:“兴霸可不要小觑了他们。这些人在益州都是大族,根深叶茂,影响力非常大。他们为何要对我军不利?不就是害怕我军吞并了益州,其家族不能如以前那样把持益州官位吗?至于刘益州,若非他首肯,黄权等人如何敢随意调动兵马?”   搞清楚这些问题,就是要让将领们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敌人是谁。益州内部,有没有对荆州军有好感之人?除了法正、张松之外,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有些势力虽然弱小,但在关键时刻,还是非常有用的,如果不分敌我的全面打击,势必会陷入四面作战的困境之中。能够争取的力量,必须主动争取,绝不能将其推到对立面上。对此,刘琮在制定益州攻略时,便早已有了清晰的认识和判断。   其实刘琮还有一个认识,只是不好对众人言说罢了。那就是“法儒之争”,在荆州刘琮所推行的是法家的那一套,落在益州大族眼中,如何会让他们有好感?再加上以前的恩恩怨怨,东州兵的暴虐侵害,使得益州大族抱团自保的心思,自然而然的便形成,并且随着刘琮率军入蜀而愈发强硬。   法正接着刘琮的话头说道:“黄权谎报军情,污蔑荆州军,必须予以揭露,如此方可正视听,收人心。否则荆州军将处处被动,陷于苦战之中。”   这便是在强调师出有名的重要性了。甘宁等人虽是武将,但对此也颇为认同,闻言纷纷点头。   “不过德阳城,却是一定要拿下的!”刘琮冷笑一声,一锤定音:“欲以犒军为名,加害我荆州军将领,此罪不究,何以明正视听?”   甘宁听了立即挺胸道:“末将这便让人将那县令取来,斩首祭旗!”   “慢!谁说要杀他了?”刘琮抬手制止道:“德阳城墙虽然并不高大,但看着却颇为坚固,前锋营并无攻城器械,难道用将士们的命去硬拼吗?”   阳范大声道:“那城墙低矮,就让末将率部夜里登上城去,打开城门便是!”   刘琮道:“既然城内已有防范,又如何能轻易登城?即便登上了城,也未必能打开城门。”   倒是高顺迟疑问道:“大将军之意,是想让那县令归顺,以为我军内应?”   “只怕很难令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投效我军。”刘琮略一思忖,转而对法正问道:“孝直可有良策?”   法正在刘琮刚才说要取德阳之时,便开始考虑用什么办法攻城,此时听刘琮问起,便坐直了身子回道:“荆州军兵强马壮,又久经战阵,威名远播,足以令城内将士胆寒。故此城内之人才欲以计谋之。如今县令被执,城内主谋之人必知事泄,然其并未弃城而去,想来还抱着侥幸之心。只要他仍然想用计,那便有机会夺城。”   “有何机会?”阳范听了急忙追问道。   甘宁等人虽然没有出言询问,但目光也紧盯着法正,从刘琮对法正的态度上来看,很显然这个年轻人颇为刘琮看重,他们虽无嫉妒之心,却也想看看法正此人到底有何本事,被刘琮如此信任有加。   法正已经在这片刻之间理清了思路,沉着说道:“方才既然已经决定,要揭露黄权等人谎报军情,蒙蔽益州,挑唆两军相争之事,那么德阳县令,也就是被人利用。所以将其释放回城,便是理所应当之事。”   哪怕是阳范,也知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耐着性子望向法正,只听法正接着说道:“当然在放其回城之前,大将军自然是要与他见上一见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其勿轻信谣言,然后大将军与正一同入城……”   “不可!”阳范听到此处,顿时摇头大声喊道:“既然城内已有防范,万一大将军进城之时遭敌伏击,岂不是太过危险?”   法正笑道:“那县令并未见过大将军,城内将士亦如是,他们怎会知道进城的是不是真的大将军呢?”   阳范这次反应过来,瞪圆了双眼看着法正,心中暗道,此人年纪轻轻,鬼点子倒是不少……   不过刘琮却皱眉对法正说道:“如此孝直岂不是太过冒险?此计不妥,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按照法正的计策,就是由人来代替自己,但为了取信于县令和城内将士,法正必须一同前往以证明那替身乃是真的刘琮。只是这样做等若以法正的性命冒险,刘琮自然不肯答应。   ☆、第四十一章 并驾齐驱同入城   此时天色愈暗,大雨仍旧“哗哗”地下着,帐内潮湿闷热,即便敞着帐帘,也令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刘琮的反对早在法正意料之中,他抬头望向刘琮,从容说道:“正本为益州之使,一路随同大将军入蜀,那县令自然知晓。揭露黄权等人阴谋之事,舍正更有何人?故此无论如何,正都要前往城中,如此一来县令和城内主谋之人,才会相信大将军入城乃是为了平息事态,而非赚开城门,杀入城中。”   见刘琮仍在迟疑,法正又道:“德阳城因在蜀中腹地,因此仅有一道城墙,且城门之内别无瓮城,正只需领三百铁骑入城,夺下城门便可,又有何危险?还请将军尽快定夺!”   对面甘宁也道:“彼时宁自领兵准备妥当,只等夺下城门之后,便立即出兵接应,断然不会令骑兵陷入城中!”   刘琮也知道自己今日抵达城外军营的消息必然已为城内知晓,所以若想攻城,就要兵贵神速,仔细思索了片刻,觉得法正之计虽然看似冒险,实则并没有多大危险之后,便颔首道:“既如此,就按孝直所言行事!”   至于让何人来假冒刘琮,众人还未想到此处,张迅便挺身而出,请求担当此任。   法正见状,笑道:“张侍卫久随将军左右,对将军言行举止自然无比熟稔,就由张侍卫冒充最好!”   待张迅换了盔甲之后,倒也不用刻意模仿刘琮,看上去便有模有样了。更何况那德阳县令本就未曾见过刘琮,如何能分辨出真假来?   及至高县令被带进大帐,见张迅肃容立于帅案之后,帐内诸将如众星捧月般分立左右,便先入为主的认为,这就是征南将军、荆州牧、成武候刘琮了。   在他来之前法正便教过张迅如何说,此时张迅见了高县令,目光一凝,沉声问道:“帐下可是德阳县令?”   “正是!大将军明鉴!高某好意宴请甘将军等,却不料甘将军不知从何听说谣言,说什么高某欲借此谋害,竟然将本县扣押在营中,如今已有四五日了……”高县令看似神态惶恐,可他这话却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想必他也知道,甘宁等人恐怕并无真凭实据,除非要强攻德阳,否则也不会拿自己怎样。   张迅故作思索,扭头对甘宁道:“我等远来为客,怎好对主人如此无礼?”   甘宁很是配合的躬身道:“实因流言四起,末将为谨慎起见,不得不防啊!”   “不过是些无知之人的谣传而已,怎能当真?”张迅叹了口气,又对高县令说道:“有些事情,恐怕你也不知。你且看看,这是何人?”   高县令顺着张迅的目光望去,只见法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由说道:“法,法孝直?”虽然他与法正只有数面之缘,但对这位从前的新都县令,他还是印象很深的,此时见了法正,立即想起法正乃是做为使者前往荆州去的,如今法正和刘琮同行,倒也不奇怪。   “高县令有所不知,主簿黄权等人,谎报军情,污蔑荆州军进攻江州,意图挑拨益州与荆州不和,使其就中谋利。我闻听此讯之后,心急如焚,这便要往成都分说此事。大将军得知甘将军与汝误会,特来问个明白,若是果真如此,我便向将军做保,请将军放你回城。”法正见他看过来,便不失时机的对高县令说道。   高县令听了有些茫然,转念又想到从成都来的使者,曾对自己说过,正是法正怂恿,才使得刘益州遣使请求荆州出兵,他的话如何能信?不过看他这样子,似乎真是急着想去成都,若是能哄得他们先放自己回城,又或者他们一同入城的话……   “竟有这等事?”高县令一脸讶然的反问一句,皱眉叹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此间之事,的确是出于误会,还请大将军放我回城,否则城内混乱,若真发生点什么,更易落人口实。”   张迅目不斜视,爽朗一笑,对高县令说道:“既然这样,咱们便一同入城!”   高县令忙道:“不若先让某之随从先行回去,免得城中将士误会……”   他这是打算找个机会让随从先通知城内,好预做准备,然而法正怎能让他如愿?见状立即说道:“事情紧急,咱们这边出发吧,正现在可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不早日将黄权等人之谋告知主公,倘若真的造成两军冲突,此罪非小啊!”   被法正这么一说,高县令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点头应了。他甚至打算在领刘琮和法正入城之后,立刻下令放箭,哪怕豁出去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将刘琮和法正杀死在城下。   此时已是晌午过后,雨势虽然小了一些,但道路之上仍然满是泥泞。高县令见刘琮等人皆是骑兵,心中稍定,认为在这样的地形中骑兵难以奔驰,想必对付起来就容易一些。   城头上德阳县主簿见荆州军营内行出一队人马,正惶恐无措时,就听身后有人冷哼道:“怕什么?他们这些骑兵,难道还能飞上城头吗?”   主簿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是从成都而来的使者,据说还是黄权信重之人,当下也不敢辩白,只伸长了脖颈,向城下望去。   雨幕之中,那最前面的人隐隐约约的有些眼熟,主簿瞪大了双眼,迟疑道:“那,那莫不是高县令?”   听他这么一说,城头上的许多士卒也都纷纷出言道:“可不正是!”   自从高县令被扣押在城外军营之后,城内人心大乱,有的人甚至收拾了细软逃出城去,往乡间躲避。今日刘琮一行骑兵虽然只三百余,但因之前便有消息,他们都知道这是刘琮自江州而来,要往成都去的。   可这才多长时间,刘琮便带着这三百骑与高县令一同往城下而来,难道说高县令已经脱身了?“哼,那法正也一同来了,正好一并杀之!”使者眯着双眼望向城下越来越近的队伍,冷声对主簿说道:“还不让将士们做好准备?”那主簿听了浑身打了个寒战,也不知是这秋雨寒冷,还是他心里冰凉?   ☆、第四十二章 擅作主张所为何   城头上剑拔弩张,城下高县令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兴奋的是如果能将刘琮和法正诱入城中,到时候城门一关还怕不能一网打尽?紧张的是万一刀枪无眼,自己岂不是也……   然而现在他即便想改变主意,也不可能掉头逃走了,唯有硬着头皮向城门策马徐行。   天色愈发阴沉,雨滴敲打着将士们的盔甲,将一路风尘冲刷得干干净净。   高县令仰面望向城头,见主簿在士卒的簇拥下,正伸着脖子向下看,忙高声喊道:“征南将军已至,还不速速打开城门,前来相迎?”   城头上似乎因他这句话而引起一阵骚动,然而很快便平静下来。主簿扶着城头青石,声嘶力竭的应了。高县令有些心虚的回头看了看“刘琮”,却看不清他的表情。高县令掩饰般的轻咳两声,心中愈发焦急。虽然并没有在城头人群中看到那个来自成都的使者,但高县令相信他一定在其中,甚至已经暗中下令,只待已等进入城中,便立即关上城门……   黑漆城门上的铜钉在黑黢黢的城洞中,微微泛着黯哑的黄铜光芒,随着城门缓缓开启,高县令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里。   杂乱的跑步声在城门后响起,高县令生怕法正误会,便道:“想来是城中军民在城内相迎!”   法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城洞内颇为干燥,却更加昏暗,高县令只觉得这城洞怎么比往日更深更长,耳边听着雨声、马蹄声、刀枪轻碰的铿锵声,却都没有心跳声令他如鼓在耳。眼看就要出了城洞,高县令下意识的就要策马狂奔,却冷不防被法正一把握住手臂,他浑身一颤,扭头惊问道:“孝直这是何意?”   “别急。”法正轻声说完之后,转头厉声断喝:“夺门!”   身后张迅抽出长剑,猛地一夹马腹便从法正身旁掠过,他高声喊道:“降者免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立即大破了城内的部署,有人试图冲上来阻拦,有人却吓得连连后退,城头上的主簿见状也喊道:“快!快关了城门!”   若是按照那使者的计划,要等刘琮等人的队伍进到一半时再突然发难,没料到却被对方抢先下手,顿时失去了先机。然而这使者却不肯死心,立即下令随从及城下将士向荆州军冲杀。   明光骑将士虽未着重甲,但也因此更加轻便灵活,马刀雪亮,破空而斩!当面的益州士卒所持不过长矛大枪,如何能与这锋利马刀相抗?更何况士卒们本就没有多少抵抗之心,城门附近的益州士卒很快便被驱散,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明光骑将士自城外杀入,那高县令被法正拉着避到了一旁,眼见城门失守,不由又惊又怒,转头瞪向法正,满嘴苦涩的质问道:“孝直,怎地突然兵刃相见?”   “若非如此,正此时已做了无头之鬼也。”法正懒得和他多说,抬头向城头上望去,见一人正扶着女墙,大声嘶吼,似乎是在指挥城内将士反抗。   高县令见计谋已被法正识破,只得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冲入城内的明光骑很快便控制了附近,在极断的时间内便列好阵势,城内的益州士卒哪里肯听从那使者的指挥,发一声喊四下溃散,反倒将那使者带来的部曲随从给冲散了。   “快放箭!放箭啊!”使者见状心慌不已,顺手抓住身边的一个弓箭手,唾沫星子迸了人一脸。那弓箭手抬起胳膊身子向后一退,亮出手中的角弓道:“弓弦已湿,如何能射?”见使者还要纠缠,干脆将弓往地上一丢,转身便跑。   主簿也不知何时溜走了,使者茫然四顾,见身边乱哄哄的,不由咬牙恨恨道:“竖子!不足与谋!”说罢便也打算混下城头,心中暗自寻思,此番事败,还是赶紧逃回成都再想办法吧。   可是他这会儿再想离开,却已是不可能了。数十明光骑将士策马堵住了城内的甬道,许多益州士卒干脆抛下刀枪,跪地请降。使者见无法走脱,也只得丢了长剑,混迹于降卒之中。   随着刘琮亲自率领前锋营将士入城,德阳城头便换了荆州军大旗。   干脆利索的拿下德阳之后,刘琮便下令搜捕那使者,军令刚一发出,便有德阳官吏举告,将那个来自成都的使者揪了出来。   直到此时,高县令才知道谁是真正的刘琮,不过他现在已心如死灰,只等着引颈就戮了。   刘琮率部入城之后因天色擦黑,便直接住进了县衙,除了周霆领数百将士仍然驻守城外营寨,其余各将分别领兵把守城门。待匆匆用了晚饭之后,刘琮便下令将那使者及高县令、王主簿等人提来。   稍一审讯,高县令和王主簿二人便招了,那使者见无法抵赖,也只得承认,自己是被黄权派来,欲加害甘宁等人,却没想到事情泄露,再加上刘琮前来,转眼之间,自己便成了阶下囚。   “尔等如此妄为,欺上瞒下,图谋不轨,我倒要看看,刘季玉将如何处置!”刘琮懒得跟他们废话,挥手让人将他们押入牢中,转头对法正说道:“既已握有证据,当可使黄权等人之谋大白于天下。如此一来,刘璋定然与他们产生罅隙。只是我军若想进军成都,恐怕现在还时机未到。”   法正深以为然的点头道:“若现在便大举进攻,恐孤军深入,陷入四面苦战之境地。”   得知刘琮到了德阳,派去的人又未能成事,反倒在德阳被刘琮夺去之后全无消息,黄权便有些慌神。然而现在已无退路,他只得继续硬着头皮,顽抗到底了。   “如今刘琮已占了德阳,若他发兵来此,我等又将如何应对啊?”有那胆子小的,凄惶问道。他虽然也是益州大族,但家族中并无手握兵权之人,在如今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最危险的莫过于此。   黄权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看着众人说道:“都慌什么?他那点人马,如何能攻打成都?汝等切不可自乱阵脚,给那刘琮以可趁之机!”   他这话并没有让大伙放下担心,只是见黄权如此说,少不得勉强应付几句。   “为今之计,只有让牧守觉得离不开咱们,否则刘琮引军前来,牧守却毫无防范,则成都危矣!彼时我等何以自保?”黄权稍稍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对诸人说道:“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德阳那边的真相传到牧守耳中,此事遮掩住之后,我等再另寻良策。”   有个牧守府内的掾属便道:“就怕瞒不了多久啊!这几天城内已经隐隐有些流言传出。牧守似乎也有所耳闻,只是一时还未曾向我等询问而已!”   “竟有此事?你怎么不早说?”黄权怒道,见那人唯唯诺诺并不辩解,只得暗自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诸位,如今形势愈发严峻,咱们必须同舟共济,方可共度难关啊。以权之见,刘琮所虑者,无非是师出无名尔!所以若想令牧守继续信任我等,就要逼着他先动手!”   那个掾属闻言不由纳闷道:“现在他们不是已经抢占了德阳?”   黄权摇头道:“德阳之事我等理亏在先,如何能用以说动牧守?”   众人听了俱都默然无语,有人心中不禁埋怨黄权,派去的人也太无能了些……   正彷徨无计时,刘璋却派人来传黄权等人入府,黄权等人心中忐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   “哼!尔等好大的胆子!”刘璋见了黄权等人之后,怒气冲冲的质问道:“荆州军并未进攻江州,尔等谎报军情,是否欲令吾与荆州失和?汝等说,为何要如此?”   黄权闻言却抗声说道:“荆州军若真是来助主公抵抗张鲁,何以会走水路先往江州?如此绕行何时才能前往阆中?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等行事,自问无愧于主公,更无愧于益州百姓!”   他说的倒是义正言辞极为激昂,但刘璋此时正恨他欺骗自己,如何会信?他冷哼了一声,想要厉声斥责,却又不知该如何责骂,最终只得长叹一声,对黄权说道:“如今事已至此,刘荆州派人送来这些,汝等自己好生看看吧!”说罢,将案几上放着的几份供词交给侍从,那侍从又交到黄权手中。   黄权匆匆阅览,见是自己派去德阳的人供述,所行之事,皆出于自己授意,当下也不辩白,梗着脖子对刘璋说道:“不错!此事是权擅作主张!然而权又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主公,为了益州?”   见黄权说的理直气壮,刘璋反倒不知该如何说了,他瞪着黄权看了半晌,气苦道:“你,你这才是为我等招灾惹祸啊……”   “明公息怒!”与黄权等人一同来的人见状连忙对刘璋说道:“却不知刘荆州,意欲何为?”   刘璋皱眉道:“他却没有说要如何,只在信中问我,将如何处置此事。”正是因为刘琮这么做,刘璋才感到很是为难。黄权虽然擅作主张,甚至欺瞒自己,但若是将其治罪,恐怕一下就会得罪许多益州大族。然而若是不给刘琮一个交代,又怎么能说得过去?   ☆、第四十三章 大业开端取邺城   就在刘琮领兵进入益州之时,远在北方的刘备,正紧锣密鼓的准备攻取邺城。   自从在清河附近遇到袁谭,并成功的借到了八千青州兵之后,刘备便立即派人向邺城报告,说自己已将袁谭劝回南皮,同时为避嫌,请求由自己领兵往黎阳屯驻,以防曹操。   收到刘备送来的消息,袁尚大喜,对逢纪说道:“刘豫州真信人也!此番不动刀兵,便劝得兄长返归,如此一来,倒省却许多麻烦。”   逢纪却没他这么乐观自信,皱眉道:“这也未必便是好事。”   “哦?此话怎讲?”袁尚奇怪的看了眼逢纪,他对逢纪和审配二人可谓言听计从,此时逢纪这么说,他便不由问道。   逢纪沉吟道:“青州此行仓促前来,所领兵马据闻不过万余,且如今名位已定,其师出无名,若与之战,则其必败!然今从容退去,实力尚存,来日若再起纷争,恐怕愈发难图……”   他是认定袁谭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不是刘备多事,恐怕袁谭领兵而来必遭惨败,能够一举而定,何必留下后患呢?当然这个道理,他也是在刘备离开邺城之后才逐渐想明白,现在对袁尚这么一说,袁尚也觉得很有道理,不过他自信满满,浑然没有将自己的大哥放在眼中,摆手说道:“无妨!今日他既不敢来,以后更不会作乱了!即便他想,难道麾下众多将士,就一定会跟着他反叛吗?”   审配也道:“是啊,眼下最可虑者,却是曹操,若曹操领兵北上,青州又率众南下,彼时腹背受敌,我方又当如何应对?”   “这个嘛,也许曹操未必就会北上也说不定。”逢纪说到此处,也觉得自己有些强词夺理,讪笑道:“我也是担心将来青州坐大,难以制衡。”   袁尚嗤笑道:“坐大?如今刘豫州都不想帮他了,他如何坐大?说起来,刘豫州自请领兵往黎阳屯守,此事可否答应他?”   “黎阳乃冀州屏障,要冲之地。”审配斟酌道:“非精兵强将不可驻防,若是刘备真有此意,我看不如就让他领兵前去,左右他与曹操已成死敌,倒也不虞他临阵倒戈。”   逢纪去连忙摇头道:“不可!此事不妥!”   见袁尚和审配二人都疑惑的望着自己,逢纪便解释道:“刘玄德乃世之英雄,必不会久居人下。对于此人,只可压制,不可轻纵啊。虽然曹操与其乃是生死大敌,但黎阳重地,向为兵家所争。刘备若驻于黎阳,少不了要让将军为其添加兵马,乃至兵器甲仗、粮草辎重。如此一来,刘备便会如虎添翼,将来实力大涨之后,将军何以制之?”   说白了,他就是不放心刘备。至于这种猜忌之心来自何处,想想徐州,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在这一点上,审配倒是与他看法相左。他稍一思忖,对逢纪说道:“元图此言差矣!如今之势,刘玄德若离开冀州庇护,则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以冀州强则刘玄德强,冀州败亡,刘玄德亦无路可去。更何况冀州势大,即便其在黎阳,如何以一城之地,抗衡数州之雄?”   袁尚也点头道:“有刘豫州在黎阳,当可抵挡住曹操来犯,倘若其有所折损,也是两败俱伤之事,于我又有何坏处?以我之见,不若便答应此事,让他领兵去往黎阳屯守好了。”   逢纪见他们二人都如此说,也便不再阻挠,只是对袁尚说道:“刘玄德到黎阳之后,切不可对他太过优容。若是其索要兵马,便令其自行招募,至于甲仗斗具军械粮秣等,更不可随其取用。”   袁尚听了没口子应承,待逢纪离开之后,他便对审配问道:“久闻刘豫州麾下有关、张二人,皆为万人敌。别驾可有良策,将这二人收为己用?”   “这,恐怕实在难以说动。”审配可不是袁尚这样的愣头青,闻言愣怔了一下之后,对袁尚说道:“更何况现在要借刘玄德之力,与曹操相抗,若是诱其部将,恐为刘玄德衔恨,彼时他若因此引曹操北上,则得不偿失也。”   袁尚听了颇有些失望,叹道:“如今河北已无名将,来日若有战事,如之奈何?”   “无妨,只要众志成城,敌亦难破也!”审配叹了口气,说道:“就怕各怀心思,各行其是啊。当初官渡之时,配留守邺城,虽未参与其间,但也知此战败因何在。将军当以此为鉴,不可重蹈覆辙。”   见审配又要说教,袁尚连忙找个托词,往后堂去了,审配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却不知危险已经降临。   七月初,关羽、张飞各领一万人马赶到清河,刘备待他们一到,便令青州兵换了旗号,编入两人麾下。郭图虽然名为监军,却是个见不得人的,对此也无可奈何。七月十日刘备接到袁尚同意其所请的公文之后,立即率领大军前往邺城。   直到此时,郭图才得知沮授如今已成为刘备的军师,对此他倒是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一番。在郭图看来,刘备虽有名望,可是出身寒门,怎堪为人主?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省的沮授来与自己争权,他这种燕雀,又怎能知道沮授的志向?   其实说起来,沮授此时的心态也颇为复杂。一方面他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自己不能依附于强大的势力,家族就会失去庇护,很可能就在这乱世之中家破人亡。而另一方面,无论袁绍曾经怎样对待过他,毕竟是旧主,如今投靠了刘备便去谋划旧主之子,似乎有些不够厚道。   然而乱世之中,哪儿有温情脉脉的生存之地?若不想被人吃,就必须狠下心肠去吃人。这个道理沮授很早以前就已经明白了。   而且在这些天的相处之中,随着对刘备的了解日渐深入,沮授便愈发坚定的认为,自己追随刘备,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攻取邺城仅仅是刘备大业的开端,沮授要谋取的,是冀、并、幽、青四州!   ☆、第四十四章 速战速决勿迟疑   攻取德阳之后,刘琮并没有急于向成都进发,然而大军自江州往德阳而来之后,给成都城内造成了极大的压力。面对这种情形,刘璋彷徨无计六神无主,他既害怕刘琮以黄权等人谋害荆州将领为名发兵攻打,又害怕交出黄权等人,会引起益州大族的反抗。甚至连交出黄权给刘琮,他都没有几分把握。   事到如今黄权也颇为后悔,不过他后悔的不是不该对付刘琮,而是自己怎么就瞎了眼,派去那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然而后悔无益,黄权在仔细分析了当下的形势之后,决定以退为进,先保存己方实力再做打算。他知道还有不少人也对刘琮心怀警惕,只是之前并不太相信刘琮此次出兵,便是来谋取益州的。所以黄权那日自牧守府回去之后,便以为其母做寿的名义大宴宾客,就是要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认识到现在除了一致对外,别无他路可走。   因听人说起过张任对于荆州军也无好感,黄权便特意派人递了请帖,原本如张任等寒门出身的将领,并不为黄权看重,但如今要加强己方实力,就必须联络更多的人加入。可以看出,黄权倒是个颇为懂得权变的实用主义者。如果不是黄权对于庞羲等人怨念太深,他甚至都有可能去拉拢庞羲,毕竟在益州,东州兵还是一支颇为强大的势力。   “诸位,如今刘琮气势汹汹而来,看似是对针对我等,实际上,其志在吞并益州啊!”酒席撤下之后,黄权见无闲杂之人,便对座中诸人沉声说道:“然则牧守因德阳之事,对我等误会颇深,却不知诸位可有何良策,使得牧守回心转意呢?”   堂上原本还有些人在窃窃私语,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安静下来。   黄权有些失望的叹了气,他知道造成眼下的局面,自己难辞其咎,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出个办法来对付刘琮,若是刘璋依旧不信任自己,以后将如何行事?   “荆州军不过万余人,有什么可怕?”有人大声说道:“不来打便罢了,若是敢来攻打,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这话并没有鼓舞多少人,谁不知道刘琮的可怕之处?荆州军战力之强已是尽人皆知,这种话说说便罢,谁会当真?   硬拼只怕是拼不过的,成都到德阳之间,又无甚么险要关卡,如今之计唯有智取,这一点许多人都想到了,但怎么个智取法,大伙却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拿出个准主意来。   黄权见众人议论纷纷,却始终没商议出个令人信服的办法,不由有些着急。他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说道:“诸位,荆州军深入益州,粮秣辎重必会走水路而来,不若遣军截其粮道,再令各郡县闭门自守,无须多久荆州军粮尽,必自退也!”   “可是很快便要秋收了啊!”有人担心的说道:“荆州军若是分兵收割,断其粮道又有何用?”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任说道:“荆州军远来,消息传递必不及时。可先断其归路,再散布曹军南下之谣言,令其士卒自乱,当可使得刘琮主动退兵!”   提起曹军,黄权心中一动,点头道:“或许很快这就不是谣言了!我已令人前往许都,请求曹公出兵,若是不出意外,再有月余,当可有确实消息。”   “这么说,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有人迟疑问道。   黄权眯着双眼,对他说道:“不错!只要刀兵一起,哪怕牧守再不相信,也当明白我等苦衷了。彼时我方有坚城可以为持,荆州军若强攻不下,军心必然为之动摇。再加上咱们适时放出消息,还怕那些荆州士卒不逃亡?即便曹公不出兵,刘琮也当坚持不了多久!”   他这番分析听起来合情合理,众人都纷纷点头表示附和。然而有人想的要更远一些,抬起头问黄权:“可现在这种局面,如何能拖得下去?”   黄权愣怔了一下,心中也颇为烦躁。现在刘琮已经将德阳方面的证据交给了刘璋,若是刘璋不能给他个满意的交代,只怕刘琮很快就要挥兵来攻了。   “此事却也不难。”那个牧守府掾属对黄权说道:“主簿何尝指派那人去往德阳?其实是他自作主张,事发后攀扯主簿而已。”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要让黄权来个死不认账了。可即便能和刘璋扯皮,难道刘琮会信他这一套?   黄权对此殊无把握,犹豫再三,沉吟道:“即便吾不承认,又能如何?刘琮不过是要找个借口对益州用兵而已……”   那掾属却道:“正因如此,主簿才不能承认此事!否则刘琮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了吗?”   “不!我既认罪,他还有何种理由对益州用兵?”黄权站起身,对众人说道:“只要我被关入牢中,刘琮便再无借口,彼时诸位便可请牧守将刘琮迎至成都,待其到来之时,再设伏兵,务必将其击杀!”   众人听了之后有劝阻的,有附和的,不过最终还是依黄权所言,准备将刘琮诱至成都之后再动手。   第二天一早,黄权便入牧守府去见刘璋。   刘璋本来还没想好拿他怎么办,听黄权说愿意认罪入狱,以待刘琮发落后,心中总算一块大石落了地。不过他并不愚蠢,见黄权态度遽变,不由问道:“主簿何必如此?吾正欲写一封书信令人送往德阳,为主簿辩解一二……”   “唉,此前皆是权私心作祟,昨日老母做寿,宴席之后诸位同僚多有劝说,权这才幡然悔悟,只因权擅作主张,使得主公忧心,几令主公与荆州失和。如今想来,愧之无极!”黄权表情沉痛的摇了摇头,接着忽悠道:“德阳之事,皆权一人谋划,还请主公勿要牵连他人……”   能给刘琮一个交代,刘璋已经很是满意了,当下便点头道:“主簿能及时悔悟,想必刘荆州也不会太为难于你。你且放心,吾在书信之中,定然会为你向荆州求情!”   黄权听了连忙跪伏于地,感激道:“多谢主公!”   他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下狱,也没人敢为难自己,只要刘琮到成都之后,众人能依计行事,未必不能将其一举击杀。到时候刘琮一死,刘璋还能如何?难道真的敢把自己杀了给荆州军谢罪?   刘璋并未想到黄权等人已设好计策,他这会儿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即修书将此间之事详细说明,派人快马送往德阳。在他想来刘琮怒火平息之后,也许还会帮着自己去对付张鲁。   “呵呵,这个黄权倒是蛮乖觉的,不过这只怕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罢了。”数日之后刘琮收到这封书信,大概一览之后,便笑着对贾诩说道。   贾诩接过刘琮递来的信笺一目十行的扫过,冷笑道:“何止是缓兵之计?”   “哦?莫非还有什么阴谋?”刘琮说完之后也醒悟过来,一拳击掌道:“这是想诱我去成都啊!”   旁边法正看完书信,也说道:“黄权认罪,无非是想令我军无出兵之名义。然则下狱成都,却不送来德阳,这还是想让将军往成都去啊。”   刘琮颔首道:“既然这么想让我去,那便走一遭又如何?”   “将军欲顺势而为?”法正毕竟与刘琮相处的时间不长,远不如贾诩和刘琮之间的默契,听刘琮如此说,当下便问道。在他看来,虽然黄权认罪入狱,但益州大族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诱刘琮前往成都,必然会对刘琮不利,虽然此次前往成都有大军随同,但目前还不知对方将要做何种打算,贸然前往,恐怕会有危险。   “孝直是否觉得现在前去成都并不合适?”刘琮不答反问,笑意吟吟的看着法正。   法正肃容道:“此去成都危险重重,还请将军三思!”   “危险肯定是有的,不过只要小心谨慎,也不会太过危险。”刘琮说完之后,取出一份密报,对法正道:“北方形势不稳,咱们这边得速战速决了。”   法正有些疑惑的接过那份密报,看完之后不由吃惊的抬头对刘琮说道:“曹操调兵意欲南下?”   “是啊!看来我这次估计错误了。”刘琮苦笑道:“本以为袁绍身死,北方一乱,则曹操必然率兵北上,没想到他却打算出兵对付荆州。”   这份密报虽然只是曹军调兵部署的记录,但从中不难发现,曹军主力已陆续从北向南,而且行动非常诡秘,甚至还有一部分虚张声势,向北做出攻击黎阳的态势。   “即便如此,将军亦不可亲自前往成都。不若先令甘将军领前锋营往成都,将军在此间坐镇便可!”法正稍一思忖,对刘琮说道:“如此一来,若曹军南下,将军便可领大军先行返回荆州,至于益州这里,可徐徐图之!”   荆州对于刘琮的重要性,法正自然非常清楚,所以他才会如此建议。然而刘琮听了之后,却缓缓摇头,说道:“此次不取益州,则将来更难行事。至于曹操,想攻入荆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贾诩捋着稀疏胡须,三角眼微微一眯,对法正说道:“孝直勿忧!曹操虽有调兵之迹象,却未必会真的发兵攻打。很可能只是先行试探之举,以观我方如何应对而已。”法正见状,只得点头道:“那便依将军所言……”   ☆、第四十五章 不防消息竟走漏   贾诩虽然说曹操未必会真的发兵,但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曹操必然会趁刘琮领兵入蜀之际,速攻南阳,以取襄阳。之所以会那么说,无非是让法正坚定速攻成都之决心罢了。   这件事他之前便和刘琮商议过,唯有速战速决,先取益州之后再回师荆州,否则很可能陷入两面受敌之困境。与其如此,不若先冒险攻破成都。   对于贾诩的这个判断,刘琮也是深以为然的。之前刘琮判断袁绍病死之后曹操必然会出兵北上,还是受了原本历史的影响。然而现在在曹操的心目之中,真正的大敌便不只是刘备一个,还得把自己加上。如今自己率兵进入益州的消息,必然已经为曹操所知,他怎能不趁机发兵南下?   让刘琮有些不解的是袁绍已死,却未传来袁谭袁尚兄弟相争的消息,他此时还不知道,刘备已经厉兵秣马,正往邺城而去。   自关、张二将领军到清河与刘备会合之后,刘备便打着要往黎阳屯守的旗号,一路从清河南下。   那些青州兵此时并不知道刘备的打算,因袁谭吩咐将校听从刘备之令,他们便跟随而来,还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却是邺城。   这些将校多是袁谭亲近信任之人,否则也不会跟着袁谭要去邺城讨说法了,若非刘备劝阻,必会和袁尚打个头破血流,虽然不知袁谭为何将他们借给刘备使用,但对于袁谭的命令还是执行的一丝不苟。郭图倒是知道此行的真实目标,不过他满心以为刘备这是帮助袁谭,加上对逢纪和审配二人恨之入骨,所以巴不得立即杀入邺城内,将那两个弄权小人斩杀了。   清河至邺城皆为平原坦途,不过数日,刘备便领兵到了邺城附近。尚有数十里之地,袁尚派来迎接的使者便早早的候在亭外,见刘备大军人马众多,那使者有些疑惑,不过人数过万蜿蜒入龙,他又不是军伍老将,如何一眼望去便能大概有数?只当刘备这次是倾其所有要往黎阳,心下更无怀疑。   不过如此众多的人马断无入城的道理,这使者来此的目的除了迎接刘备之外,最主要的便是代表袁尚犒劳军队。   刘备推说自己偶染风寒,无法入城致谢,那使者不疑有他,将犒军物资送入营之中,便施施然的回了邺城。   袁尚得知之后,并不以为意,倒是逢纪暗中有些疑心,到城头观望刘备营寨,见其连营数十里之地,只是营寨颇为简陋,显然是临时驻扎而已,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傍晚时分刘备召集诸将,不止关张二人,连郭图等青州将领都一并召至帐中。   “袁公病逝之后,逢纪、审配二人假托遗嘱擅行废立,实乃奸贼!今备已决意起义兵,为青州讨还公道,诸位可愿随同备攻克邺城,夺回青州应得之位?”刘备见人都到齐之后,也不废话,立于帅案之后大义凛然的说道。   关羽张飞自到清河之后,便已知道此事,此时分立刘备左右,警惕的看着帐内的青州将校。   郭图见状,也连忙自胡床上起身,对青州诸将说道:“汝等向为青州所厚待,如今正是报答青州之时,还犹豫什么?”   这些青州将校本就是袁谭亲信,听了刘备的话只有惊喜,如何会反对?闻言纷纷说道:“早就该如此了!”   还有人笑道:“豫州瞒得我等好苦!早知如此,我等这一路上也不会心中乱猜了!”   刘备见军心可用,不由暗自松了口气,他对这些青州将校并不太熟悉,若是明日攻城之时,他们来个临阵倒戈,岂不是坏了大事?然而不告诉他们真相更不可行。现在众口一词都表示拥护,他便对于攻城之事更有信心。   当然,为了防止走漏消息,现在最多也只能告诉这些将校。至于青州军中低级军官,乃至普通士卒,明日发兵之时再行宣告,还怕他们反对不成?   而现在告知这些将校,便是让他们先提前有个准备,免得明日事发突然,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明日攻城,吾欲先夺东门……”刘备将沮授所言之计告知诸将,然后分派任务,诸将受命之后,分头行事。   其中有个姓苏的校尉,嗜酒如命,回了帐中吩咐侍卫取了酒坛,自斟自饮好不痛快。不成想喝醉之后胡言乱语,竟将明日攻城之事含糊说出。那侍卫本就是邺城人,听了之后暗自心惊,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为城中家人担忧。思来想去,这名侍卫决意偷偷溜出营寨,潜回城内让家人收拾细软,明日一早出城避难。   他打着为校尉办事的幌子,自然无人阻拦。好在天色尚未黑透,城门将关未关。这侍卫也顾不得许多,混在人群之中便要入城,却被守城的城守官看出他神态不对,立时拿下。他一时惊恐,竟将刘备欲在明日率兵攻城之事说走了嘴,那城守官听了大吃一惊,急忙押着他去给袁尚报信。   袁尚此时正与逢纪等人饮宴,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起身掷杯于地,咬牙切齿的说道:“刘备!好个仁厚长者!”   “将军!此事未必是真。这人不过是听校尉酒后胡言乱语,焉知不是那校尉梦中之言?”审配狐疑的对袁尚说道:“刘备不过万余人马,怎敢来攻打邺城?”   逢纪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厉声对审配道:“正南!你好糊涂啊!”   审配犹自未觉,茫然转向逢纪问道:“我哪里糊涂了?”   “眼前之人,还有那校尉,都是青州麾下!”逢纪也是气的很了,瞪大了双眼恶狠狠的对审配说道:“还说那刘备劝了青州退兵,不过是瞒天过海之计罢了!”   他这么一说,审配这才醒悟过来,老脸涨红的说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袁尚也惶然对逢纪问道:“是啊,现在该怎么办?”“将军切勿慌乱!”逢纪定了定神,示意侍卫先将那逃兵押下去,转头对袁尚说道:“如今唯有先下手为强了!”审配连忙附和道:“是啊!请将军立即调兵,夜袭刘备大营!”   ☆、第四十六章 莫非敌军已防范   城内袁尚等人得知刘备欲攻邺城,逢纪当机立断,向袁尚提出调集城内人马夜袭刘备大营。袁尚哪儿有什么主见?当下便令城内诸将前来府中。其麾下部将如苏由、吕旷、吕翔等匆匆赶来,不多时便齐聚堂上。   见各将陆续报进,审配低声对逢纪说道:“逃卒泄密,备或不知。然其欲攻我,则必有防范,出城攻营尚需小心谨慎。”   逢纪微微摇头,不以为然的道:“纪今日已在城上看过刘备大营,连绵十里之地,营寨颇为简陋,我军当可直扑其营,料刘备也无防范,即便又有如何能抵挡得住?”   审配听他如此说,心中稍定。暗自思忖道,若是打败刘备,不若顺势去攻袁谭,早点解决了袁谭,才可高枕无忧。   邺城内本有三万余人马,刘备大营在东门之外,而在城南军营中,还有部将马延率领的五千士卒。正因为在兵力上完全占据优势,逢纪才显得信心十足。在他看来刘备本兵加上袁谭兵马也还不到两万人,加之现在已提前得知消息,以有心算无备,怎能是己方对手?   所以逢纪不但要大获全胜,还要全歼刘备人马。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全部人马都调动起来,因此便显得有些仓促。毕竟此刻距离夜半袭营只有几个时辰,而各部准备、调动,分头潜行出城都需要时间。   审配在逢纪调兵遣将之时,让侄子审荣押着那逃兵去其家中,以应验其所言是否真实,待审荣回报之后,审配便愈发放心了。   随着城内各部人马集结出动,紧张的气氛顿时传播开来。城内的百姓纷纷关门闭户,生怕一不小心遇到乱兵劫掠。也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趴在墙头上探头探脑的张望。   此时天色已暗,朦朦胧胧地也看不真切,只见长长的队伍从门前经过,不时有人低声呵斥着什么。   等到袁尚部下准备停当之后,已是子时过后,丑时将至。本来袁尚要亲自领兵出城袭营,被逢纪和审配二人劝住,只好前往东城城楼,以观战事。   因是月底,后半夜渐渐升起残月,不过天空中云层颇厚,是以月色不明,唯有城外刘备营中稀疏灯火,在黑暗中愈发显眼。   城门开启之时,即便开门的士卒再如何小心,也免不了发出一阵声响。这声音平日恍若未觉,此时听了,却极为刺耳。好在刘备大营距离城门还有数里之地,相信不会惊动敌人。   出城袭营的先锋是部将苏由,他率领三千骑兵鱼贯出城之后,吕翔、吕旷等人也各自领兵马五千自北门和南门潜行而出。   苏由见刘备营中灯火黯淡,仿佛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毫无所觉,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马槊,低声喝道:“举火,随我冲杀!”   “杀!”随着火把次第举起,苏由一夹马腹率先向刘备大营冲杀。   此时城头之上的守军也将火把亮出,一时见城头火光大作,照得城下如白昼一般。   袁尚见状,忍不住握拳高声喊道:“给我杀!”   城楼下的战鼓紧接着响起,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已经纵马奔驰起来的骑兵,却只能听到马蹄如雷,眼前是越来越近的敌军大营!   紧随骑兵之后的弓箭手们纷纷点燃了箭头上裹扎的油布,运力拉弓向刘备大营射出一支支火箭。   漆黑的夜色中,无数火箭迅疾腾空,汇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火雨,带着呼呼的风声向营寨铺天盖地的坠落。   而此时苏由及其所率领的骑兵,也已堪堪冲到营寨之前。   火箭自空中纷纷落下,有的射在了营寨单薄的栅栏之上,有的斜着插入地面,更远一点的,则射中了紧挨着栅栏的戎帐,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黑烟滚滚升腾。   “得手了!”袁尚兴奋的拍了一下身前的栏杆,意气风发的说道:“此番定然要活捉那大耳贼!哼,竟然敢……”   话音未落,他却看到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不知何故,突然人仰马翻,后面的骑兵一时来不及勒住战马,只得踩踏上去继续冲杀。然而事发突然有的战马因此受惊,本能的前蹄腾空,将背上的骑士摔落下去。更有的骑士稍一犹豫,便撞了上去,滚做一团。   “这,这是怎么了?”城头有的守军见状,不由出言问道。虽然距离尚远看不真切,但那些冲在前面的骑兵战马翻倒乱哄哄的样子,却总是能看个大概的。   怎么了?冲在最前面的苏由自然知道怎么了,可他这会儿却只能硬着头皮催促部下向前猛攻。   方才那数十骑显然是被绊马索所害,在苏由想来这或许是刘军按照惯例所设,因此虽然折损了一些人马,但他却并没有太过在意。只要能冲入敌军大营,还怕那些自睡梦中仓促起身的敌人吗?   然而苏由跃马杀入营中之后,心里却不禁“咯噔”一下,原本以为营中必然大乱,可眼前所见,却只有燃烧着的戎帐,并无敌军。他狐疑的扯了扯缰绳,正要下令部下小心行事,却听浓烟后马蹄声起,连忙凝神戒备。   也不知何人纵马撞倒了附近的一处营帐,那营帐本就火光熊熊,被撞散之后猛然腾起一团烈焰。苏由下意识的微微眯眼,尚未等他再睁大双眼,就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迅疾向自己面门刺来!   苏由心慌之下持马槊格挡,却不料来者马快,那长矛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噗嗤”一声正中苏由面颊,矛头自苏由脸上刺入,直没入苏由后脑,苏由竟然连叫都未能叫出一声,便被来人刺翻马下。   “冀人张翼德在此!”来将一合将苏由刺杀当场,双眼圆睁,大喝一声!   他单手持矛指向袁军骑兵,魁伟的身材在浓烟烈火的映衬之下,显得愈发高大雄壮,威风凛凛,宛若杀神。矛尖上的鲜血混着碎骨肉渣,缓缓向下流淌,令人望之生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硬生生的凝滞了,巨大的压力笼罩在袁军骑兵的心头,然而下一刻,他们便齐声呐喊着向张飞冲杀而来!   带给他们勇气的,并不是城头上传来的战鼓声,也不是身后的喊杀声,而是张飞单骑孤身,在这些骑兵心中,都涌出同样的念头,即便你再怎么厉害,也架不住我们人多势众……   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错的有多么离谱。而为这错误付出的代价,便是自己的生命。   火光之中,就见敌军铁骑自烟雾中突然杀出,如同锋利的刀锋,将袁军骑兵分割成了数断,猝不及防的袁军骑兵无人指挥,彼此又没能配合,很快便做了刀下亡魂,枪头死鬼。   后面的袁军并不知营内苏由已死,还一窝蜂的向营内猛冲。跟随其后的步卒更是没命的往前跑,生怕晚上一刻便捞不到战功似的。   城楼上袁尚疑惑道:“怎地却冲不进去了?”   他所看到的是骑兵踏营之后,便在中军附近与敌军交战,想来这是刘备的人马被惊醒之后殊死反抗,远远望去并不知苏由已被张飞所杀。倒是审配有些迟疑,听这动静似乎不怎么顺利。   莫非刘备已有所防范?这个念头刚在他心头升起,就见营内火光更甚,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中,倒好像刘备所部正从四面向中军冲杀。   “你去,看看战况如何!”袁尚心中有些焦急,扭头对一名部将喊道。待那人领命下了城楼之后,袁尚微微蹙眉道:“吕旷、吕翔二将怎么还未杀到?”   逢纪强自镇定,对袁尚说道:“将军切勿着急,吕旷将军本就是伏兵,此时未杀过来也是正常,至于吕翔……”他扭头看向城南,声音不觉便大了几分:“来了!吕翔将军率兵自城南杀过来了!”   吕翔所领的多是步卒,不过他还有三百骑兵冲在前面。待到了刘备营寨附近,见火光冲天,营内乱冲乱杀的却都是刘备人马,不由暗自心惊。正犹豫不决之时,迎面撞出一支人马,吕翔连忙扯着缰绳勒住战马,定睛一看,那为首的壮汉身材高大,虽朦胧中看不清样貌,但那人长须飘飘,想来应是刘备帐下大将关羽。   “不好!中计了!”吕翔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如何看不出来对方早有准备?可现在即便知道也已晚了,只得硬着头皮提枪冲杀上去。   两军本就相距不远,加之战马对冲,几乎转瞬之间便撞在了一起。   吕翔因见关羽纵马而来,心中先就胆怯了几分,好容易鼓足勇气要上前厮杀,却只见冲到自己前面的一员校尉已被关羽一刀斩落马下。他见了之后觉得机不可失,挺枪便向关羽刺去。   “来得好!”关羽冷笑一声,反手一挥,长刀带着凛冽寒风自下而上,将吕翔这一枪磕至半空,吕翔只觉双臂一麻,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手中长枪几乎把持不住。   眼看那长刀顺势横劈向自己,吕翔情急之下连忙低头缩脖,就听“当”的一声,震得吕翔脑袋发懵,却是头盔上的小戟被一刀斩断!   若非吕翔见机得快,被斩断的就不仅仅是头盔上的小戟,而是他那大好头颅了。饶是如此,吕翔也惊出了一声冷汗,不管不顾的猛夹马腹向斜刺里冲去……   ☆、第四十七章 齐声大喊败军溃   营中火光四起,厮杀声响彻夜空,此时就连城头上的守军都看出不对来。   袁尚脸色铁青的对逢纪咆哮道:“不是说刘备定然会措手不及吗?如今又是谁措手不及?”   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逢纪却连擦脸的心思都没有,他咬牙说道:“现在唯有继续强攻,断不可半途而废!”   审配权衡了一下利弊,也对袁尚说道:“战况未明,将军稍安勿躁。以配观之,刘备即便有所准备,也是颇为仓促的。元图说的没错,我方人马众多,只要能强攻下刘备大营,敌必自乱!彼时各军合围,刘备插翅难逃也!”   他这话虽然是推测,距离事实却也相去不远。   傍晚时分苏校尉回帐之后痛饮酒醉,酣然睡着之后梦中泄露了明日要攻打邺城之事,被那侍卫得知后遁出营寨。若是他一觉睡到天亮倒也罢了,偏生郭图知他好酒,放心不下专门去吩咐他大战在即,不要酗酒误事。及至入了帐内见苏校尉果然浑身酒气酣睡不醒,便让扈从将其唤醒。郭图因不见有人侍卫,便问起此事,苏校尉连声呼喊却不见那侍从,再追问守营将士,这才知道那侍卫逃出营寨,   郭图不敢大意,连忙去找刘备说了此事,刘备一听这还了得?偷偷潜出营去,八成是要去给袁尚通风报信。于是再度派人传召诸将,由沮授定下虚营以待之计,专等袁尚派兵劫营。沮授倒不是算准了袁尚会来,而是小心准备,以防万一。左右即便袁尚并未得知消息,又或者未曾派兵夜袭,第二日也是要攻城的。然而毕竟时间太短,各部准备的并不是很充分,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苏由刚领兵杀入中军营中,张飞便突然杀出了。   不过审配并不知道,此战前锋苏由已命丧张飞矛下,而率领五千人马的吕翔见势不妙,慌乱之下单骑逃走,身后部曲骑兵倒是追着他而去,可步卒们就倒了血霉,被关羽领数百骑冲杀得四下溃散,哭爹喊娘,生怕自己比别人跑的慢了。   袁尚见状,再也按捺不住,立时就要点起人马出城,逢纪和审配二人劝阻不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袁尚下了城楼,在城门口跨上战马,一溜烟的率领数百骑兵和两千步卒冲出城外。   “正南,这可如何是好?”逢纪这会儿全然没有之前调兵遣将时的豪迈,紧张的对审配问道。   审配沉声道:“只怕我军要败!为今之计守城为要,切不可让刘备顺势杀入城中!眼下城内还有数千人马,还请元图兄领兵巡守各门,配便在此门把守。若将军战败,配自会出城接应!”   “既如此,那纪这便去了!”逢纪深深的看了眼审配,心中有些惭愧,又有些庆幸。惭愧的是审配之前虽然有些慌乱,但现在局势危险,他反倒比自己更加镇定。庆幸的是逢纪在官渡之战后便与审配和解,之前两人可是一直有些私怨未了的……   直到此时逢纪也好,审配也好都还认为刘备的人马加上袁谭的青州兵,也不超过两万人,所以即便现在战事不顺,他们都还未曾彻底绝望。   城外杀声震天,城内的百姓惶恐不安,却不敢出门查看,只能听天由命的在家中等待。而在城外厮杀的两军将士,却必须竭尽全力,拼死相争。   苏由战死之后骑兵大乱,不过紧随其后的步军却在马延的率领下未曾溃散。他们举着长矛如同巨浪一般,踏着战死者的尸体,踩着尤未熄灭的火焰,嘶吼着向营内冲去。   此时营内的袁军骑兵已死伤过半,残余之人也多无斗志,骑着战马左冲右突试图逃出生天。张飞率领精锐砍菜切瓜一般,只杀得营内血流成河,死尸相籍。   马延骑着战马冲入营中,见骑兵溃败,而敌军来势凶猛,心中打了个突,可现在岂能掉头逃跑?说不得也只能提刀向前,试图将迎面之敌杀退。   然而未等他冲至敌军之前,就听一阵箭雨袭来之声,却是两侧突然冒出的弓弩手,透过烟雾向这边攒射。马延猝不及防,胳膊上中了一箭,疼的他差点摔落马下。好在护卫及时赶到,举起圆盾将他护的密不透风,这才没惨死在乱箭之下。   不过他周围的那些步卒枪兵就没有这等运气了,乱箭飞来时许多人猝不及防,惨叫着纷纷倒下,而后面的步卒却前赴后继地继续向前冲杀。   弓弩手本就埋伏在营中,只是方才骑兵在前冲杀,他们未得军令,不敢胡乱放箭,现在见己方骑兵后退,敌军蜂拥而至,便开始向敌军攒射。一时间飞矢如雨,硬生生的将袁军挡在营中。   被袁尚寄予厚望的吕旷此时也陷入苦战之中。他本来按照逢纪的命令自北门而出,试图绕行到刘备营寨北面,待苏由破营,敌军溃败之时突然杀出。然而他左等右等,迟迟不见敌军溃败,中军营寨又杀的难解难分,于是吕旷便决定提前发动,率兵向敌营冲杀而去。   方冲到营寨前,却听一阵沉闷的弓弦响动,因此处火光不甚明亮,一时难以分辨,但吕旷还是下意识的俯下身紧贴着马颈。就听耳边“嗖嗖”声不绝于耳,紧接着便是部下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声。   很显然中了刘军的埋伏,吕旷心中暗道,眼下敌情未明,贸然冲杀上去,只怕会落入敌军包围之中,不若先暂时退却,领兵回去坚守城池。可是他还没将心中想法付诸实施,就见营寨内火把高举,黑压压的长枪兵踩翻了低矮的营寨栅栏,向自己冲杀而来。   “退!快退回城中!”吕旷这会儿反倒不怎么吃惊了,在马背上直起身子高声断喝道。   前军将士本就被乱箭射得亡魂大冒,此时听了吕旷之令,顿时反身就逃。后面的士卒不明所以,被自己人一冲也乱了阵脚。也不知是谁在乱军中喊道:“败了!快跑啊!”   他这么一喊,旁边有人跟着也喊,一时间五千人马四下溃散,好在很多人心里知道,此时若是能逃入城中或许还安全一些,所以大队人马都是向城门而去。吕旷见状,欲哭无泪,不过他这会儿被乱军裹挟,身不由己的也向城门逃去。   ☆、第四十八章 飞矢如雨阻敌军   自城南和城北试图夹击刘备营寨的两军先后溃败,使得沮授之前的计划全部落空。而袁尚却不甘心就这么失败,率领数百亲卫骑兵以及两千枪兵出城,试图挽回颓势。   袁尚领兵冲至刘备营寨前时,就见马延捂着右臂在护卫的簇拥下狼狈退出营寨,其部下有向前冲杀的,也有呆在原地茫然无措的,更有人趁乱向城下逃跑。   “临阵后退者,杀!”袁尚见状大怒,手中长枪将一个仓皇逃窜的士卒刺杀当场,厉声喊道。他身旁的数十近卫在他喊完之后,齐声重复。如此喊了数遍,慌乱的袁军才渐渐稳定下来。   马延见袁尚亲自领兵而来,多少恢复了一些斗志,自护卫手中接过长矛,对袁尚说道:“将军!此地危险,还请将军暂回城中!”   “哼,还不随我杀入营中?”袁尚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率领护卫向迎面而来的刘军冲去。他知道自己要么不出现在这里,一旦上了阵就必须有将军的样子,否则如何能让本就士气沮丧的部下追随?   然而当袁尚杀入营中后,却被张飞两下便打飞了长枪,若不是护卫拼死保护着他,只怕就要被张飞击杀马下。马延见袁尚身旁护卫被张飞杀的死伤惨重,只得催马上前,举刀向张飞砍去。   张飞正杀的性起,见长刀破空而至,也不避让,双手持矛横扫,那矛杆与长刀相击,反将长刀磕偏。马延本就胳膊受伤,右臂使不上劲,此时再被张飞蛮横一击,立时持握不住,长刀脱手坠地。   “噗嗤!”没等马延兜转马头,张飞顺势一刺,长矛直中马延肩头,这柄长矛锋锐异常,马延肩上的牛皮护甲岂能挡住?马延吃痛,身体本能的便要后仰,却不料张飞运力一挑,他便被挑落战马。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待马延的亲卫冲上来时,却只见数名魁伟步军已抓着马延向后拖去。   “哈哈!痛快!”张飞豹眼一瞪,见袁军数十骑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不由哈哈大笑。   好在他并不知那个被自己打掉了兵器的年轻人便是袁尚,双腿一夹马腹向当面之敌冲杀,身后部将士卒,也纷纷喊杀着随他向前猛冲。   袁尚见张飞勇不可当,立即对身旁护卫低声道:“放箭射死他!”   能够成为他的护卫,都是弓马娴熟之人,听袁尚下令之后,立即有两人取出弓箭,弯弓搭箭向张飞偷放冷箭。看他们娴熟流畅的动作,分明是箭术高手,且平时也配合惯了的。   此时两军彼此对冲厮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战场之上混乱不堪,加之虽有火光却更多浓烟,一时间竟然没人看到这二人动作。   那两人先后射出冷箭,却并未停下来观望,而是飞快地又从箭囊中抽出利箭,再度瞄向张飞施射。那两支箭矢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地飞向张飞,袁尚伸长了脖子望去,脑海中已经出现张飞中箭落马的画面……   虽在激战之中,张飞却比平时更加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目光余光瞥见寒光飞近,心知来不及回矛格挡,当下一拧身,干脆利索的自战马上翻身落下。高一些的箭矢掠过张飞发髻,低一些的直接射中了马鞍,饶是避过了这两支夺命冷箭,张飞也显得颇为狼狈。不过他这弃马落地的举动,却出乎那两人的预料,所以紧接着又射来的两支利箭都落了空。   眼见张飞没了坐骑,本已打算兜转马头逃跑的数十袁军骑兵立即向张飞冲去。不过有的人稍慢一些,于是冲到张飞身前的便只有两人,其中一人一马当先,端起马槊便刺向张飞。   “下来!”张飞因被冷箭突袭,正心中暴怒,见状一声大吼,左手已将这柄刺来的马槊紧紧握住,右手抡圆了长矛狠狠砸在那持槊的袁军骑兵腰间,那骑兵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扫打的横飞出去,张飞将马槊在地面一撑,脚下发力腾空而起,翻身堪堪落在了刚刚失去主人的战马之上。   此时另一人已挥刀砍向张飞后背,然而那战马被张飞骑上之后立即向前蹿出,长刀刀尖堪堪划过张飞那宽阔厚实的后背,却只是划破了他背后的软甲,带起一滴血珠而已。   张飞浑若未觉,猛地一拽缰绳,那战马“唏律律”地人立而起,再落下前蹄时已半转了马身,而此时张飞已觑准了这袁军骑兵的空当,抬手一松,那长矛便如暴起的蟒蛇一般直刺入那人咽喉。   未等那人栽落战马,张飞已收回长矛,架开劈砍而来的大斧,此时身后的骑兵也已冲了过来将敌骑拦住,烟突火冒中,袁军骑兵纷纷落马。   袁尚见张飞如万人敌般左冲右突,杀的浑身浴血宛若疯魔,不由心中大骇,拨转马头便向城下而去。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与张飞打个照面了,只希望回城之后能据城死守。   正面进攻的袁军好歹还支持到现在,吕翔差点被关羽斩首之后落荒而逃,心慌意乱之下竟不辨方向,反倒离邺城相反的方向而去,他身后的部曲护卫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见他向东奔逃也都纷纷紧随其后。骑兵突然转向,跟在后面的步卒便被关羽所率的铁骑冲得乱了套。有些人见骑兵向东,他们也便向东。而那些被纵横飞驰的骑兵吓破了胆的士卒,干脆丢了长枪短刀,跪在地上大喊:“降了!我等降了!”   五千余人的队伍原本就排列的很长,前面的士卒被关羽率领骑兵冲杀的跪地请降,要么四下逃窜,后面的将士便有些傻眼了。   冲上去?没人指挥的情况下,谁敢去和骑兵碰面?退回去?似乎这才是个不错的主意。   高举着的火把被丢在地上,碍事的盔甲干脆扒下来扔掉,手中的刀枪也会拖慢逃跑的速度,一时间后军也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溃散开来。即便有那司马、骑都等中下级军官想要率部迎击,也被乱哄哄的溃兵裹挟着身不由己的向后退却。   东门城楼上审配见状,仰天长叹:“先机已失,更遭败绩,天欲亡袁乎?”   话虽如此,他也不可能真的就此认输。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审配高声喊道:“鸣金!快鸣金收兵!”   袭营虽然败了,可只要能将溃兵收拢回城,凭借邺城坚固的城墙完全能够坚守住一段时间。   袁尚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思,眼见夜袭失利他倒是很干脆的率部撤退,好在城头上火把众多,明晃晃的倒也不怕走错了方向。正懊恼间,就见前面奔出黑压压一片人马,袁尚大惊,差点栽落马背,心中暗道莫非是刘备伏兵在此?   “将军!”就在袁尚心中惊疑不定之时,从那片人马中冲出数骑,为首的正是吕旷,见了袁尚后立刻高声喊道:“我等在北寨遭刘军伏击,见中军久战不下,便来此增援!”   他这话虽然说的好听,可袁尚此时回过神来一看,见吕旷部众乱成一团,这哪里是来增援,分明是溃逃至此。不过他现在可没时间揭穿吕旷的谎言,当下点头道:“来的正好!快来殿后!”   吕旷一听差点没栽下战马,郁闷的差点吐血,心说我好不容易逃过来,眼看就要进城了你却让我殿后?   好在他也不傻,见袁尚说完之后毫不停留的继续向城门而去,吕旷便高喊一声:“都随我来为将军殿后!”喊完之后追着袁尚等人便纵马狂奔,别说他这会儿部下已经溃乱,即便建制仍在也不会傻乎乎的去给袁尚当替死鬼。   袁军在前面逃,刘军便在后面紧追不舍,城头之上审配见状,忙下令道:“放箭!快放箭!”   城上守军也知道若是不能将刘军阻在城外,只怕追着进城之后便全都完了,当下举起弓弩便向城下乱射。因城下袁军被追的甚紧,这番乱箭射下,便有许多袁军被己方误射,而张飞见城上飞矢如雨,也知道强行追击只能令将士伤亡大增,便勒住战马下令停止追击。   那被自己人射死的袁军也还罢了,受了箭伤一时不死却又无法行走的伤兵们,便在城下哭喊叫骂。   好容易逃入城中,袁尚纵马自马道上了城头,在城楼前翻身下了战马,喘着粗气便登上了城楼。见了审配,袁尚气急败坏的喊道:“都是你们出的馊主意!”   审配见刘军已被挡在城外,心中镇定了许多,闻言也不辩解,反倒很是温和的对袁尚说道:“将军勿恼,此战虽然未胜,但刘备若想攻破邺城,却也是千难万难!”   “当真?”袁尚定了定神,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他现在对于刘备军队的战力,尤其是张飞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面对这样的敌人,哪怕有坚固的邺城,他也不敢确定能否守住。   其实他若是能够冷静下来的话,就不会如此惊慌失措了。毕竟两军野外战斗和攻坚守城,是完全不同的。不过听了审配分析之后,袁尚总算镇定下来……   ☆、第四十九章 诱敌深入甘冒险   就在刘备率部在邺城与袁尚打的不可开交之时,刘琮也率领各部自德阳出发,向成都而来。   经过这些年来的观察、分析和总结,刘琮意识到虽然同样是世家大族,但各地的世家大族却各有特点。相对而言,江东的顾陆朱张等世家略显保守,这或许和如今这个年代江东地区的地理位置有关。而曹操麾下的颍川系则颇为务实,至于益州的世家大族就显得极为守旧顽固。   黄权等人为何要将自己拒之门外,在刘琮而言并不难理解。不过理解并不代表同情,所以他毫无心理负担的率领一万余人马向成都高歌猛进。   成都牧守府内,刘璋脸上阴晴不定。   其实即便黄权等人不曾对他灌输关于刘琮的种种言论,刘璋对于刘琮本就有种发自本能的恐惧。   他或许性格懦弱,不善权谋,但这并不代表他智商很低。而且刘璋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就凭自己是无法与刘琮对抗的,所以当初黄权等人一提议投向曹操,他便不假思索的同意了。投向并不是投降,示弱有时候正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若是得到曹操的帮助,刘琮所面临的便是两线作战的困境,对于刘琮来说必然是非常困难的局面。   刘璋也知道无论是刘表还是刘琮,对于益州都是虎视眈眈,但只要未曾撕破脸皮,刘琮就不可能悍然对益州用兵。   事到如今,刘璋也对张松和法正的意图有些明白过来了,然而现在又能如何呢?张松自从黄权等人开始调兵之后便忽然销声匿迹,也不知他躲到了何处。而法正听说更是成了刘琮的座上宾,现在只怕正和刘琮一起,往成都而来。   若是刘琮仍然只带领三百骑兵来成都,刘璋或许还不会认为刘琮此来别有所图,然而现在刘璋知道,刘琮既然率领大军前来,必然不会如之前所言,是要北上攻打张鲁。   想到自己之前还天真的以为交出黄权便能息事宁人,刘璋心中百味杂陈。思虑良久之后,他终于下令将黄权释放出狱,并亲自将其接到牧守府中。   黄权这些日子在狱中并未吃过什么苦头,而且狱卒还为其大开方便之门,有时候那些官员入狱中与黄权商议对策,那些狱卒还为他们奔走联络。或许对黄权等人所行之事,这些人并不了解,但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在此时便充分显现出来。   “今刘琮提劲旅而来,只怕到了成都之后,便是图穷匕见之时。”黄权这几天在狱中已经想好了对策,面对刘璋如何应对的询问,他神态严肃,语气阴冷的说道:“刘琮自持武力,贸然进兵,然而我益州就无兵将可用?其不过万余人马,若想攻下成都这样的坚城,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以权观之,必然是曹公有所行动,引得刘琮不得不如此。”   刘璋听了眼前一亮,身子不由前倾,望着黄权说道:“曹公真的出兵了?”   “虽未有确切消息传来,但刘琮如此匆忙,必然是因为担心荆州不稳之故。”黄权眯着双眼推断道:“曹公所患者,刘琮也!如今刘琮率兵入蜀,曹公定然不会舍此良机,只要荆州战事一起,刘琮便面临两难之境。”   对于他这个判断,刘璋也是深以为然的,不过想到刘琮现在正领军往成都而来,他又不禁皱眉道:“然则现在我方当如何?是继续与其虚与委蛇,还是干脆发兵攻打?”   黄权决然道:“拖是拖不下去了,现在只能发兵!”   他既然判断刘琮要速战速决,就知道再怎么虚与委蛇都不可能拖延住刘琮进军了。所以现在就算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必须出兵,主动向刘琮进攻。   “除此之外便再无办法可想了吗?”刘璋还是有些不死心,眼巴巴的看着黄权问道。   黄权稍一迟疑,然后坦然望向刘璋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有些冒险……”   “主簿快请说!”刘璋听说有办法,连忙问道,至于冒险不冒险的,且先听听再说。   不但是刘璋,堂上别驾、从事等人也都望向黄权。在之前与黄权商议中,这些人有的参与其中有的却未曾与闻,现在俱都紧张的望向黄权。而那几个知道这办法的人,则好整以暇的看向刘璋。   “如今刘琮要速攻成都,所以我方可假做不知,待其到来之日,由牧守出城设宴迎接,彼时伏兵尽出,将其击杀于城外!”黄权沉声说完之后,抬眼望着刘璋。   刘璋听了下意识的就要摆手反对,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猛然想到若是自己此时退缩,恐怕要令众人愈发失望,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果然有些冒险。不过若是别无他法,吾前去迎接便是!”   “主公也不用太过担心。”黄权加刘璋答应下来,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对刘璋说道:“非如此,不能使刘琮稍有松懈,更何况彼时我军必然将主公严加保护,断然不会令主公真遇到危险的!”   黄权并非是要将刘璋置于险境,对于黄权等世家大族来说,刘璋这样的主公虽然性格懦弱没有主见,但正因如此对他们才最为有利。若是刘琮那样的英杰之主,他们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两相比较当然是刘璋当益州牧最好。   至于出兵与荆州军直面交战,黄权等人商议过后认为不妥,因为刘琮领兵自德阳而来,在成都到德阳的路上并无合适的设伏之地,也没有险要的关隘可以把守,所以只能采取诱敌深入之计,将刘琮及荆州兵诱至城外,然后以数倍之兵围而歼之。   当然成都城外也不是什么理想的设伏地点。为此黄权等人很是费了一番脑筋,最终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调集重兵,用数量上的优势来确保计划成功。   待众人告退之后,刘璋起身回到内院,想到很快就要和刘琮兵戎相见,心中只觉得殊无把握,不由眉头紧皱。   对黄权所提的计策,刘璋即便心中害怕也只能勉强答应。现在想想,刘璋身上都冷汗迭出。那乱军之中,岂能没有危险?且不说荆州军战力之强,万一刘琮认准了要将自己格杀,那身边的护卫能保得住自己的安全吗?想到此处,刘璋不由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恨只恨自己方才没有勇气拒绝……   ☆、第五十章 义之所在何惜身   天色将晓,残月如钩。鏖战至此时,双方都已精疲力竭。刘备骑在战马上放眼望去,只见城下仍有些未曾熄灭的火堆,在尸横遍野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升腾起数道青烟。   不远处一面残破的旗帜在微风中轻轻飘荡,那绣在土黄色旗面上的“袁”字被烧了个大洞,上面的“土”字恰被烧掉。   “这是否预示着袁尚授首,又或者袁氏从此之后群龙无首,再无复兴之可能呢?”刘备眼神一缩,心中暗自思忖道。自董卓乱政以来,天下逐渐分崩离析,并渐渐形成了袁绍、袁术两兄弟相争的局面。当初以袁绍之强,曹操都只能在迎奉天子之后不得不让出大将军称号。那时节袁绍与曹操、刘表以及刘备一同对抗袁术和他麾下的孙坚、陶谦、公孙瓒等人。不知不觉这么些年竟已过去,袁术早已成了冢中枯骨,而袁绍也病死于床榻之上。   也许这便是天意?刘备有些恍惚的想道。他的目光再度投向高大的邺城城头,虽然看不清守军的样子,但此时刘备的心中,已经不觉充满了信心。昨夜袁尚派出大军袭营,刘备在接战之初便意识到,敌军必将伤亡惨重。稍有遗憾的便是追兵未能随袁尚溃军杀入城中,但是经这一战,相信邺城内的守军已不足万余,而且士气低落,守此孤城又怎能持久?   这一刻刘备仿佛看到了自己成就大业的转折点,就在眼前,就是邺城。他知道自己北投袁绍这一步算是走对了。接下来,他便要收取冀、并、青、幽,继袁绍之后成为真正的北方雄主!   为此他不惜将所有的本钱都砸了进来,他在豪赌,赌上了自己后半生的命运,赌上了所有追随他的将士的命运。   与刘备踌躇满志,信心十足不同,袁尚此时目光阴沉,心中满是恨意。   逢纪此时并不在他跟前,否则的话,袁尚肯定会对他宣泄心中的不满。若非逢纪和审配二人,他怎会轻信刘备所言?想到自己被刘备玩弄于股掌之间,袁尚俊美的脸庞上,便情不自禁的浮现出怨毒的神色。   其实袁尚自己很清楚,同意刘备领兵屯驻黎阳,不过是想坐山观虎斗,保存自己的实力罢了。然而他虽然能想到这一点,但却总是下意识的为自己开脱,要怪只能怪别人,自己是绝对没错的!   城下的尸堆中,不时传来几声渗人的惨叫和凄厉的怒骂声,也有人在呜呜咽咽的低声哭诉着什么,这些伤兵伤势严重,又被同伴抛弃只能无奈的等死,然而蝼蚁尚且贪生,更遑论人呢?他们挣扎着,哀求着,实在无力爬动的人便干脆咒骂起来。有人骂袁尚,有人骂逢纪和审配,但却很少有人骂刘备。一大群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扑棱棱”地向地面扑去,猩红的眼眸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死不瞑目的人被啄出了眼珠,开膛破肚的尸体被拽出了肠子,这是一场死亡的饕餮盛宴,野狗们也摇晃着光秃秃的尾巴,循着血腥味而来。它们比起乌鸦更加凶残,即便是伤兵挥动的断刀残枪驱赶,也抵挡不住,很快便淹没在野狗群中。袁尚见状,不由想到自己,现在不正是被野狗围攻,危在旦夕吗?   “将军,经此一战,各部伤亡惨重,苏将军阵亡,马将军被俘,吕翔将军不知去向,另有偏将、校尉等伤亡数十人。”审配走到了袁尚身后低声说道:“如今城内将士仅有八千余人……”   袁尚猛地扭头瞪向审配,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怎会如此?”   他明明记得出城袭营的人马加起来才一万五千余,即便全军覆没城内也应该还有一万六七千人马的。更何况吕旷虽败但逃入城中亦有千余人马,吕翔虽然跑了,也不至于那五千人马全都战死了啊?   审配语气苦涩的回道:“刘备麾下大将关羽击溃吕翔所部之后,又一路追至南门附近,破了南门营寨,城南守将出城迎击,被其斩杀,所部人马也都溃散。”   城南守将,那不是审配之侄审荣吗?袁尚听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良久才叹道:“罢了,此城坚固,想来八千余人也当足用。”   说起守城之事,审配便对袁尚道:“我军虽伤亡惨重,但想必刘军亦不好过,只要将城中民壮驱上城头帮助防守,刘备孤军必难攻克此城。然则刘备既然与青州暗中配合,青州之兵尚有万余,若是其领军前来将邺城团团围住,恐怕我军难以坚守太久。”   对此袁尚也考虑到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头的怒火和烦躁强行抛开,看着审配说道:“既如此,我便立即遣使往各地,调集人马前来。”   不管袁尚是怎么接任袁绍所遗的官职和爵位,至少现在他名义上还是大将军、冀州牧、邺候。只要驻守各地的将领能领兵到邺城,还怕刘备不仓皇逃窜?   然而派出去的信使要么被刘军斩杀,要么见了刘军斥候便逃回城中,一直到晌午时分,连一骑都未能送出去。   到了下午刘备下令攻城,袁尚见状急忙到城头请求与刘备一见。这是出自审配的授意,试图拖延麻痹对手,拖延时间。   “贤侄见备,更有何言?”刘备听说之后,骑着战马施施然来到城下,仰面对城头上的袁尚喊道。他如何不知这是对方的缓兵之计?然而一夜鏖战将士们亦有伤亡,体力更是透支的厉害,所谓攻城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沮授的意见是要么不攻,要攻城就要猛攻,不给敌军以喘息之机,所以沮授也认为刘备可以去见见袁尚,好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以恢复体力士气。   虽然对城下的刘备恨的牙根发痒,恨不能一箭将其射死,但袁尚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刘备喊道:“豫州乃仁厚君子,何以背信弃义攻我?”   刘备面容严肃地喊道:“贤侄此言差矣!备此来正是大义所在!想备自关中远投,故大将军待备,何其厚也!今小人作祟,篡改遗嘱,假托遗命,以至汝兄弟失和,备怎忍见此?故提兵兴旅,以讨逢纪、审配二贼,以还公道大义!”   所谓篡改遗嘱,假托遗命不过是刘备和沮授的推测,不过这推测就是事实,让城头上的袁尚听了,不觉有些心虚。   不过已经到手的权力,袁尚就是死也不会交出去,他冷笑一声,高声道:“豫州真乃急公好义之人!然此乃吾家家事,豫州有何资格插手?莫非豫州欲取而代之?”   他俩这番对答倒也不全为了拖延时间,而是要占据大义名分,并以此打击对手的士气。所以刘备才会一口咬定袁尚得位不正,并将矛头指向逢纪和审配,如此一来必然会有人对逢纪和审配心生不满。而袁尚则是指责刘备别有所图,暗示刘备居心不良,好唤起己方将士的同仇敌忾之心。   城头上的守军并非全都是逢纪和审配的亲信部曲,甚至有些将领并未参与到逢纪和审配搞的那些事情之中。比如从城外狼狈逃回的吕旷,此时听了刘备所言,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些想法,不由暗中埋怨逢纪和审配,若非他们权欲熏心,做出这等事来,又怎么会招惹到刘备?刘备与袁谭一向亲厚,倒也不算师出无名。   想到此处,吕旷望向袁尚的眼神,便有了些难明的意味。   因担心城头上突施冷箭,刘备距离城门便有些远,这么扯着嗓子喊话很是费劲,再度强调了自己是为袁谭夺回属于他的官职爵位之后,刘备便兜转马头回了本阵。   袁尚年轻力壮倒是有些意犹未尽,望着刘备的背影喊道:“豫州,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刘备骑着战马回头肃容道:“义之所在,何惜此身?”   他这正义凛然之词,令城上许多普通士卒心中不知怎地,竟然有些惭愧,更有人想到,我等与刘豫州为敌,岂不是助纣为虐?而城外阵列中的青州兵,则被刘备感动的一塌糊涂,心中都暗自思忖,若是能在刘备麾下,以其为主公该有多好!   逢纪不知何时来到城头,见守军士气低迷,袁尚目瞪口呆的扶着垛口青石犹自发愣,不由叹了口气。他找到审配,低声说道:“如今军心不稳,士气沮丧,切不可大意,给刘备以可趁之机。”   见审配沉默着点了点头并不说话,逢纪又道:“看眼下这种情形,只怕邺城难以坚守,不若请大将军率兵突围,只要能召集各地将校领兵而来,到时再夺回邺城,也好过在此困守。”   审配听了大吃一惊,抬眼看着逢纪道:“邺城乃是大将军根基之地,如何能弃之而去?”在他看来邺城虽然危险,但好歹有城池可以据守,若是放弃邺城贸然突围,谁知道会不会被刘备趁势追杀呢?“然则此时已是孤城,谁知道何时能有援军?”逢纪有些不自然的瞟了眼不远处的袁尚,对审配说道:“现在突围或许还有机会,若是等袁谭领兵而至,想走也走不掉了!”审配冷笑道:“元图是怕自己走不掉了吧?”   ☆、第五十一章 一战成名陌刀营   初秋时节暑气未去,潮湿闷热的空气令人很是难受。好在刘琮早已适应了这样艰苦的环境,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欣赏沿途的风光。然而这种悠闲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他看完一份从后方送来的军情急报之后,蹙眉沉思片刻,对并辔而行的法正说道:“曹操,终于动手了。”   虽然军情急报之上并没有太多信息,只提到曹操亲自领兵南下欲攻南阳,至于具体有多少人马,又有哪些将领,只是大概的统计和推测。不过刘琮结合之前特卫营搜集的情报,综合估算了一番自后,不由暗自心惊。   刘琮下江东平交州,实力不断增强的时候曹操也没闲着。如今自己出兵益州,曹操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能够顺利攻入南阳,则占据宛城之后,对于许都来说无异于多了一道坚固的屏障。即便不能夺取荆州,只要能造成足够的威胁,迫使自己率部回援,也就达到了阻止自己吞并益州的目的。   这样不但能获得益州大族对曹操的忠诚,更重要的是从此之后自己只要想北上,则益州方面肯定会从背后捅刀子,相反也是同样。   面对这样的局面,刘琮现在所能做的,便是寄希望于留守荆州的谋臣武将,待自己速攻成都,底定益州之后回师东进,再和曹操好好算算这笔账。   法正见刘琮颇为镇定,想来刘琮并不如何担心,自己便也安心了几分。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尽快帮助刘琮攻取成都,至于荆州之事,他并不了解情况,所以不便就此提出什么建议。   此时刘琮和法正还不知道,叶城已在曹军的围攻之下苦苦支撑了数日。   残破的城头上鲜血已经凝固成黑色的血迹,破碎的垛口处满是大小不一的石块,在石堆缝隙中,偶尔能看到断裂的木材。若是熟悉神弩车的荆州将士,一眼就能看出,那正是神弩车的残骸。   受伤的士卒若是伤势不重,多数仍在城头上坚守。他们神情淡漠的看向城外,似乎还隐隐带着些不屑和蔑视。目光所及之处,有尚未收敛的曹军尸体,也有被击毁的霹雳车,歪倒在地上宛如被抽掉脊梁的猛兽。有些尚未熄灭的火堆犹自冒着黑烟,很显然双方都为了这座小城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呸!”刘磐恶狠狠的向城下吐了口带血的浓痰,因太过用力而扯动了腰部的伤处,他又马上疼的呲牙咧嘴。   已经纠结成一缕的头发自额头上耷拉下来,看他这模样,似乎已经好几天未曾合眼了。不过此时刘磐的心中却依然战意高昂,恨不得打开城门再度冲杀一阵。   自从受命成为陌刀营主将之后,刘磐便一直盼着能领这帮兄弟们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然而攻江东的时候没能参与,平交州的时候也同样没机会去,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曹军,他总算如愿以偿了。   想到数日前的那场血战,刘磐情不自禁的咧开了嘴,无声的笑了笑。   数年时光打造出的陌刀营,一战成名!   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当曹军前锋骑兵出现在叶城之外后,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刘磐立即下令陌刀营披甲出城。如今陌刀营的盔甲都已换成了重甲,样式虽然与明光铠有些不同,但防护力却犹在明光铠之上。若非陌刀营的将士全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光是这一身重甲就能把人压趴下,更遑论那精铁打造,足有几十斤重的陌刀?   虽然刘琮之前已经明确说过,这种武器名为陌刀,还专门为全军起了陌刀营的称号,但在刘磐心里,它还是斩马剑。   不但能斩马,更能斩人!   秋日的阳光少了几分炽热,却不失温暖,然而当陌刀营出城列阵之后,但那一柄柄寒光四射的陌刀,还是让人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与明光铠不同,陌刀营将士所穿戴的盔甲以黑色为主,看上去非常凝重沉稳,与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的陌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刘磐当时并不知道,率领那数千骑兵的正是夏侯渊,而夏侯渊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不足千人的陌刀营,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惨痛教训。对于荆州军的战力之强,夏侯渊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然而曹军数次与荆州军作战,夏侯渊都不曾参与其中,所以他的心中难免会觉得有夸大之嫌。   此次出兵南下,夏侯渊领三千骑为前锋,直扑叶城,只是为了扫荡叶城之外的荆州军斥候,为即将到来的步军主力攻城做准备。然而方至城下,便看到一支不过千人的重甲步卒出城列阵。   夏侯渊见对方所持长刀,刀身狭长似乎与斩马剑有几分相似,心中便有些警惕。对于斩马剑这种武器,夏侯渊也曾见识过,但却从未有任何一支军队全都装备斩马剑。毕竟这种武器极其耗费材料,所以造价高昂,甚至演化成了天子出行或狩猎时的仪仗。当然也有武将以此为专用的兵器,不过全军装备还是他头一次见到。   正因如此,夏侯渊才没有立即下令向对方冲击。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列好阵势之后,便开始向己方逼近!   从来都是骑兵追着步军打,什么时候轮到步军主动向骑兵进攻了?更何况对方才不过千余人?饶是夏侯渊强自忍耐,却也不能因此折了全军士气,当下便命令左右两翼向敌军包抄,自己率领主力迎面向陌刀营杀去。   数千战马奔驰起来声势极为恐怖,如同夏天暴雨中的滚滚雷声,地面都随之颤抖起来。若是从城头望去,千余人所组成的方阵如同一叶扁舟,即将被滔天卷来的巨浪吞噬。   尽管类似的场面刘磐已经率领麾下的兄弟们模拟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却是要生死立见了。走在队伍前列中的刘磐,被额头滴落的汗水蛰疼了眼,但他却依旧瞪大双眼,望着烟尘中越来越近的曹军铁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坐骑喷出的鼻息。   连同刀身一体打造的陌刀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却让人不知不觉忘记了害怕,当陌刀举起时,刘磐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对面那名曹军骑士眼中流露出的惊骇。   “杀!”   滚滚雷声也未能掩盖住陌刀营近千将士齐声爆发出的呐喊,当杀声响起,陌刀落下时,血光猛然迸现!人马立碎……   ☆、第五十二章 献城之功当足够   邺城北临漳河,引漳河水为护城河,加之城墙高大坚固,自袁绍成为冀州牧以来,此城还从未受到过攻击。然而建安七年初秋,却被刘备四面围困猛攻不止。   以刘备近三万余人的兵力,并不能从四面同时发动强攻。攻击的重点,便听从沮授的建议放在了东门。其余各门只派兵马堵截道路,不使城内向外派出求援信使便足矣。   即便如此,攻城战开始之后仍然颇为惨烈。刘备所部固然奋勇当先,从袁谭那里借来的青州兵也同样不甘示弱。城头上乱箭飞射,很多人尚未冲到护城河前面便被射倒在地。好在刘备此次乃是有备而来,各种攻城所需器械都准备了很多,云梯先是被士卒们抗到了护城河前面,无数只手举起来很快便搭过了数丈宽的河沟。   身着皮甲举着圆盾的步卒,踩踏着云梯向对面冲去,城上的弓箭手则不知疲倦似的向下攒射。   “咚!咚!咚咚!”刘备眼见黑压压的人潮向城下扑去,心中隐隐有几分激动,身后的战鼓响起急促的鼓点,催促将士们快,更快!   有的士卒不小心踩空,或是在颤巍巍的云梯上未能掌握好平衡,又或者是被城上飞来的箭矢射中,翻身跌入护城河中。未曾受伤的还能抓着云梯勉强向对岸泅渡,那些被箭矢射中的将士多数便丢了性命。很快护城河中便漂浮起密密麻麻的尸体。   围绕着城门的战斗则更为激烈,刘备麾下的弓箭手们不及伤亡的向城头抛射箭矢,每当有人闷哼一声倒下,立即就有人从后面向前补充了他的位置。每向前进一步,就能给攻城的兄弟们多一分掩护。   “嗖!”一支利箭擦着张飞的头盔掠过,张飞却恍若未觉,仍旧厉声催促部下加快速度,向护城河对岸攻去。昨夜一战他身上也有数处被伤,好在并不严重。在他的激励之下,数百精壮汉子甚至等不及从云梯搭成的简易便桥上跑过去,而是光着膀子,腰见别着把大斧“噗通”一声便跃入浑浊的护城河中,奋力向对岸游去。   他们中有不少人尚未游到对岸,便被城上飞来的箭矢夺去了生命,然而剩余的汉子还是顽强的游上了岸,冲到吊桥下面便向上攀爬。城楼上的弓箭手们发疯一般的向他们射箭,几乎转瞬之间那吊桥上便被箭雨给覆盖了厚厚一层。   “大哥,这样可不成啊!”有十几个壮汉见机得快,藏在了吊桥下面,虽然这里也挡不住从侧面射来的箭矢,但至少他们现在背对着城门,勉强能暂避一时。   被称作大哥的壮汉是个宽脸膛,满面虬髯发须有些发红,他冷静的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抬手拔掉左臂上的箭矢,沉声说道:“无论如何也要将吊桥放下,不然攻城车怎能过来?”   很显然他是这些壮汉中的主心骨,听他这么说,众人都点头,直愣愣的看着他。   “一会儿我和二桩去砍铁索,你们围在我和二桩身边,哪怕是死也要给我挡住乱箭!”红须壮汉并没有废话,见众人都点头应了,便断喝一声:“走!”   见他们从吊桥下出来,张飞高声喊道:“放箭!”   本就一直未曾停下的弓箭手们不由加快了射箭的速度,甚至有人勇敢的冲到了护城河边,向城头抛射利箭。   密集的箭雨在城头和城下纷纷落下,惨叫声接连响起,城头上一名弓箭手恰被射中了眼窝,疼的他猛地向前一栽,便从城头垛口旁翻身坠落到城下。   沉闷的响声刚刚响起,红须汉子和他选中的另一条壮汉已经攀爬到吊桥前端,吊桥因被拉起故而带有坡度,然而众人托举着他们二人,哪怕被箭矢贯穿了胸膛也绷紧了身子。   “当啷!”厚重的开山斧被红须汉子抡了个半圆,狠狠地砍在了吊桥的铁环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没等他再砍出第二下,一支利箭从城头飞扑而来,眼看就要射中他的后腰,就见一个人影猛地挡在了红须汉子的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挡下了这一箭。   此时另一端二桩已连续劈砍了数下,火星四溅中就听“喀嚓”一声,紧接着吊桥便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那条铁索已被二桩砍断,吊桥因失了拉拽之力,那一端便猛然塌下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红须汉子这边也已得手,就见宽大厚重的吊桥轰然一声落下,激起一阵烟尘!   “冲啊!”刘军将士见状,士气高涨,沉重的攻城车“吱纽吱纽”地被无数只大手推动着,实心的木轮在吊桥前顿了一顿,然后猛地翻滚上去。   亲自在东门督战的袁尚见敌军砍断了吊桥铁索,那庞然大物般的攻城车已被推上了吊桥,不由高声喊道:“放火箭!快举火!丢火把!”   然而蒙着牛皮的攻城车早已被浇透了水,火箭射上去很快便熄灭了,看上去倒像是攻城车上突兀的长满了白毛,即便有些未曾熄灭的火箭,也只是继续燃烧着箭杆而已。   “咚!”包着尖锐铁头的木桩狠狠撞击在城门之上,守卫在城门之后的袁军士卒惊恐的看到,那黑黢黢的城洞中“扑簌簌”地落下许多灰尘,更可怕的是还有城门门闩发出的脆裂声。   与此同时那些从云梯上过了河岸的刘军将士,已将运过来的云梯竖立起来,顶着盾牌咬着钢刀向城头攀爬。而刘军弓箭手们,则愈发逼近城下为同袍提供掩护。   蚁附登城对于攻城方来说,乃是万不得已时才会采用的战术,因为这样的进攻纯粹是拿将士们的生命去填,然而现在留给刘备的时间并不多,虽然而成功的阻止了城内向外派出的求援信使,但一来粮草有限,二来周围的袁军很快就会发现邺城正遭受围攻,所以刘备必须尽快拿下邺城。   攻守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城头上不止有袁军,还有被强迫来的民壮,他们因不会保护自己,伤亡更加惨重。那些受伤的士卒也无人理会,哀嚎着惨叫着,很是动摇士气。不过此时谁有时间去管他们?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战鼓声愈发急促密集,云梯上的将士想要登城,城头上的守军则寸步不让。石块、横木被高高举起向下砸去,有的云梯甚至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喀嚓”一声断裂,任由攀附其上的士卒惨叫着向下摔落。   城门附近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这是守城的士卒们点燃了大量稻草、柴禾甚至被褥,一股脑地向下丢去后造成的。滚滚浓烟之中,不时有人惨叫着从城头跌落,也不时有人全身着火,扭曲地挣扎着。   攻城车下许多人被浓烟呛的睁不开眼睛,沉重的粗木撞击城门的频率越来越低,虽然每一次撞击都仿佛要将城门撞倒,但那镶满铜钉的厚重城门,却始终屹立不倒。守卫在城门之后的袁军士兵,这才稍稍有些安静下来,许多人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一声臭汗,但想到城门未破,多少还能拖延一段时间,便不觉的有何难受了。   袁尚俊美的脸庞,此时也被烟熏得狼狈不堪,不过见敌军的攻城车已经停止下来,心中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没等他喘匀这口气,就听城下敌军突然欢呼起来,很多人还将手中的刀枪高高举起,他心里顿时打了个突,骇然向两侧望去。   原来是刘军将士自云梯攻上了城头,正在与城上守军拼命厮杀。袁尚一咬牙正要亲自领兵前去将登城的敌军赶下去,就见一队长枪兵冲上前,乱枪齐出,将那几个攻上了城的刘军将士杀伤殆尽。指挥这队长枪兵的人看起来很是眼熟,袁尚定睛一看,却是审配。   城下督战的刘备见状不由暗自叹气,不过这小小的挫折并没有让他动摇决心,反倒促使刘备更加大了进攻的力度。   南门城楼上,吕旷手按长剑来回踱步,脸上阴晴不定。   说实话他对于袁谭并没有多少好感,对于袁尚也是如此。如今这个乱世之中,身为领兵将领,若是没有了兵,便失去了生存的基础。至于谁来当这个大将军、冀州牧他并不如何关心。他带兵多年,早已深刻的明白了这一点,若是袁绍还在的话,吕旷自然不会生出异心,可现在袁绍已死,继任的又是袁尚这样毛都没长全的年轻人,本就没有多少可以服众之处,再听了刘备那番话之后,吕旷便不觉有了别样心思。   之前夜袭刘备大营,吕旷总算将自己最信任的部曲带回城中,因审荣战死,他便被逢纪安排到南门镇守。   虽然东门才是刘军的主攻方向,但南门也有数千人马在关羽的指挥下拼死进攻。若非占据城池之利,吕旷哪儿敢与关羽对战?只是这邺城到底能否守住,甚至就算守住了又能如何,种种心思一旦生出,吕旷便不由越想越多了。   在吕旷看来,刘备绝对不是为了帮助袁谭夺取邺城,若是刘备能够在冀州扎下根来,凭借冀州、并州等地众多的人口,足可以与曹操抗衡。相比之下,刘备才是可堪托付的主公啊……   一念及此,吕旷便站定了身子,脸上浮现出毅然决然的表情。这献城之功想来应当足够大了吧?“来人!”吕旷下定决心之后倒是毫不迟疑,立即高声唤来一名亲卫,对其低声说道:“吾有件大事,需要你去做!”   ☆、第五十三章 北上南下怎取舍   雪亮狭长的刀锋轻易地劈开了战马的头颅,劈开了曹军骑士的盔甲,带起无数滚烫的热血。秋日的阳光下,满是烟尘的战场之上仿佛突然绽放出无数猩红的花朵。   然而冲锋中的骑兵队形并未因此而遽然减速停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碎肉混着鲜血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味却让刘磐嗅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虽然被迎面撞击了一下,但刘磐却在身后兄弟的推搡下并未摔倒,而是再度举起陌刀,从喉咙中爆发出一声怒吼:“杀!”   近千铁塔般的壮汉所组成的方阵,因沉重而锋利的陌刀而变成了移动的刺猬,每向前踏出一步,都是刀光闪现,血肉横飞!   从两翼袭来的曹军骑兵,下场并不比正面冲杀的骑兵好到哪儿去。即便在战马的冲撞下有陌刀手负伤或战死,但很快就会从方阵中涌出同样装束,举着同样陌刀的士卒填补他的空位。   战马的悲鸣声中,骑士们宛如秋天的落叶一般纷纷从马背上坠落,很多人被斩断了胳膊,甚至有人被斩成了两截。地面鲜血流淌,很快又被踩踏成黑色的泥浆。金属相击时清脆的爆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混合着惨叫声悲鸣声,令人心悸。   冲在稍后的骑兵虽然并未目睹前方发生了什么,但从这声音中也能猜个大概,然而战马奔驰,四周也全都是向前冲杀的骑兵,即便心中有疑惑,也只能继续向前。及至冲到敌军前方时,他们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陌刀营就如同一架冷漠的绞肉机,而曹军骑兵便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即便明知前方充满了危险,却无法拉住战马。   其实陌刀营的伤亡也不小,只是与所取得的战果相比,很容易使人忽视这一点。   夏侯渊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前锋遭受惨重的伤亡之后,他便立即下令不得强攻,要求部下撤退。然而战场之上烟尘四起,很难进行协调指挥,两翼骑兵的骑都尉相对来说还好些,正面冲杀的前锋骑兵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战马一旦停止了冲锋,便失去了冲击力,对于陌刀营将士们来说,正是重创敌军绝好的时机。刘磐并没有浪费这个机会,他虽然腰部受了伤,但仍然咬牙率领部下,稳稳地向前面的敌军砍杀前进。   在曹军骑兵眼中,这分明是一堵刀墙,沾着就死,挨上就亡。在求生的本能冲动之下,有人试图兜转马头向侧面逃跑,或是干脆转身,然而混乱而又密集的队形,严重阻碍了骑兵们的动作。即便有人试图向前冲杀,也因此而受到了影响。   邺城城北地势还算平整开阔,然而现在地面上满是滑腻腻的脏器,粘稠的鲜血和残破的尸首,间或有被陌刀砍断的马槊长矛,斜斜地插在地上或是尸体上。   曹军骑兵掀起的浪潮,宛如碰在了坚硬的礁石之上,只是溅起的不是白色水花,而是猩红的血液……   当这波浪潮终于退去之后,以陌刀营组成的方阵为中心,周围散落着无数残肢断臂,血泊中不时有受伤倒下的战马,昂着脖颈“唏律律”地悲鸣。然而更多的是已经无法发出声音的尸体。   刘磐也被这场面惊呆了。虽然他之前已经无数次幻想过类似的场景,然而那毕竟只是幻想。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当初刘琮不溃余力地要打造这样一支军队。   看着退却中曹军骑兵瑟瑟发抖的样子,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庞,刘磐咧嘴无声的笑了。   叶城城下陌刀营的首战,以斩杀曹骑八百余,自身伤亡近百而告终。不过此战只是使得曹军前锋遭到挫折,士气有些低落,对于曹操大军主力来说,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官渡之战的胜利,使得曹军凝聚力空前高涨,也令曹操的威望达到了新的高度。如果不是刘琮搅局,如今曹操必然会挟大胜之威,继续横扫北方。然而刘琮的存在,让曹操不得不做出选择,是先北后南,还是先南后北?   在得知袁绍病死之后,曹操本有意出兵北上,然而紧接着又传来消息,刘琮受刘璋之邀,领兵往益州而去,这就让曹操有些动心了。对于曹操来说,北方固然是要争夺的,但每当想到刘琮坐拥荆扬,特别是占据着宛城,就让曹操如芒刺在背,怎能安心领兵北上,讨伐袁尚?   尤其是黄权派了密使赶到许都,对曹操表示愿对付刘琮,并请其出兵之后,曹操便终于下定了决心南下。对此荀彧、郭嘉等人也颇为赞同。即便不能全取荆州,只要夺取宛城,关上从南阳通往许都的门户也是胜利。   在夏侯渊率领的前锋遭到陌刀营痛击之后,曹操于次日率两万大军抵达叶城。同时还有一路人马由曹仁率领,试图从鲁山切入叶城后侧,至于是直扑宛城还是与大军夹击叶城,就要看接下来战况的变化了。   原本叶城城北的城墙远不如城南那么高大坚固,但是自从刘琮占据叶城之后,便对城北的城墙进行了加固和增高。   城内除了固定的数十座大型投石机之外,还常驻着一支数百人的炮车营将士。这种固定位置但可以进行旋转,调整角度的大型投石机,号称“轰天雷”。至于这么恶俗的名号出自谁的手笔,想来除了刘琮,再无旁人。   因军械营匠师们常年累月的摸索创新,轰天雷的威力已经远远甩开了霹雳车,所发射的巨型石弹甚至需要专门的吊索才能搬运到网兜之中。当初建成之后试射时,立即给人留下了极为恐怖的印象。   当曹军在城外架起仿制版霹雳车并开始进攻之后,一开始并没有遭到轰天雷的反击。这倒不是刘磐指挥不动炮车营将士,他是要让曹军的霹雳车都加入到进攻之后,再突然发难。   虽然城墙因此很是遭受了一番蹂躏,但是当轰天雷那巨大的石弹被抛射出去,越过城墙飞向曹军的霹雳车时,刘磐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数十架轰天雷虽然看上去颇为庞大复杂,但实际上因为滑轮的应用,发射的速度并不比霹雳车慢多少,那些巨石落下后因为巨大的动能滚动,碾压着一切敢于挡在前方的人或物。所以即便以投石机并不怎么高的精准度,还是让曹军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尤其是行动迟缓的霹雳车,几乎损失殆尽……   ☆、第五十四章 安敢如此先进攻   成都城外数十里之地,一匹快马正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奔驰,马背上的骑士身着皮甲,伏在马背上不时抽打着马鞭。饶是如此,他还觉得速度太慢,口中不断喝道:“驾!”   沾满了泥土的马蹄上下翻飞,被刨起的泥土星星点点地洒落在道路两旁的野草上,一只在附近觅食的云雀被惊得“扑棱棱”直上青天。   转过一片长满树林的丘陵,这名骑士便拐到了通往成都的大道之上。然而他却一刻也不敢松懈,继续飞马疾驰,因为他要赶着去往成都,向牧守报告,刘琮率领大军已至城外三十里之地。   道路两旁都是即将收割的水田,沉甸甸的稻穗似乎已压得稻秆不堪重负,农夫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收获提前做着准备。他们清理着水田旁的沟渠,要将田里的水放空排干,看样子再过几天,便可以收割了。   看到这名骑士如风一般地自路上飞驰而过,早已司空见惯的农夫们依旧不紧不慢的忙活着手里的农活,比起别处,益州尤其是成都附近的农人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过战争的影响,对于他们来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至于谁当了皇帝,谁当了牧守,不都得张嘴吃饭,穿衣住屋吗?   虽然这田并不是农人所有,他们只是租种的佃户,但今年老天爷保佑,风调雨顺收成不错,想来交完租子之后,总会被往年多落一点粮食。家里有要婚娶的农人,便开始盘算着手头宽裕的话,是不是要多扯两尺布,又或者将宴席办的更体面些。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对于将来的日子打算,往往会因为那些大人物的一句话,就忽然变得难以企及。这便是升斗小民的悲哀,然而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   当这名骑士入城报告之时,已是晌午时分,刘璋听闻刘琮率军已至,连忙召集黄权等人前来议事。   “主公无须担忧!”见刘璋一脸惶急,黄权连忙说道:“如今城外已埋伏好人马,刘琮孤军远来,即便有所防备,亦将被我军围困于城下!彼时各路人马源源不断而来,必会将其全歼!”   数日前刚赶回成都的王累也道:“是啊,刘琮孤军深入已犯了兵家大忌,我等各路兵马齐出,定然将其一举歼灭!”   刘璋听了这才勉强镇定下来,自得知刘琮领大军前往成都,而不是只率三百近卫,他便相信了黄权等人的判断。可是要让他去直接面对刘琮,每当想到此处,他便不由自主的想退缩。如今事到临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对黄权说道:“之前所议,由吾出城迎接,以麻痹其心,吾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妥。”   他虽然未明说哪里不妥,但黄权和王累对视一眼,心里早就知道,定然是刘璋害怕了。其实黄权心中又何尝不怕?只是现在已无退路可走,明知危险也要继续了。   沉吟片刻之后,黄权对刘璋说道:“主公!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请主公切勿迟疑!”   刘璋迟疑道:“若是刘琮暴起发难,乱军之中,如何护卫得住?”在他想来只要刘琮领军来到之后,伏兵尽出一拥而上便是了,何必以身涉险,去搞什么迎接设宴的把戏?   “我等皆随主公左右,断然不会令主公有事!”黄权见状连忙说道,若不是担心以伏兵正面打不过荆州军,他又怎会如此设计?现在见刘璋有退缩之意,他唯有如此保证。   王累等别驾、从事也都纷纷附和,逼得刘璋不得不答应下来。   “刘琮须臾便至,还请主公这就出城吧?”黄权为了不刺激刘璋,又道:“城外诸事都已准备妥当,主公只管放心便是!”   即便刘璋不放心也没有理由再度反悔了,他愁眉苦脸的在卫士的簇拥下出了牧守府,刚下了府门前的台阶,便站住脚回头望了望,看他那神色,仿佛这是最后一眼似的。   黄权在旁边看见,不由苦笑无语,然而现在也顾不上刘璋了,他要赶紧去城外的营寨中,看看是否真如自己所言,一切都准备妥当?   这座营寨是为了刘琮的荆州军而设,营中早已埋伏了数千精锐,皆持环刀藏身于戎帐之内,专等刘琮等人入营,便向外厮杀。至于营寨之外的民居内,也安排了数百人。   刘璋到了营中,见大帐内设好坐席案几,摇头叹气地进帐内等候。   与他同来的牧守府官员们,也都纷纷落座,他们多是参与密谋之人,虽然有人对此并没有太大把握,但如今刘璋都来了,他们怎好不来?   正忐忑间,就听快马来报:“报!荆州军前锋已至营外十里!”   “来的好快!”刘璋听了失声道,见黄权闻声望向自己,不由脸上一红,掩饰道:“不知刘琮可与前锋同行否。”   黄权沉声道:“昨日斥候探查,刘琮一路都在前锋之中,想来今日也是如此。”   座中诸人都面色肃然,有人扶着案几边沿,有人正襟危坐,还有的紧握着放置于膝前的长剑。虽然那柄剑他自从佩戴之后这几年,拔出来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王累低声对黄权说道:“若是刘琮今日却不在前锋队伍之中又当如何?”   “那就等!”黄权也小声说道,不过语气颇为严厉:“他若不出现,就等到他出现!”   在黄权想来,刘琮绝不敢悍然主动进攻,否则之前也不会在夺取德阳之后,将证词都送到成都。他有吞并益州之心不假,可他必然想要师出有名。因此黄权才会坚持让刘璋出面,在麻痹刘琮的同时,不给他主动进攻的借口。   “报!荆州军前锋已至营外五里!”又一名斥候急匆匆的大步入帐,单膝跪地对刘璋报道。   刘璋听了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就要往帐外而去。   “主公!”黄权见了立即高声唤道:“主公意欲何为?”   “不是要去迎接吗?”刘璋见众人都安坐在席间,只是望向自己的眼神……   黄权这才反应过来,八成是刘璋误以为还要出营寨迎接,当下便对刘璋说道:“主公既已出城至此,便足了待客礼数,请主公在此安坐便是!”   他这么一说,刘璋也知道自己犯个错误,顿时颇为尴尬,好在众人都纷纷收回目光,否则还不知他脸上要涨红成什么样子。   好容易在木榻上坐稳了,刘璋见帐内鸦雀无声,有心想要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又悄悄闭上嘴巴,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其实忐忑不安的,又何止刘璋一人?只是这些官员们比较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让内心的恐惧流露出来而已。   五里之地不过转瞬即至,更何况荆州军前锋都是骑兵?然而就在众人都以为下一刻便会听到斥候来报荆州军已至辕门时,却始终没有人前来。   “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成?”有些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黄权悄悄地在衣裳下摆擦了擦手心的汗水,面上很是镇定的说道:“来人啊!去看看荆州军到了何处?”   话音刚落,帐外尚未传来应诺之声,众人就听到了隐隐传来的马蹄声。   看来总算是来了,也许是方才大伙都太紧张了,以至于觉得度日如年,才会觉得半天了都没人通报。然而某人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见帐外黑影一闪,一员武将大步踏入帐内高声道:“敌军袭营!诸位快回城暂避!”   “什么?”黄权大吃一惊,起身之后不可置信的望着来人问道:“可确实看清楚了?他们,他刘琮安敢如此?”   闯入大帐的正是张任,见帐内诸人都惊慌失措,便立即高声说道:“绝不会错!诸位也不必慌乱,有此营寨防守,敌军一时是杀不到此处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稍稍安心几分,然而还未等他们有所行动,就见一人已冲出大帐,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备马!快牵马过来!”   不用看,只听这声音黄权就知道,必是刘璋无疑。   “怎会如此?刘琮怎敢如此?”黄权口中喃喃说道,他不相信刘琮竟然会这么做,难道刘琮就不怕天下人非议吗?   不过这种时候,哪儿还容他在此反思?王累一把拉住黄权急道:“快走!先回城再说!”   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听营外马蹄声如雷而至,伴着高声喊杀,唬得众人立即从帐内一涌而出,各自呼唤侍卫,牵来马匹。黄权不死心的抬眼望去,果然见营外烟尘大作,甚至能隐隐看到荆州军铁骑已杀向了辕门。   营外甘宁手持长枪,跃马冲杀,辕门外本是虚应其事的益州士卒早已吓得四散奔逃,他们并不知道营内埋伏着自家兵马,也不知道为何来帮助益州进攻汉中的荆州军,怎么会突然翻脸。他们只知道若是自己跑的再慢一点,就将被马蹄踩成肉泥了。   此时埋伏在帐内的益州将士,也都冲出戎帐,好在张任已骑了匹战马,立于营中正中,在他的高声指挥下,总算没有发生崩溃。然而面对突然袭来的荆州铁骑,他们能抵挡多久呢?   ☆、第五十五章 敬谢不敏鸿门宴   天下人的非议是什么?对于刘琮来说,并不算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对于黄权的种种安排,即便他未曾通过潜伏在成都城内的特卫营密探得知,也不会真如黄权所设想的那般,亲率的直接前往营中。明知对方抱有敌意还不谨慎从事,那是对自己的极端不负责任。所以刘琮也没有打算将计就计,待领兵入营之后再暴起发难。   既然实力强横,何妨直接碾压?至于师出无名,刘琮并不如黄权所想的那么在乎。刘琮看的很清楚,如今天下格局基本已定,自己坐拥荆、扬、交三州之地,英杰之才多已收为己用,即便有人非议,又能如何?而放在益州来说,既然反对自己的本就是这些世家大族,那么有没有出兵的名义,都不重要。   乱世之中最终能够左右人心的,唯有实力而已。   因此刘琮才不管你是真心出城迎接也好,还是另有所图也罢,长枪指处,便是大军奔袭之地!   益州的情况说起来也的确颇为复杂,益州牧刘璋不见得愿意与自己为敌,然而他却无法禁止部下对自己产生敌意,益州军又分为几个部分,彼此互为仇敌,又怎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除了东州兵,益州军内部如李异、庞乐等因杀了赵韪,而被很多益州大族所痛恨。张任等人出自寒门,本来就受到世家大族的打压,而那些大族自己所领的部曲私兵,又不足以对抗东州兵,更遑论凶悍无匹的荆州军?   比如此次黄权设计埋伏,营内安排的便是他最信任的各家部曲,至于张任,他是觉得此人武艺出众,或许能当一用,这才令张任率领数十近卫在营中听命。不过主持大事的却另有其人而已。   正是这个偶然而起的念头,在今天救了黄权一命。   甘宁冲入营中后,一眼便看到迎面来了员战将,尚未瞧清楚对方样貌,就见敌将已策马而至,长枪一抖袭向自己面门。甘宁不敢大意,紧握大枪一拨,却不料拨了个空。   他心中一凛,立即横枪向来将扫去,却终究晚了一步,身边一个兄弟已被敌将一枪刺入咽喉,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翻身摔落马背。只这一照面甘宁便折损了个近卫,而且这名近卫的身手并不弱,由此可见这员敌将枪法之高。更让甘宁有些觉得,似乎与刘琮所用枪法有些相似。而且无论是从对战马的控制,对速度的判断,以及出枪的角度都妙到颠毫。   这员敌将,正是张任。   甘宁虽不知他就是张任,但见亲如兄弟的部下被他一枪便挑落马下,顿时大怒。横扫而去的大枪被张任格挡开之后,便立即一压枪尾,刺向张任胸口。张任回枪反扫,两人战马已错身而过,然而紧随在甘宁身后的数骑立即涌上来,将张任团团围住。   被敌骑包围之后张任并不慌乱,他本就是要在此扼守,将敌军的攻势压制下来,此时手中长枪上下翻飞,左挡右刺,不过转眼之间,就听一声闷哼,又有一人被他伤在了肩头,坠落马下。若非铠甲结实,恐怕当场就要被刺入心口。   此时杀入营寨中的前锋骑兵,都被堵在此处,而原本埋伏在帐内的益州士卒也纷纷杀奔而来。两军顿时陷入了混战之中,不过益州兵所持多为环刀,比起使用马槊长矛的敌人本就吃亏,再加上对方骑在战马之上,一时间被杀的连连后退。   甘宁那敌将被部下围攻,情知自己也插不进去,便呼哨一声领着其他将士向营内冲杀。   营寨内杀的难解难分,营外也同样如此,埋伏在城外的数支益州军队,见荆州军竟抢先进攻,便立即从藏身之处向营寨扑去。而营外荆州军也已分为数路,向各个方向出现的敌军迎击。   刘琮抖了抖缰绳,收回目光转而对法正说道:“看样子黄权安排的倒是缜密,只可惜这番计划早已为我所知,他这场鸿门宴,我是敬谢不敏了。”   法正却没有他这么轻松的心态,望着营寨内厮杀的混乱场面,皱眉说道:“甘将军似乎被敌军所阻,就怕刘璋等人已逃出营寨回到城中。”   “无妨,就让他们得个喘息之机,又能如何?”刘琮说着,双眼微微眯起来向营寨望去,冷笑道:“扫平营寨之后,便令各军攻城!”   根据特卫营密探查知,黄权在营寨内埋伏了三千余人马,城外则有两万余,分为三路,不过数万人马在城外平原上很难藏身,所以埋伏的地点便距离营寨稍有些远,此时出战的是那些离得近的伏兵。而城内还有两万多益州兵,仅仅就数量而言,荆州军处于完全的劣势。   然而刘琮对此并不如何担心。   敌军的战力不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己突然抢先发动进攻,势必打乱敌军的部署。这个时间差,便是刘琮赢取胜利的保障。在进攻之前刘琮之所以会让前锋暂时按兵不动,就是在调度人马,毕竟万余人马从行军状态改变为进攻阵势,是需要时间的。   好在荆州军训练有素,各部配合又非常默契。如果不是张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刘璋等人逃回城内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恐怕城都不用强攻,刘璋等人便已做了俘虏。   张任虽然枪法出众,但毕竟独木难支,在荆州铁骑的进攻之下不得不徐徐后退,他率领的那数十名亲信多数战死,幸存者也个个带伤。眼见营寨内敌军越来越多,张任当机立断,兜转马头的同时断喝道:“退!”   他们这些有战马的还能勉强撤出,手持环刀的步卒却必须面对敌军的铁蹄了。见张任转身而走,步卒们也都发一声喊,向营外退去。此间主事的将领是黄权亲信,早已随着黄权逃出营寨往城内而去了,无人指挥的益州士卒很快便被淹没在荆州军前锋人潮之中,有的干脆抛掉环刀跪地请降。然而向前追击的骑士谁会为此停留,很多人就此丧身于马蹄之下。当前锋铁骑凿穿了大营,一路追击而去之后,刘琮轻夹马腹,率领三百明光骑奔向营寨。鸿门宴是不会有了,但主人既然已设下了营寨,却不好浪费……   ☆、第五十六章 益州降卒何处用   张任等人虽已放弃营寨,但埋伏在城外的益州兵却并不知情,仍然从藏身之处扑向大营。然而益州兵各部因距离远近,发动先后时间不同的关系,并未形成齐头并进之势。倘若荆州军并未分兵进击也还罢了,但是最先冲至大营附近的益州兵,立即遭到了营外荆州军的猛攻。   率领这路荆州军将士的是吕蒙,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那就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迎面之敌击溃!所以吕蒙采取了强攻的战术,毫不花哨但却如同利刃一般,猛地刺入了益州兵的队伍之中。   吕蒙并没有骑乘战马,并非没有这个条件,而是他怎么也学不会控制战马的同时,还要挥动武器发力战斗。因此他如同身边的普通将士一样,披甲持刀,冲杀在最前线。   将为军中胆,主将身先士卒,其他人安敢落后?更何况此次入蜀的荆州军将士皆为精锐,彼此配合娴熟默契,极大的增强了战斗力。   当面之敌很快便被杀的节节败退,吕蒙见敌群之中一员将领正呵斥着部下勉力相抗,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厉声道:“随我杀!”话音未落,便举刀向那敌将扑去。身旁荆州将士,立即紧随而上。   那敌将好容易阻住了部下后退的趋势,还未来得及指挥他们向前反扑,就见一队荆州将士举刀杀来,为首的是个年轻人,浑身浴血双目凛然瞪向自己,心中不由有些骇然。   “快拦住他们!”这员益州牙门将心慌之下抬枪指向吕蒙,然而附近的益州兵早已被方才一阵冲杀打的士气沮丧,谁敢率先向前阻拦?没等益州兵列好阵势,吕蒙已冲入人群之中,手中锋利的环刀左劈右砍,几乎转瞬之间,便杀到这名牙将身前。   “当啷!”饶是这名牙将骑坐在战马之上,又是以大刀向下劈砍,却在吕蒙的进攻下手忙脚乱,反倒被逼的节节后退。然而乱军之中稍不留神,他便被人从战马上抱摔下来,头昏脑涨之际仓促起身,却被吕蒙“唰!”地一刀斩下了头颅……   吕蒙眼明手快一把拎起这牙将首级,高声喊道:“降者不杀!反抗者死!”   “降者不杀!反抗者死!”数百荆州军壮汉跟着吕蒙大声重复,同时手中环刀长矛,依旧毫不留情的向对方士卒身上招呼。   本来就胆怯了的益州士卒见牙将已被敌军阵斩,更是毫无斗志,转身丢下手中武器便逃,那些离着荆州军近的,干脆跪地投降。这路益州伏兵本有五千余人,然而后队尚未冲至大营,前队已溃败四散,反倒将后面跟进的益州将士也冲的站不住脚。   吕蒙见状哪儿会给对方喘息之机?当下对那些请降的益州士卒看也不看,率领部下向前猛打猛冲。至于那名牙将的首级,早已不知被他丢到了何处。   这路益州伏兵的主将乃是蜀中名将邓贤,那牙将不过是统领前队,然而前队溃散,邓贤一时收拢不住,又见吕蒙等在溃军中势如破竹地追杀而来,心知不能迎战,当下便翻身而走。好在他见机的快,若是再慢一步,恐怕后队这数千人马也要被吕蒙冲的溃不成军。   邓贤领兵后退,避免了被溃军冲乱阵脚,再被吕蒙趁势掩杀的悲剧,可是从大营右翼杀出的伏兵,就立即陷入了荆州军的包围之中。率领这路伏兵的益州将领名叫刘璝,见邓贤退走,也无心恋战,转身欲走时,被冷箭射中肋下,疼的他差点摔落战马。   刘璝负伤之后兜转马头便走,后面的部下来不及避让,被他撞到数人,尚未挣扎起身,便被随后跟来的护卫马蹄踩得惨叫连连。刘虎见敌军已露败象,催动战马向前冲杀,麾下长枪兵蜂拥而上,乱枪如林,当者披靡。很快这路益州伏兵也大败溃逃,未及逃走的士卒便丢了刀枪请降。   直到此时,还有埋伏在城外的益州军向大营而来。然而大营四周满是益州溃兵,领兵将领见了谁敢上前?   “速回城中固守待援!”冲出营外的张任见伏兵姗姗来迟,也顾不得计较,扬声对他们喊道。黄权所设之计虽然被对方识破,但依仗成都高大坚固的城墙,必然还能防守多时。   不止是张任这么想,黄权也是对刘璋如此说的。他们仓皇自营中逃出,匆匆返回城内之后,便登上城楼远眺。   “唉,想不到刘琮竟如此无耻!”有人扶着城楼上的栏杆摇头叹息。   刘璋听了心中冷笑不已,他这会儿身处城楼之上倒也不觉得有多么害怕了。然而这才没多长时间,就见张任领着残兵自营内退出,其余伏兵杀到营寨附近,却被荆州军各个击破,不由面色阴沉,对黄权冷哼一声,说道:“这便是主簿设下的好计策?”   黄权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不语。好在刘璋只是借机发泄一下心中不满,见黄权如此,便摇头叹道:“固守倒也可以,只是援军又在何处?”   “杨怀、吴懿、严颜等将皆在外,闻听刘琮攻袭成都,自会领兵前来!”黄权说完之后转头望向城下,皱眉思忖片刻,忽然猛地一拍栏杆,仰天大笑。   他这怪异举动,莫说是刘璋,便是王累等人也纷纷侧目,心说难道主簿受了刺激,竟然发疯了不成?   “诸位!权忽然想明白了!”黄权激动的转过身,对众人说道:“刘琮如此急切,必然是因荆州有变故发生!”   王累等人听了,犹自不肯相信,有人迟疑问道:“能有何等变故,竟让刘琮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进攻呢?”   “除了曹公发兵南下,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为严重?”黄权脸上浮现出狂热的表情,对刘璋说道:“益州有救了!他刘琮孤军深入,凭借区区万余人马便想攻克成都,真是痴心妄想!然则他现在已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地,若不能克成都,则别想从容返回荆州!主公,眼下正是主公与曹公联手,共同消灭荆州的大好良机啊!”   黄权的话使得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刘琮会如此,原来是后院起火,他才会如此着急。   只是看着城外四散溃败的益州士卒,城楼上的诸人都有些高兴不起来。此战失败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更不用说折损了这许多人马,然而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若是不设下此计,但凭城内外益州各部数万人马坚守城池,必然不会像眼下这般,被荆州军打的溃不成军。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刘璋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那便赶紧派出快马,令各将来援成都!”   “巴西庞将军那边?”有人担心兵马不足,便对刘璋问道。   刘璋摇了摇头:“罢了,庞将军固守阆中等地,不使巴西被汉中攻破便是。”   城楼上的益州大员们这会总算有了几分底气,而城外营中刘琮看着满营降卒,不由对法正说道:“此等降卒,可用否?”   他现在最大的困难便是人马不足,尤其是面对成都这样的坚城,即便有霹雳车等攻城利器相助,要想速攻也是需要大量普通士卒的。   法正略一思忖,颔首道:“未尝不可使用,只是看将军用他们来做什么。”   能用降卒做什么?无非是填坑的炮灰而已。即便刘琮不说,他也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明言罢了。   刘琮若有所思的抬眼望向远处的成都城,因相隔数里看的并不真切,但他知道,此时刘璋等人必然也在城头向此处张望。想到此处,刘琮淡然一笑,说道:“刘璋被部下所摆布,想来心中很是憋屈,可如今这世道若是自己不强,又岂能怪别人欺压?”   他这话倒不是为自己吞并益州找借口,只是单纯的感慨,不过法正听了倒是极为认真的点头道:“即便贵为天子,若无虎贲亦受制于人。”他自关中逃难而至益州,对于乱世中的生存法则,早已铭刻于心,所以他才会主动投效刘琮,就是为了依附于强大的力量之下。   此时甘宁已领兵返回营内,见了刘琮,在马上拱手道:“将军!敌军大部已逃入城中,我军正在四处收降!若是宁估摸的不错,只怕能有近万降卒!”   实际上他估计的略有些夸大,最终清点降卒不过六千余人,很多益州将士虽然未能逃回城中,但也未曾投降,而是散于四野之中。不过这一仗打的太过顺利,以至于原本合围的计划都未能实现,否则益州军的损失还要更大一些。   刘琮笑道:“此战大破敌军,兴霸当居首功!”见甘宁喜形于色,刘琮又道:“不过……”   甘宁听了顿时紧张起来,追问道:“不过什么?”“不过攻城之战,兴霸可就没机会参与了。”刘琮嘴角微扬,对甘宁招手说道:“吾另有重任交付,兴霸附耳听来!”甘宁见刘琮神神秘秘的,不由好奇策马过来,待听了刘琮所言之后,却有些表情呆滞,扭头看看刘琮,见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末将领命!”   ☆、第五十七章 暗通款曲入南门   虽是初秋,但一场秋雨过后,气温明显的降低了。这场秋雨连绵数日,给攻打邺城的刘备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也让邺城内的袁尚等人,对坚守住邺城有了更多信心。   持续不断的秋雨并不像夏天的暴雨那么激烈,然而缠缠绵绵更让人心生烦躁。刘备背着双手在帐内缓缓踱步,不时抬眼向帐外望去。雨势虽停,但天色依旧阴沉,一如此刻刘备的心情。   强攻的头两天邺城摇摇欲坠,但却始终未能破城,自下雨之后刘备见士卒伤亡惨重,兼之疲惫不堪,便顺势让将士们暂缓攻城,以恢复体力,重振士气。然而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是数日,直到今日傍晚时分,才淅淅沥沥的渐渐停了。   现在的形势渐渐的开始严峻起来。各路探马陆续回报,除了南边,其余各处袁尚所部都似乎已得知邺城被围攻之事,有的已点了兵马往邺城而来,有的则首鼠两端还未曾发兵。至于袁谭那边,虽然已经率领两万余人马自南皮等地而来,但即便路上无人阻拦,要到邺城也还需要好几日的时间。   这几天内会发生什么?刘备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思忖。他当然不希望还未攻破邺城之时袁谭便引军前来,但看这样子若是周围袁尚所部围攻自己,袁谭或许还能起到很大作用。   不觉天色已黑,刘备在营中巡视了一圈,回到帐中与关羽、张飞二人一同用了晚饭,说起明日再度攻城之事,沮授也一时拿不出什么妙计。   就在刘备决定不惜伤亡也要强攻邺城之时,帐外侍卫入内通报,说是有人求见。   “来者何人?”刘备这会儿正烦躁着,闻言不悦的说道。   待听说那人自报乃是城内守将吕旷的亲信,有要事前来求见,刘备顿时心中一动,对那侍卫说道:“快快有请!”   在这种时候吕旷派人前来,还能有什么事?想到此处刘备的表情立即放松下来,倒不是他笃定吕旷就是要来投降,而是不如此,怎能彰显出自己信心十足,必克邺城之决心?   刘备礼贤下士惯了,那亲信见刘备竟迎出帐外,不由大为感动,急忙趋前下拜。因他是偷偷溜出城,又身负机密重任,所以将吕旷亲笔书信藏的极为严密。好容易从衣衫中取出呈上,刘备见状也顾不上再与他多说,就着案几上的烛光抬眼细看。   密信寥寥数言,内容却正如刘备所料,他将密信递给沮授,沮授看了之后,微微颔首。   刘备虽然心中已信了八成,但还是对沮授使个眼色,沮授会意,对那人细细盘问,那亲信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露出丝毫不耐烦的情绪,最终将此事敲定下来,已是夜半时分。   “先生所定之计,是不是太过冒险了?”等那人在护卫的引领之下离去后,刘备忍不住对沮授问出心中所疑。   沮授微微一笑,对刘备说道:“主公也觉得太过冒险,那以袁尚、逢纪等人看来,就几乎完全不可能了。”   他这么一说,刘备也反应过来,颔首道:“既如此,就依先生所言行事。”   第二天天色刚刚放亮,刘备大营便开始为攻城进行准备,紧张的气氛立即传染了城头上的守军,他们这几天虽然因为刘军未曾大举进攻而难得的休息,但每天在城头上值守也是苦不堪言,如今见刘军又要攻城,所有人都心中忐忑,不知道今天还能否守住城池。   即便明知守不住,也必须拼死一搏,因为这些守军的家眷多在城中,他们哪怕不是为了袁尚,也要竭尽全力死战。   城头上的坑洼处还有些肮脏浑浊的积水,被大脚踩上去飞溅起无数水花,然而却没有人在意。城下刘军已集结列阵,看样子这次刘军并未打算保存实力,黑压压的人潮让城上的守军看着有些眼晕。   袁尚扶着城楼上的栏杆,眯着双眼也有些犯晕。不过他很快便清醒过来,因为城下刘备军中,战鼓已“咚咚!”擂响。   “无耻大耳贼,早晚要让你命丧刀下!”袁尚恶狠狠的向城下咒骂道,同时心中暗自盘算,离得近的部将也当知道此间之事,若是及时发兵,说不定这两天就能赶到邺城。只是不知袁谭何时领兵而来,若是被他和刘备会合,恐怕邺城更难坚守了。   正在想着这些事,逢纪却突然走到袁谭身边,低声道:“将军,据闻这几天有人曾暗中出城,似乎是向刘备营中而去!”   “什么?竟有此等事?何不早报?都是谁敢私自与刘备想通?”袁尚听了大吃一惊,扭头对逢纪问道。   其实这几天派人出城到刘备营中暗通款曲的,并非只有吕旷一人,有的是城内大族暗中给刘备送礼,希望在破城之后能得到优待,也有人是想投降,只是官阶太低,实力微末而已。逢纪是真不知道把守南门的吕旷都派人向刘备请降,只是风闻有人私下出城之后,便急忙来找袁尚。   逢纪将自己所闻之事告知袁尚,袁尚咬牙切齿的冷笑道:“这些人心怀鬼胎,城尚未破便亟不可待的向刘备示好!传我将令,凡是发现此等人,无论是谁立即格杀!”   有了他这句话,逢纪便立即派人去往城内抓人,审配闻讯之后连忙找到袁尚,对袁尚说道:“将军何必现在就动手?须知逼迫甚急,会适得其反啊!”   袁尚狐疑的看了眼审配,见他坦然以对,又觉得自己的怀疑很没有道理,不觉便有些尴尬,他稍一思忖,对审配说道:“如今刘备攻城在即,严防城内有人与之暗中勾结,也是应有之计,眼下还是想办法将敌军打退才好。”   想办法,现如今能想到的办法都用过,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审配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袁尚说道:“现在只能依靠将士们同心戮力,才有可能守住城池了。”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城南方向喧哗声大起,不由惊疑地互相对视一眼,莫非南门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成?袁尚和审配连忙派人前去查看,谁知方派出去人没多久,就见一骑兵急匆匆的飞马奔至城下,仰面高声喊道:“将军,吕旷开了南门放刘军而入,南门已失!”   ☆、第五十八章 降卒四散隐入夜   直到傍晚时分,还有荆州军押解着俘虏往大营而来,只是这座临时设置的营寨本就虚有其表,即便在刘琮下令之后进行了扩建和加固,但近万人马加上数千益州降卒,还是将大营内挤得满满当当。   尤其是关押这些降卒的地方,数千人或坐或站,周围却仅有一道单薄的栅栏,若不是降卒们早已没了斗志,只怕发一声喊便能冲破这道防线。   挤在木栅栏前的益州降卒们看着被押进来的同袍,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颇为麻木。不过任何时候都有异类,只听一个矮个汉子冷笑道:“千方百计要进来,这回可好,大伙儿如今都进来了!”   “你怎地如此冷嘲热讽?”旁边一个看上去颇为老实的士卒低声道。   那矮个汉子却是火爆脾气,闻言怒目瞪过去,咬牙切齿的说道:“看看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是不是明日让你们去攻城,你们也去?就等着他们大发善心,待城破了之后放你们回家?”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愤怒的质问使得很多人都羞愧的低下了头。看样子这汉子显然说中了他们内心的想法。   “可是咱们眼下都已如此,又能如何?”老实士卒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再者说荆州军只怕信不过咱们,又怎能让咱们去攻城呢?”   回答他的,是那矮个汉子的一声冷哼,老实士卒看看周围的人,见他们大多神色愁苦,这才反应过来,只怕矮个汉子所言非虚。   “兄弟瞧着眼生,却不知是哪位将军麾下?”矮个汉子凑近老实士卒,狐疑的问道。   老实人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连忙表明自己是邓贤邓将军所部,又拉了同伍的伍长为自己作证,那矮个汉子才算放过他。   此处关押着的益州降卒几乎各部都有,所以互不相识也很正常。   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营内升腾起阵阵炊烟,不多时饭菜的香味便飘了过来,望着附近的荆州士卒大快朵颐,饥肠辘辘的益州降卒们却只能吞咽口水。好容易有人丢来些残羹剩饭,立即被身强力壮又或是军职较高的人给抢得一干二净。为了抢夺这点食物,许多人大打出手,就是在战场上也没见他们如此凶恶。   矮个汉子抓着一块沾染着血迹的饼子,骂骂咧咧的从人群中挤出来时,左眼乌青,鼻血长流。   因抢饭而引发的骚动很快平息下去,这处营地又陷入了死气沉沉的气氛中。然而密集的人群中,有人开始四处走动,起先不过是数十人,慢慢的越来越多,而隔着一道简陋栅栏看守降卒的荆州将士,却只能看到近处那一张张逐渐模糊的脸庞。天色,愈来愈暗。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营中四处燃烧的篝火愈发明亮,荆州军将士有戎帐可用,被俘的益州降卒就只能露天席地了。初秋的夜里还是稍有些凉意的,不过还不至于冻得人睡不着。然而此时除了那些神经大条的人,谁能安然入睡呢?   前半夜时,看守降卒的荆州士卒还算认真,不时举着火把巡视,可是到了后半夜便不免有些松懈。巡逻的队伍渐渐少了,甚至到后来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那些燃烧着的火堆也渐次熄灭,唯有阵阵青烟,还在暗夜中升腾而起。   “动手!”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呼,那道简易栅栏很快便被益州降卒拆散,早就准备逃跑的人都聚集过来,他们弯着腰,迈着急促的步伐向营外跑去,只要冲到黑暗的夜色中,便能逃离此处!这些降卒并没有人指挥,全凭本能向营外冲去。   逃亡的益州士卒虽然已刻意放轻了脚步,彼此更是不敢高声喊叫,但这么多人突然跑动,动静又怎么可能小了?   附近的荆州兵很快被他们惊动起来,好在关押降卒的地方在大营外面,又是临时设置的栅栏,被推倒或者连根拔起之后,还有什么能阻挡住这些一心逃亡的降卒?而那些不知此事的降卒见状,也跟着人群向外冲去,剩下的就只有压根不愿逃走的降卒了。   待荆州兵燃起火把四处追击之时,成都城头的守军也被陡然出现的火龙吓得不知所措。有的人还以为这是荆州军要突然攻城,连忙向张任等人报告。   张任闻讯之后立即出了城楼,来到垛口处向下望去,身边有人建议道:“将军,怕是敌军要夜袭攻城,还是让兄弟们赶紧准备防守吧!”   “不!”张任看了片刻,心中了然,摇头道:“必然是我军被俘将士突出敌营,向四处奔逃。你们看,敌军分做数路向各处而去,若是攻城,怎么会反而向别处?”   他如此一说,身旁众人也都反应过来,不少人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荆州军来攻城便好。   “将军,咱们是不是出城接应一下?”还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毕竟城内虽然还有数万将士,但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能够帮着守城都是好的。更何况是数千同袍呢?   张任眯着双眼望向数里之外的大营,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不妥!夜间敌情未明,如何能开城门?”   提出建议的那名偏将犹不死心,着急道:“可若是逃出敌营的兄弟们到了城下,难道咱们也坐视不理吗?”他的二弟今日也被荆州军俘去,所以他才会如此上心,万一自家二弟逃到城下,却进不了城……   “无论如何,绝不能擅自打开城门,违令者斩!”张任冷冷的瞥了眼这员偏将,见他脸上满是焦急,又道:“让弓箭手准备,若兄弟们逃到城下,便以弓箭阻敌!”   偏将听了,不敢再多说,连忙去找弓箭手吩咐。张任望着城外大营,听着隐隐传来的喊杀声惨叫声,面无表情。   昨日与荆州军一战,张任对于荆州军的战力,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和体会,虽然单论枪法,他并未遇到比自己高明的荆州将领,但他们彼此配合娴熟默契,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战斗力,如果是三五人与张任对战,他可能毫不畏惧,但若是人数再多些,他也只能选择逃跑了。   好在有高大坚固的城池可以防守,否则就算再比荆州军多一倍人马,冲阵厮杀也必败无疑。对此张任也不得不承认,之前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荆州军的实力。   “张将军!”黄权因担心荆州军夜间攻城,也宿于城楼之中,此时披着长袍立于楼上,探头对张任问道:“可是荆州军要攻打城池?”   张任拱手道:“主簿勿惊,应是我军被俘将士逃出敌营,非荆州军要在此时攻城!”   黄权听了心中稍安,扶额道:“如此就好。”   白天荆州军突然抢先进攻,着实让黄权狼狈,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安排的数路伏兵,都被荆州军打的落花流水,这会儿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见黄权又缩回城楼,张任眼神有些不屑,更有些无奈。然而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埋怨谁,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城池不失。而对于刘琮,他更是没有多少好感,在他看来,双方唯一的关系,就是敌我之分。至于师兄弟什么的,他并不以为然。不过张任也意识到,正是因为这层师兄弟的关系,使得他在益州军中多少受到一些排挤和打压。   现在刘琮率兵而来与益州为敌,却是给自己正名的好机会。张任望向远方的大营,心中暗自思忖道。   漆黑的夜色中,许多益州降卒不辨方向,只向前奔跑,有的人摔倒在地,尚未挣扎起来便被人又踩了个满嘴泥,有的人因受了伤,一瘸一拐的在同伴的扶持下,努力地向前挪动。追兵在后面举着火把紧追不舍,所有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跑的越远越安全!   也有人累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动了。左右已经降过一次,再降一次也不打紧吧?   原本密集的人群自冲出来之后,便逐渐分散开来,这使得本来就不多的追兵无法分散,也就使得更多的益州降卒得以逃脱。   黑暗中数十个身影慌不择路的跑到一道田垅下,急促的喘息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人低声道:“好,好了!没人追过来!”听这声音,似乎是那个脾气暴躁的矮个汉子。   有人翻身趴在田垅边,探出头望着大营方向,小声说道:“散开了,这一路没人追来!”   众人听了大感放心,想来荆州兵也不敢离开大营太远,只是逃出敌营之后,又该如何?   “谁想回城中,自去便是!这刀口舔血的日子,我是受够了。”矮个汉子闭着双眼喃喃说道。他身旁那人迟疑道:“可不回去,咱们又能去哪儿?”这人竟是那老实士卒,想来大伙逃脱之时他跟着这些人一起跑,所以才会在此。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如今这世道,哪儿有什么安生的地方?眼看益州就要大乱,就算离开此地,何处又可容身呢?难道去当拦路抢劫的山贼不成?“罢了,都起来吧,现在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矮个汉子当先站起身,将老实士卒也拉了起来,摸黑继续向前行去,只是离成都越来越远。   ☆、第五十九章 唯有出城毁敌械   不是所有益州降卒都选择了逃亡。对于有些人来说,给谁当兵为谁打仗,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因受伤行动不便,所以才未能跟随众人逃跑。后半夜荆州军闹哄哄的追击到天明,也不过才抓回来数百人,清点一番之后,六千降卒竟然逃走了大半,营内只有两千余了。   刘琮为此严惩了看守降卒的将校士卒,好在众将求情,没人为此掉了脑袋,不过一顿军棍是免不了的。   营内发生的事情,虽然在城头上看不清楚,可潜伏在附近的益州斥候总算探查明白了。   昨夜降卒四散奔逃,有近千人逃到城下,因张任早有严令,城上守军谁敢放下吊桥打开城门?不过追兵追至城下被城上守军乱箭阻住,倒也让着近千人逃出生天。到天明之后,才被放入城中。   不过进城之后,他们便被严加看管起来,必须报出身份,才能重新归于军中,经过一番严密的盘查,唯有数十人因伍长、什长等战死或失踪无人证明,其他人都验明了身份。   “将士们好不容易才得以回城,这样是不是太……”有人在城楼上看到,忍不住低声道。   黄权也微微颔首,不过并不是为此指责谁,而是说道:“将士们被俘之后能突出敌营,可见人心所向!刘琮不过是借着先发制人的优势侥幸获胜,只要咱们坚守住此城,很快便会有援军到来!彼时荆州军不过万余人马,如何能是我军对手?”   这鼓舞人心的话到底是起了几分作用,那不知兵文官的听了觉得颇有些道理,便是邓贤等几位将领,也因此增强了不少信心。   原本邓贤等益州将领,最为担心的便是传闻中荆州军最犀利的攻城利器霹雳车,现在已经探查明白,此次荆州军虽然出动了炮车营,但随军而来的辎重中,并无霹雳车。   想想也不难理解,从荆州往益州即便走水路运送,那霹雳车也不是轻易能运到的。若是荆州军打算以云梯蚁附登城,对于邓贤等人来说就完全不必担心了。   荆州军不过万余人马,必然不可能将成都这样的大城四面围住同时猛攻,只要守住敌军强攻的一面便足矣。而且成都附近更有郫县、雒县及广都、新都等城,再远一些的如武阳、绵阳等城中都驻有益州人马,相信很快便能够闻讯而至。   直到此时,众人才颇有些众志成城的意思。   这时一名益州斥候快马奔至城下,仰面向城楼上喊道:“荆州军出动数路人马,分遣山中砍伐树木!”   “敌军不来攻城,怎么却去砍树?”有个牧守府的议郎好奇问道。   邓贤淡然道:“不过是准备制造云梯而已。”   摸清楚荆州军的动向之后,他现在愈发笃定,刘琮除了强攻之外,再无任何办法。然而张任却不敢掉以轻心,下令斥候严加探查,务必要随时报告荆州军的异动。   成都城西北高,东南低,而荆州军率部从德阳而来,正是东南方向,若要入山砍伐树木,就必须绕行到两侧山中。   “敌军如此猖獗,视我益州无人乎?”张任见荆州军不过千余人就敢分成一队去往山中,不由大怒,对黄权请命道:“末将愿领兵出城,与之一战!”   黄权迟疑道:“敌军既然敢如此,必有所依仗,将军切勿中了敌军之计!”   其实荆州军能有什么计?不过是黄权心中胆怯而已,张任见状,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再执意出战。   如果他知道荆州军此举并非仅仅是为了制造云梯,恐怕现在说什么也要领兵杀出城外。   这一日荆州军并未攻城,倒是让城内官吏和守军大大的松了口气。不过刘璋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他知道刘琮此次是势在必得,早一天攻城和晚一天攻城又有什么区别?   城外山林多是世家大族所有,平日里就连百姓入山砍柴都要严加防范,设卡收钱的,然而那些欺负泥腿子就凶神恶煞般的大族私兵,见了荆州军前来哪儿还敢露面?眼睁睁的看着荆州军将成材的大树伐倒,拖到大营之中,连个屁都不敢放。   带着木材清香的木料被运回营中之后,随军而来的炮车营匠师们便立即开始忙活起来。   与此同时,往山中采石的益州降卒们也在看守们的监督下,扬起锤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将一块块山石从山上搬运到大营中。很多人并不知道,荆州军弄这么多石块是用来做什么的,但绝不会是为了加固营寨,也有人想到传闻中的抛石机,只是不知那抛石机又在何处?   到了傍晚时分,营内木料已堆积如山,有些用来制成了拒马,有的搭建成寨墙,然而更多的却被砍掉了枝桠,保留粗大的主干,堆放起来。   暗中窥探的益州斥候,在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之后,总算将营内的动静传回了城内。   “莫非荆州军想要长期围困不成?可他们又并未堵住其他各门啊?再说若是制造云梯,何须用如需粗大的树干?”王累得知后,不解的对黄权问道。   黄权哪里会知道刘琮的打算?当下摇了摇头,迟疑道:“当不会是为了在城外立营围困。刘琮孤军深入,并无援军,即便立下营寨再如何坚固,又有何益?难道说他是想将来援的各路人马都消灭掉?不会!这样损耗对攻城又什么用呢?权对此还真是看不明白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便明白了。   “这,这就是那个什么霹雳车?”有人伸长了脖子,惊骇莫名地望着城外。在荆州军的严密保护下,一座座木制塔楼摸样的怪东西,正在许多人的努力下渐渐搭建起来。   因有些树干甚至还未剥去树皮,显得格外原始丑陋,但看在守军眼中,再想想那些传闻,便愈发觉得可怖。   此时黄权才真的着急了,他让人传来张任、邓贤等将领,商议如何应对。   在张任看来,现在唯有率军出城,趁着荆州军还为造成霹雳车之际,将其毁去才行。   邓贤也知道危机近在眼前,当下对张任的提议表示赞同。黄权见状,也只得同意,眼下守住成都的希望,就只能依靠这些粗人了……   ☆、第六十章 出手即为撒手锏   粗苯的木料可以就地取材,但那些关键部位的铜质或铁质构件,就只能从荆州带来。好在这些部件并不多,匠师们又都很熟练,所以组装起来非常快。   在逐渐成型的霹雳车前,是数个长枪兵、刀盾兵和弓箭手组成的方阵,他们如同标枪般挺立,肃静无声,唯有秋风卷过旌旗时发出的猎猎声响。   刘琮端坐于战马上,望着缓缓放下的吊桥,渐渐开启的城门,双眼微微眯起。   出城的三千益州士卒在张任的率领下,紧张地在城门前列好阵势,接着邓贤等将领也各自领兵,从城内涌出。城头上的守军举着弓弩,随时准备以箭矢掩护城下列阵的己方将士。   昨日一战虽败,但益州将士们都很清楚,现在自己已无路可退。在他们身后,就是家人所在的城池,是他们在这个乱世中拼命也要保护的家。许多人握着刀枪的指节都有些发白,然而他们的神色,渐渐的肃穆起来,眼神中的怯意,正一点点退去。阵前跃马挺枪的将领,给了他们勇气和信心,身旁的同袍,让他们不再感到孤单。   与普通士卒单纯的保卫家园不同,出身寒门的张任能够成为益州将领,对于刘璋多少有些报恩的心思。也许刘璋并非英明之主,但张任却并未因此而轻视刘璋,此时他伸手拍了拍战马的脖颈,安抚着略有些躁动不安的坐骑,抬眼向荆州军阵前望去。   那个身穿明光铠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刘琮。张任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长枪,正要催马冲杀时,却见刘琮已缓缓行出旗阵之下,向阵前空地而来。他有些疑惑,因此轻提缰绳,勒住了战马。   “张任将军何在?请至阵前答话!”刘琮骑着战马越众而出,在益州阵前一箭之地停下,扬声高喊道。   益州将士们都齐刷刷的望向张任,包括邓贤等人。张任冷哼一声,却不好弱了己方士气,当下轻夹马腹上前。马蹄得得声中,很快便到了刘琮身前数丈之外。   两军将士都望着他们两人,近万人马肃然无声,许多人都紧张的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若是我现在突然冲至他身前,一枪将其刺杀于马下,会不会让荆州军立即崩溃?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张任望向刘琮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杀意。   “师兄莫不是想暴起突袭?”刘琮虽然笑着,不过手中的长枪却握得稳稳当当。他对于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即便不能在单挑中大败张任,但也绝不会被张任一招突刺就杀落马下,这么问不过是想打消张任的念头罢了。   张任见刘琮如此说,反倒不好将心中想法付诸实施,只好冷着脸沉声说道:“此时此地,没有将军的师兄,唯有益州之将!”   “哈哈,说的好!”刘琮赞道:“不愧是吾之师兄!不过师兄真的认为,他们会完全相信师兄所言吗?”   说着,刘琮抬枪指向张任身后的益州将士,笑道:“今日阵前密语,你说那黄权会不会问你,和我都说了些什么?”   张任冷笑道:“如此拙劣的挑拨离间之计谁会看不出来?”   “不错!这计谋的确是简单了些,但是有效就行。”刘琮做窃窃私语状,看他这样子,还颇为得意。张任忍无可忍,正要催马上前厮杀,刘琮却抢先一步跃马飞奔,举枪刺来,张任见状不退反进,两人长枪如蛟龙出海缠斗一处,就见寒光点点上下翻飞,转瞬之间已错马而过。两军将士都各自为自家将领捏着把汗,有那性子急的,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怎么还不击鼓?”   “咚咚咚!咚!”城头上的战鼓适时响起,邓贤等益州将领率兵便向对面冲杀。然而刘琮虚晃一枪转身归了本阵,从荆州军阵列中便立即推出了近百架小车,那车上锋利的三棱深槽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还未等益州将士反应过来,就听荆州军阵中接连响起喊叫声:“放!”   五尺长的弩箭箭杆几乎有鸽蛋粗细,坚韧而富有弹性的箭杆在被弩臂产生的巨大力量弹射而出时,先是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半弧形姿态猛地飞出弩车,剧烈摆动的杆尾在半空中犹自颤动不休,尖啸着扑向密集的益州将士。   “噗嗤!”弩箭轻易地射穿了一匹人力而起的战马前胸,从马鞍前刺出后猛地插入骑士的腹部,去势未尽又刺穿了这骑士的背甲,露出半尺之后才堪堪止住,那锋锐的箭头附着糜烂的血肉,而这名骑士却一时不死,随着战马的悲鸣声轰然摔倒在地。   战马因被捅穿要害而立即死去,扭曲的脖颈却使得马头侧昂,和牢牢穿在一起的骑士构成了诡异的姿势。   近百支这样的弩箭如同一道暴虐的狂风,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濒死前的惨叫,便被这无情的弩箭夺取了生命。在这样的弩箭之前,任何盾牌都如纸糊的一般,压根起不到丝毫作用!   很明显神弩车的目标并不包括张任,那些狂啸而去的弩箭转瞬间射倒了一大片益州将士,而张任却毫发无伤,在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中,显得尤为刺眼。   城楼上黄权面色阴沉,让人分辨不出,是因为荆州军突施冷箭以至于益州将士伤亡惨重,还是因为张任在最前方却……   “这便是荆州军的神臂车,虽与弩机相仿,但力道却数倍于弩,用于战阵之上,颇为犀利!”王累心有余悸的望着城下,只求将士们能顶住伤亡,继续冲杀。   城外的益州将士并没有让城楼上的众人失望,他们嘶吼着,喊叫着,咒骂着,踩着滑腻腻的血泊,跨过战死者的尸体,举起刀枪向荆州军阵前冲杀而来。   又一轮神臂车发射的弩箭在他们才冲出数十步后,便如同狂风一般席卷而来。这便是荆州军炮车营独有的间隔释放法,能够较为连续的对正面之敌造成密集的射击。如果不是此次入蜀携带的数量较少,甚至还可以用更为连续的三段式。   在这样凶残的弩箭射击下,益州将士冲锋的何其悲壮!   张任被这样的场景刺激的双眼赤红,他催动战马向敌阵冲杀,你们不是不射向我吗?那我冲到阵前之后,更不要四散躲避才好!   幸亏邓贤见状急忙过来将张任死死拦住,否则他单骑冲阵,下场可想而知。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张任冷静下来之后也明白过来,这样乱冲乱杀只会令荆州军更加从容,于是他深吸了口气,带住战马指挥部下加快速度,向自己会合。   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益州兵在张任等将校的率领下,终于杀到了荆州军阵前。   益州军不是没有弓箭手随行,只是他们的数量太少,抛射出的箭矢在敌人坚固的盔甲前,显得绵软无力,几乎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荆州军的神臂车在益州将士逼近时已撤到了阵后,此时站在最前方的是手持长枪的长枪兵和提刀护盾的刀盾手。面对冲上来的益州军,如林长枪仿佛被飓风吹过似的猛然倒下,略带着点角度刺向敌军。   血肉之躯怎么能抵挡得住与锋利的枪头?然而冲在最前方的益州士卒根本没有退缩的机会,他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前,杀死对面的敌人,才有可能活下来!   一名被长枪捅入胸腹的益州士卒,临死之际狠狠地将手中的环刀脱手掷出,磨得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短促的寒光,深深地劈在对面那名荆州兵的面门上,然而当这名荆州兵向前扑倒之后,立即从他身后涌出更多的枪兵。   双方短兵相接之处几乎立即厮杀在一起,密不透风,长枪从前面兄弟的肩膀上向前乱刺,短刀在身体的空隙中猛戳。有人身不由己的向前,有人不小心被尸体绊倒,立即淹没在人群之中。   鲜血狂飙,碎肉横飞,旗帜倒下又被人艰难的举起,半空中呼啸纵横的飞矢,如同蝗虫一般遮云蔽日。   无数人的嘶吼和呐喊汇聚成冲天的声浪,使得城头上观战的益州文官们面色苍白,冷汗迭出,甚至有人弯腰呕吐。即便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也对此时血腥残酷的场面,而感到脊背发凉。   刘琮冷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随着他的军令传出,侧翼的骑兵动了,这三百余明光骑从阵中侧翼杀出之后,踏着如雷的马蹄声,卷起鼓荡而起的烟尘,如同一条黑色的蛟龙,直扑益州军的右侧。   对于战机的把握,刘琮现在已经非常熟稔,他知道就是此时,益州军的攻势已经露出了疲态,而他们缺乏保护的右翼正是最大的软肋。   光有精准的判断并不足以改变战况,所以刘琮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自己最为犀利的撒手锏:明光骑!   重装铁骑对于缺乏骑兵保护的步卒来说,完全是最不愿意面对的噩梦。轰然而至的明光骑立即撕开了益州军的右翼,如同一柄锋锐的长刀切入了不知所措的益州军中。直到此时,张任才反应过来……   ☆、第六十一章 铁骑突袭穿凿过   突然杀出的明光骑切入正在向前猛攻的益州军中,使得张任邓贤等益州将领立即意识到巨大的危机,如果任由明光骑冲杀的话,城外的益州军很可能因此而被分割成数段,甚至形成溃败之势。   张任当机立断,率领数十名近卫向明光骑迎击,他很清楚就凭自己和这数十名近卫,是无法战胜这些重甲铁骑的,但现在却必须有人挺身而出,将敌军攻击的势头阻拦住,哪怕为己方赢得一刻的时间,或许都能够避免全军覆灭的下场。   至于荆州军正在建造的霹雳车,他现在已完全没有心思去想了。   看到乱军之中张任只率领数十骑兵迎着明光骑而去,刘琮的眼神不由微微一缩。   经历的战斗越多,刘琮就越深刻的认识到,在这样一个通讯不畅的冷兵器时代中,战场上的指挥有时候是多么的困难,更多的是双方将士的实力碰撞而非临战指挥。随着双方投入的兵力越多,主帅对于战场的控制力便越弱,小规模的配合只能依靠平时的训练,但类似方才自己动用明光骑出击敌军右翼的行动,他也只能在放出去之后,不断派出斥候进行联络,同时还要辅以旗号、金鼓声来进行指挥,至于效果就不敢保证了。   明光骑的优势在于强大的进攻和同样强大的防御,他们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铁蹄过处,血肉横飞所向披靡!然而若是速度减缓之后,哪怕再坚固的盔甲,也架不住乱枪攒刺。所以这三百明光骑在切入益州军右翼之后,并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寻找着敌军各部之间的空隙,游龙一般毫不停留的冲杀而去。   “拦住他们!”张任因要必然己方将士,不得不稍稍停顿了一下,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敌军明光骑已呼啸着从他前方掠过,张任见状大怒,高声断喝道。   可是面对这样连面庞都隐藏在面甲之后的凶神恶煞,身穿皮甲手持长枪环刀的步卒们谁敢上前?即便不上去找死,都被人家追着砍得血肉模糊,若非周围已经挤得无路可去,有人甚至还想转身逃跑呢。   三百明光骑凿穿了益州军的阵势之后,奔出了数十丈后拐了个弯,继续向益州军的左翼杀来。   看到这一幕,刘琮紧张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骑兵穿凿战术在这个时代并非什么秘密,但想要做到完美的执行,所需要的就不仅仅是骑兵们的勇猛和一往无前的决心,还需要他们对混乱的战场形势有清晰的判断,同时对于装备的要求,也非常高。至少刘琮所打造的这批明光骑耗费了大量的财物。   冷兵器时代最怕的就是将领对部下失去控制,而穿凿战术则最大的发挥了骑兵的机动性,压制力来达成这个目的。恐慌一旦蔓延,很快便会传染,尤其是失去了将领指挥的普通士卒,立即陷入了进退失据的困境之中。   继续冲?那就不可避免的要再次面对横扫而来的明光骑,往后退?可后面的兄弟们尚不知情,正推搡着自己向前。战场上任何犹豫不决的行为,都会导致原本竭力避免的后果。   而这一次张任终于出现在明光骑的前方,他毫不迟疑的挺枪跃马,长枪抖出数朵枪花,妙到颠毫的正中当面骑兵的胸口!   “当啷!”随着一声脆响,枪尖并没有如同张任想象那般刺入对方的胸口,而是溜出一道火星,在圆鼓鼓的亮铜色胸甲前划出深深的印痕,却紧接着偏到了那骑兵的腋下。   不过饶是如此,这骑兵也被这一枪震得张口喷血,若不是他立即俯下身子紧紧搂住了战马脖颈,只怕下一刻便会摔落战马。   张任收枪之后再一压枪尾,挑向紧随其后的另一名明光骑,那人见长枪如鬼魅般袭来,也不闪避,手中长枪反倒刺向张任面门,摆出一副两败俱伤的打法。张任见状心中一凛,手腕一抖将对方长枪砸开,却也因此失了战机,被这人从身边疾驰而过。   眼见越来越多的明光骑将士蜂拥而至,张任心知再不避让自己也将陷入其中难以脱身,不得不兜转马头,率领数十近卫折返。他知道现在局势已无法挽回,只能收拢部下,尽可能的将他们带回城中。   益州兵的崩溃发生在明光骑彻底切断了前后两军之时,张任无力回天,引着残部绕过明光骑退向城下,邓贤等将见状,也知道不可再战,勉强约束部下,夺路而走。至于还在前方进攻荆州军的益州将士,便立即陷入了两面夹击的死战之中。   城楼上一直紧张地注视着战况的益州官吏们,此时俱都面如死灰,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昨日之战荆州军先发制人,打得己方措手不及,还算是个比较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然而近日正面强攻却再度惨败,使得很多原本心存侥幸的人,这才明白荆州军的战力到底有多强大。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将霹雳车造好,然后日夜轰击城墙吗?   有人望着城下目光复杂难言。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只能和刘琮死战到底。对那些在刘璋手下既没有捞到太多好处,又经常受到东州兵欺凌的世家大族来说,也许换一个更加强势的主公,或许能够改变家族的窘境。   当然现在也不必急于为此而采取任何行动,只要在城破之后根据自己的名望地位,或主动投效,或被动等待,总之在一棵树上吊死,在这些以家族生存为根本的世家大族眼中,绝对是愚不可及的行为。   在击溃了当面之敌后,荆州军并没有趁势追击掩杀,他们的任务非常明确,那就是确保霹雳车的安危。   粉碎了敌人的进攻,接下来就会让他们尝尝,被乱石轰击的滋味。   到了傍晚时分,当第一枚试射的石弹裹挟着令人胆寒的风声呼啸而来,却只砸在护城河中时,城头上的守军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庆幸。他们知道还会有更多,更大的石弹毫不留情的飞上城头。许多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样的问题:不知道在这样的攻击下,这座坚城能够守卫多久?   ☆、第六十二章 溃军降卒暂收留   城北五十里外,赶了一天路的益州将士们终于可以停下脚步,安营扎寨了。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设好拒马,组成简易的寨墙,搭起帐篷。一面大旗在夕阳余晖中竖立起来,旗上“吴”字随着晚风吹展旗面而时隐时现。   这支五千余人的益州军,自绵阳而来,统帅者便是中郎将吴懿。自数十日之前接到刘璋的军令之后,他便立即点起兵马南下,看样子明天便能到成都了。   吴懿本是豫州陈留人,不过却并非东州兵系统。他父亲吴匡曾担任过大将军何进的属官。与刘焉交情甚笃,所以当刘焉入蜀成为益州牧之后,吴懿便带领全家从豫州投奔而来。没成想到了益州不久,就有相士对刘焉说吴懿的妹妹吴氏当“大贵”,刘焉便让跟随自己入蜀的儿子刘瑁迎娶了吴氏。   所谓“大贵”除了当皇后,还能贵在何处?从那以后吴懿便对刘焉的心思有所了解,不过这相士的预言很快就成了个笑话,刘瑁在成亲不久之后,便得了狂病一命呜呼,妹子吴氏成了寡妇,刘瑁死时,连一男半女也未曾留下。好在吴懿的仕途并未因此受到影响,如今不过二十多岁便成了益州中郎将,领兵驻守绵阳。   其实吴懿心里很清楚,刘璋之所以提拔重要自己,无非是想培植亲信,以便与东州兵和益州的大族相抗衡罢了。毕竟在外人眼中,自己只能算是刘璋的人。   益州错综复杂的权力结构,使得吴懿无法超脱其中,做起事来又往往会受到来自各方的掣肘,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派往绵竹。可以说这是一种各方妥协的产物。然而随着刘琮领兵入蜀,搅动得各方势力不得不暂时摒弃仇怨,特别是刘琮占领德阳率领大军向成都进发之后,吴懿敏锐的感觉到,往常束缚着自己的那张无形大网,已经开始松动,甚至变得若有若无了。   否则以他对绵阳军的控制力,怎能在接到刘璋军令之后这么快便能率部出发?往日里的阳奉阴违、推诿扯皮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粮秣军械被迅速组织起来,速度之快,准备之充分,令一向为此头疼的吴懿大为惊异。原来大伙儿同心协力起来竟然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只是这种情况又能持续多久呢?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原本显得有些喧嚣的营寨渐渐安静下来,然而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立即将这种安静大破。守卫在辕门处的士卒正要举起手中长枪拦截,却猛然发现这是己方的斥候,忙不迭的搬开拒马,那斥候快马加鞭飞奔入营,直到了中军帐外才翻身跃下马背。   “报!荆州军昨日已至成都,府君等人出迎,却不料荆州军突袭我军,我军伤亡甚重!”斥候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进帐之后单膝跪地向立在帅案后的吴懿报道。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吴懿还是非常吃惊。他皱着浓眉沉声问道:“详情如何,你可探查明白了?”   那斥候回道:“据闻府君等人安然无恙,唯荆州军夺了东门营寨,似有攻城之意!今日邓、张等将军率部出城与战,又遭败绩。”   吴懿听了眯起双眼,摆手将斥候打发出去,自己回到案几后坐下来。   荆州军欲对益州不利,这是刘璋在军令中便隐晦提到过的。可是吴懿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如今双方战端已启,接下来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自己虽名为中郎将,可实际上能够指挥的,不过数百部曲亲信罢了。   正思忖着如何利用这次与荆州军的战争,进一步掌握军队的时候,帐外又有人前来报告,却是有昨日被打散的益州将士逃奔至此,请求入营的。   吴懿急于知道战事详情,挥手让人放入营中,又喊来几个据说是什长之类的小军官,叫到戎帐内细细盘问。   直到此时,吴懿仍然不知道黄权等人安排的计策,不过即便知道又能如何?荆州军如今已杀到成都城下,而据这些溃兵所言,荆州军的战力极为恐怖。   “汝等既然来此,便暂时编入我部,待本将军入城之后,汝等若想归于原来各部听由自便!”吴懿问完之后,和颜悦色的对这几个溃兵说道。那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突然跪倒于地,拱手对吴懿说道:“我等被荆州军俘获,逃出敌营后流落至此,若再想归于本部只怕……”   只怕怎样,他却住口不提,转而说道:“恳请将军收留我等,我等愿为将军鞍前马后,竭力死战!”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人也都跪下苦苦哀求。   吴懿知道某些将领对待部下颇为苛刻,此时见这几人又是惧怕又是恳求,不由心中一软,颔首道:“既如此,汝等便加入我军便是!”   那为首的矮个汉子连忙叩首感激,只是低头时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很是喜悦。   当夜逃散的降卒远不止这些人,直到半夜时分,还有些成群结队的溃兵降卒往此处涌来,毕竟离开了军队,他们又将怎样生存下去?而营中燃烧的篝火仿佛明灯一般,将附近的逃卒们纷纷吸引过来。   对此吴懿早有军令,凡是益州军溃兵来投,皆不得阻拦。所以这些人都得以顺利入营,来的早的还混上了点残羹剩饭,至于睡觉的地方,篝火旁挤一挤凑合一晚,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第二天清晨,吴懿得知一夜之间竟然有八百余溃散的益州将士来投,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之前盘问那几个降卒之时,他便已经知道当日荆州军大破伏兵,俘虏了数千益州将士。   将这些溃散的降卒分到各部之后,吴懿便下令拔营,今日务必要赶到成都,不过为防止荆州军在路上设伏,他派出了比平时更多的斥候。好在一路上除了溃散的益州将士,并未发现荆州军的踪迹。   离成都越近,行军中的气氛便越发紧张。虽然斥候不断的报告附近并未发现敌情,但各部将校司马,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因而行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好在路程不远,道路也勉强算的上平坦,到了这天下午总算抵达城外北门,因早有斥候往城内通报,刘璋还特意派人到城外迎接。全军在傍晚时分入城,不过令吴懿有些奇怪的是,荆州军并未开始攻城。   及至到了东门他才明白,并不是荆州军没有攻城,而是人家已经立起了霹雳车,不断地向城头轰击。   “子远!你总算来了!”一见到吴懿,刘璋便喜上眉梢,对他来说,吴懿还是比较能够信任的。之前因为各种原因,将其放在绵阳,他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局势危急,吴懿却是第一个领兵抵达成都的将领,可见吴懿并未因此而怨恨自己。这么想着,他看向吴懿的目光中,便不觉带了几分愧疚。   吴懿趋前便拜,刘璋连忙将他扶起,因此时城楼中人多且杂,不是说话的所在,两人便很默契的只稍稍就战事谈了几句。   城楼早已千疮百孔,甚至连三楼的屋檐都塌掉了一角。墙壁上满是孔洞,好在这种城楼多是梁柱结构,墙壁并不承重,倒也不虞因此坍塌。   刘璋脸色灰败满眼血丝,看上去很是憔悴,原本就有些单薄的身子,如今看上去更加瘦弱。吴懿见状心中黯然,不过大敌当前,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太假了。   了解到自从昨日傍晚荆州军立起霹雳车,便开始断断续续的向城中投射石弹,吴懿有些惊讶的对张任问道:“我看这霹雳车颇为庞大,不知荆州军是如何将其运至城下的?”   张任在昨天的战斗受了伤,肩膀上裹扎着白布,闻言苦涩说道:“敌军并未携带此物,乃是到城外山中砍伐树木,就地取材建造而成。”   “这样也可以?”吴懿纳罕地向城下望去,虽然天色昏暗,但还是勉强能够辨认出那霹雳车主要用木料构成。   旁边邓贤愤愤道:“是啊!谁曾料到那刘琮竟然狡诈如斯!昨日我与张将军等人率兵出城,就是打算将这些霹雳车毁去,然则荆州军早有防备,我军力战不胜,只得退回城中死守。”   什么力战不胜?败了就是败了,换个说法难道就能改变这个事实吗?吴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更加严肃。他举目环顾,见城楼破损严重,但总算没有倒塌,不过城头上就更加凄惨了。   许多用以遮蔽守军的垛口都被敌军投射的石弹砸毁,虽然碎石残砖已经被清理到一旁,但仍然可以想象出当时惨烈的战况。只是这种惨烈,完全是被动挨打的益州军而言。   “难道荆州军打算用霹雳车将城墙毁坏,然后再攻城吗?”吴懿收回目光,凝神思忖道。他并不认为荆州军会如此,因为即便能够将城头垛口损毁,甚至将城楼砸成废墟,但仅仅依靠霹雳车,却很难将如此坚固的城墙砸塌。   成都乃是座大城,尤其是自从绵阳发生大火烧毁了很多建筑,刘焉将治所转到成都之后,这座城池的城墙就一直在加固扩展。各门多筑有瓮城,城墙也不止一道。加上城内数万益州将士,刘琮就不怕啃不下来反倒崩掉牙齿吗?   ☆、第六十三章 神态自若潜入城   随着吴懿率部入城,城内守军的士气便逐渐恢复了几分。援军的到达使得黄权等人,也愈发有了信心。当天夜里刘璋设宴,大部分牧守府官员和城内将领都受邀赴宴,不过张任却坚持要在城头值守。   “也不知昨日那刘琮在阵前与他说了些什么。”有个牧守府的掾属低声说道。与他同席的人闻言,摇头道:“能有什么?不过是刘琮欲招降张将军而已。”   那掾属皱眉道:“足下觉得,他会不会趁此机会,将荆州军放入城中?”   同席之人冷笑着觑了他一眼,低声道:“妄加猜测!张将军怎会如此行事?你这话却不好乱说。若是被旁人听到,说你挑拨离间都是轻的!”   尴尬的笑了笑之后,那掾属辩解道:“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既然府君及主簿等都不以为意,我等说说又能如何?”   他毕竟官职较低,有些事并不知晓。所以同席之人略带戏谑的看了他一眼之后,心中很是有些优越感。因为这人知道,张任虽然在城头值守,可麾下部将中,却不仅仅是张任所部。当然这些事他自己知道就好,说出来又有何益呢?   牧守府内饮宴之时,吴懿所部也陆续登上城头,他们并没有被安排到东门,而是就近在北门驻守。   城头上的火把燃烧得正旺,将附近照得亮堂堂的。宽阔的城墙上已经搭起了许多帐篷,士卒们在吃过晚饭之后,并未立即躺下休息。虽然数日行军颇为辛苦,但此时到了城头,便有些压抑不住的紧张和莫名的兴奋。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除了那些神经大条的莽撞汉子,谁能倒头就睡得着呢?   原本守在此处的益州将士,很快便和从绵阳赶来的援军打成一片,他们描述着不知从哪儿听说的各种传闻,什么昨日我军出城与荆州军大战,本来就要获胜之事,怎样从敌军中杀出一队人马,突然扭转了战况。什么战前刘琮与张任阵前私语,然后荆州军乱箭齐发,张任却毫发无伤等等。   还有人形容那霹雳车的恐怖之处,例如石弹大如磨盘,中者无不粉身碎骨,即便坚固如城上垛口,被击中后也如同豆腐般碎成残渣。   “我等在北门城上,都能感到脚下晃动!那石弹砸在城墙之上,声如巨雷!若是恰砸上了垛口,碎石横飞,咱们这血肉之躯,如何抵挡的住?听说有人用大盾护身,结果却被巨石碾过,血肉模糊几乎压成了肉饼!”有人说着,很是庆幸的拍着自己的膝盖:“幸亏荆州军只攻打东门,若是咱们这边也如此,只怕一天都熬不过去!”   绵阳军中有人反驳道:“那又如何?敌军那霹雳车虽然厉害,可东门不也守得好好的。并未曾被敌军夺取啊?”   “嗨!你这娃子知道个甚么?人家这是先折损咱们的兵马,打击咱的士气!我看啊,要是再这么砸上几天,只怕东门的兄弟们没一个人能活着下来!”说话这人看起来有四十许,干瘪的嘴唇上蓄着稀疏胡须,摇头叹气的说道。   反驳那人呆了一呆,喃喃道:“难道就干坐在城头上等死?那霹雳车投射石弹时不知躲避吗?”   “躲?说的轻巧,往哪里躲?都躲下去了,那荆州军趁势攻城,谁来抵挡?”老卒靠着垛口青砖,微微眯着双眼,声音有些低沉的道:“咱们只好听天由命罢了。”   绵阳兵见状,也沉默下来,他转头看看,却没找到想找的人,不由纳闷地低声自语道:“杨大哥他们怎么不见了?”   他口中的杨大哥便是那个自荆州营中逃出的矮个汉子,此时正大摇大摆的和数十人往东门而去。路上巡逻的守军见了他们,随意盘问了几句,便挥手放行了。   如今城内各地各部军士都有,只要答得上来口令,巡城的守军有什么理由扣押他们呢?   矮个汉子和身边的同伴神态自若,有说有笑的,听口音也是益州人,也难怪守军如此大意。当他们赶到东门附近的一处宅院后,矮个汉子警惕的回头张望了片刻,见并没有人尾随跟踪,便示意手下前去叩门。   约定的暗号便是那几下有规律的叩门声,待大门悄悄开启了一道门缝,再度确认了口令之后,这数十人才得以进入院中。   寥寥几只火把在院中安静的燃烧着,然而并不宽敞的院子里却挤满了人。若是不知情的人闯进来,定然会被这诡异的一幕吓的半死。这些人多数身穿着益州军的盔甲,手持利刃,一副随时准备暴起厮杀的摸样。   “杨校尉!”院中聚集着的数人见到来人,立即迎了过来。倘若是熟悉甘宁所部的人见了,自然会认出,这几个领头的汉子,便是当年追随甘宁一同往荆州而去的部下。   杨校尉沉着的点了点头,低声问道:“兄弟们可都到齐了?”   其中一人有些迟疑的说道:“齐老四和李大拳等人还未来此。或许是在路上耽搁了,或许是出了其他事情。”   “无妨,他们即便不来,咱们这些人也足够了。”杨校尉说完之后,抬眼看看众人,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问道:“这位便是特卫营的兄弟吧?”   “正是,某姓王名普。此处宅院,便是某半年之前所购。”王普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所掌握的情况,杨校尉点头道:“走,到堂上细说!”   及至到了堂上,杨校尉便下令让院内的兄弟先去歇息。   “除了此处,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兄弟们安身?”杨校尉落座之后并不废话,对王普说道:“明后两天,还会有不少兄弟潜入城中,此处是安置不下的。”   王普早有准备,特卫营自成立之后便派人潜入成都,他算是元老级的人物,手下还有一批兄弟,散在城内各处。别说这百八十人,便是再来千把人也能安置的妥妥当当。   “诸位!此次我等入城,干系重大,若是成功,便是大功一件!只是我等生死事小,切不可因此误了将军大事!”杨校尉环视众人,语气颇为严厉:“让兄弟们都惊醒些,切勿走漏了风声!”众人慨然应诺,脸上满是决然。   ☆、第六十四章 兵分三路再强攻   得知曹操出兵南下之后,刘琮便意识到必须尽快拿下益州,否则局势将随着战事的迁延而愈发对自己不利。而且现在他还不能从荆州调集人马参与益州之战,反而下令文聘率领人马北上,往南阳协助防守。同时刘琮也下令让周瑜率领江东三营伺机北上,攻打寿春。将战火向曹操的后院烧去。   以万余人马强攻成都,看上去似乎是刘琮被逼无奈之举,实则刘琮很清楚,益州内部本就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现在之所以团结一致,不过是为了对付自己这个强敌罢了。只要荆州军攻克成都,将名义上的益州牧刘璋废除之后,各怀异心的世家大族和东州兵、寒门豪强必然会群龙无首,进而不得不为他们自己考虑。   这两天的战斗,使得刘琮对益州兵的战斗力有了更为准确的判断。他相信哪怕益州军数万之众出城强攻己方营寨,也断然不会让他们得逞。而且就现在益州军的士气而言,估计他们很难再出城主动邀战了。   所以刘琮并没有急于强攻成都,而是以霹雳车轰击城墙,给城内守军造成持续不断的巨大压力。   他要让成都附近的援兵都涌入城中!   对于刘琮来说,攻克成都之后再分兵扫荡诸县,无疑是不可取的。必须将敌军的有生力量,聚而歼之。放在当下,就是要让附近县城中的益州兵都进入成都,才好一战而定。哪怕为此增加攻城的风险和难度也在所不惜。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军粮是不用担心的,而此次出兵益州,刘琮又下令携带了许多箭矢、斗具等军械。全军虽然驻于成都城下,可德阳仍然控制在手中,做为屯粮的大后方。即便战事不顺,也能有战略纵深进行回旋。   当然对于益州内部的分化瓦解,刘琮更是一刻也不曾停歇。   驻守临江的李异等人已经派人接触过,他们虽然还未表态,但这种暧昧的态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东西。不过自从严颜赶到江州之后,对于荆州军来说就成了一根卡才喉咙中的尖刺。好在目前并未从荆州调兵的计划,水军已退往临江,就算严颜想打,也要先掂量掂量益州水军与荆州与水军之间的差距。   至于破城的希望,刘琮并未全部寄托在潜入城中的甘宁所部,毕竟这种里应外合之举,虽然能够出其不意,但风险实在太大,而且也必将是敌军重点防范之处,若想在短时间内攻破成都,就必须多管齐下。   绵阳援军的到来给刘璋等人增强了不少信心,然而第二天当荆州军继续用霹雳车轰击城墙时,很多人这才意识到,援军的到来并未能改变现在被动挨打的局面。   之前益州军在霹雳车轰击时并未撤下城头,以至于伤亡不小,今天便学了个乖,只留了少数士卒在城头观望,大部分将士都撤到了城内,紧靠着城墙的地段基本上霹雳车投射的死角,很多人干脆靠墙坐下,等着熬过这一天。   望着城下霹雳车前严阵以待的荆州将士,吴懿皱眉对张任说道:“任由敌军如此攻击,我军士气恐怕会愈发低落。”   张任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黄权已经严令不许出城搦战,他必须想出能够说服黄权改变主意的办法。思忖片刻之后,他将昨夜便开始构思的作战计划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才和吴懿等人,一同前去牧守府见刘璋和黄权。   “敌军不过近万人,又要列阵防止我军突袭霹雳车,又要分兵把守营寨,只怕还会派人去山中采石。若我军分三路而出,一路正面强攻其阵势,一路从侧翼进攻霹雳车,再一路攻击敌营,则荆州军将如何应之?”张任见到刘璋和黄权等人之后,立即提出要再次出战。对于他这个提议,黄权大不以为然,摇着脑袋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倒是刘璋听了之后有些意动,迟疑地对黄权问道:“或许当可一试?”   黄权叹道:“主公,若是如此,恐正中刘琮下怀!荆州军虽然人马不多,但数战皆胜,士气正高。且荆州军列阵于霹雳车前,与其本营亦不过相去三五里之地,以敌铁骑之迅疾,转瞬即至。我军出战虽分三路,又与一路有何不同?”   张任反驳道:“敌阵为保护霹雳车而设,岂会轻动?彼时我军正面强攻,又从侧翼攻击,必然会使得敌军彼此难以呼应,更何况袭营人马可攻击营寨,使敌进退失据,难以接应!”   他这一说,邓贤和吴懿等人也附和道:“我军人马众多,却被敌军压制于城内,必将士气低迷,军无战心!不若依张将军所言,以力破之,即便不能大获全胜,能将那霹雳车毁去,也是好的。”   黄权见诸将都来请战,不由皱眉道:“刘琮急于决战,如此一来岂不是正遂其意?我军有坚城可以固守,怎会让士气低迷?只要再等三五日,各路援军抵达之后,彼时再合力出击,胜算更大,诸位以为如何?”   “迟则生变啊!”吴懿着急道,他虽然依靠刘璋的提拔得以担任中郎将,但这两年并无什么太大的功绩,眼下有了机会能够获取战功,以此更好的掌控军队,他又怎能放弃?   邓贤气愤道:“我军已数倍于敌,还用等什么援军?”   刘璋见武将力主出城,文官们却多数要据城死守,心中摇摆不定,然而黄权却一脚将皮球踢到了刘璋这里:“此事还是由主公定夺吧!”   “请主公允我等出城!”张任见状,立即躬身向刘璋说道。其他诸将也纷纷附和,一时间堂上请战之声响成一片。   刘璋心里一直拿不定主意,但被众将如此恳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见黄权为之无奈的摸样,刘璋不知怎地却有些快意,同时也隐隐希望,此次再度出城进攻,能够获取胜利,至少要摆脱目前被动挨打的窘境才好。   诸将得了刘璋首肯,便立即商议何人领兵强攻荆州军正面,何人率部从侧翼突袭,何人率领人马去攻荆州军营寨,待商议妥当之后,马上便告辞而出,留在堂上的刘璋和黄权等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只得起身往东门而去。毕竟此战若是能够得胜,想来对于坚守城池也会更加容易一些。   城内各部调动,自然瞒不过特卫营的耳目,当消息传到杨校尉这里后,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虽然还不清楚益州军各部调动的目的以及具体人数,但从其这种调动之中,杨校尉敏锐的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绝不会是为了各部换防而进行的调动,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益州军还是打算出城作战。   在没有更加具体的情报之前,杨校尉打算按兵不动。对此特卫营的王普也非常赞同。他们这些潜伏在城内的奇兵,要么不动,动就要给予敌军致命一击。眼下敌情未明,加上还有些潜入城中的荆州精锐尚未联络上,所以眼下继续潜伏才是最为妥当的选择。至于将这种推断送出城外,杨校尉思忖片刻之后,还是否定了这个提议。   毕竟如今城头上到处都是益州士卒,若是贸然行事暴露了自己,反倒得不偿失。   其实以王普这半年多来用心经营的关系网,查清楚此事也并不难,只是现在这样敏感的时期,他并不想因小失大。   好在很快各方眼线密探便传回消息,益州军将兵分三路出城进攻,确定了这一点后,王普和杨校尉等人反倒不怎么担心了。   益州军各部集结之后,并未从东门而出,而是自东南侧门、北门和南门分作三路出城。而自绵阳军昨日入城之后,陆续又有不少溃兵从其他各门入城,晌午之前新都的援军两千人也进入城中,所以目前成都城内的益州将士已有三万五千余人。除了留守城池的八千余人马之外,其余各部几乎都将参与此次进攻。   当张任率领一万一千余人马出现在城下之时,已是晌午时分。他将率兵从正面强攻,吴懿领五千人马自侧翼进攻霹雳车,而邓贤则率领一万人进攻荆州军大营。   声势浩大的益州军分三路缓缓向敌军逼近,东门城头上也有许多守军冒着被霹雳车石弹杀伤的危险,登城观战,为出城的益州将士们呐喊助威。   刘琮并未在阵前督战,而是立于大营辕门之上,手按栏杆,沉默地看着从三面合拢而来的益州军。   “看来霹雳车已经成了益州军的眼中钉,不将其除去,寝食难安啊。”刘琮说完之后,看向身旁的贾诩:“先生觉得,他们的目标会不会还包括这座大营?”   贾诩微微颔首,捋着稀疏胡须道:“敌以重兵出城,必会分袭三路,以令我军各部彼此不能接应。”   “想法挺好。”刘琮简单的下了个评语,转身便欲下辕门望楼,却被法正拦住:“将军意欲何为?”   刘琮楞了一下,这才说道:“敌军来袭,我自然是要领兵拒之,孝直与军师在此便好。”“将军乃全军主帅,非临阵斗战之将,怎能轻出营寨,以身涉险?”法正却不肯稍退,望着刘琮抗声说道。   ☆、第六十五章 临战变阵擒敌将   刘琮当然知道法正说的没错,可是现在他能有别的选择吗?现在全军上下几乎都在紧张的准备投入战斗,他身边除了贾诩、王粲以及法正这些谋臣之外,就只有数十名近卫。而那三百余明光骑历经两战之后,多少也有些伤亡,如今还有两百六十余人。他们的主将不可能是别人,唯有刘琮!   “孝直不用担心,吾自有分寸,绝不会主动深陷敌军重围之中,更何况明光骑的战力,汝亦当清楚。以益州军的实力,若是想护着我,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刘琮按了按法正的肩膀,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刘琮可以说非常有好感,所以神态之中不觉便流露出来。   法正见刘琮执意如此,再扭头看看贾诩,见后者含笑对自己微微摇头,知道劝说不了刘琮,当下只得让开。他心里很清楚,既然刘琮主意已定,劝说无效便不能再纠缠下去,否则未免有些过了。   待刘琮下了辕门,立即有近卫牵来战马,刘琮认镫扳鞍翻身上马,接过长枪,淡淡的抬眼望向越来越近的敌军,对身后明光骑说道:“诸位,可愿随我踏平敌军?”   “喏!”重装盔甲之下的明光骑将士慨然应声,直冲霄汉!   面对黑压压缓缓逼近的益州军,在霹雳车前列阵的高顺却面无表情,他身后的千余名陷阵营将士,以及长枪营、飞熊军等各部荆州将士,都毫不畏惧的望向敌人。   在阵前指挥的是甘宁,他骑着一匹白色战马,腰背挺直,心中默数着敌军与己方的距离。   五百步,他的眉毛微微一动,下意识的转动着手中的长枪。   三百步,他的双眼微微一眯,握着缰绳的左手稍稍抬起。   很明显从这一刻起益州兵开始加速了,高举旗帜的旗手率先奔跑起来,然后甘宁才听到一阵喊杀声汇聚而成的声浪,裹挟着浓浓的杀意扑面而来!   甘宁见状,手中长枪举起,大声喊道:“盾!”   荆州军在霹雳车前的阵型并非一列,而是错落搭配,随着甘宁这声断喝,阵中刀盾手立即举起盾牌,将自己和身旁的长枪兵或是弓箭手遮蔽起来。此时从益州军身后才突然冒出一片乌云,一片完全由箭矢组成的乌云,带着凛冽的寒风向荆州军各部扑来。   “嗖嗖嗖!”箭矢坠落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被射中暴露在盾牌之外的身体,发出一声惨叫,或是一声闷哼。当这轮箭雨刚有些稀疏之时,荆州军的弓弩手们便立即在甘宁的指挥下向敌军发起了反击。   前日大出风头的神弩车并没有立即投入到战斗中,毕竟神弩车所用弩箭都是专门打造的,用在此时固然能够给敌军造成很大伤亡,但并不能使益州军因此而退却。   即便如此,荆州军所用的弓箭也明显比益州军杀伤力更大,何况弩手们几乎都换装了最新的五发连弩。密集的箭雨从半空中飞速坠落,直射而出的弩箭则如同狂风一般向冲锋而来的益州军席卷扫去。   “噗嗤!”一枚没有尾羽的弩箭扎入了益州旗手的眼窝,他惨叫一声,丢开旗帜下意识的去拔,然而紧接着又有数支弩箭狠狠射入他的胸口,仿佛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一般,这名旗手身子一转栽倒在地。   他身旁的一名士卒举着圆盾,弓着身子护住了要害,却被弩箭射中的大腿,踉跄着向前扑倒,失去了盾牌的遮蔽,箭头和脖颈立即被弩箭射中。   张任并没有冲在第一线,然而荆州军的箭矢却也覆盖下来,他双臂运力抖动枪身,低沉的风声中就见射来的箭矢都被磕飞,然而他身前的普通将士却没有他这等身手,惨叫声中顿时倒下了数十人。   这样的伤亡早就在双方将领和士卒的预计之中,所以对于士气并没有多少打击。然而张任在拨开箭矢后惊讶的发现,荆州军竟然开始变阵了!   临战变阵对于这个时代的将领来说,实在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且相比变阵所获取的好处,在这个过程中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可是荆州军却真的这么做了,而且是在数路敌军掩杀而至的时刻!   荆州军原本的阵型,张任等将领在城头上观察的非常清楚,也因此才制定了各部如何进攻,从何处切入敌军的进攻计划。谁能想到,在即将冲杀到荆州军阵前之时,敌军竟然敢于变阵!   当张任看到变阵中的荆州军突然打出一面绣着“刘”字的大旗时,他有些恍然了。   荆州军突然变阵并没有造成混乱,相反从完成的速度来看,他们显然很有默契,配合的非常娴熟。然而如此一来,张任等人之前制定的进攻计划,便立即失去了针对性。   “冲上去!”没有时间去调整进攻计划,也不可能派人去和邓贤等将领进行协商,张任当机立断,指挥所率人马向正面强攻而去。而邓贤和吴懿见荆州军变阵,也只得硬着头皮按照原先的路线继续冲杀。   城东地势开阔,可益州军数万人马不可能同时冲至荆州军面前厮杀。张任所率领的一万余步卒从正面强攻,却被荆州军长枪兵死死的挡住。高顺率领陷阵营中的八百精锐,甚至发起了反冲锋。在阵型后方的荆州弓箭手们,则不停地向益州军后方抛射箭雨,试图将敌军的后续人马阻断,至少要大乱敌军进攻的节奏。   高顺跃马挺枪而来,顿时将迎面冲击的益州士卒杀的措手不及,陷阵营将士出手极为狠辣,加上武器锋利,盔甲坚固,如同群狼杀入羊群一般,当面之敌很快便站不住阵脚,逐渐开始向后退却。   眼看己方将士如潮水般涌上去又要如落潮般退下来,张任心中大怒,提枪纵马高声断喝:“临战擅退者,斩!”   在张任的率领下,这支临时组成的军队勉强稳住,而从侧翼进攻霹雳车的吴懿,也同样未能取得预期的战果。   吴懿所率领的绵阳兵本来还挺有信心的,然而真的与荆州军接战之后,原本的信心很快便烟消云散了。这样的敌人他们从未遇到过,凶残,狡猾,而且非常善于配合。   好在毕竟人数众多,虽然感到很是艰难,但这路人马还在勉力向前。直到吴懿被突然冲出一队骑兵冲撞落下马背,并很快被拖入敌军之中……   ☆、第六十六章 挺身而出冲敌阵   荆州军突然变阵,使得益州将领措手不及,然而两军已经接战,即便张任等人想进行调整也无可能。其实所谓变阵,不过是荆州军各部的位置有了变化,可正因为这种变化,让荆州军各部所组成的阵型,更加严密,牢不可破。   阵型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更加有效的发挥各个兵种之间的配合,以达到进攻或防守的目的。   原本稍显孤立的数个方阵经此变化之后,不但能够彼此进行支援,还使各部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当吴懿率部从侧翼杀来之后,面对的便不仅仅是一道单薄的步军组成的防线。   那队突然杀出的轻骑兵,本是配属于陷阵营的斥候,他们游走在各部所组成的阵型缝隙中,不断出击,然后借助阵型的掩护轻骑遁入阵中。   吴懿终究还是有些太过年轻,经历的战斗又少,自成为益州军将领以来,也只率部剿灭过一些叛军残余或是山贼土匪之类。方才敌军中冲出这队骑兵,吴懿见其人数很少并不在意,本以为敌骑见己方人马众多会选择避让,却不料他们不退反进,几乎转瞬间便冲至近前。吴懿大惊之下提刀就砍,被对方骑兵以长矛架住之后,还未来得及收刀,便被另一骑冲撞落马。   有那么一瞬间吴懿只觉得头晕眼花,正要翻身爬起来,却被阵中冲出了数名刀盾手连拉带拽的拖进了荆州军阵中。   “哈!看样子抓了个将军!”一个满面尘土的络腮胡子扑过来,娴熟的掏出绳索,将吴懿五花大绑,很是兴奋的喊道。   吴懿心中满是懊悔,只恨自己太过大意。   失了主将的绵阳军见状顿时士气为之一沮,除了吴懿的亲信近卫仍在奋力厮杀,试图冲破荆州军的阻拦将吴懿救出之外,其他人都有些呆滞。他们并非吴懿的部曲,平日里也只听自家将校的话,对于吴懿的生死并不关心。只是吴懿到底是一军主将,被敌军俘去立即让绵阳军上下颇感沮丧。   他们的目标本是荆州军的霹雳车,可此时霹雳车仍旧在向城头抛射石弹,离的越近,便越发觉得这些霹雳车高大坚固,即便无人防守,他们也不知该如何破坏,更何况现在主将被俘,前面又有凶神恶煞般的荆州军严加防卫?   进攻霹雳车的绵阳军受挫,向荆州军大营奔袭而去的邓贤所部,也同样进展不顺。   前日之战邓贤领教了荆州军明光骑的厉害,为了防止明光骑故技重施,他在队伍前方和两侧安排的都是长枪兵。相比之下,长枪兵和长矛兵勉强能够利用武器上的优势,对敌军骑兵进行阻拦。若是换成刀盾手,恐怕只有被屠杀的份。   然而这样的安排也有其弊端,在冲向荆州军营寨的时候,因对方密集的箭矢而损失惨重。许多长枪兵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沿途倒下了数百人之多。这样的损失使得邓贤颇为无奈,对于能否攻克敌军营寨的信心也愈发不足。   冲至营寨近千,邓贤的眼神不禁微微一缩,虽然这几天斥候一直在报告,荆州军对原有的营寨进行了加固和扩建,他在城头也隐隐发现这种迹象,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加固到怎样的程度。   原本稀疏的栅栏已经被排列紧密的木桩所代替,足有两人高的寨墙上,荆州军弓箭手有条不紊地向己方射来夺命的箭矢。而寨墙下的壕沟的宽度令人难以轻松逾越,哪怕为此做了准备,邓贤还是立即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困难远远超乎之前的预计。   可是在付出如此惨重的伤亡之后,他又怎能轻言放弃?促使他下定决心也要拼死一战的,还有个原因,那就是防守营寨的荆州军士卒,看起来并不太多。   冲在前面的枪兵伤亡惨重,几乎每前进一步都有人倒下。队伍后列的益州弓箭手们,在跑动中很难为己方将士提供掩护,甚至本身也遭到了荆州军的箭矢攻击。   “将军!壕沟太宽了!兄弟们冲不过去啊!”一名身上挂着数支箭的牙门将跌跌撞撞的找到邓贤,神情悲愤的喊道。若非他的盔甲较为结实,中箭处也非要害,只怕此时已和前面的兄弟们一样了。   邓贤咬牙喝道:“此时断无后退之理,就是拿人命填,也要冲过去!”   牙门将惨笑着看了眼邓贤,挣脱扶着他胳膊的近卫,勉力爬上战马,兜转马头向荆州大营冲去。残破的盔甲中,渗出鲜红的血迹。   此时刘琮率领明光骑立于大营辕门后的空地中,胯下战马不安的喷着响鼻,有的摇头晃脑,有的不安分的原地踏步。这些战马多来自于西凉和关中,大多数都是久经战阵的战马,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不安,并非对战争的恐惧,而是本能的躁动。   营寨外面杀声震天,双方的箭矢如同狂风中的暴雨,不时有流矢飞入营中,或是“叮”地一声撞在防护严密的铠甲上弹落于地,或是射入松软的地面。   辕门大开。   望着越来越近的益州军,刘琮有些淡漠的眼眸中,渐渐升腾起战意。他已经很久未曾真正的率领将士们在战场上厮杀了,那种久违的感觉,逐渐在血液中苏醒。长枪在手,杀气顿生!   如果可能的话,刘琮也不想将自己至于这样的境地之中,身为全军统帅,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荆州军的将士们。然而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安坐于帅帐里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他必须挺身而出,身先士卒!   留守营寨的人马并不多,主要是一千余弓弩手和两千飞熊军。飞熊军善攻城,却并不擅长防守,将其留在营中,也是为了保存其实力,以用于攻城之时。除了这两部之外,还有数百病弱伤兵,以及医护营的医官和炮车的匠师。   若是营寨被攻破,对于荆州军而言将是灾难性的打击,所以刘琮绝不容营寨有失。   长枪斜指向扑来的敌军,刘琮猛地一夹马腹,率先冲出辕门!无须多言,身后的两百六十名明光骑将士,嘶声喊道:“杀!”铁骑如龙,携着浓浓杀气,裹着卷起的烟尘,几乎转瞬之间便冲入了敌阵之中……   ☆、第六十七章 斩将夺旗敌军溃   沉甸甸的大枪枪头鲜血淋漓,随着刘琮的挥舞,血珠四洒!战马奋起四蹄向前猛冲,躲避不及的益州士卒要么被撞飞,要么被踏于铁蹄之下。飞矢射中刘琮的头盔,却只激起微弱的火星,颓然向一旁坠落。身侧忠心耿耿的近卫俱都手握双刀,在奔驰的战马上左劈右砍,挡者无不披靡!   刘琮率领这两百多铁骑冲出辕门,立即给益州军造成了极大的威压。如果说方才冒着荆州军箭雨突袭还有一丝侥幸的话,现在面对着狂风骤雨进击的骑兵,所有冲在前面的益州将士,都已无可避免的要面对。   “杀啊!”一员益州偏将见己方将士面露惊恐之色,甚至有人仓皇的停下脚步,便鼓起勇气大吼一声,跃马冲向对面的荆州骑兵。他身后的数十骑也随之而进,在乱军中显得颇为抢眼。见到他们如此英勇,慌乱中的益州兵总算恢复了几分士气,有的人稍一犹豫,便紧跟着这些骑兵继续前冲。   刘琮的盔甲上已经挂了好几支箭矢,不过并未穿透,所以也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他的目光很快便锁定在那名率领部下冲锋的益州偏将身上。此时两人相距不过数丈,就这么电光火石间的一瞥,下一刻刘琮已催着战马,杀到这偏将身前。   对方使用的兵器是一柄大刀,厚重刀身挥动起来时,带着低沉的风声,那偏将的招式毫不花哨,双手持着刀柄向刘琮兜头斜劈!因战马对冲速度极快,他这一刀须臾间便已到了刘琮眼前,那刀锋破空激起的气浪似乎逼得刘琮双眼微眯!   然而下一刻这员偏将却惨叫一声,手中长刀虽贴着刘琮的面颊掠过,整个人却猛然从战马上翻身坠落,胸口铁甲早已撕裂,鲜血汩汩而出。就在他落马的那一瞬间,刘琮已自马背上挺身而起,长枪枪头又添了几道猩红的鲜血,看上去格外狰狞。   只一个照面,益州偏将便殒命沙场,跟随他而来的那数十骑兵,也未能逃过荆州军铁骑的杀戮。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即便拥有必死的决心,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除了张任、邓贤等军职较高的将领骑乘的是良种战马之外,普通的益州将士所乘战马多是本地所产,比起明光骑所用的关中、西凉战马显得格外矮小,况且两军的实力差距,几乎体现在方方面面,又岂只是战马一项?   论战斗意志,荆州军上下经过各部宣政郎长年累月的“洗脑”,以及各种看得见的实惠和军功,早已变的坚不可摧。尤其是明光骑,个个都是精挑细选,放到任何一支军队中,担任个百人将都是最低的。他们对于刘琮的忠诚,在整个荆州军中无人可及。而益州军呢?他们多数是各级将领的部曲私兵,来源复杂心思不一,打顺风仗的时候兴许还行,可眼下嘛……   论斗具铠甲,益州军不少将士甚至只有半身破旧的皮甲,很多人连头盔都没有,这也是他们在面对荆州军箭矢时伤亡巨大的主要原因。而且很多将士的兵器都颇为陈旧,全军的装备非常杂乱。与他们相比,荆州军将士可谓武装到牙齿,统一的铠甲、锋锐的武器,无不让与之对战的益州将士心惊胆战。   至于个人武勇和战阵经验,这些久驻成都的益州兵又怎能和数年都在厮杀训练的荆州精锐相比?   在冷兵器时代,人数众多并不意味着就一定有优势,有时候反而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些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了。   敢于冲杀的那员偏将身死当场,数十近卫也多被荆州铁骑杀戮殆尽,刚刚有所恢复的士气,顿时陡然降落。   一名高举着旗帜的益州士卒,原本低着头向前冲锋,猛然发现身边再无同伴,遽然停下脚步之后惊讶的发现,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最前方,没等他反应过来,刘琮已骑着战马从他身边掠过,手臂一伸将旗帜从他手中夺走。   万军之中,就见刘琮扬手一抛,那旗帜竟被他当成投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速下坠,斜斜地插在了地上。   邓贤有些傻眼了。他率领的这一万余益州兵,并非都是他的麾下,还有其他各部将领的士卒。虽然此战交给他指挥,但各部之间几乎谈不上什么配合。方才那员偏将逞一时之勇向前厮杀,其他各部却并没有同时呼应,否则又怎会让敌军骑兵轻松突破?   进攻营寨的益州兵尚未展开,便被刘琮率骑兵突入,杀得益州兵人仰马翻士气大落。邓贤虽不知刘琮也在其中,但若是放任敌骑如此肆虐,别说围攻营寨了,只怕用不了多久,他这一万余人就要发生崩溃。   在邓贤的指挥下,步卒们分散展开向营寨扑去,而骑兵则分为数队,从各个方向杀向明光骑。   营寨望楼上,法正见状不由握紧双拳,紧张的注视着营外混战中的两军。相比之下,贾诩便显得非常淡定,捋着稀疏胡须,不时微微颔首。   守卫大营的弓箭手们不断向益州军射出箭矢,有人被对方射中,闷哼一声栽落寨墙,然而若是未中要害,受伤的弓箭手仍然在寨墙上坚持战斗。营内的匠师们也在紧张的搭建小型霹雳车,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工作并不困难。很快,两座看起来很是丑陋的霹雳车便完成了。所用的材料都是之前剩余木料,当数十枚碎石装入网兜,随着“哐当”一声抛射出去时,使得攻到寨墙前方的益州将士大为惊恐。   实际伤亡很小,除非被大石块直接击中,否则那些碎石最多使人受伤,比起箭矢而言杀伤力实在微乎其微,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却让益州军士卒们几乎崩溃。他们胆怯了,迟疑了,在这种关头,任何犹豫不决都只会让战况更加恶化。然而各部之间完全谈不上什么协同配合,有的在将校的咒骂声、威胁声中勉强继续进攻,有的却随同领兵的将校驻足不前。   在营内指挥弓箭手的胡车儿见状,下令向最前方的敌军攒射,至于后面的则不加理睬。在密集如雨的箭矢攻击下,冲在最前面的益州将士很快便倒下一大片。附近落后一些的益州军则相对安全,然而只要谁突出一些,就会立即遭致对方的重点攻击。普通士卒听命行事,但将领却是能够看出来的,有的将领为了保存实力,干脆停止进攻,转而下令以弓箭手向寨墙放箭。   益州军进攻营寨受阻,突入其中的刘琮却毫不留情的率领明光骑反复冲杀。邓贤苦心安排的长枪兵早被冲得七零八落,难以形成有效的阵型对明光骑加以遏制。至于从各部突击的益州骑兵,却因战马不及对方速度快,往往等他们冲到近前,明光骑已呼啸着杀出一条血路转而冲向别处。   在乱军之中合围对方,除了战马的因素之外,还要讲求配合,然而这一点却又是这支益州军所不具备的。他们气喘吁吁地追击,换来的却是将己方的队伍冲的愈发混乱。   仗打成眼下这种局面,邓贤觉得无比窝囊,他催动战马,率领数百近卫骑兵,亲自向明光骑冲杀而去。   刘琮挑翻了一个试图用长矛刺向自己的益州骑兵之后,敏锐的感觉到敌军正从三面合围而来,尤其是正面的数百骑兵,看起来颇为精锐。此时他已浑身浴血,却越战越勇,当下一夹马腹,挺枪向对面的敌军冲去。二百六十余明光骑仅仅伤亡了数十人,见状连忙紧随其后。两侧的益州士卒哪儿敢上前阻拦?别说上前了,此时没有转身逃跑便已经很不错了。   就在刘琮率明光骑向邓贤等数百骑兵迎面而去时,霹雳车阵前忽然爆发出一阵欢腾之声,急促的战鼓声不绝于耳。邓贤下意识的扭头一看,只这一眼几乎吓的他魂飞魄丧。   吴懿所部绵阳军,已经溃败了!此路溃败等若断了邓贤所部的后路,邓贤岂能不惊?他见状立即扯着缰绳,生生拉住了战马,瞪着赤红的双眼向霹雳车所在的位置仔细看去。   没错,绵阳军将士四散奔逃,“吴”字将旗已经看不到了,而且看这些溃兵逃跑的方向,甚至有一大批往这边而来。   若是被他们这么一冲,恐怕己方后队也将难以立足,更何况战阵之中最怕的就是溃兵,他们会如同瘟疫一般,将整个益州军的士气都弄垮。   “快随我来!”邓贤虽不以勇武见长,但对于战场形势的判断还是不错的,他知道不能任由溃兵冲击己方后队,否则大伙儿谁也别想从容退走。而溃兵之所以会向这里涌来,除了乱打乱撞之外,便是一种从众的本能。谁让这边看上去比较安全,人马又多呢?   溃兵之所以叫溃兵,就在于其无人指挥,或者不听从指挥。奔驰的战马上刘琮见状,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敌军已经摇摇欲坠,只要再倾力一击,就将整个崩溃!   ☆、第六十八章 流言四起恐荆症   从侧翼进攻霹雳车的绵阳军在主将吴懿被俘之后,很快便全军溃散,如同撞上礁石的浪潮退潮一般,只是激起的不是白色水花,而是猩红血沫和满地残尸。   这路人马的惨败立即影响到了邓贤和张任所率领的益州各部,邓贤见溃兵向己方后队冲来,不得不率领骑兵前去阻拦,而张任所部人马因距离更近,立即便被溃兵混入其中。   正面强攻本就非常艰难,如今被溃兵从旁边一冲,顿时混乱不堪。张任竭力指挥部下收拢,以此来稳住阵脚,然而在高顺的陷阵营猛攻之下,前面的益州将士已经有些顶不住了。   溃兵们因恐惧而四散奔逃,已经完全丧失了作战的勇气,他们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逃,逃的越远越好!   在他们的影响下,本就在勉强支撑的各部将士,也开始陆续出现逃兵。   面对如此情况,张任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   “跑啊!还傻等啥子呦?”一个溃兵惊慌的冲到近前,大声喊道,似乎让更多的人一起逃跑,就能多一点活下去的机会似的。然而下一刻他的头颅便旋转着离开了躯体,喷洒的鲜血染红了那个将其斩首的校尉铠甲。   原本蠢蠢欲动的士卒们这才清醒过来,临战逃亡,那是要被砍脑壳的!   更糟糕的是荆州军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或者说指挥全军的甘宁抓住了击溃益州军的良机,他从守卫霹雳车的三千步军中调出了两千精锐,对崩溃的绵阳军展开追击。   失去指挥的绵阳军士卒被杀得狼哭鬼嚎毫无还手之力,在他们的冲击下,邓贤所部已岌岌可危,张任这边的形势也愈发严峻。   此时战场上在正面守卫的荆州军巍然不动,高顺率领陷阵营如同一根钉子般,契入张任所部,使得从正面强攻的益州军难以展开,更别提有效的协同配合。高顺对于战场上的形势判断非常准确,往往能够寻找到敌军最薄弱之处,加以痛击。现在唯一令他烦恼的,便是益州军的薄弱处太多,他必须从中进行筛选,而且还要预计会给下一步进攻带来怎样的影响。   因绵阳军溃兵而造成的连锁反应,终于在荆州军各部的配合之下,造成了益州军的全面崩溃。   刘琮率领的明光骑并不是一味地向敌军冲杀,而是不断给敌军造成杀伤的同时,切断各部之间的联系,造成更大的混乱。重甲骑兵的良好防护能力,加之骑兵本身所具有的高度机动性,使得刘琮这两百余明光骑在益州军中纵横驰骋,所向无敌。试图包抄合围的益州骑兵,被明光骑牵着鼻子走,反而造成了步军的进一步混乱。   当邓贤好不容易驱散了冲到后队的绵阳军溃兵,转身再看时,前面正在进攻的部下已经开始向后败退。如果此时他在前方,或许还能勉力将部队稳住,然而他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   毫无组织的撤退很快就演变成了溃散。   面对如此情形,不仅仅是城下的张任邓贤等人,便是城楼上冒着石弹观战的黄权等都有些傻眼。这一幕似乎非常眼熟,而且就是在数日之前……   没有给益州军将士更多时间来感慨,刘琮率领明光骑沿着敌军各部之间的空隙高速前插,使得溃退的邓贤所部愈发混乱。将校们除了自己身边的近卫之外,竟然找不到自己的部下,而那些士卒即便听到了将校们的大声呼喝,也只当没听见,埋头向着自己认为的安全方向撒腿狂奔。   乱军之中许多益州士卒眼见逃脱无望,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只要投降的话,就能保住性命,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保命要紧。这其中,也不乏已经当过一次俘虏的降卒们,他们丢下刀枪,脸色苍白的四处张望,等着荆州军过来受降。   丢了魂的益州军一败涂地,城头上黄权大声疾呼,然而除了身边的人,谁能听到呢?   消息很快传到了牧守府,刘璋闻讯之后倒没有太过意外,只是惨然一笑。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城头上的守军们心神不宁,此次出击再度惨败,接下来恐怕只能在城头死守了。然而面对荆州军的霹雳车,谁还有勇气在城头拒敌?   “完了,我看这城啊,八成是守不住了。”有人低声嘀咕道,手里的长矛斜靠在肩上,神色很是无奈。   同伍的伙伴们都低着头,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附和,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估计赞同的人很是不少。   此时荆州军并不以杀伤敌军为首要目的,而是驱赶、合围,在局部形成优势之后,立即解决当面之敌。刘琮率领明光骑因为机动能力更强,对于益州兵来说就愈发可怕。他们下意识的被分割得越来越远,跪地请降的益州军将士也越来越多。这种绝望的情绪一旦传染开来,就立即加速了益州军的崩溃。   张任的心中也闪过一丝绝望。此次出城进攻是他力促而成,虽然战前他已经有了战败的心理准备,可现在这种情形,却比他想象中的惨败要更加严重。数万人马拥挤不堪,四散奔逃,许多人甚至是被自己人推翻在地。只要倒下的将士,很少有人能够爬起来……   “为何一败如斯?”张任难以置信的望着人潮从身边涌过,他扪心自问,己方兵力比荆州军多出近两万,然而他现在却不得不痛苦的承认,相对于指挥严密,装备精良的荆州军,己方这两万余人马简直就是乌合之众。   身边的护卫努力地分开溃兵人潮,保护着张任。其中一人见形势已无可挽回,不得不对张任大声喊道:“将军!再不走可就走不掉了!”   张任闻言愣怔了一下,收回思绪,冷冷地瞥了眼溃兵,兜转马头。   他不甘心就这样承认失败,只要城还在,这仗就不算打完了!   透过战场的烟尘,张任看了看天色,估摸着从出城接战到现在,最多也就一个时辰。   两万余益州将士土崩瓦解,此战吴懿等二十余名将校被俘或阵亡,伤亡的士卒却只有五千余,其中战死者不过两千,然而被俘或投降的益州士卒却有八千余人。   虽然不知荆州军具体的伤亡数字,但张任估计最多不会超过一千。这是益州军自前日之战后,再度遭受的惨败,不折不扣的惨败!   既然是惨败,总要有人对此负责吧?在张任率领残部回城之后,便立即被黄权召至牧守府,后来赶到的邓贤等人,也被传召而去。   “如何?权力劝不可,诸位却非要出城!如今再度惨败,便是守卫城池都嫌不足了!”黄权在堂上厉声质问道:“大军败绩,为将者该当何罪?”   那些官员见黄权率先发难,也都纷纷出言指责张任等人,有的人甚至阴阳怪气的提起刘琮在阵前与张任私语之事。虽然未曾明言张任是有心耍弄诡计,但这个帽子压下来,张任还能有活路吗?   刘璋对此有些看不下去了,对于张任的人品他还是非常信任的,否则也不会仅仅因为张任武艺出众便将其提拔为将领。只是他向来没有威望,说的话谁会听从呢?   面对众人的指责,张任并不辩解,只是目光冰冷的与黄权对视着。他自认竭力死战,问心无愧。此战之败,败在益州军各部训练不足,全无配合,绝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报!”一名斥候快步拾阶而上,在堂前单膝跪地大声说道:“白水都督杨怀遣高将军率兵五千,正往成都而来,其先锋已至城外三十里处!”   这个消息使得刚经历过一场惨败的益州官员们多少有些振奋。黄权也知道要守住城池,不得不依靠张任等人,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将张任等人战败之事暂时放下。   “白水军来了就好!只是杨都督为何不领兵亲至,只是派了高将军而来?”有个不太熟悉军务的牧守府属官低声对旁边的人问道。   旁边那人倒是知道些情况,闻言低声回道:“杨都督在白水关拒汉中之敌,怎能轻离?不过高将军亦是我蜀中名将,有他前来,想必这成都是无忧了。何况白水军久经战阵,绝非这些乌合之众可比。”   说着,这人的目光便不屑的向张任望去。在他看来,若非张任贪功,只要等明日高沛率领白水军入城,彼时城内四万人马还怕打不过城外的一万余荆州军吗?   堂上诸人因白水军的到来而略微恢复了一些信心,但是在今日参战的普通将士那儿,却开始蔓延起“恐荆症。”能逃回城里的伤兵多数伤势不重,然而心理上的创伤,却是无法痊愈的。甚至随着流言的传播,愈发严重起来。在这方面潜入城内的特卫营细作们,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荆州军不可战胜的谣言很快在城内席卷开来,甚至愈演愈烈。成都城内的百姓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向城外逃亡……   ☆、第六十九章 暗夜潜行欲示好   白水军的动向刘琮通过斥候也已得知,对于这些从别处赶往成都的益州援军,刘琮下令一律不得阻拦,任其入城。甚至被俘和投降的益州将士,除了吴懿等将校之外,都听任其去留。   之所以不将降卒编入荆州军中,除了要减轻后勤压力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因为益州降卒的加入而降低了荆州军的战力。毕竟两军从军制、训练等方面差距很大,补充降卒用以辅兵尚可,当成战兵的话是绝不可行的。   然而即便如此,许多降卒也不肯离去。这些降卒要么是主将阵亡,要么是被荆州军俘虏,没了主将即便离开荆州军,也不过是被其他益州将领吞并而已。更何况经此一战,他们对于益州军已不抱希望,若是能够选择,谁不愿意追随强者?至少在荆州军中,要比在益州军中感觉安全许多。   普通士卒首先考虑的是自身的安危,而对于吴懿等将校,所考虑的就不仅仅是个人的生死存亡了。   吴懿被俘之后,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不过对他们这些将校的看守,很显然要严密许多。待益州军溃败逃散之际,荆州各部也只是出动了五千余人截击,其余人仍坚守营寨或在霹雳车前列阵。即便如此还是有八千余益州军被俘或投降,使得一直在扩建的大营又立即人满为患。   荆州军并未追击太远,到了傍晚时分便再无战斗。除了留守霹雳车的数千将士之外,大部分都回了营中。   刘琮回营后,得知吴懿被俘,便立即派人将其押到中军帐内。   铠甲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刘琮在张迅的帮助下卸甲之后,刚擦了把脸,侍卫便将吴懿带到。   “松绑吧。”刘琮淡淡的看了眼吴懿,对张迅说道。对于吴懿此人,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历史上刘备夺取益州时,吴懿被俘投降,那寡妇妹子后来被刘备娶了做夫人,也算是应了那相士之言。只是刘琮对于吴懿的孀居的妹妹并无兴趣,他要的是吴懿的归降。   解开绳索之后,吴懿有些愣怔的望着刘琮。   在吴懿想来,自己乃是刘璋亲信,此番落入荆州军手中,恐怕凶多吉少,谁知道被押入帐中便立即松绑,莫非……   吴懿知道面前的年轻人便是刘琮,不过这会儿即便松了绑,他也毫无反抗之心。毕竟他本身不以武力见长,所依仗的无非是刘璋的信任罢了。然而现在被俘,还能依仗什么呢?   见吴懿神色怔忡,刘琮率先在案几后坐下,对吴懿说道:“吴将军,请坐!”   吴懿这才反应过来,拱手道:“败军之将,被俘之身,安敢落坐?”他此时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刘琮此举有何意图,怎能安心坐下?   “胜败寻常事,吴将军不必执念。不过吴将军可曾想过,此战为何而败?”刘琮也不勉强,含笑对吴懿问道。   怎能没有想过呢?吴懿苦笑道:“我军人马虽众,却彼此未能配合,且军无斗志,士无战心,故此招致惨败。”   刘琮微微颔首,又道:“为何军无斗志,士无战心,吴将军可曾想过?”   吴懿低头,皱眉不语。何以至此,他又怎能不知?别说旁人,他所领的绵阳军中,又有几个部将真心服从自己呢?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的部将,各自还有背后的势力。想到此处,吴懿不由长叹一声。   他现在彻底明白了,以这样的益州军,绝对是抵挡不住众志成城的荆州军的,那么自己又当如何呢?设若不为自己考虑,那也要为家人考虑啊。难道千里迢迢跑到益州来,没过几年安稳日子,便又要遭受战乱之苦了吗?   刘璋对自己如何,吴懿心里是清楚的。可这其中有多少是看在亡故的刘瑁面上,又有多少是因为自己无可攀附的原因?即便刘璋信任亲近,到头来还不是被调往绵阳,直到成都吃紧,才又调回来的吗?说到底,刘璋并非英主,所能提供的庇护也仅仅是在无事时保得自己平安罢了。这乱世之中,还得投效刘琮这样的主公,才能有机会富贵啊。   念及此处,吴懿便不再犹豫,当下单膝跪地对刘琮拱手说道:“末将愿降!”   对此刘琮并不意外,起身将吴懿扶起,笑道:“吴将军愿弃暗投明,最好不过!这些日子已有不少益州将士归顺,奈何却无大将统帅,吴将军可愿意统带?”   “末将岂敢不从?”吴懿先是愣怔了一下,难道刘琮就不怕自己是诈降吗?还将益州降卒都归自己指挥……   消息传到城内之后,刘璋起初还不相信,然而第二天城外吴懿立于阵前,却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吴懿投降对于城内守军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许多人都知道,他是刘璋的亲信,连他都投降了,那咱们还拼个什么劲?原本就因两次战败而低落的士气,愈发沮丧。   城内百姓纷纷出逃,刘璋下令不许阻拦,然而城门值守的将校很快就发现,有不少士卒混在百姓中逃出城外。于是又严加盘查,这样一来顿时减缓了出城的速度,使得百姓怨声载道。   在黄权等人想来,百姓出城也未必是件坏事,毕竟各路援军正在陆续抵达,城内百姓减少也好安置援军,至于粮草更是不必担心了。   然而粮草不成问题,士气却是个严重问题。对此刘璋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能寄希望于即将到来的援军。好在昨日之战后,或许是荆州军的霹雳车使用太过频繁,以至损坏,或许是荆州军忙于安置俘虏,今日竟然未曾以霹雳车轰击城墙。使得城内守军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   八千益州战俘和降卒被释放了大半,其中有一部分回城,更多的则四散而去。回城的将士经过盘查,各自归于旧部,不过这一次便松散了许多,并未如上次那样严格。   城内特卫营的各处据点,也迎来了更多潜入城中的荆州精锐。   两战皆败,说实话刘璋都已有请降之意,可是就这么投降,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刘璋的摇摆不定,多少影响了周围的人。其实即便他未曾表露出软弱的一面,这些人也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当天夜里便有人潜出城外,往荆州军大营而去。   至于如何能在这种时候潜行出城,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新月如钩,月光自淡淡的云层中透出,使得这个夜晚并不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人鬼鬼祟祟的行走在道路一侧,远远看到荆州军大营中的灯火,方松了口气,却听身后悉悉索索的一片响动,忙伏地回首看去。   另一人摸至近前,这人定睛一看却是熟人,悄悄现身,低声问道:“足下怎么也来了?”   后来这人被他吓了一跳,亮出手中短剑,尚未出手,却被先前那人按住胳膊:“是我!快收起来!”   “原来是你?你怎么……”话未说完,先前那人便连忙拉着他避入草丛之中。   此时此地,意外相逢,除了去荆州军大营,还能做什么勾当?两人心照不宣的看看周围,见并没有被潜伏的益州斥候发现,这才略有些安心。   其实他们也不是受主人吩咐前来请降,只是来探探口风罢了。毕竟这仗打下去会是个怎样的结果,他们的主人还不好断言。否则也不会派人前来先行示好。   对这样的人,刘琮压根是不会出面接待的。当然人家也不敢直接来找刘琮,反正现在吴懿已经成了荆州军将领,找他不是更好吗?   中军帐内,灯光摇曳,秋风不觉其寒,只是颇为潮湿。虽然帐帘高悬,刘琮却还是觉得帐内颇为气闷。不过他耐着性子,将荆州送来的加急军情细细看完。   这份军情上所呈内容,便是陌刀营血战夏侯渊所率前锋骑兵,并大破之。目前曹操亲率大军数万,正围攻叶城。   “数年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啊。”刘琮放下竹简,转头对贾诩皱眉说道:“叶城难克,曹军却以重兵进攻,莫非只是个障眼法?”   贾诩睁开微微眯着的双眼,神色有些忧虑的对刘琮说道:“曹军若攻舞阴,绕过新野等地,亦可直扑襄阳。另外从鲁山绕行,出伏牛山之后或击宛城,或合围叶城,都甚为可虑也。”   即便不用看地图,刘琮也瞬间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这两条可能的进攻路线。思忖片刻之后,刘琮说道:“张文远性情稳重,当不至于被曹军所迷惑,想来南阳应不该能够守住。只要南阳不失,即便曹军从舞阴南下,也要顾忌宛城驻军,否则张辽遣一路人马断其后路,大军若攻不下襄阳,岂不是进退失据?曹操当不会如此冒险。”   “即便荆州无事,此间亦当早日了结。”贾诩看向刘琮,轻声说道:“主公久在外,恐荆州不稳。”   这个问题刘琮自然也考虑过,但他认为应该不会出现贾诩所担心的情况,不过贾诩说的也没错,无论荆州那边如何,攻取成都之事,必须越快越好。刘琮现在所等的,不过是个能够一举成功的机会而已。   ☆、第七十章 暂不攻城待何时   欲速则不达。尤其是以荆州军目前的人马,若想攻破数倍于己的敌军所据守的坚城,就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投降的三千余益州军将士单独成军,由吴懿统帅。不过这支军队却不用参战,而是每日往城外山中伐木采石,有了他们的加入,又解放出一批荆州军将士。随着木材和石料增加,霹雳车对于成都城东门的攻击,又陆续展开。   经过这几天的不懈努力,如今城外的霹雳车已经增加到了二十余架。当这些庞然大物在城外耸立起来,城头上的守军感到越发绝望。   叛逃的士卒越来越多,开始只是零星的个别人,到昨日竟然听说有个校尉率领三百余人逃出城外,也不知是去投了荆州军,还是去往了别处。   城内紧靠城墙附近,搭建着许多帐篷,各部混杂其中,不时传来争吵大骂声,然而却很少有将校去管束。军纪一天比一天败坏,士气一边比一天低落。   东门附近那处很不起眼的宅院内,杨校尉皱眉对王普说道:“计划可能要变了。”   “变?”王普奇怪的看了眼杨校尉,迟疑道:“各处都已吩咐过了,现在变动,是不是不妥?”   杨校尉苦笑道:“那就只能辛苦兄弟们,再去各处告知,暂时按兵不动,等城外下令之后再动手。”   王普点了点头说道:“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怕夜长梦多啊。毕竟这些日子虽然盘查并不严密,但兄弟们潜入城中已经好几天,万一被有心人发现,总是件麻烦事。”   话虽如此,他还是很快离开了小院,去往联络点进行安排。虽然不知为何要延期,但他们必须要配合城外大军,绝不能擅作主张。对于特卫营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王普并不知道,这是刘琮为了毕其功于一役而不得不暂缓攻城。   东门城楼已经千疮百孔,三楼和二楼都已垮塌,残墙断壁之间,瓦砾遍地。因这两天霹雳车增加,轰击的力度更大,黄权等人也不敢冒险在城头观战了。最主要的是己方一直在被动挨打,还观个什么战呢?   唯有张任,还在城头坚守。   自从那日领兵出城战败之后,虽然最终并未受到责罚,但张任却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吴懿投降对他并未造成什么影响,反倒让张任更加坚定了死守下去的决心。   残破的城头上,只有寥寥数人,反正荆州军未曾打算蚁附登城,只留下数人观察敌情即可,免得被敌军霹雳车大量杀伤。   “难道荆州军打算用霹雳车将城墙毁坏,然后再以步军攻城?”张任总觉得这不可能。旁的不说,便是这道城墙被毁坏砸倒,还有第二道内城。彼时荆州军还要故技重施?莫非传闻中曹军南下的消息,是黄权为了鼓舞士气而编造的谎言?现在看来,荆州军完全是不慌不忙,并没有着急要进攻的迹象啊。   种种念头在张任脑海中盘旋不去,直到近卫端来饭食招呼他进食之后,张任才回过神来。   刚吃了几口,就见高沛率领数十扈从大步而来。张任起身,尚未说话,就见高沛趾高气昂的问道:“今日敌军可有什么动向?”   看着被扈从用大盾护得严严实实的高沛,张任并未动怒,而是淡然说道:“一如昨日而已。”   其实这会儿荆州军也在休息,稀稀落落的几枚石弹很久才会落上一发,不过高沛匆匆看了几眼之后,便带着扈从们急急忙忙的下了城头。仿佛在城头上多待一刻,都会被石弹砸成肉泥似的。   说起来高沛也算是蜀中名将了,总不至于如此胆小。然而霹雳车的凶残名声早已在城内传开,他岂能不多加个小心?反正黄权吩咐不许出城搦战,守城之事便交给张任好了。他此来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不过真若是荆州军蚁附登城,高沛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望着高沛等人的背影,张任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大战在即,将领却不能同心协力,这仗还怎么打?然而张任知道有些话自己却不能说,说了反倒会让牧守更加难做。只希望各路援军抵达之后,刘琮能够知难而退吧。张任现在毫不怀疑,只要刘琮肯退兵回荆州,这城内的将领绝不会愿意追击。   不过是为了各自保存实力罢了。   想到这里,张任心中觉得颇为悲凉,难道就只有自己一心死战吗?   城下的荆州军大营中,刘琮将近日斥候传来的消息汇总放到一旁,揉着额角眯眼沉思。半晌之后起身出了大帐,见营内到处都堆积着木料石料,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吴懿对于自己给他安排的任务,完成的相当圆满。每日里早出晚归,甚至还和益州军的斥候几次交手,不但砍伐了大量木材,采回许多石块,还顺势招揽了不少溃散的益州士卒。如今他那三千人马,已经四千出头了。   “将军!”见刘琮出了大帐,正往此处而来的法正便停下脚步,这些天城内的那些人不仅通过吴懿,还有些人派来的密使找上了法正。   刘琮见法正似乎有事要说,便站住身子,对法正说道:“孝直来此,可是有事?”   “正是。”法正转身望向城头说道:“如今城内人心涣散,但若仍旧不攻城,只怕随着援军日益增多,将不利于将来。”说着,他扭头看向刘琮,又道:“将军本意,是想让援军都入城之后,再行攻城吧?若是援军太多,又将如何?”   这个问题刘琮早就考虑过,他微笑着看了看法正,说道:“以当下之形势,援军越多,则人心愈乱。我军才好在乱中行事啊。”   “可是,城内已有大族表示,愿助将军夺城。”法正稍一迟疑,还是对刘琮说道。那家大族并非法正所熟悉之人,所以法正并不敢保证那人的可信程度,因此便有些迟疑。不过法正还是希望能够尽快夺取成都,只要刘璋一死,还怕那些大族不投向刘琮吗?   刘琮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至于在等什么,法正隐约也猜到几分,只是这样做,值得吗?   ☆、第七十一章 一意孤行向敌阵   秋日的清晨,山林中弥漫着白色的薄雾,远远望去,为并不险峻的山峰,更添加了几分秀美之气。然而这样的美景很快便被喧嚣声破坏殆尽,骑兵们催动战马,步军们踩踏着崎岖的山路,铿锵声混在杂乱的脚步声中,惊飞了早起觅食的鸟儿。   为首的一员将领年约四十许,身材颇为魁梧,宽脸膛,络腮胡,浓眉大眼很是威严,笔挺的鼻子上有一道不怎么显眼的伤疤。此人正是白水关都督杨怀。前些日子接到刘璋军令之后,他便先派了部将高沛领五千兵往成都而来,紧接着又传来消息,张鲁下令攻入巴郡的汉中军收兵。杨怀虽不知何故,但在确认汉中兵退走后他便立即领七千白水军南下,往成都驰援。   杨怀是蜀人,当初马相之乱时他便是益州军中的偏将,这些年积累军功升为白水关都督,麾下健儿一万五千余,算得上兵强马壮了。只是他甚少参与政事,一直在白水关抵御汉中兵。   此次荆州军入蜀,杨怀本还以为刘琮会领兵来白水关会合,谁知道却在成都打了起来。对此杨怀颇感气愤,若非还有汉中兵的威胁,他都要亲自领兵返回成都了。现在汉中兵已撤走,他不等刘璋再下军令便主动率领主力南下,半路上果然接到告急文书,虽然未曾言明两度出战都遭惨败,但很显然如今成都的形势,已很是危急。   对于麾下的白水军,杨怀颇有自信,然而传闻中荆州军战力之强,使得杨怀此时也颇为忐忑。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杨怀抬眼望去,见派出的斥候迎面而来,那斥候到了近前也不下马,对杨怀报道:“都督!前方十里已查明,并无荆州军埋伏!”   杨怀点头道:“继续探查!”   斥候应声兜转马头而去,杨怀眯了眯双眼,转身对部将喊道:“都加快速度!”   就在杨怀领兵往成都而来的同时,城内的守军却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起因不过是几个士卒为争夺某间民宅而起。随着各路援军入城,城内的住宅顿时颇为紧张,即便有百姓逃出城外,但数万人马挤入城中,谁不想住的安全一些,舒坦一点?   东门附近的宅院大伙儿都避之不及,其他各处的房屋便被先来的各部所占据。至于在城头上搭建帐篷安置的军令,则成了一纸空文。   空出来的房子总共就那么多,大户人家的宅院又不敢去骚扰,倒霉的就只有百姓。入城各部来源混杂,几句话没说完,便从争吵变成了斗殴,很快又从拳脚相加,演变成兵刃厮杀。一旦见了血,更激发了凶性。紧接着呼朋唤友,一场因争夺房屋而引发的打架最终卷入了越来越多的人马。各部将领有的本是领兵前去弹压,有的准备约束部下,可混战之中那些乱兵谁管你是谁?   被殃及之后的其他各部,若是将领威信高尚能带兵撤走,然而有的将领发起狠来,使得局面愈发混乱。   从早上一直打到晌午时分,总算在邓贤等人的镇压下平息了。可经过这么一场内讧,各部之间更加离心离德。那些自外地赶来的援军嘴上不说,心里都满是不忿。格老子的,我们拼死拼活跑到城里来,为的是哪个?这一下乱仗打死打伤不少兄弟,该找谁去?而城内的守军也是有苦难言,不过是临时落脚之处,有什么好争的呢?城外荆州军还在虎视眈眈,怎么自己人在城里也不安生?   其实这场骚乱伤亡的人并不很多,还不到两三百,但对于城内守军的士气,又是个很大的打击。   邓贤领兵镇压了骚乱之后,因担心荆州军攻城便上了东城城头,见了张任将此事一说,张任冷笑道:“大敌当前,却还有心争夺住处?只怕这其中混入了荆州军的细作,故意挑拨各部,从而引发的吧?”   这个问题邓贤在来此的路上也曾想过,他叹了口气说道:“眼下各部不和,即便想查也无从查起啊。依我看,就算没有荆州军细作在暗中煽动,那些人早晚也要闹出事来。荆州军现在只以霹雳车破坏城墙,却不正经攻城,只怕打的注意便是要让我军内部纷乱。此事虽然镇压下去,可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张任望着城下的霹雳车,目光冰冷的说道:“这样下去绝不可行!否则与坐以待毙何异?我打算今夜领兵出城,务必要将这些霹雳车烧毁!即便不能成功,也不让荆州军如此舒坦。”说着,他转头望向邓贤,沉声道:“还请将军为我保密,若是被黄主簿等人得知,肯定不会放我等出城。”   “这……”对于张任的想法,邓贤觉得颇为冒险,前两次出城大战失败,给他的信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现在张任要领兵出城夜战,若是瞒着黄权等人,张任能调动的不过是他那两三千残部,就凭借这些人,能打的过荆州军吗?   然而要让邓贤一起去,他却是万万不想的。邓贤如今的部下也不过三五千人,其中还有不少是收编的其他各部溃兵,例如吴懿率领的绵阳军等。不管这仗打成什么样子,做为武将若是没有部下,怎能在这个乱世中安身立命?所以话到嘴边,邓贤也只能咽回肚子,转而劝说道:“此事太过行险,还是不要擅自出城的好。”   张任苦笑,指着城下的霹雳车对邓贤说道:“任又何尝不知,以我三千人马很难摧毁这些霹雳车?然而现在军无战心,若是大伙都等着别人出头,只怕等来的不过是城破之日!任意已决,还请将军勿要再劝!”   看着张任毅然决然的样子,邓贤颇为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同时心中也颇为感动,满城数万将士,十几员将领,却只有张任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出城与荆州军死战。   然而感动归感动,邓贤最多也只能做到帮张任隐瞒此事,并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是夜月色却好,清冷的月光下,城头上和荆州军霹雳车附近的篝火,都显得不那么明亮了。   随着城上绞车转动,吊桥徐徐放下,城门缓缓开启。张任手持长枪立于队伍前方,身后是高举火把的三千部下。他没打算潜行而出,毕竟霹雳车离城墙不远,若是速度足够快,也许能打荆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张任也不会将获胜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点上,毕竟以荆州军这几战的表现来看,对方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夜风很有些凉意,张任的胸膛中却好似将士们手中的火把一般,滚烫起来。随着城门的开启,他猛地一夹马腹,率先冲出城门。马蹄踏在吊桥后端的青石条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几乎转瞬之间,跟随在张任身后的将士们便发出一阵冲天的喊杀声。他们一手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一手或持长矛或举环刀,嘶吼着冲出城门,向荆州军放置霹雳车的所在杀去。   陡然爆发的声浪使得城内的其他各部都为之一惊,甚至以为荆州军趁夜突然攻城,好在邓贤早有预料,派出骑兵往城内各部传讯,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然而黄权等人得知后,大为光火。   “这,这张任竟然敢擅自出城,简直视军法为无物!他难道以为就凭那三千人马,就能将荆州军击退吗?真是荒唐!”黄权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好容易在仆人的劝说下穿上鞋子,他却又站在木榻前不动了。   前来报信的人见状,不由迟疑问道:“是否传令,让张将军赶紧退兵?”   “不!由他去吧……”黄权长叹一声,颓然在木榻上坐下,他知道即便自己下令退兵,张任多半也会置之不理。不过张任既然已经领兵出城,就让他厮杀一场,若是能够得手,对于城内防守自然是减轻不少压力,若是失败的话,责任也不在自己……   这么想着,黄权又觉得自己太过卑鄙,起身对那人说道:“让高将军领兵准备接应,邓将军死守城头。其余各部,先按兵不动。”   也许打的顺利的话,让高沛领兵出城能够扩大战果。   命令传到高沛这里后,他还未曾歇息,当下便披挂甲胄翻身上马,点了麾下人马往东门而来。高沛虽然不太看得起张任,不过对于张任敢于率领三千人马就出城力战,还是多少有些佩服的。   既然张任愿意打头阵,高沛自然不介意。这几日光听说荆州军如何如何厉害,黄权却又不许城内各部出战,高沛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了。现在黄权下令让他领兵接应,高沛又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尚未到东门,就听城外厮杀声震天,城头守军也在城上高举火把为张任所部呐喊助威。高沛心中一动,莫非张任已经得手?他下意识的抽了一鞭,战马便向前猛地一冲,清脆的马蹄声得得响起,身后侍卫见状也连忙催动战马,连带着队伍中的步卒们,也加快了步伐。待高沛领兵穿过瓮城,到了外城城门口时,他更是按捺不住,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冲到了城外……   ☆、第七十二章 将军百战死如生   此时城外已亮如白昼。   无数火箭如同流星火雨般从各处飞来,加上霹雳车阵地中燃烧的许多篝火,使得张任所率人马无处藏身。不过张任也并不打算藏身,他催动战马挥舞长枪,将飞来的火箭都击到旁边。夜风中只见张任一身铁甲宛如蛟龙,马蹄踹飞了篝火,火星如飞蓬四溅,当面无一合之敌!   荆州军的霹雳车并不是成一条直线排列,而是前后错落,彼此之间还设有拒马、撒着铁蒺藜。甚至有些地方还挖了深沟。除了几条通道之外,到处都凹凸不平,满是障碍。   张任在出城之前,便已经制定了进攻的路线,然而此时杀到近前,才发现荆州军阵地上各种陷坑、壕沟实在多不胜数。若不是他几次提前发现继而避让,早就不知折断几次马腿了。   阵地上的阴险布置使得张任的部下吃足了苦头。遍布地面的锋利竹签使得步卒们小心翼翼,拒马陷坑等物,又迫使骑兵不得不放缓了速度。然而早已严阵以待的荆州军弓箭手,又怎能让他们从容杀到眼前?   虽然此次出击并不是以杀伤荆州军士卒为主,但要想焚毁霹雳车,就必须冲到近前。可是在荆州军弓弩手的密集箭雨下,每前进一步,都要倒下数十人!   “嗖!”一支冷箭突然射出,几乎擦着张任的面颊,锋利的箭头边缘在张任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这支冷箭不是绑了布条的火箭,否则张任的眉毛都会被燎到。饶是如此,也使得张任不得不勒住战马转向。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必须尽快摆脱这种被动局面。   张任见麾下将士在箭雨下伤亡激增,心知必须改变战术,当下举枪喊道:“随我来!”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既然敌军霹雳车防护严密,就集中兵力先争取毁掉一座。张任麾下校尉司马等见状,连忙率兵向张任靠拢,毕竟是追随已久的老部下,很快分散的队伍便聚拢过来,向最近的一座霹雳车发起了猛攻。   尖锐的竹签扎入了脚板,可是只要还能挣扎着爬起来,就仍然继续向前。战马被陷坑绊倒,随着一声悲鸣骑士摔落马背,然而一息尚存,就要继续冲锋。鲜血模糊了双眼,红艳艳的火光中分不清方向,那就顺着人潮,高举着火把向前冲。   有人倒下了,更多的人越过他的尸体,有人扑倒了,手中的火把犹自燃烧着。   火箭引燃了皮甲外的衣裳,随手拍打着,火星四溅。飞矢射中了胸口,便奋力向前甩出火把。   张任的坐骑已被乱箭射倒在地,虽然奋力地想站起身,却只能发出一阵马嘶的悲鸣声。   付出惨重的伤亡之后,这座霹雳车周围的荆州军终于被驱散,数十只火把丢在了霹雳车的基座上,很快便引燃了木质的架子。张任见状不敢久留,下令向另一处霹雳车杀去。   数里外的荆州军大营中,刘琮立于辕门旁的望楼之上,扶着粗糙的栏杆,望着这座被点燃的霹雳车,颇有些无奈。   不过也仅仅是无奈,对于敌军夜袭霹雳车阵地,虽然已有所防范,但在这样不要命的攻击下,能够迫使对方收拢兵力而不是全线进攻,已经相当不错了。   荆州军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军队还有个不同之处。那就是对于防守工事非常重视,尤其是己方的霹雳车阵地,因为一旦竖立搭建好之后,霹雳车一般便不能移动了。而为了获得更好的攻击效果,霹雳车往往又距离敌军距离很近。对于这样的大杀器,敌军必然是除之而后快的。所以在霹雳车周围的阵地上,荆州军将士想方设法的进行构筑。   除了陷马坑、绊马索以及拒马鹿角等防止敌军骑兵突袭的常规手段之外,专门对付步兵的尖锐竹签、铁蒺藜、壕沟等手段也无所不用其极。其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敌军顺利突击到霹雳车近前。毕竟以大量木材搭建而成的霹雳车,最怕敌军采用火攻的方式。   同样为了这个目的,霹雳车与霹雳车之间也设置了许多障碍,这就使得敌军哪怕攻破了一个点,也不能顺势突破,必须再次重新来过。   张任虽未仔细观察部下的伤亡,但看着遍地尸体,想必是很惨重的。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就只烧毁了敌军一座霹雳车,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张任此时完全没有时间去考虑。他此时和普通士卒一样,大步向另一座霹雳车前冲杀。   就在此时,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还未等张任想起这个听起来非常熟悉的声音意味着什么,就见火光中猛然射出数十道黑影!   数尺长的弩箭轻易地洞穿了前面一个士卒的身体,去势不停又射中了后面一人的腹部,将两人串在了一起……   “将军!”紧随在张任身旁的护卫见状大骇,猛地将张任扑倒在地。然而张任虽未受伤,这名护卫却被弩箭锋利的箭头撕裂了胸膛,鲜血汩汩而出。   神弩车经过这几年的不断改进,不仅仅能够发射又粗又沉的弩箭,已经能够一次性射出数十只相对短小,但威力非常大的弩箭。这样的面状直射,很少有人能从正面躲过。   惨叫声接连响起,几乎一瞬间便倒下了成片的益州将士。张任仰面朝天,就见火光中的夜色里,无数闪着寒光的利箭从头上飞掠而过。天旋地转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是短短一刹那。然而他的耳边却始终回荡着这尖利的箭矢破空之声,以及将士们的惨叫声,扑倒在地面上的沉闷道地声,箭矢射入人身上的撕裂声……   彻骨的寒意,在他心头泛起。荆州军还有怎样的手段未曾使出?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该怎样才能获得胜利?   当高沛领兵出城接应之时,面对的便是这样一幅惨状。   三千余张任麾下将士,此时已伤亡大半,然而他们所取得的战果,却仅仅焚毁了敌军一座霹雳车而已。而且还是距离城外最近的一座,若是强行再向前进攻,谁知道还要折损多少人马?   张任挣扎着坐起身之后,握着长枪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横七竖八倒卧着的部下。   火把仍在“噼啪”燃烧着,只是握着火把的手已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因为鲜血已经浸透了身下的土地。   阵地上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不仅如此,城头上为他们呐喊助威的声音,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寂静的战场上,唯有偶尔响起的受伤的战马那一声悲鸣。   “轰!”燃烧着的霹雳车终于散架了,飞溅的火星在升腾的橘红色火焰中,犹如夏日的萤火虫般,只是一闪,便不见了踪迹。腾起的火焰如一个火球,迸裂后冒出更多的火光,火光中那些倒伏在地上的尸体,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高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前,还是就此调转马头逃回城内。   就在高沛犹豫不决的时候,死气沉沉的阵地上,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无数火光的照射下,显得尤为高大威武。他身上的铠甲鲜血淋漓,头盔已经不知何时掉落了,凌乱的发丝被鼓荡的热浪吹拂着,却并不让人觉得他此时模样狼狈,反倒令他平添了几分英姿。   “是张任吗?”高沛喃喃低语道。看起来除了他,也不会是别人了……   随着张任站起身,更多的人从地面上挣扎起来,这其中还有不少已经身中数箭的伤兵。他们踉跄着,搀扶着,艰难的迈动双腿,向张任围拢。他们的人数并不多,大概只有数百人,然而这数百人却仿佛凝聚成了一个整体。   甘宁抿着嘴唇,下意识的想回头向大营望去,但是下一刻,他却高高扬起手中的长剑。   “放!”   紧绷着的弓弦随着手指的松动,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猛然向前,带动弦上的箭矢飞出,韧性十足的箭杆在离弦的刹那因巨大的推力而弯成弧形,然而在尾羽的纠正下,又迅速绷直刺破夜空飞过热浪激起尖啸直到,狠狠插入了阻挡在前进路线上的人体之中。   “噗嗤!”皮甲撕裂肌肉撕裂内脏被炽热的箭头绞碎,张任的身体一震,挥舞着的长枪在这一瞬间停滞了,紧接着更多的箭矢如同蝗虫一般扑来,鲜血飞溅!   张任倒退了一步,身上已经被射中了数支箭矢,肩头、胸腹、腿上鲜血缓缓渗出。   在他周围,已经有数十人被射倒在地。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张任死死的咬着牙,又向前踏了一步。更多的箭矢扑射而来,每一支利箭射入张任的身体,都似乎要将他推倒在地,然而张任却始终顽强的屹立着,手中的长枪插入了地面,握着长枪的右手,支撑着他的身体,使得此时的张任如同一面飘扬在烈火中的旗帜一般。   不知何时,箭雨终于稀疏了,消失了。   而此时战场之上,再也无没有任何人还能站立。除了持枪而立的张任。   ☆、第七十三章 何不弃城迁绵阳   望着战场上屹立不倒的张任,高沛不禁有些动容。其实动容的又何止是他?   甘宁收回长剑缓缓入鞘,眼神颇有些复杂。对于这样的敌人,他很难不尊重。说到底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如此硬汉,即便身死,亦不损气节。   从张任率兵出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的悲剧。荆州军既然敢于在城下搭建霹雳车,又怎能不防范敌军趁夜袭击?其实张任还未出城之前,甘宁便已经收到消息,甚至不仅仅是特卫营传回的消息。   拼死守护这座城池,却被城内的人出卖,这或许是张任的悲哀,但却更加让他壮烈。   城头上也同样鸦雀无声。三千将士无一生还,主将战死沙场,对于数万城内守军来说,不过是很小一部分而已。但这三千人却死的如此惨烈,让城头上的守军感到无地自容。他们扪心自问,自己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敢站起来,面对敌军的箭矢吗?   邓贤觉得脸颊处有些冰凉,下意识的伸手抹了抹,却愈发觉得眼前朦胧起来。   “哐当!”烈火中霹雳车上那根粗大的支架终于倒下,在寂静的战场上尤为惊心动魄,随之腾起的烟雾使得战场上模糊不清。   仿佛被这声巨响所惊醒,高沛叹了口气,扯动缰绳低声吩咐道:“回城……”   烟火弥漫的战场上一骑突然疾驰而出。高沛扭头望去,有些不解。不过定睛看去,却是一匹无主战马,中了数箭好在不是要害之处,高沛吩咐部下将战马牵了一同回城。尚未入城,却见数骑要往城外,高沛拦住问道:“汝等是何人部下?怎地此时出城?”   为首一人哽咽道:“我等都是张将军麾下,因伤病未能随将军同去,及至得知消息,便想往城外为将军收敛,还请高将军放我等出去。”   高沛见状,让开道路,对那几人说道:“去吧,只是若荆州军阻拦,切不可莽撞行事。”   不过他却是多虑了,这几人至阵前说明来意,荆州军将士并未加以阻止。   刘琮得知张任战死之后,立于望楼之上久久不语。对于这个师兄,他虽久闻其名却未曾谋面,想不到成都未克,他却已经殒命于此。历史上张任是在被俘之后宁死不降,现在他死于阵前,也算死得其所了。或许这便是寒门子弟的宿命,仰或是张任的宿命?   消息传到城内,黄权也颇为唏嘘,在抗拒荆州军入侵这一点上,张任和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是一致的。实际上面对荆州军,张任表现的更为坚定。他用自己的死亡,证明了那些流言的无稽,证明了他的忠诚,然而对于益州军来说,这却是个极大的损失。   当张任被部下抬回城中时,邓贤也赶到了城下。可是现在他又能做什么呢?城上城下一片肃穆,许多人默默的对着张任的遗体行了个军礼……   第二天上午,荆州军一直在清理战场,并未以霹雳车轰击城墙,然而牧守府内,却还是愁云惨淡。   刘璋的眼圈有些发青,昨夜之事他已得知,然后便一直未能安睡。张任的死让刘璋意识到,城内即便聚集再多援军,只要不能将荆州军的霹雳车毁去,早晚有被攻破的一天。至于黄权所言曹军南下之事,他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看起来刘琮压根就不着急,否则早就全力攻城了,还会这样慢悠悠的不疾不徐?   所以此时刘璋已萌生了投降之意,想来刘琮无非是要益州罢了,或许当不至于取自己的性命。   见众人都默然不语,刘璋便缓缓说道:“吾自继任以来,既不能外拒强敌,内亦于民无益,当此时更遭兵临城下,使得将士横遭惨死,百姓流离失所。吾愿向荆州请降,以保城池不受兵灾之殃,也让百姓能够早日返城。”   黄权听了立即抗声道:“主公不可!如今城内仍有数万之众,城池未破,怎能轻言投降?那刘琮不过依仗军械犀利而已,其人马经过数次鏖战,也有不少伤亡。只要再过几日,待杨都督领白水军大部入城,届时荆州军更难撼动坚城!主公万万不可灰心丧气,以至令将士沮丧,忠志之士失望啊!”   白水军?刘璋闻言苦笑,摇头道:“即便杨都督领兵来此,也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于大势又有何益?吾无德无能,还是将向刘荆州请降罢了。”   “益州非主公一人之益州!”有人在席间说道。   刘璋愣怔了一下,干脆低下头不说话了。   王累见状,起身道:“主公!此事决不可行啊!益州基业,怎能毁于主公之手?”   “是啊!主公千万不要因一时挫折而沮丧!据传曹公亲自领兵正围攻叶城,刘琮的根基乃在南阳,若叶城有失,襄阳亦难守卫,他现在不敢离去,正是因为担心归途难行!”一名牧守府掾属高声喊道。   他这话得到了黄权的赞同,黄权捋着短须对刘璋苦口婆心的劝道:“主公只需再坚守十日,不!再坚守五日,必然会有转机!何况现在荆州军只是以霹雳车攻击城墙,并未真正攻城,主公又何须担忧呢?主公宅心仁厚,不忍见将士们丧身战场,那么就不城,只坚守就可以了。主公,万万不能轻言投降啊!”   刘璋被众人吵的头昏脑涨,不得不勉强说道:“既如此,那便不许将士们出城,只在城头坚守便是。”   见刘璋改变主意,黄权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待出了牧守府之后,黄权便将高沛等人请到自己府中,商议防守之策。在他想来,现在刘琮还不强攻,只怕也是在他自己留后路,否则的话,又该如何解释?   “却不知曹军能否攻克叶城,想来若是曹军大举南下,荆州军士卒必然慌乱,彼时我军便可出城决战,必然会将其一举击溃!”有人满是憧憬的说道。   黄权冷笑一声,心中暗道,若是叶城那么容易被攻克,又怎会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荆州军战力之强,即便不是由刘琮亲自率领,也不见得就会丢了叶城。   “如今还是想想怎么守好城,莫要叫荆州军钻了空子。至于其他事,待有了确切消息之后再论也不迟。”黄权叹了口气,对高沛问道:“杨都督未到之前,守城之重任便由将军承担,如何?”   高沛在木榻上弯了弯腰,拱手对黄权说道:“末将从命!”   自前次张任邓贤等率部出城惨败之后,虽然折损了近万人马,但这几天又陆续有各地援军入城,总数仍有三万多人。高沛知道自己不过是临时负责,等杨怀到了成都,必然是杨怀主持大局,因此高沛对于各部防守的区域并未进行调整。对此黄权也不干涉,对于黄权来说,最大的希望便寄托在了曹操身上。   没想到杨怀来的速度比他们预计还要快,第二天晌午之前,他便率领七千人马到了北门。   “守城岂能只在城头?”杨怀一到城内见守军缩在城下,便不觉有些恼火。   迎接而来的高沛脸上有些尴尬,低声解释道:“荆州军在东门外立了许多霹雳车,若是在城外设营寨,必遭击毁……”   杨怀听了之后淡淡道:“既如此,便先往府中拜见主公。这几日城内士气如何?可曾与敌军有过接战?”   高沛沉声道:“前日张任在夜里领兵出城,三千人马几乎全部战死,却仅焚毁荆州军一座霹雳车。至于士气嘛,都督想必也看到了。”   “张任战死了?”杨怀吃了一惊,扭头对高沛道:“三千人马就只毁了敌军一处?莫非那荆州军士卒都是铁打的不成?”   及至拜见了刘璋,杨怀到东门城头上看过之后,才发现自己所言似乎也不算错。   荆州军就连普通士卒都身披铁甲,要知道在益州军中,很多牙门将都只是身披皮甲而已。   城外的霹雳车越来越多,数量已经快达到三十架,在吴懿所率领的益州营将士的辛勤努力下,大量木材和石料堆积如山,让城头上的守军看着越发绝望。   “既然敌军有如此攻城利器,为何却还要在此死守?”杨怀眯着双眼,望向阴云笼罩下的城外,低声对高沛说道:“只要能保得主公平安,哪怕迁回绵阳也可。只是不知黄主簿等人是否会反对,你可先去探探口风,若是没有人反对,咱们便先弃城!”   “弃城?”高沛惊讶的瞪大双眼,不解的问道:“可,可荆州军都还未曾正式攻城,就这么放弃坚城,只怕反对的人会很多啊!”   杨怀一边往城下而去,一边说道:“这成都让给刘琮又如何?难道他得了成都,便是得了益州么?”   他这么一说,高沛也反应过来,点头道:“不错!他要是占便给他,看他能有多少人马来守,到时候主客之势相易,荆州军反倒不如现在这样主动了!”   杨怀笑道:“不错!正该如此,然则这其中道理,并不是谁都能想明白,或者想通之后,也未必愿意。”“都督是说……”高沛迟疑着看着杨怀的背影,问道:“有人不愿意放弃此城?”   ☆、第七十四章 夜空忽起孔明灯   杨怀刚到成都,当天就提出要放弃此城,此言一出,惊得堂上诸人都哑口无言。这其中黄权、王累等人是事先知晓的,只是他们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所以对前来探口风的高沛不置可否。   刘璋听了也很是惊讶,他没想到杨怀领兵而来,却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放弃?可是荆州军还未曾攻城啊!”有家在成都的官员立即出言质问道:“大军云集城内,却要不战而走,弃城内外百姓于不顾。这,这岂不是让百姓失望?”   百姓什么的,不过是挂在嘴边说说而已,其实城内能走的百姓都逃的差不多了,至于城外的,也没听说荆州军烧杀掳掠啊。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那点家底。   然而这样的官员却不在少数,他们或许品级不高,但人数众多,又是各官署中的中坚力量,如果他们坚持反对,还是颇有些麻烦。   不过还是有几个人对此表示支持。在这几个人看来,坚守成都无非是多增加将士伤亡,迁往绵阳之后,也许形势有变,到时候刘琮撤军,再迁回来便是了。   杨怀自提出迁往绵阳之议后,便不再多言,而是冷静的观察着。黄权等人权衡再三,却始终难以下定决心。倘若此时荆州军攻城甚急,黄权或许还会有所决断,可现在正如那人所说,荆州军都还未曾攻城,这数万人马就要不战而走,怎能甘心?   很快支持者和反对者便分为两派,却谁都不能说服对方。   堂上众人争执不下,刘璋和黄权等人又不表态,杨怀见状冷笑连连,心中烦躁不已。他提出此议,无非是向将成都这个包袱甩给刘琮,以荆州军目前的人马,占领成都之后呢?是继续攻击绵阳,还是留一部分人马守卫?益州如此大的地盘,他能有多少人来守夺取的城池?   夜色渐深,争论却仍在持续。杨怀借口赶路疲倦,告辞而出,高沛等将领也随之一同出了牧守府。   因荆州军并无攻城迹象,守军便不免有些懈怠,杨怀刚到城中,对于这种状况并不十分清楚,因此没有在意。而高沛虽然知道,但现在杨怀才来,他便想着明日再说。   杨怀倒也不都是借口,毕竟这几日连续行军,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到了北门军营后,杨怀简单了解了一下各部防御情况,便打发诸将离去。   在杨怀看来,如果不能迁往绵阳,那便据城死守,以成都这样的坚城加上数万守军,怎么也能够守上数月之久。那荆州军即便全是精锐,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还不是死一个少一个?如果自己是刘琮的话,必然会从荆州再抽调人马,将成都团团围住之后,再行强攻。   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些,杨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然而城内还有不少人未曾歇息。东门附近的那处宅院内,不时有人从偏僻的院门溜出来。借着月光看去,他们的穿戴倒是与益州士卒无异,只是这半夜三更自宅院出来,又不举火,看上去颇为诡秘。   东城有两座城门,正东一处,东南侧还有一处。这两处城门附近的民宅,多数已被霹雳车的石弹砸毁,成了一大片废墟。而在城墙下则密布帐篷,这里因是霹雳车射击的死角,反倒很是安全。   在东南城门值守的校尉此时已不知钻到哪儿呼呼大睡去了。留了数十个士卒在城洞两旁,也多抱着长枪靠在墙角打盹。   如今已是八月中旬,秋夜颇有些凉意,火盆中的柴火烧的正旺,不是发出“噼啪”一声轻响。这样的响动自然不会引起守军的注意,即便声音再大些,也很难将入眠的士卒从睡眠中惊醒。   篝火照亮的范围之外,显得愈发黑暗。若是有人仔细倾听,应该能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又或是衣料摩擦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然而大部分人都睡的很香,毕竟白天紧绷了一天的精神,难得在此时放松下来。   一名守军在睡梦中觉得眼前一暗,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尚未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就觉得自己脖子上一凉,紧接着传来痛处的感觉,可是张嘴打呼,却又发不出声音,只有“嘶嘶”的漏气之声。   捂着向外汩汩冒血的咽喉,这名守军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几乎于此同时,他身边的两位伙伴,也在睡梦中丢了性命。利刃抽离身体之后,鲜血沿着刀身向地面滴落。持刀者似乎毫不在意,随手在尸体上抹了一下,便向下一个目标摸去。   其实不用他前去动手,同来的人已经料理了那个抱着长枪的士卒。   “如何?可别有漏掉的!”一个身材矮小但颇为壮实的汉子低声说道。听声音,正是那个姓杨的荆州军校尉。   部下们沉默的点了点头。杨校尉见状不再多言,一挥手,数十人便自马道上往城楼而去。其他人则依旧跟着杨校尉。   待城楼上传来暗号之后,众人都有些压抑不住的紧张。   “上边得手了。”见兄弟们都绷紧了身子,杨校尉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他低声说道:“等会儿放了灯,咱们就开城门。”   “是不是等城外大军摸到近前再开门?”有人低声问道。   开门必然会有动静,而且动静之大,必然无法掩人耳目,只要惊动了城内的守军,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在大军攻入城中之前,以血肉之躯将城门死死守住。   在没有个人计时工具的当下,要想进行精密的配合完全是一种空想。虽然知道这人并不是害怕死亡,而是担心能否守住城门,但杨校尉还是沉声说道:“不能等,万一大军出动时被敌人发觉,咱们连城门都开不了,岂不是更加误事?”   众人都沉默不语,敢于潜入城中的都是胆大心细之辈,此时夺城大功就在眼前,就看自己有没有命能从这场恶战中活下来了。   城楼上飘飘荡荡的升起一盏孔明灯。红色灯笼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显眼……   ☆、第七十五章 城门洞开火雨落   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在夜色中颇为显眼,除了东南门的这一盏外,东门和城内也陆续升起了红色的光芒。自入夜后便潜伏在霹雳车阵地的荆州军将士们,终于等到了攻城的这一刻。   从那一日在城外突袭益州大营,算起来也有半个多月了。而之所以选择今夜,正是因为杨怀率领白水军主力入城。刘琮原本的目的,便是要尽可能多吸引附近的益州军,如今最大的一路援军白水军已经入城,而潜入城内的将士们已经做足了准备,一切都水到渠成,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与益州军惨重的伤亡相比,荆州军经过两次大战折损的人马并不多,第一次是因为先发制人出其不意,所以伤亡很小。而第二次虽然看起来颇为惨烈,但是荆州军先是利用严密的阵型和坚固的寨墙进行防守,在击溃吴懿所部之后很快造成益州军的崩溃,因此实力保持的相当完整。加之吴懿投降之后统领益州降卒所组成的益州营承担了许多繁重的体力活,故此荆州军战力不但没有降低,反倒因为连续的胜利而愈发增强。   至于张任率部夜袭一战,对于以弓弩为主的荆州军来说,伤亡就几乎可以不去计算了。   当然今夜攻城之战,刘琮并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只是他必须坐镇大营,不能亲自率领明光骑冲杀在前了。   由于城内益州军来源复杂,使得城内外的联系沟通有了空子可钻,所以这个里应外合内外夹击的攻城战略才有机会得以实施。刘琮虽然并未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潜入城中的荆州将士身上,但他很清楚,若想在短期内攻破成都这样的坚城,唯有采用这样的方式,才有可能取得成功。   毕竟此次入蜀的荆州人马还没有多到能够围城的地步,而刘琮的目标却定的很高。   和之前攻略江东时,在决策上显得非常仓促,但真打起来后稳扎稳打从容推进不同,彼时刘琮在出征之前就做了要耗费一到两年时间的心理准备。然而江东之战自虎林战役后局势大变,形势发展之快连刘琮都有些惊讶。而此次入蜀却是在提前布局了近两年时间,然后在各种因素的推动之下,受刘璋邀请出兵。   从道义上而言,刘琮的所作所为可谓大失人心,不过这个“人心”多半还是指益州,然而刘琮很清楚在这样的乱世中,任何温情脉脉都是要不得的,最后撕开这层面纱终究还是要比双方谁的实力强大,谁的拳头更硬。   望着在夜空中越升越高的孔明灯,刘琮知道攻城的时刻就要到来,他的心头不禁也有几分紧张。此次攻城,成败对于双方来说都至关重要。   当东南门的吊桥缓缓放下时,还是将城头附近的士卒给惊醒了。毕竟那绞车释放缆绳时的“咯吱咯吱”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什么人?”一名什长大喊一声,提着环刀便向绞车处冲了过来。然而还未等他看清楚到底是谁,一把锋利的短刀便从黑暗中突然刺出,扎入了他的脖颈之中。   环刀从无力的手掌中掉落在城头上的青石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紧靠在残破不全的垛口处睡觉的益州士卒,此时多数都已被这名什长的大喊声所惊醒,看到什长捂着脖子栽倒在地,而他身前那几个人已亮出了兵器,任谁都知道不对劲。   “不好!吊桥已经被放下去了!”有人打着火把向城下张望,顿时大惊失色。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放下吊桥的数十名荆州将士,如同下山猛虎般冲了过来。而对面已经有所戒备的益州士卒,虽然反应有快有慢,但还是很快与之厮杀起来。   城头上的异动很快波及到了城下。然而未等城下睡眼惺忪的益州将士搞清楚状况,就听城门正在缓缓开启。   “怎么回事?城楼上怎么打起来了?”一个益州别部司马揉着眼角,仰面向城头上望去,及至听到打开城门的声音,他立即脸色一变,大声喊道:“谁敢擅开城门?”   从他身边匆匆跑过的一名偏将怒喝道:“还愣着干嘛?快带兄弟们去夺回城门!”   那司马下意识的应了,随手抓过一个士卒问道:“可是荆州军攻上城了?”   士卒哪里知道?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名司马将他放开之后,扭头望向附近的城门,脸上阴晴不定。他出身世家大族,麾下两百余士卒其实就是家族中的佃户和门客,还有些亲戚在内。这几日族长派人暗中传话,让他不要凡事都冲在头里,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总之一句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传话那人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意思,这名别部司马的神色越发犹豫。其实不用族长派人来说,他自己也抱着保存实力的想法。看样子家族中应该已经与荆州军方面进行过接触,只不过还未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所以才会派人说那些话吧?   “大哥,咱们怎么办?”紧跟在这名司马身旁的部下见状,不由出言问道。   这名司马扭头瞥了他的兄弟一眼,语气颇为淡漠:“看看再说!”   看看再说?部下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有人选择观望,也有人却无从选择。那名偏将是邓贤所部,正是负责守卫此门的将领。他也算尽忠职守了,这些天夜里都在附近的戎帐内休息。然而连续半个月都平安无事,使得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即便如此,这名偏将还是在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   当这员偏将领着数十名近卫冲到城门口时,那两扇大门已经开启了一多半,偏将见状更不多言,举起手中环刀便上前厮杀。他知道眼下形势危急,要是调来弓箭手,只怕即便能将这些混入城内的荆州军全部射杀,但城门必然关不住了。彼时城外的荆州军大举攻入,这东南门失守也就是早晚的事。   城楼上放下吊桥的数十名荆州将士并没有一味厮杀,他们冲入人群之中后,很快便趁着混乱的场面脱身而出。因为他们知道,城头上很快就要成为更加危险的所在。   “那,那是什么?”有个益州士卒瞥见城下突然亮起很多火堆,紧接着就见大大小小的火球腾空而起,使得他不由大声喊叫起来。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厉声叫道:“火攻!荆州军要火攻了!”   意识到即将面对什么,所有人都向马道蜂拥而去,拥挤的人群中有人甚至被挤下了女墙,惨叫着摔了下去。也有人被推倒在地,很快便被踩得奄奄一息。   “轰!”一个火球带着令人窒息的热浪猛地落在了城头上,在铺着条石的甬道上弹起后又继续向前,撞碎了城上的女墙翻滚坠落。而紧靠着城墙根下,却是一大片守军营帐。   这枚火球的内核还是石料,外面捆缚着大量稻草和碎布等易燃物,此时经过撞击,燃烧着的碎布条和稻草束散开之后,宛若漫天火雨,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至于正落在火球下方的戎帐,立即被引燃,附近的数十个益州士卒因闪避不及,此时都成了火人,嘶吼声惨叫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霹雳车发射的火球有大有小,小的却也如同头盔般大小,一次发射几十枚,就如同在夜空中编织了一道火网,而火网笼罩下的城头,顿时如同炼狱一般。   当那名副将刚与一个身材矮小但却非常壮实的汉子交上手,荆州军的火弹攻势便猛然爆发,使得这名副将心中一凛,手上不觉便慢了一下。生死相搏的时候怎能分心?与他对敌的杨校尉见状立即横刀劈砍,偏将猝不及防收刀格挡不及,被杨校尉一刀砍在了肩膀上。好在偏将退步及时,却也免不了被劈烂了甲胄,在肩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吃痛之下,这名偏将却激发了凶性,悍不畏死的大步冲上前,手中环刀更是威猛无铸,一时间将杨校尉逼得连连后退。可是城门洞内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他又能退到哪儿去?   就在杨校尉颇为吃紧的关头,一支长枪突兀的从他身侧“唰!”地刺出,若非那偏将经验丰富,侧身险之又险的劈开,只怕这一枪就能捅穿他的胸腹。   跟随这名偏将的数十个益州士卒,都是他的亲信近卫,此时见偏将受伤,又被敌人以多欺少,便立即涌了过来。并不宽敞的城门洞内,立即杀得血肉横飞。   杨校尉喘着粗气紧张的回头张望了一下,洞开的城门外面,已经燃起无数火把,只这一瞥,他便心中大定。   来吧,即便老子现在战死,兄弟们也能从城门冲杀进来了……   面向城外的偏将,早已看到城外的动向,他面沉如水,心中却颇为苦涩。   “将军,退吧!退到内城还有机会!”一名忠心耿耿的护卫对偏将大声喊道。虽然城洞外面还有很多益州将士,但若是被荆州军从城门冲杀进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己方这数十人。   偏将手中环刀上下翻飞,咬着牙大声吼道:“不能退!”他知道,此时若是后退就更没有机会了,外城若失,仅凭内城就能守住了吗?   ☆、第七十六章 夜半忽闻敌军至   东南门放下吊桥的时候,往东门而去的荆州军将士尚未登上城头。   并不是他们出发的晚,而是在路上为了躲避巡夜的益州军,不得不多绕行了一会儿。正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使得他们未能按照预定的时间摸上城头。   说起来特卫营的兄弟们已经将巡夜的规律了解的很清楚,但今晚也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以至于这支巡夜的小队伍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   突发情况打乱了之前的部署,好在率领这些荆州将士的那名校尉并没有因此放弃。   东南门与东门相距七八里,因此当那边的孔明灯升起之后,这个姓刘的校尉便立即决定也放出信号。他这个决定可谓非常大胆,若是放出信号之后,他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顺利放下吊桥,夺取城门,那么冲到城下的荆州军将士,很可能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境地。   所以在放出孔明灯之后,刘校尉干脆让兄弟们列好队伍,迈开步伐向城门跑去。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醒了在城门守卫的益州士卒,不过口令什么的刘校尉对答如流,使得在城门值守的益州校尉放松了警惕,只是有些疑惑这些人半夜三更来做什么?   就在他张口欲问时,东南门传来了厮杀声,刘校尉一脸严肃的喊道:“杨都督令我等前来协助防守,据说有荆州军混入城中,试图作乱!”   那益州校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听口音这刘校尉当然是益州人无疑的,而且似乎还是同乡,所以这名益州校尉的注意力便立刻被他所说的话吸引了。   “东南门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这名益州校尉按在腰刀上的手不觉松开,向东南方向张望道。杨怀今日领七千白水军入城之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眼前这些人又都穿着益州军战袍盔甲,这校尉便愈发不疑有他。然而当他尚未看清楚东南门到底发生了何时,就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借着城墙上插着的火把和火盆中燃烧的火光,他只看到自己眼前突然多了一张狰狞的面孔。   至于从心口处传来的痛楚,却是他倒在地上之后才感觉到的。   刘校尉暴起发难,使得周围的益州兵都有些傻眼。然而跟随刘校尉的荆州将士们,却早有准备,当下亮出兵刃砍杀起来。猝不及防的数十个值守将士还未怎么抵抗,便纷纷倒下。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的身份便立即暴露,那些被惊动的守军纷纷涌出帐篷,从两侧向城门冲杀过来。   “快去放吊桥!直接砍断绳索!”刘校尉当机立断,让部将按照原地计划行事,自己则率领近百名兄弟冲入城洞。   火把的照耀下,厚重的城门仿佛两座大山,好在并未被益州军用长钉钉死门闩。饶是如此,沉重的门闩也需要数十个壮汉才能勉强抬起。   城门洞口处,面对蜂拥而至的益州士卒,刘校尉那张刀条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这轻蔑并不是针对敌人,而是针对死亡!   从潜入城中的那一刻起,刘校尉就从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出去。只是这一刻,他忽然很怀念当年跟随甘宁当游侠儿的那段日子。那时正值年少,快意恩仇,逍遥人间,何其快美!   不过这种对于往昔的怀念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下一刻,他手中扬起的环刀,已经带着风声狠狠地劈向了敌人的面门!   城门处的激战吸引了守军大部分的注意力,混乱中刘校尉麾下的那数十人已经悄悄的混入人群,顺着马道登上了城头。   东门因遭受霹雳车轰击最为严重,所以城头上被破坏的也就非常凄惨。原先耸立着的三层楼高的城楼,早已变成了一堆废墟,除了几根粗大的立柱犹自屹立之外,残墙断壁之间,就只有成堆的瓦砾碎石了。   而且城头上并没有多少人值守,光秃秃的城头上谁敢搭建帐篷,夜宿于此?就是有那么几个人在城头守夜,也不过是为了防止荆州军夜间攻城而起个警戒作用,大部分守军在夜里都是宿于城下营帐之中。   当然在吊桥绞车附近,还是有几个人值守的。他们也被突然爆发的战斗所惊醒,只是一时不知具体情况,正商量着是不是要派人下去看看,就见一队益州将士大步行来,为首那人还骂骂咧咧的:“都睡死了不成?一个个都在这里挺尸,没听到下面都打起来了吗?”   这几个人中的伍长连忙上前,对那人说道:“怎么?可是有人叛乱?”   “是啊!”那人走到附近,伍长见来人很陌生,虽然身穿益州军盔甲,却还是很警惕的想问对方的身份。可惜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非常利索的出手,一刀便捅入了伍长的胸口。   这凶狠毒辣的作风,使得伍长身后的几名益州士卒都有些吓傻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人和数十名部下便一拥而上,很快解决了这几个益州士卒。   “砍!”随着一声令下,绞车上的绳索被厚重的环刀劈砍了数下,便突然断裂。   “轰隆!”沉重的吊桥猛然坠落在对岸的石条上,发出一声巨响。   砍断绳索的荆州将士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这,这样不会摔坏吊桥吧?”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领头的那人蹙眉道:“走!”   任务已经完成,还能去哪儿呢?不过这些兄弟们都毫不迟疑的跟着他,向城下冲去。如果此时他们找个隐蔽的所在躲起来,只等大军攻入城中,或许都能安然活过这一夜。至于这放下吊桥的功劳,任谁也抢不走夺不去。   可是兄弟们仍在城下血战,他们岂能袖手旁观?   城门洞前刘校尉已浑身浴血。他目呲欲裂的回首大喊:“开门!快开门!”   身旁的兄弟又倒下一个,然而下一刻立即有人冲了上来,将敌人挡在身前。长枪乱刺,环刀劈砍,飞溅的血肉模糊了刘校尉的双眼,他甚至很难有时间去擦拭。   城门开启的“吱呀”声无疑更加刺激了益州军,他们疯狂的向前,谁都知道,只要城门被打开,破城就只是旦夕之间。   和东南门各部混杂不同,在东门驻守的主要是邓贤所部,加上高沛调来的一千余白水军,不过他们距离东门稍远。   “噗嗤!”一支长矛从人群中突然刺出,猝不及防的刘校尉顿时被刺中了右臂,若是刘校尉身穿荆州军盔甲,或许这一刺只是轻伤,但益州军的破烂皮甲如何能抵挡得住?他死死咬着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然后右手却已无力挥动环刀。他将左手持握的盾牌恨恨向对面砸去,紧接着空出来的左手握住被鲜血浸透的刀柄,再度向正面的敌人砍去。   城外的荆州军将士虽然已埋伏的很近,但为了不暴露战略意图,兵力配置并不是全在一线,因此当吊桥放下之后,率先冲杀出来的,不过数百人而已。这短短数百步的距离,却仿佛是生死之隔。   冲向城门的荆州将士都很清楚,城门内自己的兄弟正在拼死厮杀,就为了守住这道已经大开的城门。他们奔跑着,大口呼吸着有些冰凉的空气,夜色中虽然远远近近都有火光,然而却终究不及白天那么明亮。有人摔倒在地,却立即爬起身继续向前狂奔。有人看到城头上影影倬倬的守军身影,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奔跑。   就在双方围绕着东门和东南门展开殊死搏杀之时,城内其他各门,也多少陷入了混乱之中。   北门因从未遭受过霹雳车的攻击,城内的民居都还算完好,然而当东门和东南门爆发战斗之后,这里却有几处房子忽然燃起大火。不用说,这肯定是特卫营的兄弟们干的好事。   东北门附近虽然起火较晚,但也同样让在此守卫的益州将士如临大敌,混乱中甚至有一部分来驰援的军队被误认为荆州军,双方大打出手厮杀了好一阵才解除误会。   至于南门,却一直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不过在南门守卫的益州将领岂敢大意?他不断派人向其他各门打听情况,可是传回来的情况,却又互相矛盾。有人汇报东南门已被荆州军占领,敌军大部正源源不断的从城门涌入,也有人说东南门遭受敌军火攻,如今守军仍然固守城门,敌军并未从城门内冲入城中。   望着东南门附近燃起的大火,南门守将愈发担心起来。   这种时候,本该有个统领全局的大将站出来,协调各部共同防御,然而杨怀今日才到,即便他有心要站出来指挥,可来自各地的援军并不是都买他的帐。而且城内有些大族已经与荆州军暗通款曲,在这个混乱的时候,他们固然没有胆子明着跳出来,但是暗中使绊子,给自己族中领兵的将领下密令,却是免不了的。   刘璋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他这些日子本就一直紧绷着神经,睡眠很浅。虽然今日杨怀领白水军大部入城,多少让刘璋有些安慰,但他并没有乐观到觉得成都就此无忧的地步。   尤其是晚上众人商议时,杨怀提出放弃成都迁往绵阳,众人分成两派争吵不休,弄的刘璋心力憔悴之余,连梦中都是那些人争吵的声音。直到梦中的声音被现实中的声音所打断:“主公,不好了!荆州军攻入外城了!”   ☆、第七十七章 主将身死为谁战   实际上此时荆州军仅仅攻入了东南门和东门,而且还在与城下的守军厮杀,并未能迅速向城内深入。   即便刘琮为今夜里应外合强攻入城做了充足的,大量的准备,但东门处的瓮城结构、狭窄的城门洞以及拥堵在附近的大量的益州守军,使得荆州军即使得到了后续增援,也并未能很快形成压倒性的优势,甚至在益州将士的反扑之下,险些被夺回城门的控制权。   刘校尉身受重创,若不是被及时赶到的援兵救了出来,只怕就要和他八十多个兄弟一样战死在城门洞中。   东门的益州兵多为邓贤所部,大部分人的家眷都在城内,即便不为了刘璋,也要拼死抵抗。谁也不敢说荆州军若是破城之后,就一定会秋毫无犯?更何况若是大军溃败,谁知道溃兵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自城门处进攻的荆州将士遭遇到益州兵的激烈抵抗,进展甚微,而城外协助进攻的炮车营则不间断的抛射火弹,打击城内守军的士气,迫使向城门而去的益州援军不得不暂时躲避。   霹雳车的铁兜很快便被烧的通红,那些裹扎着布条和稻草的火弹甚至不用专门引燃,放到铁兜上就顿时燃烧起来。炮车营的兄弟们几乎个个都光着膀子,满是汗水的脊背在火光下显得颇为油亮。他们奋力转动着绞车,粗大结实的绳索紧绷,抛射杆上缠绕着用以缓冲撞击的稻草束,已经快散开了。然而匠师们却来不及重新捆扎。   连续多日的操作,使得本就是临时搭建的霹雳车已经到了崩塌的边缘。每一次发射,霹雳车旁边的炮车手和匠师们都提心吊胆。   “咣!”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匠师们举起早已准备好的檩条,“乒乒乓乓”地用铁钉将其加固在支架上,使得原本就丑陋不堪的霹雳车,愈发难看,宛如浑身打满了补丁的巨人一般。   这处阵地上堆满了木料、石料,裹扎好的火弹和半成品,在篝火的间隙中看起来一片狼藉。   腾空而起的火球在夜色中划出数十道明亮的弧线,彼此交错如同火网,大大小小的火球越过早已被毁坏的光秃秃的城头,向城内坠落。瓮城中已经燃起无数火堆,滚滚黑烟呛得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所谓瓮城,便是口字形结构,四周都是城墙,通风极差,热浪在瓮城内升腾,很快就逼得双方将士不得不向后退却。稻草燃烧产生了大量烟雾,在瓮城中一时难以消散,那些伤兵咳嗽着哭喊着,有的人实在难以忍受这样慢慢等死的折磨,干脆拔刀自裁。   主攻东门的是吕蒙,他率领部下冲入城门之后,本想顺势杀进城中,以牵制益州军向城内而去,但是在遭到益州守军的顽强抵抗后,他不得不下令先肃清瓮城内的敌军,准备等后续人马进入后再行突破。   浓烟中双方的弓箭手胡乱抛射着箭矢,城门处的战斗陷入了僵持之中。   相比之下,攻入东南门的荆州军情况要稍好一些。这路人马由王威率领,冲入城门后立即将反击而来的益州守军打得连连后退。此处并没有瓮城,所以入城后的荆州军很快得以展开。若不是泠苞率部及时赶到,恐怕王威就能顺利攻入内城了。   泠苞年龄与吕蒙相仿,作战也同样非常勇猛,在他的激励下,原本已节节败退的守军,总算勉强抵挡住了荆州军的攻势。   不过很快城内四处都燃起大火,使得城内形势越发混乱。而此时杨怀也从得知消息时的震惊到现在开始布置反击,试图将攻入城中的荆州军逼出城外。   “报!城内大火多是被荆州军细作引燃,高将军正领兵往城内各处剿灭!”一名斥候骑着没有马鞍的战马冲到营前,见杨怀在护卫的簇拥下正要出营,连忙赶到杨怀前面大声说道。   杨怀微微蹙眉,沉声道:“这种事交给部将去做就好,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入城的敌军赶出去!告诉高沛,让他领兵往东南偏门,务必要将城门夺回来!”   对于高沛的行为,杨怀隐隐有些不满。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分不清哪头重要?不将攻入城内的荆州军反击出去,即便杀光所有潜入城中的细作又有何益?   没有荆州军主力入城,那些细作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他们四处放火无非就是要制造混乱,没想到高沛还真的中计,亲自领兵去追剿。这岂不是正合了敌人的心意吗?   杨怀领着部下自北门军营往东门而去,路上却挤满了逃出家中普通百姓,好在见到白水军将士之后,百姓们纷纷做鸟兽散,但那些避让不及的,免不了就耽误了时间。这些百姓多是为了躲避火灾,其中还有些大户人家,在部曲私兵的保护下夺路狂奔。他们只知道北门现在还算安全,都想从此处逃出城外。   至于这半夜三更的出了城之后该如何,却不是现在所能顾虑到的问题了。破城在即,城内又四处火起,还是保命要紧!   好容易率领部下到了东门附近,杨怀却见此处浓烟滚滚,火光熊熊。而荆州军已经冲出瓮城,正在与守军拼死搏杀。眼看守军就要抵抗不住,杨怀不及多想,催动战马便向前冲去。   正冲杀在前的吕蒙见状,心下凛然,他虽不知对面冲过来的就是杨怀,但这数十骑若是迎面冲杀过来,己方都是步卒恐怕就要吃大亏。更何况那数十骑兵之后,黑压压的都是益州士卒。   恰在此时,胡车儿已率领两百余飞熊军投枪手冲到附近,吕蒙连忙对胡车儿高声喊道:“胡将军!”   胡车儿被浓烟呛得眼泪长流,猛然听到有人招呼自己,定睛一看却是吕蒙,不过吕蒙来不及多说,抬手以刀指向正冲过来的数十益州骑兵,对胡车儿示意。   “来的好!”胡车儿正憋着一肚子火,见敌军骑兵冲杀而来,厉声喝道:“投短矛!”   投枪手乃是飞熊军独有,都是些膀大腰圆,臂力出众的北方汉子,他们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五六支数尺长的短矛,矛头乃是精钢打造而成,此时被火光一照,反射着金属的冰冷光泽。   反手从肩头抽出短矛,这些投枪手们很有默契的以十几人为一组,齐刷刷的动作如出一辙,小跑了两步之后扬手划出一道弧线,手中的短矛如离弦之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向距离尚不足百步的骑兵猛然飞去。   这样的距离之下,即便身手再好的人也难以防范,更何况战马疾驰之中,周围又是滚滚浓烟和升腾的烈焰。   “噗嗤!”锋锐的矛头直接破开了一名骑士的甲胄,巨大的力量使得这名当场身死的骑士倒撞落马,紧随其后的战马避之不及,前腿一曲向前栽倒,将马背上的骑士甩了出去。   十几支短矛过后,几乎只隔了短短一瞬间,又是数十支短矛破空而来,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人仰马翻,其中便有白水军都督杨怀。   杨怀的运气还不错,那支夺命短矛狠狠扎入了战马脖颈,溅起的鲜血虽然糊了杨怀一脸,但他却奇迹般的得以生还,只是从战马上摔下来时摔的不轻,头昏脑涨之际,尚未挣扎起身就被一名被短矛射中胸口的近卫压在了地上。   “都督!”后面的白水军将士见杨怀落马,惊得魂飞魄散,拼死向他这边涌来,然而那些投来的短矛实在太过凶悍,当场又有数十人丧命于投枪之下。   他们这一喊,却使得吕蒙和胡车儿都知道了对面落马之人的身份,两人心中大喜,撒开双腿便率领部下向前冲去。   吕蒙离的比较近,冲到跟前时恰好看到杨怀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正要爬起身来。他方才摔下战马时头盔已掉落,此时朦胧中就见一道黑影冲至身前,心中大骇,伸去摸头盔的手便收回来要拔出腰间长剑。吕蒙情急之下飞身跃起,曲起右腿膝盖狠狠撞击在了杨怀脸上。   仿佛听到了“喀嚓”一声脆响,吕蒙顺势落地之后,抬手抓住杨怀的发髻,手起刀落,一颗大好头颅便被顺势斩下!   胡车儿此时也到了近前,见状悻悻然的瞪了一眼死不瞑目的杨怀,呸了一口道:“脓包!”   敢情杨怀没能多抵抗一会儿,死在他手中还是杨怀的错了?   “杨怀已死!降者不杀!”吕蒙将杨怀的首级高高举起,高声喊道。   冲在前面的白水军将士见状大哗,有忠心耿耿的护卫嘶吼着要给杨怀报仇,也有人悄悄向后退缩。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主将对于军队的士气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杨怀身为白水军统帅,刚到战场之上便被对方斩杀,使得白水军将士大为沮丧。主将都战死了,咱们还打个什么劲?这些荆州军实在太过凶悍,若是不想和杨都督一样下场,还是赶紧逃跑吧!   只要有一个人逃跑,很快便会影响到其他人,所谓兵败如山倒,正是形容此种情形。邓贤所部见援军刚到便溃败而走,原本就勉强支撑的一口气,顿时也泄了……等到邓贤领兵往城门而来的时,面对的便是这样一幅乱哄哄的场景。   ☆、第七十八章 乱军纷扰出城难   牧守府大堂上点着许多烛火,空荡荡的房间内,轻纱随着晚风飘荡,烛光明明灭灭,照得刘璋脸上阴晴不定。   即便在这里,也能听到外面的喧嚣声,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各种声音,以及隐隐约约的厮杀声。   刘璋神情木然的跪坐在榻上,他的目光看上去很是空洞,直到堂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才使得他猛然惊醒,抬眼望去,却是黄权等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主公!”黄权进来之后来不及坐下,拱手对刘璋说道:“据闻荆州军已破了外城,还请主公速速出城!”   刘璋苦笑了一下,摇头说道:“出城?出城之后又当如何?”   “这……”见刘璋不为所动,黄权迟疑道:“就如杨都督之前所言,去往绵阳。只要主公到了绵阳,再调集庞羲等将,势必能守住绵阳!”   对于黄权等人来说,既然已经旗帜鲜明的对刘琮对抗了这么久,断然没有后路可退,即便自己想改投刘琮,刘琮麾下的谋臣武将能答应吗?甚至刘琮本人,难道就不记恨自己吗?所以现在哪怕破城在即,黄权也没有想过抛开刘璋去改投阵营。他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但要想继续走下去,就少不了刘璋这个益州牧守。   然而刘璋却缓缓摇头,对黄权等人说道:“即便守住绵阳,又能如何?不过是多死一些将士,战事拖的更久一些罢了。”   “主公万不可就此放弃啊!”王累苦苦劝说道:“我等愿追随主公,竭尽死力!否则将益州拱手让给刘琮,何以慰藉战死的将士们?如今成都虽然难以守住,但其他各地还有许多人马,荆州军孤军深入这么久,早晚有师老兵疲的时候,只要主公到了绵阳,就一定会有办法将刘琮赶出益州。还请主公三思而后行!”   倘若真的如他们所言,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刘璋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我累了,诸位还是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难道各自回府中洗干净脖子,好等着荆州军冲进来砍脑袋吗?   黄权脸色阴沉的看了看同来的诸人,见他们有些神色惶恐,有的面露绝望,甚至还有人眼神躲闪,看样子真打算离开。   “主公!事急从权,还请主公即可动身出城!”黄权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对王累等人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扶主公起身!”   王累等人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大步向刘璋走去,刘璋见状怒不可遏的指着黄权质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现在走还来得及,若是等荆州军大举入城,再想走就迟了!”黄权跌足道:“待出城之后,权等再向主公请罪!”   刘璋挣扎道:“我不走!你们要出城,自去便是!我不走!放开我!”   这几个上前拉扯的都是文人,刘璋又是主公,他们下手未免有些犹豫迟疑,所以一时没能将刘琮“扶”起来,反倒被刘璋拉着摔倒一人。而堂上侍卫这会儿也不敢上前,心中多少还是觉得黄权所言有理,故此只站在一旁。   正闹的不可开交时,就听一人从堂下匆忙而来,进来后虽然呆了一呆,却还是立即说道:“报!杨都督领兵往东门驰援,不幸战死!如今东门、东南门俱失,荆州军大部正在往内城杀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顿时使得堂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一个抓着刘璋玉带的属官悄悄的松开手,清脆的玉石撞击声,在这安静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刺耳。   “什么?你再说一遍!”黄权转身对那报信的斥候厉声说道。   斥候缩了缩脖子,声音不自觉的低了几分:“杨都督,在去东门之后便战死,如今首级已挂在了城门之上……”   黄权有些头晕目眩,强自稳定心神,对那斥候追问道:“白水军呢?高沛呢?”   “据说高将军领兵去了东南门,至于白水军大部,在杨都督战死后便溃散了……”斥候喃喃说道。   情况已经很危急了,黄权当下再不迟疑,对堂上侍卫喊道:“还不帮着扶主公起来,赶紧出城!”   那几个侍卫这才如梦初醒,有了他们的帮助,刘璋即便再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他气急败坏的喊道:“我不走!要走你们走!放开我!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王累见实在闹的难看,叹了口气,拔出长剑横在脖子下对刘璋说道:“主公!我等绝无造反之意,主公若是再不肯走,累便以死相谏!”   他这举动倒是让刘璋清醒过来,心知黄权等人已铁了心要反抗到底,自己要想强行留下是不可能了。   “去将夫人和公子一起接来。”刘璋长叹一声,算是做出了妥协。   然而令黄权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他们一行数百人准备从内城出来时,却被守城将领告知,荆州军已经封堵住了内城各门。   “怎么会如此之快?”黄权等上城头,向外望去,借着城内四处燃起的大火,就见内城外的街道上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人马,却一时分辨不出这些人马是荆州军还是益州军。   守卫内城的将领见状,连忙辩解道:“此时太乱,谁知道外面到底是哪路人马?以末将之见,还是坚守内城为好。”   黄权这会儿哪儿有心思与他置气?闻言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去开城门,护着主公一同杀出城外!”   那将领不敢多言,当下便去传令部下打开城门。   内城城墙并不高大,也不怎么坚固,城门打开之后外面的人马往里面冲,里面的守军却要向外去,两下僵持在一处,好在都是益州士卒,并未打起来。   “主公!”就在此时,邓贤领着数十骑冲到内城门外,见刘璋骑在马上被扈从簇拥着艰难地向外挪动,不由高声喊道:“快退!退回去!”   乱哄哄的人群之中,他这喊声也被淹没在喧嚣声里,不过黄权却是听到了,他心中一凛,莫非荆州军已经杀到近前了?   来不及多想,黄权扬声问道:“可是邓将军?荆州军现在何处?”“黄主簿!荆州军一部已离此不远,末将所部正与之厮杀,只怕坚持不了多久!”邓贤催动战马好容易挤过来,喘息未定,便仰头对黄权说道。黄权眼前一黑,差点从城头上栽了下去。   ☆、第七十九章 巷战破敌飞熊军   得知荆州军已经快杀到内城附近,黄权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城头。在他看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殊不知刘琮和荆州军为了今夜攻城预先做了多少或明或暗的准备,才能如现在这般势如破竹。   现在的形势也不容黄权多想,他急匆匆的赶到城下,就见邓贤领着近卫进了城门。而刘璋此时仿徨无计,又被堵在城门进退不得,见了邓贤连声问道:“为何出不得?可是荆州军已到了近前?其他各门情形如何?”   邓贤见刘璋等人摸样,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只是他身为中郎将也不好说什么,当下将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大概说了之后,刘璋更没了主意。   “主公,不能再犹豫了!趁着荆州军未到,先出了城再说!”黄权却是个有主意的,哪怕现在荆州军已经杀到内城附近,他也不想就此放弃。他很清楚,即便能够凭借内城暂时安全,但被困在内城之中才是真的走到绝路,再无任何翻盘的机会。   他这么一说,王累等人也醒悟过来,或许从内城冲出去有一定的危险,不过留在内城中更是死路一条。在他们的支持下,刘璋也只得同意。好在邓贤除了这几十个近卫之外,在附近还有数百人马,同时主力仍在与追击的荆州军死战。   城内巷战的惨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之前的战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打到此时,很多益州将士也知道破城在即,然而除了各地来的援军之外,这些驻守城内的守军家眷多在城中。为了给家人逃出城外争取时间,这些益州将士爆发出了极大的战斗力。而城内复杂的地形也使得荆州军各部一时难以展开。   火光之中,已经可以遥遥看到内城的城楼,吕蒙擦了把额头的汗水,神情却不觉严肃起来。   意外斩杀了白水军都督杨怀之后,总算突破了城门处的防御,然而在向城内进攻的时候,阻力却越来越大。这和吕蒙之前的估计有些不符,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了。   “轰!”附近的房屋被大火烧塌,坍塌后腾起一团明黄色的火球,使得吕蒙眼前愈加明亮。堵在前面的是黑压压的一大片益州军,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拼死一搏,困兽犹斗。狭窄的街巷、密布的房屋都使得进攻难以顺畅起来,而这些益州将士因为更加熟悉地形,反倒显得如鱼得水。   从临街的房顶上,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正射中吕蒙身旁不远处的一名荆州士卒,然而当吕蒙抬眼望去时,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滚滚浓烟中一闪而逝。   想到之前刘琮对自己所说的话,吕蒙终于服气了。他本以为若是攻入城中,益州守军将会大乱,城内的抵抗应该很轻微,所以对于刘琮的提醒有些不以为然。然而事实证明,自己还是有些太嫩。   “怎么样?还是攻不过去?”胡车儿的声音在吕蒙身边响起,吕蒙心中一动,转头道:“此地太过狭窄,敌军众多,一时难以突破。不过若是能从别处将其前后截断,应该就能从此路通过。”   胡车儿的飞熊军本就是为了攻城战而设,纵然在成军之前他未曾接触过巷战,但成立飞熊军之后,他便在刘琮的要求下,进行过这方面的训练。毕竟攻城不仅仅是登城夺门,各种复杂情况都必须考虑到。   现在,正是飞熊军的用武之地。胡车儿的目光飞速梭巡了一遍,沉声道:“既如此,俺就带兄弟们从那里杀过去!”   他现在是飞熊军主将,论起来品级地位自然比吕蒙要高,不过这些年追随刘琮,他这粗豪的性格也多少有些改变,即便方才吕蒙抢先一步斩杀了杨怀,使得胡车儿多少有些不高兴,但现在却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   此次随同刘琮出征益州的飞熊军只有两千余,但这两千人都是胡车儿精挑细选的精锐之士,在之前的数次战斗中,刘琮也一直有意识的未曾动用飞熊军,直到今夜攻城,才将这群嗷嗷叫的饿虎放出笼子。   之前在东门以投枪杀伤敌骑,不过是飞熊军在此战中小试牛刀而已。现在巷战受阻,正是飞熊军大放异彩的机会。   飞熊军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一千刀斧手。刀比环刀略短但更为厚重,斧子也并不是开山大斧,但也足够沉重锋利。尤其是这帮虎背熊腰的关中汉子,使起来虎虎生风,势大力沉的劈砍之下,益州将士的枪矛压根无从抵抗。   胡车儿选择了从旁边一条小巷穿过,然后直接破开房屋院墙杀出,当他率领百余名刀斧手突然从倒塌的墙壁废墟中一涌而出时,阻拦在道路上的益州士卒顿时被冲击得站立不住。   黝黑的斧头挥舞起来后带起低沉的风声,紧接着“喀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没等这名被砍中肩膀的益州士卒发出惨叫,再度扬起的斧头自他头顶正面劈下,鲜血混着碎骨肉渣喷溅而出,那持斧的飞熊军壮汉抬脚将尸体踹倒,如同旋风一般扑向下一个目标。   胡车儿一手持刀,一手握斧,刀斧并用,挡者无不披靡。益州军因街道狭窄难以转圜,长枪长矛又颇为不便,很快便被杀出一个豁口。被截断的益州军士卒见后路突然冒出敌军,心神大乱,有的人见势不妙便向两侧的小巷中逃去。   一名益州军什长正要招呼兄弟们后退,却被对面的荆州士卒猛地冲撞过来,虽然这什长避开了夺命的一刀,甚至反手紧紧抓住了对方握刀的右手,但下一刻却被对方一拳砸中了鼻梁,吃痛之下松开了手。那荆州士卒顺势一刀,刺入了什长肋下,然而没等他拔出刀再刺,却被什长伸展双臂紧紧抱住。   “杀啊!”什长艰难的扭头怒吼道,双眼赤红,状若疯魔。   他身后的士卒稍一迟疑,不过还是咬牙挺枪,刺向被什长抱住的荆州军。   虽然这附近有几处房屋起火,但街巷中仍然比较昏暗,加之到处都是厮杀中的人群,这一枪刺出去,反倒刺入了什长后腰。这名持枪的益州士卒见状有些愣怔,那什长却死死搂住敌人,厉声喊道:“杀!”   被他这么一喊,持枪的士卒再不犹豫,闭上双眼,双手用力一捅!   然而这样同归于尽的死战,却只能稍稍抵挡住一时,随着飞熊军在后面大杀四方,被前后夹击的这数百益州将士,很快便伤亡殆尽。   浑身浴血的胡车儿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他率领部下直扑内城东门,而吕蒙则意识到必须将益州军驱赶分散,否则接下来的血战将极大的损耗荆州军的战力。   城内火光冲天,厮杀声在城外数里的荆州大营都清晰可闻。   刘琮在中军帐内看着悬挂在帅案旁的地图,内心有些难以自抑的焦灼,毕竟为了今夜攻城之战,前期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能否成功,却不是他现在所能掌控的了。   不断有各部派回来的斥候向刘琮汇报当前的进展,当听说杨怀被斩杀,白水军自东门溃败之后,刘琮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在原本的历史上杨怀和高沛是被刘备斩杀的,不过当时他们毫无防备,却并不能说这两人便是庸碌之人。尤其是杨怀,能够成为白水关都督,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高沛也是蜀中名将,加上白水军的战力相对来说要比普通的益州军高一些,算是比较难啃的骨头。   这或许就是杨怀的宿命,刚领兵到成都,还未发挥多少作用,便成为了此次攻城战中的祭品。   “看样子刘璋要跑啊。”刘琮在得知邓贤放弃东门防守,转而领军去往内城之后,扭头对帐内的贾诩和法正等人说道。   贾诩微微颔首,捋着胡须的手放下来,按在案几上,对刘琮说道:“即便刘璋不愿出走,黄权等人亦不会答应。以老夫揣度,黄权等应该想去绵阳,然后借庞羲之力抵挡住我军,以待时变。”   他这番推测与事实相去不远,实际上在贾诩看来,除此之外,黄权等人亦无路可走。   刘琮笑了笑,所谓时变,估计是黄权等人认为曹军南下,自己只怕很快就要领军返回荆州,他们就有机会卷土重来。然而刘琮布置了这么久,岂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即便黄权等人裹挟刘璋去了绵阳,在如今的形势之下就能偏安一隅,固守住绵阳了吗?且不说庞羲所领的东州兵是否有足够的战力与荆州军相抗,光看看现在各地援军都将在城内被消灭,他们就应该明白荆州军绝不可能放弃追击。至于荆州方面,刘琮并没有刻意隐瞒消息,这样的消息想隐瞒是不可能的。不过目前曹军并未能攻克叶城,只要南阳无虞,襄阳就更不用担心。所以出征的荆州军将士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太大影响,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是让他们下定决心早日结束益州之战,从而以胜利之师的姿态尽快返回荆州。或许现在就应该开始考虑,攻克成都之后该如何行事了……   ☆、第八十章 走投无路向何处   这一夜在血与火的惨烈厮杀中,显得格外漫长。   城外的霹雳车阵地上,炮车营的将士们已大多撤回了营寨中,许多人的胳膊上被燎出了水泡,还有些胡子头发被烧焦。然而他们虽然疲倦不堪,却兴奋的难以自抑,在寨墙上向城内观望着。连日来的辛劳仿佛在这一刻,都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化解于无形了。   相对于完成任务的炮车营将士,在城内厮杀的荆州军各部,却必须将满城的敌军一口口的吞吃掉。好在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外地而来的援军将领,对于当下的形势有了清楚的认识和判断,在荆州军攻破东门和东南面的侧门之后,便有数百人在各自将校的率领下,趁着夜色潜出城外。不过他们并未离开太远,甚至还派人往荆州大营进行联络。   当胡车儿率部赶到内城东门之后,却见城外黑压压一大群益州军正严阵以待,为首的一员将领见荆州军杀出街巷,立即下令弓箭手放箭。胡车儿听到箭矢破空之声,不敢硬抗,好在附近房屋甚多,倒也不曾因对方箭矢有多少伤亡。   “咳咳!”被附近的浓烟呛得连声咳嗽,胡车儿恨恨说道:“摆出这么大阵仗,看样子还想死守内城!兄弟们,从旁边摸到近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胡车儿并没有想到,正是自己这个分兵潜行的策略,误打误撞的将刘璋一行拦在了出城的道路上。   此时城内的大火逐渐蔓延开来,除了天气干燥的原因之外,木质结构筑造的房屋也是火势迅速蔓延的主要因素。而被大火吞噬倒塌的房屋废墟,又使得原本就颇为狭窄的街道愈发难以行走。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刘璋等人在邓贤的护卫下,艰难地穿行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   与之遭遇的数百名飞熊军将士,并不知道自己拦住的队伍正是刘璋一行,不过对方显然非常急切,若非地势狭窄,差点就被他们冲了过去。胡车儿因在附近,见状领着数十近卫赶到此处,见敌军拼命冲杀,当即便领着近卫反击。   虽然冲在前面的益州军是骑兵,但在这种环境下却难以发挥骑兵的优势,一名飞熊军士卒双手持斧,抡了个半圆,斧头上尚未凝结的鲜血随之挥洒,狠狠地劈砍在战马的前腿上,那战马悲鸣一声向前栽倒,马背上的骑士反应倒也及时,在战马摔倒的瞬间顺势一跃,手中长矛直刺这名刀斧手的胸膛!   这刀斧手见状就地一滚,长矛收势不及,刺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之上,暴起细小火花。未等这名骑士收矛,就见刀斧手从地上长身暴起,手中大斧自骑士脖颈间一挥而过……   另一个冲在前方的益州骑兵怒吼一声,举枪杀来,然而却被从墙头上跃下的一名飞熊军壮汉拦腰抱着,从战马上翻滚落地。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缠斗不休,直到那飞熊军壮汉摸到靴子里藏着的短刀,才将这名骑士按在地上,短刀猛地刺入他的心口。   混战中邓贤拍马杀到,他知道若是不能迅速杀出一条血路,只怕入城的荆州军越来越多,到时候谁也走不脱。   火光中,邓贤发现眼前的荆州军似乎与其他荆州军不同,不过现在哪儿有心思细想这其中的区别,无论是谁挡在前方,都必须冲杀过去。他身后的数十骑近卫见邓贤一马当先,忙催动战马紧紧跟上。   对付敌军骑兵,飞熊军将士也自有相应的手段,距离稍远就使用短矛投枪,在如此近的情况下,则先砍马腿。骑兵冲锋本来就对地形要求很高,狭窄的街道,密集的人群使得邓贤等人难以施展,好在邓贤身手不错,虽然战马负伤栽倒,他却并未因此受伤,反而将砍伤战马的那名飞熊军士卒当场刺死。   黄权等人虽然也骑着战马,手里拿着长剑,却只是做个样子,最多能让自己心里有点安慰罢了。若不是前面有邓贤等人,只怕这会儿他们已在劫难逃了。   “主公不必担心!”见刘璋浑身哆嗦着几乎栽下战马,黄权连忙说道:“此地离北门也不算太远,只要冲过去,就能出城!”   刘璋这会儿又气又急,心中更是惶恐不安,若是老老实实待在牧守府中,又怎会面临如此险境?大不了不当这个牧守,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吧?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队伍中的马车,刘璋后悔不迭。早知道将夫人和儿子留在府里也好,想来刘琮当不会为难她们……   正是因为多了这几辆马车,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才会如此缓慢,否则不等胡车儿率领飞熊军赶到,恐怕这会儿已经到了北门。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刘璋也只能寄希望于邓贤和他麾下的将士了。   “主公,高将军领兵来了!”王累眼尖,见高沛从南边率领一彪人马跌跌撞撞的过来,不由高声喊道。   刘璋听了心中一喜,挺直腰背望去,烟熏火燎中,就见高沛发髻散乱垂着一只胳膊,伏在马上狼狈不堪的向此处冲了过来。而在他所率领的人马之后,似乎有更多的荆州军紧追不舍。   没等众人看清楚,高沛已冲至队伍前面,也许是突然见到刘璋等人,他也有些吃惊的勒住战马,惶急道:“主公,快走!”   不用他说,刘璋也知道要赶紧离开,可现在前路被堵,除了往回退走内城,还能走哪儿?   紧追高沛的,却是高顺和他所率领的陷阵营。本来主攻的东南门是王威,不过入城之后高顺便按照原先的计划,从东南门向北门穿插,从而将东门与内城之间的联系切断,并将城内的益州军分割开来。   高沛率领部下往东南偏门增援,却被王威率部反击,及至听闻杨怀被杀之后,白水军将士顿时再无战心。除了高沛的亲信部曲之外,大部分都做了鸟兽散。高沛见势不妙,便领着近卫欲从北门出城,半路上遭遇高顺的陷阵营,损失更加惨重。好容易逃到此处,却遇到了刘璋等人,更要命的是通往北门的道路已被荆州军死死堵住。陷阵营紧追不舍,飞熊军死不相让,刘璋等人困在当中,一时间走投无路……   ☆、第八十一章 坚城已破纵身跃   泠苞率部赶到东南门之后虽然抵抗了一阵,但最终还是未能守住,及至高沛率领的白水军溃败后,他也只得率领残部穿城而过。只是并未与高沛等同路而行,待他领兵而来时,却恰好出现在了胡车儿等飞熊军的侧后。   如此一来双方将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势愈发混乱。不过这却使得邓贤冲破了正面飞熊军的阻拦,护着刘璋等人赶到了北门。   然而北门城下也杀声震天,火光熊熊之中,就见荆州军堵在城门洞口,正要从城外杀进来。两军将士将北门城洞堵得水泄不通,看样子一时半也分不出胜负。   邓贤见城门被堵,后面荆州军追兵甚急,只得领兵上了城头,打算先借助城墙防守,总好过让刘璋等人陷入城下混战之中。   被泠苞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胡车儿与随后赶到的高顺合兵一处,紧追着刘璋等人的队伍赶到北门,见敌军一部分登上城头,便一面协同攻城的友军肃清城下的益州军,同时分兵从马道向城头攻去。   因城墙甚高,马道便分为两部分呈“之”字形,攻到中间的平台附近时,兵力难以展开,一时陷入了僵持。   城头上的守军在邓贤、泠苞等人的指挥下勉强抵挡住了荆州军的进攻,然而看着城内四处燃烧的大火,烟火中越来越多的荆州军从各处杀奔而来,黄权只觉得这北门城楼如同怒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下一个巨浪掀翻。   刘璋此时反倒平静下来。他安抚了夫人几句之后,走到城楼护栏前,扶着栏杆向城内望去。   “早知如此,便是降了又如何?何至于使得生灵涂炭,百姓受此战乱之苦?”夜风席卷着热浪扑面而来,刘璋下意识的以袖遮面,放下手臂后摇头叹息道。   黄权听了怫然不悦,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心思再说什么。事实上刘璋有请降之心,他也早已想到,只是刘璋可以投降,黄权却不想向刘琮服软。对于刘琮在荆州的所作所为,黄权等人岂能不知?在黄权看来,刘琮对于荆州的世家大族都如此打压,又怎会放过益州的大族?若是被刘琮控制了益州,那么益州的这些大族甚至会被刘琮连根拔起,这是以黄权等人为首的益州世家大族绝不能接受的。   即便现在形势已危急如此,黄权也不想放弃抵抗。他始终坚信,只要能够逃出成都,到了绵阳之后,刘琮必然会领兵返回荆州,毕竟荆州才是其根本。眼下虽然曹军还未能攻破叶城,但强敌在侧,刘琮岂能不先顾着荆州?   城楼虽然暂时安全,然而又能坚守多久呢?   吕蒙率部赶到北门之时,见城头上守军抵抗非常激烈,便下令暂缓攻城,将各部都投入到肃清城内残敌之中。城头两侧的马道只是严密防守,防止益州军从城头冲下来突围而去。   好容易有了喘息之机,城头上的守军谁还愿意向下冲杀?待在城头上至少还能多坚持一会儿,有了这样的心思,许多人便松懈下来。毕竟从内城冲到北门,方才又与敌军厮杀,已经耗费了太多体力。   城下的游兵散勇原是为了夺路出城,彼此毫无配合不说,有时候还会相互掣肘,如今吕蒙调整了战术,各部合围协同,很快就将成建制的抵抗打散了。   至于原本就态度暧昧的某些将领,干脆顺势请降,或者反戈一击,使得城内的形势愈发混乱。   到了佛晓时分,城内的火势渐渐弱了。而荆州军已经基本控制了各处城门,唯有北门城楼仍在益州将士的控制之下。战况报到刘琮这里之后,他便决定前往北门。   对此法正倒也没有阻拦,毕竟现在大局已定,刘璋等人困坐北门还能翻天了不成?   出了大营之后,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晨曦中只见城内浓烟滚滚,残破的城头上却已扬起荆州大旗。   虽然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但此时刘琮却觉得在城外已过了很久。   路过霹雳车阵地时,刘琮下意识的抬头扫了一眼。粗大的木架,乱七八糟的绳索,有些地方已经被烧成了焦炭,还有些木架上的树皮干裂剥落,看上去毫无美感,甚至颇为丑陋。   霹雳车周围还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有的还包裹着稻草,很显然是用来火攻却未能使用上。附近的火盆中,炭火尚未熄灭,白色的灰烬下仍然有些暗红色的木炭。   附近有一座霹雳车已经散架了,除了两根粗大的立柱还耸立着之外,用于抛射的长杆断成两截,看样子是因为立柱上的铁制构件断裂所造成的。   经过连续多日的频繁使用,霹雳车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好在攻克成都已没有悬念,这些临战搭建的霹雳车也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实际上即便没有损坏,也要被拆掉分解。   东门城楼早已毁于霹雳车之下,不仅仅是城楼,城头上垛口也几乎都被夷平,光秃秃的看着颇为凄惨。   当战马踏上吊桥后,刘琮注意到城门洞内堆积了许多尸体,一些荆州军将士正在清理战场。残枪短刀随处可见,箭矢更是如同杂草一般,而原本殷红的鲜血,此时也凝结成猩红色的血迹。那些伤兵能够自己走动的,都在医护营医官的招呼下往临时设置的地点行去,至于重伤者多被人抬着。   战争的残酷在此时反而更加明显,刘琮的目光却只稍稍停留了片刻,便催动战马继续向前行去。   东门附近的房屋多数已成废墟,残墙断壁间不时可以看到神情麻木的百姓,畏畏缩缩的张望,在废墟间捡拾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火气和刺鼻的血腥味。到了北门城下时,这种味道尤其严重。   双方将士仍然在对峙中,不时从城楼上射出一支冷箭,然而立即就会遭致城下荆州军弓箭手的反击。城楼的立柱和栏杆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矢。   “将军!”得知刘琮到了之后,吕蒙立即赶了过来,他虽然鏖战一夜,但此时却很是精神,压根看不出疲倦之态。   刘琮微微颔首,问道:“情形如何?”   “刘璋等人都在城楼里,城上大约还有一千余益州士卒,已被我军团团围住,就等将军下令了!”吕蒙兴奋的说道。也难怪他会如此激动,若是不出意外,将城楼上的敌军一网打尽之后,可以说益州之战就能很快结束。对于吕蒙等冲锋陷阵的将校来说,接下来自然就是论功行赏了,以刘琮的气度和荆州军的惯例,这样的好事岂能不令人激动?   不过刘琮并没有立即下令强攻。如果真要强攻的话,他又何必来到此处?只需一道命令就足矣了。   此时城楼中的气氛颇为诡异,其实自从登上城楼之后,很多人都已经明白,再想出城只怕是不可能的。随着城内厮杀声渐趋于无,城下的荆州军越来越多,摆在大伙面前的形势变更加明朗了。   要么降,要么死。   听到城下传来的欢呼声,刘璋讶异的睁开双眼,几步便来到了城楼栏杆之前,探头一看,却见城下一面大旗在晨风中猎猎飞扬,正是刘琮的帅旗。旗下一个年轻人正仰首望来,虽然距离稍远看不真切对方的眼神,但刘璋还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黄权此时也看到了刘琮,不由扶着栏杆高声怒骂道:“无耻贼子!尔等无故兴兵……”   话还未说完,一支箭矢破空飞来,若不是他身边的邓贤眼疾手快以长剑格挡,只怕就要正中黄权面门了。饶是如此,也吓得黄权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琮抬手制止了部下继续放箭的行为,朗声说道:“今坚城已破,外无援军,汝等还不顺应归降,更待何时?”   “呸!我等唯有死战而已!”王累挺身而出,对着城下大声喊道。   刘璋听了却连忙喊道:“我愿降!”   此言一出,城上守军一片哗然。他们能追随至此坚守到现在,多是对刘璋颇为忠心的将士,但却并不知道,刘璋早有投降之心。现在听到刘璋亲口喊出,他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这一夜厮杀,死了那么多同袍,最终还是要投降吗?   黄权见刘璋喊出愿降,顿时大怒,不管刘璋再怎么没有影响力,毕竟也还是益州牧,现在连他都说要投降了,这城上的将士们会作何想?可是他现在又能如何呢?即便黄权现在出面否认,又或是强迫刘璋改口,只怕也无法挽回。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千般算计,最终还是落得如此下场,黄权只觉得浑身没了力气,若不是身边侍卫搀扶,差点就摔倒在地。   倒是泠苞听了刘璋这话之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说实话打到现在,若是再不投降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更何况再年轻气盛的泠苞看来,追随正如旭日东升的刘琮,远比在死气沉沉的益州要好多,旁的不说,建功立业的机会就绝不会少。见城楼上众人神态各异,但却几乎没人站出来附和自己,王累心头一片悲凉,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然翻过栏杆,纵身向前一跃……   ☆、第八十二章 螳臂挡车仍不服   从事王累自城楼上纵身跃下,可是却没能跳出城头,而是落在楼下的城墙之上。不过虽然没摔死,却跌断了腿,吃痛之下昏迷了过去。   他这个激烈的举动,并没有改变刘璋的心意。对于刘璋来说,降了又如何?只要能保住性命,便已足够了。   黄权即便再不怎么甘心,面对泠苞和他的近卫,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至于邓贤,此时也冷静下来,既然刘璋都愿意投降,自己还争个什么呢?而高沛等人更是毫无战意,心里都巴不得早点投降呢。   走下城头的那一刻,黄权忍不住仰天长叹,青灰色的天际已透出曙光,然而黄权却知道,从今日起,益州这天,就彻底变了。   放下刀枪的益州将士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很多人直到此时还没有回过味来,为何这座坚城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便被攻破了呢?之前荆州军并未强攻登城,却选择了白水军入城当夜突然发难,若不是杨怀被斩杀,只怕许多人都会怀疑他是不是与荆州军暗中勾结。   刘璋下了城头之后便被押回牧守府,好在刘琮下令,并未捆绑羞辱,让刘璋心中愈发认定,投降才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连黄权等反对最为激烈的人,都是如此,想来也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吧?   “传令各部,继续肃清城内残存之敌,拒不投降者,杀!”刘琮兜转马头,对吕蒙说道:“告诫各部将士,不得趁乱掳掠行不法事,否则军法无情!我已令甘将军率领明光骑在城内巡查,凡是劫掠百姓者,可立斩之!”   吕蒙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荆州军军法之严,他自从投入荆州军之后便已知晓,现在见刘琮郑重其事的再度告诫,他岂敢儿戏?   刘琮如此强调军纪,也有他的考虑。毕竟成都虽然攻破了,刘璋等人虽已被俘,但其他各地还有不少益州军,如果不能迅速安定局面,再利用刘璋收服其余各地的益州军,那么可以想见,将来会遇到更加棘手的麻烦之中。   “兴霸,你与仲宣即刻去接管府库,勿要使其受乱兵破坏。”刘琮转身又对刚从大营赶来的王粲说道:“待安顿好那边之后,拟出安民布告,悬于各处。”   王粲身为主簿,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闻言点头应了,与甘宁领了人马一同前去。   “咱们去牧守府,虽然是恶客,却也不好让主人一直等着啊。”刘琮笑着对贾诩和法正等人说道,现在成都即克,他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一些。   相比之下,内城受到的破坏几乎微乎其微,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内城多为世家大族的宅院,又有内城城墙保护,故此并未受到战火波及。不过刘琮也发现内城中敌意更加强烈。当然还不至于有人敢当街行刺,只是那些从门缝偷偷望过来的眼神中,很多都带着非常明显的仇视。   对此刘琮倒不以为意,只是这些人的敌视让刘琮更加清醒的意识到,并不是攻下成都就万事大吉,要平定益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内城的规模也不小,尤其是城内的宅院房屋,看起来非常奢华。及至到了牧守府,刘琮才发现相比之下,荆州牧守府简直太过寒酸了。蜀中之富庶,由此可见一斑。   关于如何对待益州的世家大族,刘琮之前与贾诩、法正等人也商议过。按照法正的意见,对黄权等人绝不可轻易放过,不说灭族,至少黄权等人都是要诛杀,以儆效尤的。不过刘琮和贾诩对此都不赞同,黄权虽然可恶,但他的影响力不小,若是能将其收服,对于接下来平定整个益州都是很有好处的。   现在摆在刘琮面前的难题,是如何将这么大一个益州彻底掌控在手中,如果不借助益州的世家大族,显然也不可能。所以之前刘琮就很奇怪,为何黄权一直如此死硬的反对自己入主益州。按理来说,刘璋才不应该投降,而不是被这些世家大族裹挟着与自己对抗。   法正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提出过他的看法,只是在他看来,这是黄权等人欲掌握益州实权,贪心不足所至。或许他也意识到这是荆州与益州所推行的政策有关,但关于荆州方面的许多事情,法正本身了解的还不够透彻,所以在这方面就没有提及。   铠甲鲜明的荆州军已经接管了牧守府的防卫,刘琮等人入内之后,便立即关闭府门,只留下供斥候报信的侧门。大队人马将牧守府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显得颇为肃杀。   看着有些凌乱的正堂,刘琮几乎可以想象到刘璋当时从这里离开时的仓皇和窘迫。如今大势已定,益州牧从此易主,却不知曹操等人得知后,会作何感想?   刘璋等人早已候在堂下,只等刘琮传召入内。好在刘琮并未让他们久候,让侍卫大概收拾了一下之后,便请刘璋等人入内。   早有牧守府属官将印绶等物取出,此刻由刘璋捧着,进了堂上之后立即跪伏于地,献上代表益州大权的牧守印信。至于他的侯爵印信,刘琮以朝廷所册封的名义拒不接受。这让刘璋心中更加安定了几分,虽然保留侯爵看起来没有多少意义,却至少说明刘琮没打算取他的性命。   “你我本是兄弟,奈何却走到今天这一步。”刘琮虽然觉得这话太假,却也不得不说,他让人扶起刘璋,待刘璋落座之后,又道:“今天下大乱,吾欲效光武,重振汉室,匡扶天下。然强敌环饲,人心不定,因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刘璋这会儿早已想通了,闻言躬身对刘琮说道:“大将军威加海内,正当如此!璋本无称霸之心,如何守这险要之地?今日大将军开恩,璋已深感厚德,诚惶诚恐,唯将军之命而已!”   他这话倒是出自肺腑,没想到黄权听了觉得非常刺耳,忍不住冷哼一声。   邓贤、泠苞等武将都面无表情,刘璋却很是坦然,连看都不看黄权,事已至此,再和刘琮做对,不过是螳臂挡车,逼着刘琮痛下杀手,能有何益?“黄主簿看起来颇为不忿,莫非还是不服气么?”刘琮微微一笑,扭头对黄权问道。   ☆、第八十三章 忽有急报荆州来   黄权何止是不忿?他又怎能服气?在他看来,这一仗输的实在太过窝囊。如果当初坚决反对请刘琮领兵相助,也不会引狼入室,以至于处处被动;如果不是刘璋犹豫不决,或许早就在江州与荆州军开战,又怎能容刘琮轻松夺取德阳,继而毫无阻碍的兵临城下?如果曹操大军攻克叶城继而南下,威逼襄阳;如果不是各部将领各自为战,杨怀能够早日领白水军驰援,又或者荆州军不是今夜攻城……   这种心态其实并非黄权所独有,即便邓贤等将领看似面无表情,实际上心中未尝不如此设想。   单纯从兵力对比来看,荆州军处于绝对的劣势,又是攻城的一方,即便之前在城外两度败于荆州军之手,但益州军将领总觉得守住成都还是没问题的。尤其是各地援军陆续抵达之后,使得益州将领们的信心更加强大起来。直到昨天夜里突然被攻陷,邓贤等人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   见刘琮笑微微的模样,黄权心中愈发恼火,觉得刘琮这笑容极为可恶,简直是小人得志,狂妄自大到了极点。   而且黄权认为,自己只怕已无活路,刘琮如此作态,无非是想羞辱自己罢了。所以黄权在绝望之余,反倒愈发强硬,稍一思忖,抗声说道:“汝恃强凌弱,何以服人?”   刘琮与身侧的贾诩对视一眼,转头正色道:“恃强凌弱?那么以黄主簿之见,是我荆州强而益州弱咯?”未等黄权回答,刘琮便又说道:“此次入蜀,我军不过万余,而益州呢?前后入城者,亦有五万之数了吧?以万余之人马对抗五万之敌,孰强孰弱?”   这么明显的对比,使得益州诸人都有些脸红。便是黄权,也有些哑口无言了。他方才之所以那么说,便是指责刘琮“无道”,强调刘琮出兵的不正当性。从而表明即便你攻占了成都,却无法获得益州的民心。当然潜意识里也有为自己,为益州失败找了个借口。   “更何况我军攻入成都,可有暴虐之举,欺凌之状?”刘琮见堂上益州诸人都沉默不语,语气不由提高了几分:“尔等各为其主,并没有什么错,然则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盖因错在不知大势,逆势而为!”   黄权眼神一缩,咬牙道:“何为大势?”   “呵呵,诸位可以自己想,今天想不通,还有明天,明天想不通,还有后天。”刘琮这句看似废话的话却让堂上益州诸人,尤其是黄权心中一动。听这话的意思,莫非刘琮还不想杀自己?其实黄权倒也不是怕死之辈,否则也不会如此强硬,然而在他身后还有偌大一个家族,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他也必须想想家族的前途。   刘琮见益州诸人或沉默不语,或若有所思,稍一沉吟,便又说道:“如今天下大乱,益州又安能独善其身?即便今日吾不取益州,试问益州又能偷安至何时?所谓山川之险不足为凭,大势所趋不可抗拒!”   接着,刘琮便从荆州何以强,益州何以弱说起,分析了荆州在民心军力上是如何强大,而益州为何军无战心,民无斗志。在此基础上,延伸到荆州所推行的新政,无意中反倒使得对于荆州新政存在诸多误解的世家大族,改变了之前的一些看法。原来荆州大族并未完全被刘琮抛弃打压,这么一想,有些人的心里便开始动摇起来。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自己为何非要与刘琮做对呢?即便刘琮成为益州之主,难道就不需要有人去帮他治理了吗?而除了本地的大族,谁还能担此重任?更何况荆州如今看起来蒸蒸日上,追随刘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心理,在益州将领如邓贤、泠苞等人而言更为强烈。虽然听起来荆州军军制与益州不同,但只要能获取战功,建功立业,所掌之军即便不是部曲私兵,又有什么关系?   尤其是泠苞,年纪较轻,但颇为武勇,在益州军中虽已是执掌一军的将领,但却一直没什么机会获取军功。之前赵韪叛乱,他本有意出兵平叛,却被黄权等人以各种理由压制,使得他失去了这个机会。而庞羲的东州军更不会让他插足巴郡,若非此次刘琮攻打成都,只怕他还没机会表现自己。   刘琮之所以要说这些,正是为了分化瓦解益州诸人。军事上的胜利如果不能尽快转化为政治上的胜利,终将会给将来治理益州埋下隐患。唯有收服其心,才能将这种隐患消除,即便不能根除,也将在很大程度上,消弭益州各阶层对于荆州的敌意和对立。   当然,对于冥顽不灵者,刘琮也不打算姑息纵容,否则失了敬畏之心,早晚还会生出事端。   将刘璋等人暂时软禁在牧守府中之后,刘琮便带着近卫出了内城。虽然对于荆州军军纪颇为自信,但刘琮还是想看看,是否有人因这场胜利而忘乎所以。   城内被破坏的相当严重,木质结构的房屋最怕大火,然而若不是特卫营潜入城中放火,制造混乱,其他各部也很难迅速攻入城中,势必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对于不打算从荆州继续调兵的刘琮来说,这样的代价似乎是必须的。   “大将军!”正率领部下清理废墟的吴懿见到刘琮,连忙迎了过来。昨夜攻城之战,他所率领的益州营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这让吴懿多少有些憋屈,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刘琮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因此并没有固执己见。   刘琮勒住战马,询问了一下城内受损的情况,皱眉对吴懿说道:“城中百姓受战火波及,虽然不可避免,但现在我军既已获胜,还需伸出援手,让城内百姓早日安顿下来。此事便交予吴将军负责,若是有什么困难,可直接来找我。”   见刘琮对此事如此重视,吴懿便不自觉的挺直了腰背,本以为刘琮对自己这些降将会区别对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城内虽然因火灾之故受损颇为严重,但荆州军军纪严明,并没有发生掳掠百姓之事,使得吴懿越发认定,追随刘琮才是最为明智的。   在城内巡视了一阵,甘宁派出的信使找到刘琮,言及府库粮仓等处已派兵严加看守起来,刘琮听了心中大定。虽然眼下各部战果尚未统计出来,但刘琮知道昨夜一战,真正伤亡的两军将士并不算多。如果估计不错的话,城内益州军降卒很可能有三万之多。再加上因战火之故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将会是个很庞大的数字。   这些人要是没了饭吃,谁知道会不会铤而走险?刘琮可不想冒这个险,毕竟此时益州各地,还有不少军队。真若是闹得四处开战,很可能就会陷入益州这个泥潭之中。   别的不说,就是庞羲和他所率领的东州兵,都要认真思量好好谋划。   而且还有领兵驻扎在江州的严颜,还不知道肯不肯投降呢。   至于李异、庞乐等人,刘琮反倒不怎么担心。虽然目前还未有消息传来,但之前暗中派出的人与之接触,已经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了。如今攻克了成都,想来他们也会顺理成章的率兵投降。   再度回到牧守府中时,已是天光大亮,刘琮匆匆用了些饭食,这其中少不得还要被打断数次。   如何处置益州降卒,这个问题刘琮和贾诩、法正等人商议之后,都认为还是要从领兵的将领身上着手。只要领兵之将真心归顺,则这些降卒便不足为虑了。毕竟在益州,大部分军队都是将领的部曲私兵,搞定了将领,他麾下的士卒还能翻了天不成?   此事可谓当前的重中之重,刘琮不敢怠慢,用了早饭之后,便开始挨个召见邓贤等益州将领。   原本刘琮是要先召见邓贤的,不过在贾诩的建议下,先将泠苞请了过来。   泠苞倒是很干脆,在刘琮稍稍表露招揽之意后,立即表示愿追随刘琮。对他来说,家族的因素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他本身想在这个乱世中建功立业,成就功名。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又岂能放过?荆州军强大的战力,刘琮对于天下大势的分析,早已深入泠苞内心,追随这样的主公,比之刘璋不知强了多少倍!   对于刘琮来说,泠苞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但他并不认为此人就一无是处,历史早已被自己所改变,那么泠苞将来又会不会有属于他的精彩,又岂能按照历史来断言?   有了泠苞投效的例子,邓贤等人也便放弃了抵抗之心。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现在都表示归顺,只要有了这样的表态,对于黄权等人的打击,可谓更加彻底。而对庞羲等外地领兵的将领来说,恐怕就要更加谨慎的应对刘琮的招降了。   忙完这些事情之后,刘琮正在考虑如何将他们真正掌控在手中,却见一名信使急匆匆地进来。   “是荆州方面传来的加急文书!”张迅接过来扫了一眼,低声对刘琮说道。刘琮心中一动,莫非荆州方面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别是曹军攻克了叶城,大举南下了吧?这么一想,刘琮便有些焦急的接过文书,展开一看,却喜上眉梢,笑的合不拢嘴了……   ☆、第八十四章 权衡再三难定夺   说起来这些年刘琮一直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是成为荆州牧之后,在贾诩等人的不断提醒下,总算不像以前那样飞扬跳脱,很有些上位者的威严和沉着了。   不过此刻刘琮却满心欢喜,更不想掩饰这种喜悦的心情。原因无他,这份急报所言,并非是军国大事,而是甄宓给自己添了个大胖小子。如今成都已克,喜讯再传,刘琮怎么能不喜悦?   很快消息便传开了,王粲少不了亲自跑来贺喜,看样子颇为羡慕。然而贾诩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却使得刘琮有些不明所以,疑虑暗生。虽然刘琮思索片刻之后,猜测贾诩是担心自己的长子刘泽并非甄宓亲生,如今甄宓有了亲生骨肉,却是次子,恐怕会为将来埋下隐患,但刘琮觉得现在考虑这些,实在为时过早,因此便也没有与贾诩谈及此事。   就在刘琮攻克成都后的第二天,坚守了一个月之久的叶城,也在曹军的大举围攻之下,终告失守。   叶城是被曹军的投石车硬生生砸开的。   曹军的投石机正是偷师荆州的霹雳车而来,在官渡之战中发挥了很大作用,而此次强攻叶城,自然也少不了动用大批投石车。虽然在城内“轰天雷”的攻击下,着实损失了一大批仿制的霹雳车,但得益于曹军强大的运输能力,很快又从许都调集了更多的霹雳车,以及随军而来的工匠。   陌刀营在首次出战大获全胜之后,面对曹军以霹雳车强攻的局面,也不得不退回城内死守。   数量上的优势弥补了射程和威力上的不足。曹军的霹雳车日夜攻打,即便再如何坚固的城墙,也禁受不住这样的轰击。而且曹军并不是一味使用霹雳车,在进行轰击的同时,也派出了步卒扛着云梯强攻登城。   如此一来,城内的守军就必须冒着漫天石弹在城头上拼死抵抗。很显然,曹军不惜用人命来和城内守军对耗。相对于城外数万大军,即便加上陌刀营才不过三千余人马的城内守军,便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下。   随着城内巨型投石机逐渐损坏,对曹军霹雳车的压制便日渐无力。虽然霹雳车的精准度并不高,甚至很容易给进攻城头的己方军队造成伤亡,但在铺天盖地的石弹攻击下,叶城北门的城墙终于逐渐崩坏。   在此之前,刘磐及其率领的陌刀营,被张辽严令调回了宛城。   而就在刘磐率部离开叶城不久,曹洪领兵自鲁山穿插到了叶城背后,使得叶城成为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孤城。饶是如此,城内残余的两千守军,仍然坚持了数日。一直到北城城墙大面积坍塌之后,又转入巷战,最终无力回天,叶城落入曹军之手。   为此曹军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使得曹操不得不暂时驻兵于叶城进行休整。   夺取叶城之后曹军内部也为继续南下,还是转而北上而产生了两种不同的声音。因为探子已经探明,刘备借口往黎阳屯兵,却在途径邺城时突然发难,数日之间便攻下了邺城,袁尚等人不敌,在城破之后率领残部逃往并州。   这个消息使得曹操对于南下产生了一丝动摇。特别是郭嘉认为如今虽已攻克叶城,但北方才是重中之重,刘备突然对袁尚下手,很显然是打算经营北方,幽冀等州若是完全落入刘备手中,将来恐怕会比刘琮更难对付。即便以现在的形势而言,二刘联盟对于夹在中间的曹操也是个非常大的威胁。   然而夺取叶城的胜利,使得军中诸将都认为只要一鼓作气,就能够夺下宛城,以报当年宛城惨败之仇。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宛城特殊的地理位置,相对于许都来说,实在是近在眼前的威胁,不将其据为己有,怎么能安心北上?现在既然已经和荆州撕破脸,而刘琮却仍然滞留在益州,可谓天赐良机,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为此曹操也有些犹豫不定,于是专门派人回许都,向荀彧送信问计。   荀彧很快便作书答复,信中分析了目前形势,建议曹操放弃南下转而北上。不过叶城绝不可失,必须派遣大将领兵驻守。这个建议使得曹操终于做出了退兵的决定。   此时曹操还不知道,刘琮已经攻克了成都,正在大肆收买人心,招揽降将。   做为东州兵的实际掌控者,庞羲在面对刘琮派来的特使时,显得颇为犹豫。他没想到成都这么快便落入刘琮之手,刘璋、黄权等人都成了荆州军的阶下囚,而张任、杨怀战死,吴懿、邓贤、泠苞等人投降又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自从担任巴西太守之后,庞羲的野心便越来越大。当初刘焉病重身死之后,庞羲与赵韪同为辅佐刘璋即位的托孤重臣,后来赵韪叛乱,未尝没有除掉庞羲之意。好在赵韪身死,庞羲少了个大敌,也让他愈发骄横。于是开始私自招募賨人为部曲,賨人种类刚猛,高祖曾凭借他们的帮助平定天下,对于庞羲来说,拥有强大的武力之后,难道自己就不能成为一方诸侯吗?   这也是为何在得知刘琮入蜀之后,庞羲虽然颇感愤怒,却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即使后来刘璋派人要求他出兵,也被庞羲以汉中兵未去,不可轻动为由搪塞了过去。   庞羲打定主意要先观望,倘若刘琮未能获胜,自己再领兵而去,既不会遭受多少损失,又能将消灭敌军的功劳据为己有。若是刘璋失败,则自己要么干脆拥兵自重,据守巴西成为一方诸侯,要么看强弱对比,先与刘琮虚与委蛇,暗中发展实力。   然而他这番筹划,却因为形势的剧烈变化而成了空谈。   刘琮派来的特使虽未明言,但态度却很明显。要么选择归顺荆州,要么刘琮发兵前来……   面对如此形势,庞羲权衡再三,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虽然不知道刘琮是如何攻克成都的,但想来以荆州军的战力,似乎也不是不可能。那么现在即便自己拥兵两万,能否抵挡得住荆州军的进攻,庞羲还真没这个信心。可就这么乖乖投降,似乎总是有些不甘心,庞羲无奈之下,只好向部下问计了。   ☆、第八十五章 循序渐进缓图之   秋雨绵绵,使得经历了一场战火的城内更觉凄凉。铅灰色的天空中,阴云密布,雨雾弥漫,水汽朦胧。然而忙碌的人群、热闹到几近喧嚣的场景,却又让人不觉秋风秋雨的苦寒和寂寥。   或许是生逢乱世,让人更加现实,更为珍惜生命的缘故,成都城内的百姓很快便接受了现实,并在得到救助的粮食之后,迅速投入到重建家园的劳动中。   废墟被人们一点点的清理着,街道上的血迹早已被这场秋雨洗刷的干干净净。那些焦黑的房梁、断裂的柱子,被人们从瓦砾中拖拽出来,堆放到一处。而从城外运来的木料,则整齐的码放成堆,在宽敞的木棚下,在木匠们的斧劈刀砍中,变成一根根檩条。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雨声中,有人感慨的说道:“早知道大将军对咱这么好,还打个啥仗?”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接道:“那天夜里,可是让人担惊受怕的不行!”   他们说起破城那夜的危险和惶恐,说起两军争战时的惨烈厮杀,此时想起,还心有余悸。好在一切都成为过去,他们所图的,不就是在这个乱世中一个安定的生活吗?荆州军严明的军纪,布告中的安民条文以及实打实的,每日发放的口粮,无疑使得他们有理由相信,益州换个牧守,未尝不是件好事。   清脆的马蹄声中,一名身披蓑衣的骑士,向牧守府纵马疾驰。引得守卫在府邸周围的荆州将士纷纷亮出长枪,然而在看到那名骑士手中高举的红色小旗之后,便立即让出了道路。   他带来了庞羲的降表。   庞羲的选择并没有出乎刘琮的判断,以庞羲的实力完全不足以与荆州对抗,更何况刘璋都已经投降,庞羲的归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不过对于刘琮来说,庞羲投降之后,并不意味着益州便全部落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关于刘璋的安置,贾诩的建议是将其迁往武陵郡,抑或是零陵郡,总之不能留在益州。在这一点上,王粲和法正也都赞同贾诩的提议。虽然刘琮并不认为刘璋的存在会成为隐患,但这样的安置显然是比较稳妥的。   然而在益州各地尚未全部归顺的情况下,刘璋及其家眷便只能被软禁在牧守府中,而自己这个雀占鸠巢的家伙,还得好生保护着他。   毕竟都是鲁恭王之后,说起来可是正儿八经的宗亲。这个身份虽然让刘琮在此次受到不少非议,但同样也因此有所受益。其实刘琮很清楚,所谓大义名分,民心民意有时候不过是那些世家大族用来束缚自己手脚的绳索。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乱世之中,倘若自己真的按照他们所设定的游戏规则去玩,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和那些满肚子弯弯绕的文官相比,益州的武将们便显得颇为耿直。虽然这些武将多是出自于世家大族,但经历了这场战事之后,很多人已经非常清楚的意识到,以益州军的实力,是无法与荆州军相比的。所以对于这些降将来说,投入刘琮麾下反倒成为更好的出路。   这其中又以吴懿最有代表性。他虽然是因被俘而不得不投降,但是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攻克成都之后,吴懿便被刘琮任命为宣武将军,虽是杂号,却是诸将中最先受封的将军号,食邑五百户,算得上益州诸将中最大的受益者。   至于邓贤、泠苞甚至高沛等将领,也都各有任用,不过他们麾下所部,却必须分散重编,等若变相的剥离了他们与部曲私兵之间的联系。对此邓贤等人也不得不接受。   益州各部重编,自然也少不了要往其中掺沙子,而此次成都之战的有功将士,也因此有了升迁的官职。许多中下级军官,便是由荆州军中的将士担任。这一手刘琮已经玩的熟极而流,整个过程中都没有遇到什么障碍和反对。   就在刘琮整编益州各部的同时,陆续收到荆州方面传来的消息。得知曹操退兵之后刘琮本来还有些疑惑,但紧接着刘备打败袁尚夺取邺城的消息使得刘琮恍然大悟。   曹操这是准备去捏软柿子,或者说,要将刘备再度扼杀在摇篮之中。只是不知道刘备能否抗过这一关,真正在北方站住脚。   其实说起来刘备本就是幽州人,在北方发展的话或许更为合适,更何况刘备很有战略眼光,虽然武力不及曹操,但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早晚会成为曹操的心腹大患。   和当初为了防止刘备到荆州挖墙脚而对其戒备冷淡不同,现在刘琮对于刘备采取的是结盟援助的政策。虽然这个政策遭到贾诩等人的怀疑,但刘琮并不认为,刘备强大之后就一定能够对自己产生威胁。因为在自己前面,始终还有个曹操给自己挡枪。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最后受伤的是谁,对刘琮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连这个自信都没有,刘琮觉得干脆别提什么匡扶天下了。   在庞羲上了降表之后,李异、庞乐等将也先后遣人往成都表示愿意投降。唯有领兵驻守在江州的严颜,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对此刘琮让刘璋专门给严颜写了封书信劝降,让他以益州百姓为重,勿再起刀兵,祸及四方。据说严颜收到这封劝降信之后很是抑郁了几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向荆州军投降。   如此一来,除了少数偏远地方之外,益州大部分地方都已归顺,不过刘琮很清楚,这只是表面上的平定罢了。   只要益州的世家大族仍然对自己持有敌意,早晚还会引发叛乱,这是刘琮无法容忍,但又必须面对的现实。不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益州很可能会成为不断消耗荆州实力的泥潭,对此刘琮的应对,早在进攻成都之前便已经展开,不过现在看来,还需要进一步推动。   方法有很多种,比如将以黄权为首的几家大族屠戮殆尽,或者柔和一点的手段,抄家为奴永世不得做官。然而刘琮并不打算这么做。虽然看上去杀光反对者能够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问题,但实际上除了增加对抗、埋下隐患之外,并不能够达到刘琮真正想要的目的。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刘琮也逐渐意识到为何益州的世家大族会如此强烈的反对自己。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他们对于权力的把持欲望,对于强势主公的不安,对于荆州新政的反感综合起来,就成为了这些大族痛恨乃至反对的根源。   要消除这种敌意和不合作的态度,也绝不能用改变新政来换取,对此刘琮非常坚定。   那么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是否有必要杀一儆百呢?   考虑再三之后,刘琮还是认为,杀人容易,但却绝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将这些世家大族融入到军政体系之中,使他们和荆州的世家大族一样,捆绑在刘琮的战车之上,唯有如此,才能共同进退,同心协力。而黄权身为益州牧前任主簿,很显然就是这些世家大族的代表性人物。   如何劝降黄权?这就成为刘琮绕不开的一个问题。   从黄权被俘后的表现来看,他对于生死倒是看的很淡。然而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有牵挂,有时候生死之外,还有许多令人难以放下的东西。对于黄权而言,自然就是他的家族了。   黄权被软禁了几天之后便被刘琮赦免,放回家中。黄权倒也光棍,回家之后干脆闭门不出,更不见客。他知道刘琮是想让自己主动低头,不过黄权却没这个打算。甚至那些昔日的同僚已经改投刘琮之后,黄权依旧不为所动。   在他看来,刘琮固然实力强横,但这仅仅是对益州而言,将来会如何还很难说,现在选择投靠刘琮,并不见得就是个正确的选择。潜意识里,黄权还是对于刘琮非常抵触。   然而当他的家人都加入到劝说的阵营之中后,黄权就不得不考虑,自己如果再固执己见的话,给家族将带来怎样的后果。   尤其是当曹军攻占叶城之后却退兵的消息,使得黄权终于意识到当下的形势,不可能会如同自己设想那般发展。这个消息最终促使黄权接受了现实。而他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一大批世家大族的态度。   对于这个结果刘琮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虽然没有黄权等世家大族的合作,未必不能从荆州调来一批官吏进行治理,但离开这些熟悉当地情况的益州官员,将会遇到很多问题。而益州治理的好坏,又在很大程度上关系到将来争夺天下的大业,所以循序渐进,缓缓图之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局面将随着刘琮统治的加强而变得更加稳固,即便在将来会有派系之间的斗争,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直到此时,刘琮对于益州的掌握才逐渐开始,只是这个过程,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好在刘琮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毕竟益州千里之地,绝非短时间内,就能彻底掌控的。   ☆、第八十六章 如何动作助盟友   刘琮在忙着招降纳叛的同时,也没忘记关注刘备。毕竟这位刘皇叔可是将来最重要的盟友和必然的强敌,如果他不能在北方站稳脚跟,恐怕自己就得直面来自曹操的强大压力了。   来到这个时代越久,经历的事情越多,刘琮对于刘备的看法,也在逐渐的改变。当初正是刘琮的大肆渲染,使得刘备在荆州人士的口碑很是不好。然而刘琮自从成为荆州牧之后,便觉得刘备身上有许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和自己出身世家,起点很高不同,刘备起家艰难,众所周知,打个比方,如果后世的穷丝是活在困难模式,那刘备这样东汉末的穷丝简直活在大师级地狱模式。原因自不待言,无非是世家门阀垄断了统治阶层而已。与后世相比,即便各种二代们占了不少资源,但好歹穷丝还是能高考,毕业了能上班、能创业当老板,虽然上班要交税,开公司要被吃拿卡要,到了马厂长那个级别还得向权贵妥协,做代持,但只要你够努力,还是可以活得很好的。然而这个时代的官场完全被世家大族所控制,举州郡贤达,变成了比拼家世,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绝大部分丝是被禁止考公务员的,只有官二代能考,那时代又没有IT行业,丝们心里狂骂着草泥马,然后转身毅然决然的就投奔黄巾去了。   所以现在刘琮特别能理解,为何刘备老装逼说自己祖上中山靖王什么的,这个时代风气礼仪就是见面先自报三代家门,别人见面都说老爹是市长爷爷是省长之类的,刘备毛都没有只好拿老祖宗撑门面。孔融骂袁术“冢中枯骨”,就是因为袁术见人就吹牛逼说袁氏陵园是大汉的八宝山,俺家祖坟里躺的都是政治局大佬。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同样是创业,跟自己和曹操比起来,刘备的起点简直弱到爆。刘备苦哈哈的在小县城里卖草鞋当小流氓的时候,人老曹已经“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迁顿丘令,征拜议郎”,首都公安局出道,接着外放地方当市委书记,再回中央书记处当科长,果然朝中有爹就是不一样,曹家比袁家这样的豪门比不过,比刘备那真是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至于自己呢?官二代出身就不提了,弄个南阳太守也是手到擒来,那时候刘备在干嘛?貌似在徐州被老曹打的妻离子散,徐州牧的大印都没捂热,转眼就弄丢了吧?   这些还不算完,关键是掌握了教育资源的世家大族,在对子弟的培养上,天然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就拿老曹家来说,对子女教育问题,曹嵩可是下了心血的。乱世能混出头的三种人,老曹是全才,刘备是战略天才,吕布是战术天才,为毛都是人杰能力上会有差距呢,这就是基础教育的问题了。   老曹有个好爹,不差钱,各方面的能力都请最好的老师教,所以文韬武略样样都拿得出手。刘备有个好娘,让他去读书,所以刘备战略眼光政治博弈一等一,可惜家太穷学了文就不能学武,所以不能打,被老曹满大街追着打,抛妻弃子的频率比起老祖宗刘邦高了不止一个数量级。当然,最惨的是吕布,毛都没有,只好在村里当了民兵排长,跟着老民兵耍刀弄枪,打是能打,就是政治拿捏上少根筋,整天被人当枪使。   呃,现在吕布同学倒是不当枪了,硬生生被自己改造成禁军教头,说起来,真是要感谢吕布同学,给自己送了张辽和高顺两员大将,至于那些近卫军中的毛头小子们,能不能再出现什么牛叉人物,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   再论起家的班底,为何老曹的堂哥堂弟们都这么能打,肯定不是曹家基因好,刚生的娃肱二头肌就巨大,这还是老曹他爹的布局。当然曹嵩没那么牛逼,能预料自家能当皇帝,但资助老家亲戚的子女教育,将来堂哥堂弟们或帮曹操统领部曲成为家将,或成为中级将领和曹操互为奥援,这样的心思还是有的。   说起来刘磐刘虎,不也是如此么?可以说这种布局在略有远见的大族中,是非常普遍的。都说要抱团,那么凭啥来抱?肯定不会是个人就抱,在这个时代宗亲血脉,就成为了天然选择。   比啥啥都不行,也难怪刘备这些年来一直如此坎坷。有时候还得厚着脸皮四处找饭辙,妨了这个害了那个,得亏自己熟知历史,否则还不得给他当台阶踩在脚下,使其从容上位?不过也由此可见,刘备能够走到今天,麾下始终有一批忠心耿耿的谋臣武将,自然是有可取之处的。   首先人家老刘对他的定位就很准。当年信陵君比有钱不如春申,比名气不如孟尝,只好帮小弟御马,跟其他公子们比“下士”,而刘备“少语言,善下人”,典型的就是他对待关张,没钱没势,就必须超越宾主关系,以兄弟情谊来收拢人心。这一点上刘备能做到如此地步,而且一贯彻底,就值得自己好好学习了。   当然除了礼贤下士之外,刘备还有个王牌,那就是汉室宗亲。虽然这个名头不值钱,但好歹算是一张入场卷。在刘备没有获得刘皇叔这个名头之前,他的声望一直不怎么高。以至于当太史慈跑去找他请求为孔融解围的时候,刘备还喜出望外的说,想不到还有人知道自己。这话仔细想想,也真够悲凉的了。   没有这个汉室宗亲的名号,你就算拉起了再多的人马,也是贼,比如黄巾贼、长沙贼、黑山贼等等,是群雄逐鹿天下的猎物。有了这个汉室宗亲的名号,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拉起队伍,成为逐鹿的猎人而不是人人喊打的贼人。   如今刘备攻占了邺城,赶走了袁尚,但要想在冀州立足,甚至吞并幽、并、青等三州之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个过程中,恐怕最不愿意看到刘备成为北方强人的,便是老曹了。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有所动作,给老曹添堵,让刘备不至于早早覆灭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该怎么动,如何动,闹出多大的动静,却又需要刘琮认真考虑。于是这个问题,便被刘琮提出来,与贾诩等人一起商议,就目前的形势之下,如何帮助刘备?   ☆、第八十七章 纷乱之局唯借势   刘备攻占邺城是在七月底,当日吕旷开了南门引关羽入城,袁尚等猝不及防,及至得知刘备军已杀入城中,再调别部兵马前去抵挡时,已经大势已去。   若非逢纪领兵拖了一时,只怕袁尚都难以从城中走脱,不过逢纪却也因此没能逃出城。袁尚与审配等人逃出城后,城内余部亦夺路而逃,其中死于自相践踏者无数。而破城之后未能逃脱者多弃械投降,几近万人。   夺了邺城却没能抓住袁尚,让刘备颇为遗憾。然而他现在也知道,不宜分兵追击,而是先要稳住城内局势,否则袁尚纠集人马反扑过来,自己却毫无准备的话,胜负尚未可知。   更何况袁尚逃走,袁谭若是不将其置于死地,又怎能名正言顺的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入城之后刘备立即下令封了城内府库粮仓等处,派亲信将士前往看守。郭图闻讯之后心中不忿,在他看来若非袁谭借兵,刘备岂能如此轻易的攻下邺城?再则邺城城中财物,都应属于袁谭才是,岂有外人强占之理?   郭图也顾不得城内尚有袁尚残部,只领着数十近卫前去与刘备交涉,谁知道刘备没找到,却碰到了张飞。郭图虽然对张飞颇为忌惮,但仍仗着自己监军的身份,质问张飞为何占了府库,不许青州兵入内?   张飞豹眼圆睁,怒喝道:“城内乱兵尚未肃清,我部先严加看守有何不妥?”   “哼,现在某已至此,就请将军将此处交予我军!”郭图虽然被张飞这声怒喝震得耳朵嗡嗡响,却还是梗着脖子大声说道,在他看来,若是不将这些重要的地方控制在自己手中,万一刘备趁乱将其掠夺一空,己方岂不是吃了大亏?出于对刘备的不信任,他现在必须要将府库粮仓等处都抢在手中。   没想到张飞听了勃然大怒,扬手便是一鞭子甩了过来,好在郭图闪躲的快,饶是如此也被这暴烈的举动吓的差点摔落战马。见张飞犯浑,郭图不敢多言,夹紧马腹落荒而逃,心中恨恨想道,张飞如此必是刘备授意,看来刘备果然心怀叵测!万一刘备若是欲对自己不利,那岂不是危险至极?   一念及此,郭图干脆领着数十骑往城外而去,打算去清河找袁谭,却不曾想慌不择路,迎面撞到一队乱兵之中。   这群乱兵总有三五百人,也正要出城逃跑,见郭图等人骑着战马从后面冲撞过来,还以为是追兵杀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可是很快便有人发现对方不过数十人而已,其中一名都伯咬牙道:“杀人!夺马!”   他手下也还有几十个刀盾手,闻言立即一哄而上。郭图若是硬着头皮继续前冲,或许还能冲出条生路来,可等他发现不对后却勒住战马,想要兜转马头从原路返回。战马停顿下来之后优势全无,即便郭图的那十几个近卫再如何拼杀,片刻功夫便被人从战马上拽下来,乱刀剁成肉泥。   郭图也未能幸免于难,被人拉下战马乱刃分尸,那都伯抢了坐骑之后打马飞奔,和手下一起逃出了城外,却不知道死于部众刀下的倒霉鬼,便是郭图。   待刘备所部肃清城内残敌之后,才有人在血泊中发现郭图的尸体。至于为何郭图会死在那里,又是被何人所杀,却不得而知了。   对此刘备颇为头疼,他倒不是可惜郭图,而是郭图死了之后,该如何与袁谭解释,袁谭又会不会因此对自己有所提防。现在的形势之下,他还没打算与袁谭翻脸,毕竟对方还有不少人马,若真的起了冲突,难保不会与袁尚、袁熙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主公勿忧!郭监军虽死,但青州当不至为此与主公反目。如今袁尚遁走,想必会往并州去投高干,加之袁熙在北,青州又怎会因郭监军之死迁怒于主公?”沮授听说此事之后,倒是非常淡定。他算准了袁谭的心思,因此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备思忖片刻,缓缓说道:“既如此,以军师之见,备现在又当如何?”   “收民心而顺天意,据坚城以修军资。”沮授捋着胡须说道:“黎阳要地,断不可失,可遣大将领兵屯守,以防曹操北上。”   如何收取民心,即便沮授不说,刘备也自然非常明白,对他来说在乱世中要做一番事业,民心是断不可少的。在这方面他可谓经验丰富,手段高超。   这也难怪,他现在能拿得出手的大将就只关、张二人,至于陈到等人,虽然也追随自己很久,但仍需历练。毕竟屯驻黎阳,面对的可是来自曹操的威胁。   其实刘备派兵占了府库粮仓等处,并非是要防范郭图,毕竟现在他还没打算和袁谭闹翻。严加看守不过是怕乱兵抢掠焚烧罢了,然而郭图因此误会而丢了性命,刘备虽不知内情,所以多少有些担心。现在听沮授如此一说,他便猛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强敌,还是曹操。   刘备此时还不知道,曹操亲自领兵南下,正在围攻南阳叶城,不过这屯驻黎阳的大将,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关羽去了。对此沮授倒是颇为赞同,在他看来以关羽的勇武谋略,守住黎阳应该问题不大。   袁谭得知刘备夺下邺城之后,大为欣喜,毕竟邺城乃是冀州治所之地,大将军府便在城中。虽然袁尚和审配等人逃脱,但听说抓住了逢纪,袁谭也觉得相当不错了。   待袁谭领兵自清河到邺城,没几天便传来消息曹军攻克叶城,却没有顺势南下去打宛城,而是收兵返回了许都。   这个消息让刘备立即心生警惕。在袁谭到来之前,刘备也未曾在大将军府中安置,而是另外寻了处宅院使用,等袁谭入城之后,又将府库粮仓以及先前所借用的兵马,一并交付给了袁谭。袁谭对此自然非常高兴,至于郭图,死都死了,厚葬便是。   “据说刘荆州受益州牧刘璋所请,领兵往益州相助,欲击汉中。因此曹操才会趁机南下,然则既已拔除叶城,为何却就此收兵?莫非刘荆州已领兵返回?”刘备心中疑惑不解,自然要找沮授商议。他还未将此事告知袁谭,但想来袁谭也多半已经知晓。对于刘备来说,这个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影响,又该如何应对,都是现在要弄清楚的。   沮授捋着胡须,思忖良久,才对刘备说道:“主公觉得,刘荆州此去益州,可是真心要助刘璋否?”   听他这么一问刘备便有些回过味来,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据闻刘荆州所领人马不过万余,想来当不会另有所图吧?”   “主公乃仁厚长者,自然会如此想。”沮授叹了口气,对刘备说道:“汉中与益州相争已久,是非曲直先抛开不谈,且说汉中与益州相比,孰强孰弱?”   不待刘备回答,沮授又接着说道:“汉中虽地势险要,但利在固守,为何却屡次侵入益州?刘璋虽弱,益州却富庶非常,足以养兵。其地千里,岂是汉中所能吞并的?即便益州屡次战败,也不应请荆州军相助,但现在刘荆州却从容入蜀,内中情由某虽不知,但必然是有人因势利导,才会有荆州军入蜀之事。”   听到这里,刘备也点头道:“想来刘荆州有吞并西川之意,同时益州之内,也有人暗中相助。”   “正是如此,否则刘璋又怎会请荆州军相助?虽不知刘荆州会如何动手,但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若是所料不差,此时刘琮已夺取了成都,如此一来,曹军攻下叶城却收兵返回,便也说得通了。”沮授沉吟道:“想来曹军返回许都,下一步就当要北上了。”   这个问题也是刘备最为担心的,闻言沉默片刻,对沮授说道:“既如此,吾将如何应对?”   现在刘备虽然攻占了邺城,可袁谭领兵而来,使得当下的形势变得愈发复杂。在袁尚、袁熙还有很强的实力的当下,即便合刘备与袁谭之力,要想将其消灭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若是再加上曹操领兵北上,那么刘备和袁谭便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态势之下,这种时候刘备和袁谭唯有相互扶持,才可能与之抗衡。   然而刘备好不容易拿下邺城,就这么拱手让出去,他又岂能甘心?对于袁谭来说,让他放弃邺城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邺城有着很重要的代表意义,袁谭要想在与袁尚和袁熙的争夺战中名正言顺,就必须将邺城牢牢控制在手中。   之前沮授曾说过要刘备“据坚城以修军资”,若是没有邺城,拿什么来养兵?那什么来积蓄粮草,治理甲兵?   难道还要全军移驻黎阳去吗?那岂不是成了袁谭的藩篱,对于刘备来说,这也是绝不可行的。既要挡住曹军北上,又要伺机消灭袁尚和袁熙,甚至瞅准机会灭掉袁谭,最终据有冀、并、青、幽。这个目标现在看来,似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主公,如今之计,唯有借势了!”沮授思虑良久之后,抬起头对刘备缓缓说道。   ☆、第八十八章 步步相让好处多   “借势?”刘备心中一动,目光中有些恍然。是啊,自己可不是曹操唯一的敌人。然而想到刘琮之前对自己的种种防范,刘备又有些拿不准了。如果不是刘琮,自己也不会辗转走到今天这一步,期间或暗斗或结盟,虽然是形势使然,但未尝不是刘琮刻意的打压和利用。   这样的盟友,真的能够从中借到势吗?   不过再转念一想,刘备又觉得未尝不可。就当下的形势而言,自己的确需要刘琮的帮助,但反过来说,难道刘琮就不需要自己在北方立足,然后与曹操长久的相持下去吗?   若非如此,刘琮又怎么会那么好心,指点自己来投袁绍?又或者他早就清楚,只要袁绍一死,则袁谭、袁尚兄弟必然反目,而自己则有机会乘势而起?如果真是这样,那刘琮的算计实在太过深远了……   见刘备有些怔忡,沮授便沉默不语。   直到刘备缓缓点头,对沮授问道:“如何借势?”其实刘备心中也有了些想法,不过沮授既然如此说,想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又岂能不问?   沮授捋着胡须侃侃而谈:“曹操所忌者,唯主公与刘荆州尔!今主公与荆州结盟,曹操势必不愿主公得冀、并等地,以免落入腹背受敌之境况。而刘荆州虽然仍在益州,但叶城虽失,宛城却在。故此曹操收兵折返,意图先平定北方,如此一来,刘荆州又怎会坐视不理?再则袁尚经此一败,必然会与袁熙合兵,彼时青州又将如何?”   “军师是说,吾与荆州抗曹,而由青州灭尚、熙?”刘备心中一动,这倒是他方才所未曾想到的。这样的话袁谭想必会同意,甚至极力赞成,而自己只需借助刘琮之势,与曹操相持于黎阳,由得他们兄弟相残便是。   大概的战略定下来之后,便是如何行事了。在沮授的建议下,刘备与他一起求见袁谭,将曹操攻克叶城率兵返回许都之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袁谭。   袁谭本还沉浸在打跑了袁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了邺城的喜悦之中,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及至刘备分析了曹操很可能会领兵北上之后,他才大惊失色,对刘备说道:“既如此,该当如何?还请玄德公教我!”   此时在他眼中,刘备可谓怎么看怎么顺眼,若不是辛评一再强调是自己借兵给刘备,他都几乎要把刘备当成大恩人来看待了。   刘备大义凛然的说道:“曹贼北上,备岂能旁观?青州但请放心,备数日之后便领兵往黎阳而去,必将来犯之敌阻于城下!只是……”说到此处刘备仿佛很是犹豫,抚着胡须皱眉不语。   袁谭见状,心中焦急,连声对刘备问道:“公有何言,但讲无妨!”   “唉!汝兄弟相争,手足相残,才会被曹操觊觎,若是青州能以大局为重,忍让一时……”刘备见袁谭的脸色逐渐阴冷下来,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仍旧说道:“如今备虽有心与曹操相抗,奈何兵微将寡,相持日久,恐难将曹军抵挡住。彼时曹军北上,将军何以自处?不若暂时摒弃前嫌,与袁尚联合,共抗曹操!”   他这番话自然是以退为进,袁谭听了却怒火中烧,瞪着刘备厉声道:“豫州何出此言?难道怕了那曹操不成?若是觉得兵少,再借与豫州一万人马,总当足用了!奈何却要去袁尚合兵?不可,此事断然不可!”   情急之下,玄德公也不喊了,又变成豫州了……   见袁谭上钩,刘备隐蔽的与沮授对视一眼,扭头对袁谭说道:“曹操势大,非如此不可啊。”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袁谭很是不甘心的对刘备问道。他觉得袁尚丢了邺城,部下也损失惨重,正该一鼓作气将其消灭,现在说什么摒弃前嫌,岂不是放虎归山留后患吗?虽然在他看来,袁尚还算不上什么老虎。不过高干等将领却不可不防。   刘备微微一笑,他当然不会真的逼着袁谭与袁尚讲和,稍一沉吟后,刘备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   他这吞吞吐吐的模样让袁谭几欲发狂,强忍着烦躁问道:“只是如何,快快道来!”   “若要与曹操相抗,又不与袁尚等联合,就必须迅速消灭其势力,以免将来被曹操所利用。”刘备仿佛很不情愿似的说道:“然则备要全力对抗曹操,讨伐袁尚之事,唯有将军亲力亲为了。”   袁谭听了忙道:“这正是谭分内之事,玄德公还有何顾忌?”   “唉,实不相瞒,此次攻城虽有吕旷吕将军相助,但我军伤亡甚多,军械粮草、铠甲斗具损失颇大。”刘备说道:“还望将军从府库中拨付些……”   这个情况袁谭刚到邺城刘备就曾说过,本来按照袁谭的打算,也是要拨付给刘备的,可却被辛评以各种理由拒绝。也就是这会儿辛评不在将军府中,要不然还会跳出来大唱反调呢。在辛评看来,刘备攻入城中之后,还不知道暗中藏匿了多少呢,何必给他?   “这……”想到辛评曾经说过的话,袁谭有些犹豫。当初刘备刚到青州时,他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收拢刘备为其所用,不吝财物,甚至划分出几个县城给刘备用以养兵,可现在袁尚都被打跑了,邺城也落入自己手中,袁谭便觉得刘备的价值变小了。若是没有刘备,自己也完全能够战胜袁尚的吧?   然而想到曹操很可能会率兵北上,袁谭又觉得不给刘备些好处,是断然不行的。于是他假意思考了一下,便点头道:“这倒是应该的。”   若不是刘备主动说要领兵去黎阳屯驻,袁谭也不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刘备紧跟着又提出,邺城之战收编的袁尚所部,也要带往黎阳。   反正已经开了个口子,更何况那些降将未必会对自己忠心,若真是带着他们去讨伐袁尚,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袁谭想了想之后,便也答应下来。   于是乎这一步步的想让,看似合情合理,却不知不觉使得刘备获得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与这些好处相比,让出邺城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第八十九章 用人不疑任太守   益州的形势虽然看上去大体平定,但是刘琮知道,这只是表象而已。自己若是想要加强对益州的统治,势必会触动到很多人的利益,由此而产生反对也将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过这种反抗必须控制在一个合理的程度之中,否则影响太大的话,刘琮也绝不会像刘璋那样优柔寡断,甚至被部下所左右。   成都之战可以说打出了荆州军的威风,无论是之前在城外的阵地交锋,还是后来毕其功于一役的夜袭攻城,无不让参与此战的益州将士大受震撼,想必短时间之内,他们绝不会再起异心。更何况以刘琮的手段,也不可能让益州军成为独立于自己掌控之外的军事力量。   但是刘琮也很清楚,仅仅依靠强权来治理益州是不行的,要想让益州成为自己稳固的大后方,就必须在获得世家大族的基础上,将益州各阶层都与自己捆绑在一起。换句话说,就是要让益州军民自发的成为自己的支持者。   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就是刘琮现在所要面对的主要问题。以黄权为首的世家大族至少在表面上臣服了,然而寒门和豪强呢?他们与大族之间的对立有着很深的根源,而最主要的,就是官吏的选拔任用始终控制在门阀手中。或许有那么几个寒门精英通过自身的努力,取得了门阀的认可从而担任官职,但总体而言,这种选拔制度封死了寒门和豪强的仕进之途。   刘焉出身于世家,却选择了流民所组成的东州兵做为他最大的依仗,固然有各种因素的影响,而且东州兵的首领也始终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庞羲等人所担任。但是客观来看,东州兵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卒,对于益州既无归属感,又非常桀骜难驯,所以才会在刘焉这个强势主公病死之后,使得他们与益州大族的矛盾公开化、激烈化。最终导致了另一个“托孤重臣”赵韪的叛乱。   如果刘琮不能从此事中吸取教训,将一盘散沙的益州凝聚成一股绳,那么将来必然会重蹈覆辙,这一点在原来的历史上,也同样成为刘备的难题。当然现在的刘琮与原本历史中的刘备不同,强大的军力在很大程度上,使得心怀异心之人不敢轻动,而且刘琮此时占据益州,也比刘璋经营多年后刘备才入西川要好的多。   一场秋雨一场寒,更何况是连续数十日的绵绵秋雨?这一日虽然雨散云收,但枯黄的落叶,泥泞的地面,还是让人感到秋意萧瑟。若是在这院中独行,或许还会生出些悲秋之意。不过此时刘琮背负双手,正与贾诩和法正二人在院中漫步。   “过几日刘季玉便要携家眷往武陵而去,我的意思是派霍峻领兵护送,先往江州,然后自江州走水路。”刘琮抬眼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空,连日来的烦闷似乎顿时消散了不少。   贾诩闻言微微颔首,他这些日子倒是难得的长了几斤肉,脸庞也不似往日那么干瘦了,只是胡须却愈见稀疏,唯有那双三角眼依旧精光闪烁。   “往江州?或许有些不妥吧?”法正却迟疑道:“严将军虽表归顺,但若是诈降,彼时劫了刘璋,恐怕……”   他这个担心也不无道理,不过刘琮却摇头道:“这却不必担心,严将军即便不曾真心归降,也绝不会将刘璋限于危险之中。”   刘琮如此一说,法正也便明白了,不过法正还是有些好奇,为何刘琮会如此笃定?按说之前刘琮也一直未曾与严颜接触过,怎么看起来仿佛很是了解严颜一般?他哪儿知道,对于这些人物刘琮早已“神交已久”?即便是他本人也是如此……   将刘璋迁往荆州安置,是为了消除刘璋在益州本就不多的影响力,至于赶尽杀绝的方式,反倒会引起强烈的不满和反抗,对于刘琮的声望也是个很大的打击,所以活着的刘璋反而没有什么威胁。至于刘璋本人,必然也不会有什么东山再起的野望,对他来说,这样的结局也算不错了。   不过刘璋可以如此安排,但领兵驻守巴西的庞羲却不能用同样的手段。刘琮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湿润空气,沉声说道:“东州兵必须有所改变,各郡太守亦当调整,我想巴西太守庞羲也不应例外,或许可以升其为征南将军府议郎,不知军师以为如何?”   贾诩稍一思忖,眉头微蹙,回道:“大将军就不怕庞羲不来么?”   征南将军府并不是地名,而是总览荆、益、扬、交四州的军事统帅机构,有时在公文中也被称为幕府,而府中议郎之职,看起来名位较高,又是参与军事的中枢之职,但和手握实权的太守相比,两者的差别就太大了。   刘琮还真不怕庞羲不来。他相信,即便庞羲之前有种种疑虑或者冲动,最后还是向自己投降,说明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在刘琮看来庞羲是一个眼光很毒辣的投机分子,纵观其过往,先是侍中马宇与谏议大夫种邵、左中郎将刘范(刘焉的长子)等人结谋,想让马腾来攻袭长安,自己做为内应,再锄掉李傕等人。   马腾、韩遂一拍即合,借着马宇等人所召,来攻长安。不料马宇等人所谋划的事情泄露,马宇他们只好出逃到槐里。马腾、韩遂退回了凉州,而樊稠转攻槐里,把马宇等人全杀了。在这个过程中,庞羲谨慎的置身事外,结果果真兵败。   接着庞羲知道自己身为汉臣,又非曹操亲信,加之又是曹操打压的世家大族一员,前途黯淡,于是花钱营救了刘焉的子孙,举家迁往益州投奔刘焉,凭借旧时交情与营救之恩顺利成为刘焉帐下重臣,且成为刘焉集团东州士族集团的领袖之一;之后刘焉壮志未酬身先死,为了保护自己和东州士人的利益,又力挺生性暗弱又是自己姻亲的刘璋,成为拥立功臣,一举成为益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拥兵一方。   后来天下形势日趋变化,刘璋既非明主,庞羲又阴怀异志,想坐收渔翁之利,最终还是失败;直到自己率军入蜀,攻占了成都,他自知大势已去,便毫不抵抗的投降了自己。   而且纵观庞羲抵御张鲁的事迹,可谓屡战屡败,原因无非有二:一是可能说明庞羲此人虽在才学上有所名气,但对于军事方面其实一窍不通,再看风评及掌握的情况,其治下巴西一地可谓祸乱丛生,也说明庞羲此人名副其实,对于治理民生也是漠不关心;二是从庞羲屡次兵败以致最后拥兵不出,但巴西一地却从未被张鲁攻占可以看出,他是典型的阴谋家,他并不是打不过张鲁,而是害怕刘璋狡兔死走狗烹,打败张鲁后会失去既有权利和利用价值,所以故意装作兵败不敌但又不失寸土,好拥兵自重做土皇帝。   所以庞羲此人既是投机分子又是阴谋家,一切以自身和家族利益为重,并不是一位心系汉室或为民谋利的良臣。这样的人在暗弱如刘璋手下,都没有勇气站出来当雄霸一方的诸侯,遇到自己还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因此刘琮断定,庞羲即便心怀不满,也会乖乖的来成都上任。   将自己的推断说了之后,刘琮又道:“非但要将庞羲调离巴西,便是东州兵也要分散重编,以后东州兵这个称呼,可以休矣!不过让谁去镇守巴西,我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   巴西郡的重要性,不仅仅体现在与汉中紧邻的地理位置上,更因为东州兵的家眷也多在巴西,士卒可以被重编到别的军队中,但他们的亲属家人却不能因此而随军迁移,否则便失去了对士卒的控制。这也是荆州军与其他诸侯军队最大的不同之处。如此一来,巴西太守的人选就需要好好思量了。除了要有武略之外,在治理方面也必须能拿得出手。   此次出兵益州,麾下各部将领似乎都难以胜任。王威、霍峻等人武勇足矣,但治理一郡尤其是巴西这样的大郡,恐怕很不合适。胡车儿、刘虎等人也是如此,甚至相比之下还不如王威,他们最适合的还是在军旅之中担任将领。至于吕蒙,刘琮未尝没有考虑过,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可是东吴四大都督之一。然而现在的吕蒙一来资历不够,二来还是太过年轻,历练不足,骤然提拔到这样的高位,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何不以高将军暂代?”贾诩沉吟片刻,对刘琮说道。   刘琮闻言停下脚步,他之前也考虑过高顺,但不知为何,总是下意识的觉得,高顺对于自己的忠诚度远不如张辽。所以张辽能够成为南阳太守,而高顺却只是在军中为将。   其实这种感觉刘琮也并未深思,现在听贾诩提出,他心下一动,看来自己还是受了原本历史影响,这对于高顺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不,就让高顺担任巴西太守,既然要用,便应用人不疑,何必暂代?”刘琮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很干脆的说道。贾诩和法正对视一眼,眼角微微展露笑意。对于贾诩来说,倒不是为了拉拢高顺营造自己的小圈子,而是他认为高顺足以担当此任,如此而已。   ☆、第九十章 更有诱饵钓大族   解决了巴西太守人选的问题,使得刘琮心中为之一松。现在想想,高顺除了在治理民生方面可能有所欠缺之外,对付汉中张鲁应该绰绰有余,而在民政方面可以派人协助,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荆州推行新政多年,本身又有很多人才,这方面倒是不用担心。   而且有了平定江东的经验,在如何治理新附之地上,刘琮可谓早有打算。虽然益州和扬州还有几分不同,但整体而言还是颇为相似。当然益州的情况看上去比江东要好一些,至少不用刘琮从荆州调运粮食。但这并不是说刘琮就打算这样维持现状,毕竟将益州的潜力开发利用到极致,才最符合刘琮的根本利益。   由于此次出兵,刘琮采取的是直捣黄龙的战略,因此益州其他各地并没有遭受战乱之苦,相对来说,破坏几近于无。不过没有太大破坏,并不代表不需要改变。   脚下的青石板中,还有些残留的雨水,小径旁的树枝上,叶子已经有些枯黄。刘琮踏着有些凹凸不平的石板,对贾诩和法正说道:“我既已自领益州牧,就要对益州一视同仁,唯有如此,益州方可长治久安。”   “将军欲在益州推行新政,只怕困难不小啊。”贾诩神色肃然的对刘琮说道,所谓一视同仁,他自然知道是要在益州推行荆州那一套,不过如今刘琮在益州的掌控力度似乎还不够,贸然推行新政,肯定会引起世家大族的反对。   这一点刘琮也有所考虑,他放慢了脚步,缓缓说道:“困难自然会有,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想在益州推行新政,也不会招致所有人的反对,必然会有人支持。既然会有人反对,有人支持,那么我们为何不让支持的人拥有更多的权力呢?”   按照刘琮的想法,世家大族之中,也未必全都会反对新政的推行,毕竟这些大族的情形也不尽相同,有的大族中文官多,有的大族武将多,不过他们都有相同的一点,那就是拥有大量的匿户。说匿户也许还不全对,但是他们庄园里的佃户赋税都不归州郡所有,却是事实。   这些人口在益州占据相当大的比例,如果任由大族继续如此,不但会严重影响益州的开发,还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隐患。   因此和平定江东之后首先进行的事情一样,清理户籍也是治理益州的紧要之事,唯有如此才谈得上掌控益州。这也是历朝历代大乱之后,大治之前必须进行的要务。   毋庸讳言,刘琮如此急于推行新政,也是要消除益州世家大族掌握武力这一隐患。试想一下,如果某个大族要造反,便随时能从佃户中征发数千人,若是再和其他大族联合起来,这样的叛乱将造成怎样巨大的损失?即便扑灭了叛乱,战争中死去的人还能够复活吗?对于刘琮来说,这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现在刘琮也逐渐能够理解,为何黄权等大族一直对自己深怀戒惧,警惕有加。他们正是意识到如果自己成为益州之主,必然会推行荆州那一套,所以才激烈的反抗自己。   虽然表面上看来,黄权、王累等人最终选择了归顺,但若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早晚还会煽动其他人,发起叛乱。   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的家族利益所考虑。对于这一点刘琮虽然能够理解,但绝不打算放任。   和当初平定江东后,默许顾陆朱张等江东世家在清理户籍中上下其手不同,刘琮打算将清理户籍之事,做为一个突破口。以此来分化大族,减少新政推行中的各种阻力。   简单来说,就是谁在清理户籍中出力最多,谁就将获得更多的举荐名额,而谁若是暗中阻挠,刘琮也不打算客气。虽然不会抄家灭族,但掳夺官职是肯定的。有了这种对比,相信很多大族会心甘情愿的交出所隐匿的户口。   “这么做是否太过极端?”法正有些担忧的问道。虽然对他来说清理户籍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毕竟从陇西到了益州之后,法正家族已不如往昔,但现在他是站在刘琮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担心如此一来会遭到益州大族们的强烈反对。   刘琮微微一笑,只要是变革就一定会遭到既得利益者的反对,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如此,难道还要因噎废食吗?当然刘琮也不想逼着益州大族反叛作乱,所以他才会用举荐之权来换取大族对清理户籍的支持。   荆州新政虽然在根本上要杜绝门阀的武装私兵,但在官职设置和任用上却没有太多改变,这其中有很多原因,不是刘琮说改变就能够改变的。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举荐官员,仍然是世家大族扩大影响力,增强自身实力的重要手段。   失去部曲私兵对于大族来说,或许是个很大的损失,在经济上也必然会承受相应的损失,但若是和举荐之权相比,这些都会成为可以承受的代价。   而对于刘琮来说,治理益州所需要的官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世家大族排除在外。这几年荆州的确培育出不少人才,但江东就使用了很大一部分,更何况熟悉当地情况的官员,对于治理更有好处。只要成为官员之后,他们升迁任免,就完全掌控在刘琮手中。在这方面缓缓图之,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听了刘琮的想法之后,法正有些讶然,他没想到刘琮思虑问题如此长远,同时也更加意识到,刘琮能够走到今天,绝非一味凭借武力。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弥补大族因人口减少而造成的损失。”刘琮想了想,接着说道:“比如开矿、经商以及盐铁等事,大族都可以参与其中。”   法正闻言不由有些愣怔,盐铁自汉以来都是官府专营,让大族参与其中,岂不是少了很多利益?   对此刘琮倒不以为然,笑道:“即便有禁令,又岂能禁得住?不如索性放开,只要适当加以控制,未必就会比以前少,甚至还会因此而更多。”   这其中的道理,法正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有了巨大的利益为诱饵,还怕那些世家大族不上钩吗?想到这里,法正不由对刘琮更为钦佩……   ☆、第九十一章 稳固农本开工商   建安二年八月初十日,刘璋在霍峻的护卫之下,离开成都。对他来说能够和家人平安地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已经殊为难得,而现在看来至少衣食无忧,又夫复何求呢?   八月中旬,庞羲自巴西郡至成都,任征南将军府议郎,交出了东州兵兵权。昔日令刘璋和黄权等人头疼不已的东州兵,也随之被打散,将陆续重编到益州军其他各部之中。   这个消息使得近年来饱受东州兵欺凌的益州大族们欢欣鼓舞,虽然在益州军改编的过程中,许多大族的部曲私兵也被同样改编,但至少不会再出现东州兵侵夺了。   而在这半个多月时间之内,刘琮的一系列动作,又让这些益州的世家大族有些看不懂了。或者说出乎他们的意料,一时不敢置信。最令这些大族关心的,自然是清理户籍之事。当初刘琮还未攻占成都之前,大族们便听说荆、扬等地皆分户清籍,虽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想来必定会使得各家庄园隐匿的佃户被清理出来。   大族能称之为“大”,就不仅仅是其家族本身人口众多,还有许多依附于大族之下的佃户奴客。因为大族都占据着大量土地,所以对人口的需求是非常巨大的。在生产技术并不太高的农耕时代,即便不是为了组织武装,单纯从生产角度来说,也是必须的。更何况是在这个乱世之中呢?   世家大族兼并土地已成为生存发展的必然,无论是也好,还是开荒拓荒也罢,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在掌握了大量田地之后,相应的失去土地的自耕农,不管是出于天灾还是人祸,除了依附大族以求生存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   刘琮对于这种现象也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他之所以坚持清理户籍,与大族争夺人口,除了要消除军事上的威胁之外,终极目的还是要让赋税落实到百姓头上。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对以土地为根本的世家大族造成损害,但这又是无法回避的矛盾。若是不推行新政,一切照旧的话,那么益州的赋税实际上还是被那些大族变相的鲸吞了。   而且,是明目张胆的逃避赋税。官府有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强制去征收,这些官吏本就是世家大族出身,又怎么可能收的上来?最终无非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吃到最后州郡财政困顿但世家大族愈发富足罢了。   那么清理户籍之后,就能一剂治百病吗?刘琮可不这么认为。事实上,荆州新政,甚至是南阳推行新政之时,刘琮就意识到这是绝不可能的。   如果不能让自耕农或者说小农经济发展起来,最终还是会形成兼并之事。当初荆州水灾之后不就形成了一股脱籍之风么?不是农夫不愿意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而是当土地的产出不足以维持生计之时,他必然会自发的去依附大族,以求得庇护。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旱涝天灾蝗虫地震等自然灾害之外,还有许多因素。   比如生产力的低下,比如沉重的徭役,比如战乱,比如瘟疫……太多太多了。甚至都不用大族去!   那么在这个时代就没有自耕农生存的基础了吗?刘琮认为并非如此。只是很多时候,官府反倒成为帮凶,而不是扶持者。当初在南阳为什么新政推行的比较顺利?就是因为刘琮是将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全局统筹又能够相互兼顾。这也是为何刘琮要将百姓户口分籍入册的原因之一。农户之间也并非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在村、里两级都有相应的互助组织,更不用说在县一级有官府的帮助了。   当然这种帮助肯定不是无偿的,比如官府的耕牛可以租用,而不是无偿的使用。唯有如此,才能形成良性循环,最终使得以自耕农为主的小农经济健康发展起来。   刘琮从来没有想过要搞什么乌托邦之类的理想国。清理户籍不是为了解放谁,而是要与世家大族争夺人口,争夺赋税徭役。否则用什么来打造强大的军队,稳固自己的统治,更别说争夺天下了。   说到底,其实还是“以人为本”,用后世的话来说,要爆兵,总得有足够的人口基数吧?   不过现实决定了刘琮同样离不开世家大族的合作。所以要解决双方的矛盾,就不能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而是在妥协中斗争,在斗争中双赢。目前来看这方面荆州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江东稍差,至于交州情况特殊,尚未展开。   同样未曾展开的益州,随着刘琮一道道军令政令的下达,陆续开始了。在此之前刘琮已经在多个场合吹过风,同时让王粲带人编写了许多关于新政方面的详细公文。   让刘琮有些意外的是黄权竟然对新政的推行,表现出极大的支持。据说为此还得罪了不少人,不过刘琮很快便想明白黄权为何会态度急剧转变。   黄权自归顺之后,仍被刘琮留任为主簿,他如今不过三十多岁,正是要做一番事业之时,更何况现在的形势已经让黄权意识到,若想保全家族,就必须依附于刘琮。   在黄权的影响下不少世家大族也开始逐渐接受新政,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刘琮在举荐权方面的让步。虽然所举荐的人才,未必就会立即受到重用,但世家大族怎能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即便有些人仍然非常顽固,或明或暗的抵制新政的推行,也难以挽回大势,反倒被刘琮强力镇压下去,很是腾出了一些官职。而这些官职又立即成为别的大族竞争的目标,使得那些顽固分子醒悟之后,后悔不迭。   清理户籍只是个开始,紧接着便是分籍入册、丈量田亩、重订赋税等后续事宜。   对于分设户籍入册之事,大族们倒是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倒是百姓因不知其故而闹出不少问题,好在这些问题并不严重,即便有些差错,也不至于影响太大。   然而丈量田亩,重订赋税却又让大族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这两件事实际上还是一件,在刘焉和刘璋父子主政益州时,赋税宽松大族的日子非常舒坦,如今要重新丈量田亩,重新制定赋税,岂不是在大族身上割肉?   “诸位所虑者皆眼前之利,宁不顾后也?”黄权对那些前来拜访自己的世家大族们如此说道:“将军之意,在固农本而开工商,诸位试想,盐铁之利与田亩产出,何者高何者低?今将军舍此巨利,以换农本,于诸位而言,利大于弊,何乐而不为呢?”   有人不服气的反驳道:“盐铁固然利大,投入却也不小。不是谁都能从中获益的。”   “这又有何难?诸位多虑了!蜀中物产之丰富,又何止盐铁?”黄权信心十足的说道:“如今荆、扬、益、交连为一体,纵横何止千里?万民所需之物,实难预料。以诸位之实力,若行之以商,何愁获利不丰?”   腿伤都还没有完全好利索的王累听了,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过却没有因此而斥责黄权。   其实黄权说的没错,只是王累总觉得有些别扭,听着他满口利益,内心很不舒服罢了。不过王累也知道,即便是自己,也必须为家族所考虑。如今庄子里的佃户重新入籍,庄园的产出必然会因此蒙受损失。刘琮既然允许大族经商,而且连盐铁这种关系到国计民生的根本之物都肯拿出来分润,他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更何况正如黄权所言,除了盐铁之外,铜矿、锡矿这些都是有利可图之事,而且蜀地所产的蜀锦也是非常有名的,如今益州和荆州、扬州都在刘琮治下,利用长江水道之便,将这些物资运往各地,获利必然非常丰厚。   放在以前这却是难以做到的,现在有了这个条件,谁又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呢?   方才即便有人反对,也不过是因为其家族相对来说比较弱小,很难从盐铁等事上分得一杯羹而已。   相通了这点之后,很多人便立即醒悟过来,虽然乱世中粮食才是硬通货,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追求更大的利益。   不知不觉,新政便开始在益州各地推行开来,对此刘琮还有些意外,不过既然顺利推行总是件好事,他也不愿意才平定没多久,就有人跳出来叛乱。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少不了有些磕磕绊绊,一方面是因为熟悉新政的官员不足,另一方面也是新政在益州还有些水土不服,有些情况刘琮并不了解,才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好在有了黄权的极力支持后,在他的影响下至少益州官员们大多接受了新政,并且能够发挥本身的优势将这些问题逐一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就只能报到刘琮这里,进行适当调整。   这么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刘琮反倒开始怀念起攻城略地的日子,至少不用每日面对如此多的事务。这方面法正和张松倒是给刘琮提出了很多建议,总算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在力主推行新政的这段日子里,刘琮也同时安排进行对刘备的帮助。否则刘备能否顶得住这段关键的时期,恐怕还能难说……   ☆、第九十二章 再临坚城试锋芒   刘琮在益州推行新政之时,也一直在关注北方的形势,同时开始安排对刘备的帮助,以免这位皇叔尚未站稳脚跟,又被曹操率领大军打得四处漂泊。   在夺取成都后不久,刘琮便派人去联络赵云,彼时赵云已和庞统领兵出了南阳,从汉水逆流而上到了汉中境内。也正因张鲁得知这路荆州人马杀奔汉中,才会下令已侵入巴西郡的汉中兵迅速回师。不过接着曹军南下,赵云和庞统得到刘琮的军令,只能先暂时放弃进攻,顺流而下返回南阳。   张鲁巴不得荆州军主动撤兵呢,虽然他喊的响亮,但真要是让他和刘琮兵戎相见,张鲁还是很有些担心的。   赵云这一路人马返回南阳,并不是曹操在获得叶城之战胜利后退兵的原因,但叶城失守,对于双方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在荆州方面而言,叶城无疑是整个南阳的门户,同理对于许都,叶城也是同样的作用。毕竟要翻山越岭的话,士卒的体力消耗,粮草辎重的运输都是很眼中的问题。   当初为了攻克叶城,刘琮不惜死战,两度强攻才将其纳入南阳治下,而此次曹操率领大军,也同样不惜伤亡,硬是将叶城北城都砸成了废墟,费了老鼻子劲才拿下叶城。   如此重要的地方,曹操当然不会再轻易放弃。为此他任命曹仁为主帅,统领一万余人马驻守叶城,以防止荆州军反攻。   九月初,赵云所率一万余人马自汉中返回南阳,入驻宛城。而他也被刘琮任命为都督南阳、章陵军事的护军,主持收服叶城之事。   除了收复叶城以对许都造成威胁之外,刘琮还下令周瑜、黄忠各领一万人马北上,攻略徐、豫,以在战略上形成东西并进,两路夹击的有利态势。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牵制曹军主力,不使其全力北上,攻打黎阳。   宛城太守府内,赵云召集诸将,一同商议如何收复叶城。   虽然刘琮并没有因为叶城丢失而下令斥责,但自张辽以下诸将都觉得颇为憋气。按说以三千人马对抗数万大军,能坚守月余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想到战死被俘的守军将士,张辽等将领还是非常痛心。   而且叶城的地势实在太过紧要,当时叶城失守之后,张辽表面上仍然非常镇定,但心里还是对曹军有些忌惮。毕竟他之前从未担任过一方太守,若是被曹军攻破南阳,他还有何面目再见刘琮?   “叶城易守难攻,若不动用炮车营,只怕难以攻克。”张辽虽然也很希望能够早日收复叶城,不过他性情沉稳,并没有盲目的认为只要以重兵强攻,便能拿下叶城。   赵云点头道:“我已向襄阳行文,调炮车营往南阳而来,若是顺利,十日后便可到此。”   想要攻克叶城这样的坚城,除了使用霹雳车之外还真没有太多的办法。叶城虽然没有护城河,但因两侧都是险峻山岭,地下又多是顽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除非能绕行到叶城之北,才可能将其围困住,但在城北的军队,又很可能落入对方的反包围之中。   之前曹仁率军从鲁山绕行,也是冒着很大风险的。至于效仿当年魏延以敢死队攀爬山崖潜入城中,这种偷袭就更加冒险了,而且成功率实在太低。那时候是迫不得已,现在能不用这种办法,就最好不用。至于诈降、诱敌等战术,因诸人对曹仁并不熟悉,所以并没有随意提出。否则被对方识破之后,对于士气的打击是很大的。   “此次攻打叶城,大将军的意思是可以徐徐图之,诸位也不必太过心急。”赵云点了一句之后,又道:“江东三营也将抽调人马,与黄将军分为两路北上,叶城这里就不用太过着急。”   听赵云这么说,张辽心下了然,攻打叶城乃是造势,以形成对许都的威胁,迫使曹军不能全力北上。而以南阳各部人马,即便攻克叶城,想要更进一步也力有不逮。不过若是能攻下叶城当然最好,这样对许都的威胁才更加直接,如果不能,也要让曹军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既然如此,张辽就更为从容,他建议在等待炮车营来的这段时间,先行筹备粮草,征发民夫以做准备。而南阳各部也必须立即行动起来,投入到战前的各项事宜之中。以前张辽在吕布麾下时,断然不会想到这些问题,可见他也在逐渐的成长,而这种成长必然离不开主公的信任,否则没有相应的平台,又怎能发挥他的才智?   九月中,炮车营主力三千余人,携六十余架霹雳车、五百具神弩车抵达宛城,当日稍作休息,第二天便随同大军开拔,往叶城而去。   此战赵云为主帅,庞统任军师,张辽、刘磐、邓济等将为辅,合兵两万,于九月十四日到了叶城城外,安营扎寨。   在荆州军尚未到叶城之前,曹仁便已收到了消息。对于曹仁来说,叶城的重要性他同样深知,因此在入驻叶城之后便立即加强了城南的防守,不但利用山势设立了数座堡垒,还在城外数里处,立下了两座营寨。   如此一来,等若在叶城外又增加了一道防线,而且城内外彼此呼应,互为犄角,大大增加了防守纵深。   荆州军立营之时,曹仁很谨慎的派出了一队两百余人的骑兵进行试探和骚扰,虽然没有大打出手,但也让曹仁对荆州军的战力有了初步的认识。   立在城头之上,曹仁借着夕阳落下前的最后一抹余晖,望着城外的荆州军大营,面沉如水,心中暗道,果然是支劲旅。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敌军的强大而感到害怕,反倒激起了熊熊战意。   为何会选择自己驻守叶城,曹仁对此心知肚明。虽然他善守的名声现在还并不为人所知,但曹仁知道,将自己放在叶城,正是曹操对叶城的重视,以及对自己的信任。   而在荆州军大营中,赵云和张辽等人,也立在辕门之上,向叶城远眺。这将是一场极为血腥残酷的恶战,谁胜谁负,殊难预料……   ☆、第九十三章 斩使上表送许都   建安七年的这个秋天,可谓风云变幻,波云诡谲。从初秋刘琮拿下成都、刘备攻克邺城,到曹操率军南下,拔除叶城后收兵回师,无不牵动着天下人的目光。而在赵云尚未领军北上,再攻叶城之前,曹操已经亲领五万雄师出许都,奔黎阳。在此期间刘备同样没有束手待毙,亲自领兵到了黎阳,整军备战。   西凉金城郊外,数十骑飞驰于秋日原野,为首的中年汉子身材魁伟,面貌雄异,铁盔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透出鹰隼般犀利的眼神。骏马奔驰间,就见他忽然伸展双臂运力开弓,弓弦响处羽箭疾飞,几乎转瞬间便射入了那只在浅雪中飞奔的雄鹿脖颈。雄鹿哀鸣一声前蹄跪倒在雪地上翻滚滑行了一段,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才堪堪停了下来。   随着一声呼哨,几只猎犬飞奔而出,冲到那麋鹿身前掉头回望,尾巴剧烈的晃动着,犬吠连连。   这中年汉子如刀刻般硬朗的面庞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使得他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   他便是安狄将军马腾马寿成,祖上乃是汉伏波将军马援。只是到了马腾父亲时丢失官职而留在了陇西,与诸羌错居。后其父因家贫无妻,遂娶羌女,生马腾。腾少贫无产业,常从彰山中斫材木,负贩入市,以自供给。   中平四年时,凉州刺史耿鄙任信奸吏,导致狄道人王国以及氐、羌等民族造反,州郡征集勇士,欲讨伐叛乱。马腾应征,被州郡官员看重,任命为军从事,统领部队,后征战有功,提升为军司马,迁偏将军。不久,耿鄙被手下杀死,马腾则联合韩遂等人,与汉阳人王国合兵,自号“合众将军”,共同推举王国为主帅,及至中平六年,王国兵败,马腾、韩遂等人于是废掉王国,又劫持阎忠为主帅。不久阎忠病死,马腾、韩遂等人相互争权,势力有所衰弱。   再后来董卓进京,拉拢马腾、韩遂率西凉各部一起出兵进京。然而等初平三年马腾、韩遂到达长安,董卓已死,李傕等人专权,于是拜韩遂为镇西将军,遣还金城,马腾为征西将军,屯于郿。后马腾有私事求于李傕,未得其允,于是率兵相攻。汉献帝派使者劝解,没有成功,随后屯于金城的韩遂率兵前来劝解,继而与马腾联合,一起进攻李傕。朝臣种邵、刘范等欲诛杀李傕等人,于是秘密与马腾联系,愿为内应,但因事情败露,只得逃奔槐里。   李傕使军追击,马腾、韩遂败走,退回凉州。不久,李傕等人又与马腾、韩遂讲和,改任马腾为安狄将军,韩遂为安降将军。待到了三辅动乱之时,马腾见事不可为,遂放弃东进计划,与韩遂相联合,结为异姓兄弟。建安四年时曹操派钟繇以侍中的身份代理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钟繇到达长安后,写信给马腾、韩遂,陈述利害关系,于是马腾、韩遂归顺,各自送子入许都作质。   回首往事,这些年来的腥风血雨,起起落落,并没有让马腾意志消沉,反倒使他更加认定,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只要拥有强大的武力,就能够称霸一方。虽然表面上归顺了曹操,但关中诸将却是西凉地区的实际统治者。而在这十几股军阀势力中,马腾和韩遂二人的实力又最为强大。   在防备胡寇的同时,马腾也一直关注着天下形势,在他看来,只要时机合适,自己未尝不能起而自立,东出关中,扫荡诸侯,匡扶天下!   那么现在是否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呢?马腾双眼微眯,心中暗自思忖。就在前几日,袁尚派来使者求见马腾,表示愿与马腾、韩遂联合。紧接着昨日刘备的使者孙乾也到了金城,试图说服马腾出兵关中,共抗曹操。   兹事体大,马腾借口要与韩遂相商,没有立即答复孙乾。今日出城狩猎,不过是想借机好生思谋一番,同时也是等着韩遂前来。   当下的形势让马腾越发有些看不懂了。对于刘备,马腾还是颇有些好感的,但现在出兵关中似乎又太早了些。更何况袁尚虽败,丢失了邺城,但高干、袁熙实力尚存,与袁谭刘备相争未必就会失败,再加上要面对曹操,马腾一时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可就这么放弃这个机会,马腾又有些不甘心。凉州虽然士卒精锐,铁骑凶悍,但却地广人稀,物产贫瘠。虽然关中诸郡在三辅之乱时遭到很大破坏,但自从钟繇到了长安,招徕流民,设置屯田,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若是能够夺取关中,控制潼关,未尝不能做一番事业。   一阵寒风袭来,打断了马腾的思绪,他兜转马头,看也不看刚刚射获的猎物,转身催马疾驰。   与逐鹿天下相比,那只雄鹿又岂能被马腾看在眼中?   金城城内,孙乾听闻马腾狩猎归来后召见自己,立即起身出门。他这一路行来颇为艰辛,消瘦的脸庞比之从前黑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更见深刻。不过孙乾的精神却很好,旅途的疲劳仿佛都已化解,走起路来速度很快。   虽然凉州的天气让他很不适应,但孙乾并没有太在意。他现在在意的是马腾的态度和决定,如果马腾和韩遂能够出兵东进,对于刘备来说,无异于又多了一个实力雄厚的盟友。   马腾在内堂与孙乾相见,这本身就隐约表露出了某种态度,让孙乾心中多了几分把握。   堂中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烟气却很少,堂上温暖如春,便是马腾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仿佛也柔和了几分。   孙乾知道实际上韩遂的实力要比马腾还要强一些,但他之所以直接来找马腾,而不是韩遂,自然也有他的想法。再次对马腾分析了当下的大势之后,孙乾敏锐的观察到,马腾在自己提到刘备与刘琮的联盟之后,眼皮快速的跳动了几下。   如果说曹操令马腾忌惮的话,那么刘琮就是让马腾敬畏了。尤其是现在刘琮夺取益州,雄踞四州之地,虎视天下,除了曹操谁能与其争锋?   虽然孙乾和马腾还不知道,荆州军已在赵云的率领下准备收服叶城,而黄忠、周瑜亦将领兵分两路出击,但孙乾相信,刘琮绝不会坐视曹操北上而毫无动作,马腾对于他这个判断,也是相当认可的。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面对孙乾的探询,马腾沉吟道:“我子超、休等皆在许都为质,若贸然起兵,岂不是害了他们的性命?”   “此事却也不难。”孙乾微微一笑,马腾和韩遂等关中诸将之子在许都为质之事,他自然早已知晓,在路上便想好了对策,此时听马腾如此说,他便挺胸道:“将军何不上表往许都,请求领兵出关,以攻袁尚?”   马腾眼神一凝,有些恍然的看了眼孙乾,见后者目光坦然的望向自己,不由失笑道:“先生这一石二鸟之计,端的好算计!”   “将军不欲出关乎?”孙乾笑道:“关中诸将,唯将军最为忠义,彼时贤侄自许昌而返,将军率铁骑出关,天下将为之震动矣!兴复汉室,匡扶天下,指日可待!”   他在来凉州之前,便好生琢磨过马腾的想法,自认已揣摩的八九不离十。在孙乾看来,马腾若是真心归顺曹操,就绝不会拥兵自重。这关中诸将谁又对曹操死心塌地呢?如果说官渡之战时,诸将还在观望形势,那么现在他们还能安坐于壁上观吗?   现在的形势对于曹操来说,是非常不利的,虽然在两年前战胜了袁绍,本身却也实力受损,未能及时将袁绍的地盘据为己有。如今荆州日渐强大,曹操若要图之,就必须先平定北方。而主公刘备抓住时机,趁势而起,虽然眼下依然危机重重,但却已经有了一线曙光。只要能抗过最初的这段艰难时刻,想必将来定然会大业有成。   当此时,关中诸将的态度,就显得颇为重要了。他们虽然各不统属,实力或强或弱,但士卒精锐,不容小觑。西凉铁骑尤为着名,若是能够得到马腾、韩遂相助,刘备的实力定然会暴增,彼时与曹操相抗,又有何难?   虽然孙乾也意识到,马腾、韩遂未必肯居人之下,但现在的形势下正需要他们出兵关中,所以孙乾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说服马腾和韩遂。   面对目光灼灼的孙乾,此时马腾心中的天平,便不觉越发倒向了刘备。   至于孙乾方才所言,马腾觉得也可以一试。若是曹操不允放还马超等诸子,马腾便也有理由出兵,不过真若是因此害了马超的性命,马腾还是破有些为难。   而且此时最好还是与韩遂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将军前几日,可曾见过袁尚所遣使者?”孙乾见马腾仍然未能下定决心,便出言询问道。这件事自然是有人暗中相告,孙乾本来没想过要以此事质问马腾,但此时孙乾灵机一动,对马腾说道:“将军若要取信于曹操,何不斩杀使者,与上表同一同送往许昌?”马腾眉毛一挑,眼神中不觉透出几分杀气……   ☆、第九十四章 不觉冲杀陷重围   深秋时节的叶城,草木枯黄,秋风萧瑟。陡峭的山崖上,青石垒成的石堡附近,随着一声巨响,腾起淡淡烟尘。   “呸!”石堡中的一名什长吐了口恶气,皱眉道:“这荆州军的霹雳车,准头要比咱们的高出许多,只怕这石堡是守不住了。”   自昨日起,荆州军的炮车营便在城外立起霹雳车,首先受到攻击的,便是城外山上的石堡。   这些石堡位于城头两侧,居高临下,可以在敌军攻城之时,从侧翼放箭,配合城头守军。然而面对荆州军的霹雳车,石堡就只能被动挨打了。虽然曹军也有霹雳车,但因距离太远,无法对荆州军进行反击。这名什长正是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势,才会失去坚守石堡的信心。只是现在军令未下,他也不敢擅自带部下放弃石堡。   南门城楼是荆州军攻占叶城之后重新修建的,虽然只有两层,但却颇为坚固。此时曹仁便立于城楼之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按着腰间长剑。他三十多岁年纪,身材虽然与曹操一样并不太高,但仪表威严,颇为英武。尤其是一双浓眉微微扬起,不怒自威。   此次驻守叶城,曹仁深知其重要性,因此丝毫不敢懈怠,在赵云领兵抵达城外时,便派出百骑进行试探。他从军多年,即便双方未曾大打出手,也看出荆州军的战力,绝非浪得虚名。   “将军,敌军以霹雳车破我石堡,堡中将士危矣!金愿领敢死之士,出城焚之!”一个二十多岁的壮汉见曹仁眯着双眼沉默不语,不由急道。此人乃是曹仁麾下部曲,名叫牛金,论官职不过是一都伯,领二百兵而已。不过其人勇武,颇受曹仁看重,所以此时才会直言建议。   曹仁收回目光,看了眼牛金,沉声说道:“敌军甚强,若事不可为,便折返回城,切不可恋战!”   虽然知道荆州军必然已有防备,但眼下只挨打不还手,对于士气影响太大,所以曹仁应了牛金的请求,同时也想借此更进一步了解对手的实力。   牛金得了曹仁首肯,大为兴奋,他正是年轻热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博取功名,对生死早都看的淡了。对曹仁行了个军礼之后,牛金立即下了城头,召集起自己的两百余骑兵,待城门一开,便一夹马腹,“泼刺刺”地催动战马冲出城外。   山上因霹雳车激起的碎石不时坠落下来,原本就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早已落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使得牛金这支骑兵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免得一不小心马失前蹄。   正如曹仁所料,荆州军霹雳车前,早已严阵以待,牛金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率领部下向荆州军阵前冲杀而来。城头守军得令,擂动战鼓,一时间战场上陡然爆发出狂风般的呼啸喊杀声!   荆州军阵中的弓箭手们随着指令弯弓搭箭,然后在一声令下后松开被弓弦紧勒的手指。弓弦震动声顿时“嗡嗡”响起,与此同时离弦之箭越过前面的长枪兵,如同飞蝗一般扑向冲锋而来的曹军骑兵。   一名骑士被箭矢射中,虽不致命却让他吃痛之下栽下战马,转瞬便被随后疾驰的铁骑踩踏成泥。不过这轮箭雨给牛金等人造成的损失并不大,然而当牛金策马杀入荆州军阵中时,才发现敌军似乎是有意让自己冲到近前。   长枪如林,锋利的枪头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寒光。战马被长枪刺中,悲鸣声中骑士被摔落在地,尚未起身,便被紧随而来的长枪捅成了马蜂窝。   鲜血飞溅,血肉横飞,惨叫声在兵器的撞击声,枪矛刺入人体时的锋锐声中,显得格外凄厉。牛金长矛横扫,格挡开数支刺向自己的长枪后,不得不兜转马头向侧翼疾驰,在他身后,一名骑士被长枪刺中了大腿,而这骑士显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打算,从战马上跃起扑向当面的敌军。可惜乱枪齐刺,硬生生将他钉在空中。   惨烈的厮杀从一开始,便显示出战争的残酷无情,两百余骑兵几乎转瞬之间,便折损了数十人。好在牛金并未一味冲杀,见势不妙率领部下向两翼掠去,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又有数骑被刺落下马,但总算没有陷入敌军阵中。   城头上曹仁眼神微微一缩,表情却仍然非常冷静。   虽然距离很远,看的不是非常清楚,但曹仁知道牛金率部分开必然是因为从正面无法撼动。   牛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勒住战马扫了一眼。出城时的两百余骑,仅仅一个冲锋便只剩下一百五六十人,而敌军阵型却巍然不动,唯有阵前的曹军尸体和躺卧的战马,显示出方才的惨烈。   “将军,是否下令召牛都伯返回?”一名校尉见状,有些担忧的对曹仁问道。   曹仁缓缓摇头,不发一言。他要看看,荆州军到底有多强。   校尉扭头望向城外,目光中满是担忧。   当战鼓声再度响起后,牛金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举起手中长矛,大声喊道:“杀!”   马蹄如雷,地面都为之颤动,烟尘腾空而起,滚烫的热血喷溅而出,鲜红的血肉随着断肢四处飞洒。面对荆州军的严密防守,牛金豁出性命率领部下不断冲杀。沉重的呼吸声中,眼前的一切渐渐都仿佛染上了血色。   “都伯,退兵吧!再不退咱们就全都要死在这儿了!”一个浑身浴血,几乎看不清相貌的骑兵贴到牛金身旁,高声喊道,他手中的长刀已满是豁口,鲜血淋漓滴滴坠落。战马喘息着,仿佛已不堪重负。   牛金从疯狂的厮杀中清醒过来,眼见兄弟们个个带伤,活着的部下已不足百人,不由悚然一惊。   “退!”牛金见状毫不迟疑的大声喊道,他这些部曲来之不易,若是都折损在这一战中,只怕很难得到补充。簇拥在牛金身旁的数十骑听到牛金的命令之后,立即调转马头,反身冲杀。然而此时他们已陷入荆州军阵中,一时哪儿能突得出去?   ☆、第九十五章 先行防备缓攻城   城下牛金等人陷入荆州军阵中,形势极度危险,曹仁当然不会坐视不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全部战死。随着曹仁的军令,早已在城下待命的五百余骑很快冲出城外,欲接应牛金等人。   在阵中指挥的张辽见状,并没有派出人马从侧翼合围,除了地势难以施展开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张辽不想过早的与曹军硬碰硬的厮杀。如果强行合围或许有机会将城外敌军全部吃掉,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   饶是如此,牛金等人被接应回城后,清点人马也几乎伤亡殆尽,便是前去救援的五百余骑,亦伤亡了几十人。   曹仁立在城头上,并没有因为此战失利而责怪牛金,反倒很详细的询问起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曹仁从不小瞧对手,但也不会因为传闻而变得畏首畏尾。他相信再如何强大的敌人,总有其弱点,更何况就现在的形势而言,自己据守坚城,敌军的许多优势又难以发挥。   牛金只是受了点轻伤,很快便裹扎完毕,说起荆州军步卒的战力时,显得颇为凝重:“敌之士卒,不但悍不畏死,且配合极为严整。一枪出则百枪出,一人进,则全队进。有战死受伤者,则其空缺立时有人填补,不至阵型露出破绽。”   他这话虽在描述上略有夸张,但很形象的说明了荆州军士卒配合严密的特点。对此曹仁也深以为然,蹙眉道:“一人悍不畏死容易,百人千人皆如此就不容易了,看来荆州军战力之强,自有其道理。至于阵型严密,不过是训练严格罢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荆州将士之所以悍不畏死,并非是他们不怕死,而是他们知道,如果战死的话,家中必然会受到丰厚抚恤,若是受伤,则有医护营的医官救治,哪怕伤残之后也能成为屯田军,或是在地方上做小官。没有后顾之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荆州军严格的军法军纪了。当然这个时代的各路军阀,军纪也都非常严酷,并非荆州军独此一家。   但是这样双管齐下的,却只有荆州军形成了制度并且已经施行了一段时间。所以临阵畏缩不前者会严惩,甚至会被杀头,但奋勇杀敌者,也绝对会因战功受赏,同样是死,为何不选择杀敌而死呢?退缩逃跑肯定是死,奋勇杀敌却未必会战死,只要有一丝希望,人都会去争取。   所以即便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也早已被灌输了这种理念,哪怕在战场上吓的半死,下意识的也会拼命去争取那一线生机。当人人都是如此时,所爆发出来的巨大能量,就颇为可怕了。   曹仁虽然是武将,但因对荆州军非常关注,所以这些事情,他也多少有些了解。其实这种做法,在曹军中也有一些相似之处,只是没有这么彻底罢了。而且曹军中能够获得优待的士卒,多是部曲亲信,普通的士卒谁会去管?即便想管,也必须有强大的财力物力。伤残的曹军将士大多都是自生自灭,战后的救治也远不如荆州军那么及时周到。   这些问题,曹仁即便了解也无法效仿荆州军的解决方式,对他来说,也是很无奈的事情。   “敌军将士除了敢于搏命、配合严密之外,所用斗具铠甲,也比我军精良许多。”牛金扯过自己的护腿,指着皮甲上被砍出的大口子说道:“寻常矛头,很难划破皮甲,除非用穿刺之力才可戳穿,而则敌军普通矛兵,就能以矛刃划破皮甲,可见其锋利!”   说着,他又让近卫呈上来一把环刀,那环刀刀刃处卷曲崩裂的口子不下数十处,整个刀已经废了,除了回炉重铸别无用处。   “将军请看!”牛金的语气有些低沉:“战阵之上劈砍为次,然则劈砍之下,敌军士卒有铠甲护身,顶多受伤,如此一来,又如何相争?”   所谓劈砍为次,是因为劈砍给人造成的伤害虽然看起来可怕,但很少能伤及内脏,除非是斩首、断臂这样才能造成死亡或极大的伤害。而枪矛捅刺虽然看起来伤口不大,却往往能刺入体内甚至刺穿人体,内脏受伤后那就基本是死路一条了。然而就是这样的劈砍,都很难破开荆州军士卒的甲胄,而劈砍又是厮杀时最为常用的手段。   曹仁看过这把环刀之后,微微颔首,知道牛金所言非虚。   首先牛金这二百余骑兵数量上比敌军就少了许多,其次地势不够开阔,没能发挥出骑兵冲击的优势,再加上武器铠甲方面的差距,结合敌军训练有素、配合严密的情况,没有全军覆没就已经不错了。   曹仁收回目光,转身望向城外。荆州军的霹雳车,仍然在不断发射石弹,城外山上的石堡已经有数座被直接命中,看着几乎成废墟的石堡,想来里面的将士已凶多吉少,曹仁不由有些怀疑,这样下去,城外的这些据点早晚会被敌军拔光,那么现在坚守这些石堡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若是放弃石堡,荆州军便可毫无顾忌的向城下推进,彼时城下的两座营寨,就将暴露在荆州军霹雳车的攻击范围之内。虽然敌军推进之后,己方也可以用城内的霹雳车加以反击,但这样对攻,吃亏的永远是被动防守的一方。   那么在城外设伏兵是否可行呢?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城外的山峰,曹仁觉得这样太过危险,很难成功。   即便侥幸能攻击到荆州军的霹雳车,伏兵的下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敌军围歼与城外,除了投降之外别无生路。   虽说慈不掌兵,但曹仁并不想这么做,实在是这样风险太大,成功率却非常低,实在有些得不偿失。因为以两侧山势而言,必然无法埋伏大量伏兵,人数不足攻击力不够,人数太多又很容易被对方察觉。一旦被荆州军发觉之后,城内与城外伏兵又无法支援,下场便可想而知了。   就在曹仁苦苦思索如何坚守城池的同时,城外的荆州军大营中,赵云也正在和张辽等人商议,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对于赵云来说,这是他首次以护军身份都督二郡军事,面对的又是攻克叶城这样的难题,由不得他不谨慎行事。而庞统张辽等人,也是如此想法。此次出战鲁肃留守宛城,在后方提供粮草军械,组织民夫等事,并没有随军同来。   “今日曹军以骑兵袭击我军,不外乎是要进行试探而已,恐怕经此一战,曹仁便不会与我军在城外厮杀了。”张辽总结了今日之战后,对帐内诸人说道:“若是所料不差,明日城外石堡之中的曹军,都会撤回城中。”   赵云点头道:“既如此,那便仍旧以霹雳车轰击城墙。”   “越抵近城下,霹雳车越难以架设,且城内亦有霹雳车,加之叶城城墙坚固,只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攻破。”张辽对叶城的地形已经非常熟悉,帐中的沙盘他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即便闭上眼睛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刘磐听了,起身说道:“不若夜里登城强攻,或许能抢到城门!”   “不妥!”庞统却立即反对道:“以曹仁之谨慎,断不会出现疏漏,夜间登城,伤亡必重,且很难成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众人都有些皱眉不展。   虽然刘琮的军令上并未限定时间,但叶城的重要性以及此战的重要性,众人都是很清楚的。现在既不能形成围攻之势,对方重兵据守坚城,也就很难形成太大的威胁,对于曹军来说,只要叶城不失守,那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北上进攻刘备。而黄忠、周瑜那两路人马,能否顺利进攻也是未知之数,更何况诸将又岂能将希望寄托于别人?   赵云身为护军,行统帅之职,此时却不能再沉默了,他起身道:“破城之事,可以再议,不过我军立营于城外,也需防备曹军劫营。今日初战,想来曹军对我方实力已有所知,如此就更要防备。至于如何破城,可先拔出城外山上石堡之后,再从长计议。”   他既如此说,众人便起身应诺,各自回营中加强戒备。   今日之战曹军虽折损二百余骑兵,但荆州军也伤亡三百余人,其中阵亡者也近二百。说起来与曹军伤亡相差无几,但对方是骑兵,荆州军多是步卒,能有这样的战果,已经相当不错了。   在这种情况下,曹仁若是想出城反击,除了主力尽出决战之外,便只能趁夜劫营了。对此即便赵云不提,诸将也自会警惕。   不过曹仁到底会不会如此,诸将心中,都没有什么把握。然而即便敌军不来劫营,该防备的也必须防备,否则真若是被曹军破了营寨,后果不堪设想。很快天色便昏暗下来,当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之后,城头上和城外的荆州大营,都陆续燃起灯火……   ☆、第九十六章 既得益州望汉中   凉州金城,继前些日子的小雪之后,又迎来一场大雪。寒风呼啸,白雪茫茫,城头上的旗帜都冻得硬邦邦的,城头的避风处,一堆篝火燃的正旺。什长老马瘸着一条腿,将怀里抱着的一捆柴禾丢到了一旁。正围着火堆烤火取暖的士卒见状,忙扭了扭臃肿铠甲下身子,挤出一个位置。   老马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盘腿坐了下来,只是那条受伤的腿蜷曲不得,伸展着撇在前面。   “刚才出城的是啥人?呼啦啦一大队,莫不是出城打猎?可今天这天气也太冷了些……”有个年纪不大的士卒搓了搓手,哈着气说道。这几年金城总算太平了,虽然马腾时常也会派兵与入侵的匈奴或者羌人厮杀,但对于这些守卫城头的士卒来说,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什么仗了。闲的久了,军纪便自然有些废弛,这会儿风大雪大,大伙儿避在一处烤火已是近年来常见的事情,便是什长老马都不以为意。   一阵寒风吹过,火星飞溅,众人却眼皮都不眨,显然是习以为常了。待风吹过之后,老马叹了口气,语气不知怎地,有些低沉:“那可不是打猎的。听说是将军派去许都的使者,看这样子,怕是安生日子要过到头咯!”   “咋回事?”听了什长老马的话,那个年轻士卒顿时来了精神,这也难怪,整日里蹲在城头上,城外的一草一木早都看腻歪了,真要有点什么事才好。   老马瞥了他一眼,却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可不是和他一样,唯恐天下不乱吗?   “前些日子,打北边来了些人,你们可还记得吧?”左右闲来无事,老马揉着腿说道,见众人都纷纷点头,便又接着道:“据说是袁尚派来的使者,想请将军出兵相助。”   那年轻士卒茫然道:“袁尚?他又是何人?”   也难怪他不知道,毕竟金城在凉州,很是闭塞,别说河北发生的事情,便是关中很多事都未必能传到这里。   “那是袁绍之子,袁绍死后,由其继任大将军等职。”老马倒是耐心的解释道:“听说和刘备刘皇叔相争,丢了邺城,所以才派人来此。”   年轻士卒疑惑的问道:“刘皇叔?那咱们应该帮刘皇叔吧?既然什长这么说,可是将军答应了?”   哪怕是金城这么偏远的地方,刘备的大名也为寻常人所知,而且在人们的心目中地位不低,可见这个时代名望的重要性。   老马啐了一口,翻了翻眼皮道:“将军怎会去帮袁尚?听说昨日派人将那使者斩杀了,方才出城的人,便带着那使者的首级!这是要送往许都呢!”   “可这和咱们有啥关系?”年轻士卒不依不饶的问道。   旁边却有人已经明白过来,笑道:“既然是派人送去许都,那就是要借此表示对朝廷的忠诚,想来北边已经乱的很了,咱们西凉军怕是要出关咯!”   普通士卒,自然无法得知孙乾等人前来之事,马腾也不会主动宣扬,所以大伙儿都认为,要打仗肯定是跟着朝廷去打袁尚的。   这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处了,哪怕马腾等人明知天子被曹操所控制,明面上也得遵从朝廷的诏令。   当然现在马腾心中已有定计,只要能将马超马休放出许都,自己就借讨伐袁尚之名,东进出关!   对此事马腾并没有对韩遂隐瞒,而韩遂也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两人都是颇有野心之人,当下一拍即合。所以上表之时,署名便是二人联名。   相对于风雪肆虐中的金城,成都可以说颇为舒适了。   新政的推行,在益州自上而下,逐步展开,虽然也遇到了许多问题,但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益州的世家大族,虽然因为清理户籍、丈量田亩、重订赋税等事,看上去损失了许多利益,但因为刘琮将这些事与举荐人才之权、经营盐铁之权挂钩,实际上并未伤筋动骨,反倒使得大族们获得了刘焉、刘璋父子当政时所未能获得的许多特权。   尤其是东洲兵被打散重编,立即使得刘琮获得了益州大族和许多豪强乃至小地主的拥戴。实在是这几年被东州兵糟蹋的太惨,有的官员都因东州兵的欺凌而家破人亡,更别说没有官府保护,只能依靠自己的武装的小地主、普通豪强了。   至于东洲兵内部的将士,因庞羲等领袖不敢与刘琮做对,群龙无首之下也只能任人摆布,尤其是在刚开始打散重编的初期,有几个校尉、骑都之类的东州兵将领试图煽动士兵哗变,结果被主持此事的甘宁干脆利索的抓捕斩首之后,大伙儿就更加没了反抗的心思。左右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给谁当部曲又有什么不同呢?   然而他们这种想法,到了重编时才发现也不对。荆州军将领除了很少的部曲近卫之外,所领麾下来源混杂,而且也不是将领的部曲,大伙都是一样的身份。也许今天还在这个将校麾下,明天就又调给了另外的将领。   东洲兵不是改编,而是重编,这其中的差别,或许只有刘琮自己才最清楚。其实东州兵并不是什么难以治愈的痼疾,只要打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换成荆州军将领,这些作战勇猛的东州兵,还是非常好用的。   在获得了益州世家大族的支持之后,刘琮仍然没有离开成都返回荆州,除了要推行新政之外,他还打算顺势解决汉中问题。   虽然目前来开,并不适宜立即对汉中用兵,但提前布局,早做准备,却是非常必要的。   汉中原本就是益州的一部分,而且又是益州与关中之间不可逾越的重要所在,在之前的战略构想中,便是要拿下西川,再取汉中,如今益州已得,焉能不将目光投向汉中?   对此贾诩不用说,早就知晓,法正在得知刘琮的想法之后,也深表赞同。他本就是关中人士,对于汉中的重要性,比一般人理解的更为深刻。   在当前的形势之下,必须要先将益州经营稳固后,才能谋取汉中,刘琮的打算是先将曹军拖住,等刘备在北方立足,能与曹操一争短长之时,自己在趁机攻取汉中,以免曹操从旁插手搅局。所以现在自己能否成功给曹操添乱,就将关系到后面的战略实施,对此刘琮倒是很有信心,就看何时能够传来消息了。   ☆、第九十七章 今夜已败更来否   自那日牛金出城战败后,第二天曹仁便下令驻守城外石堡中的士卒,撤回城中,或是补充至城下营寨。而荆州军依旧用霹雳车将石堡彻底毁去,接着便开始向城下抵近。只是如此一来,便进入了城内霹雳车的射程,曹仁却并未下令立即进攻。按照他的想法,是要将荆州军霹雳车再放近一些,好一举击毁,可惜赵云并不上当,对于霹雳车的使用显得尤为谨慎。   连续数日的推进,荆州军炮车营才在步卒清理出的空地上,向前推进了不足数里。虽然已经可以威胁到城下的曹军营寨,但还不足以将营寨完全破坏。   这样的战法,让曹仁也意识到,荆州军并没有因为实力强大而目空一切,冒险轻进。对他来说,就更加难以寻找到对方的弱点加以利用。   不过曹仁也很清楚,如果这样无限期的对峙下去,在大势上对自己是有利无害的,而荆州军则不然。在叶城拖的越久,就越不能对许都构成威胁,如此一来,曹操便能放心的率领大军猛攻黎阳。   那么荆州军进展如此缓慢,是否有什么诡计呢?对此曹仁经过仔细分析之后,认为荆州军只能采取正面强攻的手段,否则很难攻破叶城。然而他也没有因此放松对叶城周围,特别是山中的侦查。据说当初叶城第一次被攻破就是荆州军以敢死之士,从两侧险峰攀登进而入城夺门。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由于之前曹军进攻叶城时,城中百姓已多迁出,因此曹军万余人马,除了城外的两千人之外,八千余人在城内倒也不虞无处安置。城内少量的居民,对于曹军入驻表现的很是麻木,这些年城头变幻刘曹大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他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不觉天色向晚,荆州军霹雳车在步卒的保护下,缓缓退去,今日对城下曹军营寨的轰击,并没有造成太多损害,炮车营的将士们对此很有些烦言,觉得护军赵云太过谨慎。在他们看来,若是再向前推进百步,就足以对城下的曹军营寨造成很大的威胁了。不过既然赵云下了严令,他们也只得遵守。   数日不紧不慢的进攻使得双方士卒,都有些松懈,尤其是荆州军收兵回营之后,城头上的守军也好,城外荆州营寨内的荆州军也好,都觉得今夜又将平安无事。   夜半时分,乌云蔽月秋风阵阵,城头上的光亮,随着渐次熄灭的火堆而变得愈发黯淡。   城下的曹军右营因地势的关系而稍稍突出,也因此遭受的破坏更大。此时一段破损严重的寨墙却忽然有些响动。   “嘘!轻点!”有人在黑暗中低声说道。   这里紧靠山崖,营内火光难以照到,显得更为黑暗。不过距离近的话,还是能勉强看到模糊的身影。缺口处有一人当先摸出营寨,手中环刀似乎缠着布条,在漆黑的夜色中,难以分辨。   越来越多的士卒从破损的缺口鱼贯而出,他们弯着腰,小心而迅速地向荆州军营寨摸去。   有人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石块,为首的那人便立即停了下来半蹲于地,紧随其后的士卒们也是如此,过了片刻见并无异状,那为首的校尉才起身继续向敌营摸去。   荆州军的大营中刁斗被秋风吹动,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守夜的士卒给篝火中舔了几根柴禾,腾起细碎的火星和一阵青烟,却很快被夜风吹散。望楼上的士卒不时抬起头,目光梭巡,营外黑黢黢的,一切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这名士卒打了个盹,却不知怎地忽然惊醒过来,扶着手中的长枪向外张望,心中突然涌出的强烈不安,使得他有些紧张。   “嗖!”一支箭矢毫无征兆的突然自黑暗中射出,正中这名士卒的脖颈,他下意识的抓住了箭杆捂着伤口,想要张口呼叫,却只发出几声轻微的声响,身子便软软的栽倒在望楼之中。   得手后的曹军校尉一挥手,大喊一声:“杀!”身后的两百余精锐悍卒,便立即挺身跃起,大步向荆州军营寨扑去!   在敌军防备最为松懈时,发起突袭,是曹仁早已谋划好的反击方案。连日来的相安无事,不过是为了麻痹对手,从而达成夜袭的突然性。   然而荆州军真的毫无防备吗?   就在曹军自黑暗中突然杀出之时,营寨内火光大盛,而曹军士卒却猛然发现,四周也燃起一簇簇篝火!原来荆州军在营寨外,也堆放了许多易燃之物,此时火箭飞射,顿时将其引燃。   正在向荆州军营寨冲杀的曹军士卒,立即就暴露在熊熊火光之中,冲在前面的校尉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营寨上突然涌出大量荆州军弓箭手!他心中凛然,当下大吼一声向前扑滚,同时耳边响起密集的弓弦震动声。紧接着,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形成了密集的箭雨,向曹军兜头罩下。   此时大部分曹军士卒,几乎都已经抵近荆州营寨之前,可见距离之近,也正因如此,使得他们在面对这轮箭雨时,更加难以闪避。   惨叫声顿时在营寨下接连响起,如此近的距离更加增强了箭矢的穿透力,加上夜袭的曹军将士为了更敏捷,穿戴的都是皮甲,让他们立即伤亡惨重。   为首的校尉也未能躲过,好在只是胳膊、肩膀上中箭,并不致命。但他知道此次夜袭已无可能,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将兄弟们带回去。此时幸存的曹军将士,都趴在地上不敢乱动,有个伤兵因神志不清起身乱跑,结果被对方数十支箭矢射的如刺猬一般。   被困于此,哪怕多拖延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这名校尉也是久经战阵之人,见营寨上射下来的箭矢稍稍有些稀疏,便立刻翻滚着向后退去,同时大声喊道:“退!灭火!”   火堆附近的士卒听到之后,抓起地上的泥沙便丢,甚至有人跳起来猛踹,虽然被射倒数十人,但营寨外的火光明显的黯淡下来。趁此机会,这名校尉爬行翻滚,终于隐到黑暗之中。在他的指挥下,幸存的曹军将士也纷纷退却,挣扎着脱离了敌军的箭矢范围。   待他们跌跌撞撞的回到城下营寨后,清点人数却只有六十多人逃脱,且几乎个个带伤。   曹仁得知后却并没有责怪这校尉,反倒好言抚慰了几句。此次夜袭他本就没有指望能一举成功,不过是试探对方在夜间防备的是否严密而已。现在看来,荆州军统帅的谨慎,并不亚于自己。   “可惜敌军未曾顺势追击,倒是让某白费心机了。”待那校尉离开之后,曹仁望着案头的烛光自言自语道。   他在城外还埋伏了两千余人,就等着荆州军在获胜之后乘胜追击,只要他们追到城下附近,伏兵便能切断他们的后路,彼时营寨内的将士再以箭矢攒射,然后四面合计,追兵必然无处逃脱。   与此同时,荆州军营寨内,赵云等将领也在中军大帐议论此事。他们本已睡下,此时匆匆赶到中军帐内,却都甲胄齐整,显然是皮甲而眠。   “报!”一名斥候匆匆赶到帐外,单膝跪地报道:“城西曹军埋伏有近千人马,此时正退回城中!”   赵云听了点了点头,打发斥候离开后对庞统道:“军师果然没错!”   庞统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对赵云道:“曹仁派出这两百人,不过是诱饵罢了,若是我军毫无防备,这两百人突入营中,则伏兵尽出,以求大破我军。现在先锋既折,伏兵不见我军追击,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回城去了。”   “这般小打小闹,何时才能破城?”刘磐却觉得总是这么打的话,很是憋闷,对庞统问道。   庞统揉着下巴道:“欲破叶城,则必须先将城下的营寨毁去,不然我军攻城将士难以抵近城下,更何谈破城?”   他这么一说,张辽便应声道:“既如此,何不先强攻城下营寨?我愿领三千精锐,明日先攻其右营!”   “且慢!”庞统眯着小眼睛笑微微的环视众人,问道:“不知诸位觉得,明天曹军是否还会夜袭我军营寨?”   刘磐翻了个白眼,一拍大腿:“曹军今夜已遭此惨败,明天断然不会再来!”   帐中诸将校虽然没回答,但看他们的表情,却和刘磐所想的差不多。   “诸位都如此想,那曹仁会不会利用这一点呢?”庞统转头对赵云说道:“若是统所料不差,明天夜间,曹军必然还会来偷袭营寨,且人马必不止二百。”   赵云方才也在思索这种可能,见庞统如此说,便也认为庞统所言不错,当下起身说道:“既如此,我方将如何应对?”   诸将都扭头望向庞统,看他有何计策。庞统不慌不忙的站起身,走到大帐中间的沙盘前面,对众人说道:“诸位将军请看!”   ☆、第九十八章 暗夜腾空若流星   大帐内灯火通明,虽然有些呛人,但众人的心思都被庞统所吸引,纷纷自胡床上站起身,围到了沙盘旁边。   庞统挽起袖子,指点着叶城西侧山峦说道:“曹军右营在此处,背靠险峰,与斜对面的左营互为犄角,若我军攻其右营,则敌之左营可在背后袭击我军,反之亦然。同时城头守军,亦能对我军构成极大威胁。”   这个情况诸将都早已熟知,却不明白为何庞统又再次强调,不过想来庞统定然有他的道理,于是都耐着性子安静的听着。   “今夜曹军夜袭失败,不过是为了试探我军夜间防守是否严密,也是为了明日夜袭麻痹我军做准备。”庞统见诸将都听的很认真,便接着说道:“明天夜里曹军不来则罢,来,必会是数千人马。然而曹军若是皆从城中而出,势必会动静太大,所以左右二营的曹军,才会是夜袭之主力。”   张辽眼神一凝,问道:“以军师之见,是要我军提前埋伏,待其空巢而出之后,突然杀出?”   “然也!”庞统赞许的看了眼张辽,说道:“曹军也不会没有防备,不过我军的目的,不在于杀伤袭营的曹军,而是要毁去城下营寨,想来当不会太过困难。”   刘磐等将校听了顿时精神大振,若是能将曹军在城下的营寨毁去,那么很快便能强攻叶城了。对早就憋着一肚子火的刘磐来说,这无疑是个报仇雪耻的机会。   赵云见诸将如此,便与庞统商议着分派各将,只待次日再战。   然而第二天晌午过后,天色愈发阴沉,到了傍晚时分,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庞统见天气如此变化,便放弃了原先的安排,不派兵去埋伏偷营,因风雨之中很难将敌营焚毁,反倒不如不去。只是防守却不能因此松懈,不过曹仁显然也是这么想,当夜并没有再度派人夜袭劫营。   如此一来,战事又陷入僵持之中。荆州军上下不觉有些浮躁,毕竟到叶城已有十日左右,眼看就要入冬,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更难攻克叶城。   好在这场秋雨只下了两天,第三天上午便雨散云收,倒是个难得的晴天。   “敌军不来,只能我军突袭了。”庞统在晌午过后见曹军依旧坚守不出,便对赵云建议道:“今夜一鼓作气,攻破城下营寨!”   赵云皱眉道:“曹军岂能不防备我军夜袭?”   “营寨不如城墙坚固,我军以霹雳车火攻,敌军定然难以坚守。”庞统说到这里,微微叹气道:“只是强攻的话,恐怕我军霹雳车会遭受不少损失。”   因地势之故,强攻营寨必然会遭到城内霹雳车的反击,但眼下要想打破僵持的局面,这就成为必须付出的代价。   也许是预感到荆州军将要在今夜强攻,曹仁早早的便下令城内霹雳车做好准备,同时在城内安排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随时待命。到了傍晚时分,又将城外左右二营的士卒抽调了一半退回城内。   对于曹仁来说,即便城下营寨失守,也能够凭借坚固高大的城墙继续坚守,而城外营寨的作用,其实主要是用于突击敌军攻城。现在荆州军既然未能强攻,而曹军又不出城厮杀,营寨的作用相对来说就小了很多。   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城外荆州军的霹雳车并没有如同往日那样退走,而是留在了原地。至于在霹雳车前防守的荆州军则进行了调换,很显然是要保持守卫霹雳车阵型的将士有足够的体力。   曹仁在城楼上眯着双眼,冷静的望向渐渐隐没在黑暗中荆州军霹雳车。   那天夜袭失败之后,本来第二天他就要派出五百骑兵,由城外左右两营的步卒配合,再度夜袭荆州军大营,结果一场秋雨使得他放弃了这个计划。若非这场雨,当夜会发生什么恐怕还很难说,不过今天曹仁已经强烈的预感到,夜间将会有一场恶战。   荆州军,不会无限期的拖延下去,或许从今夜开始,叶城之战才真正进入到惨烈的厮杀之中。   主将的心态对于麾下将士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不知不觉,曹军上下都变得非常严肃,很多久经战阵的老兵,也有了同样的预感,他们有些焦灼的等待着,至于那些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新丁,也被这种肃杀的气氛所影响,变得有些胆怯,或是有些隐隐的激动。   十月初的夜里已经颇为寒冷,城头上的火盆陆续点燃,因柴禾受潮的缘故,腾起滚滚青烟,呛得不少人咳嗽连连。而在城下的营寨中,留守的曹军还在利用手头的材料进行加固。   “快!再搬几块石头到这里!那个窟窿赶紧用木桩堵死!”一名都伯大步在自己负责防守的寨墙前巡查,不时指挥部下抓紧加固寨墙。   白天遭受破坏的几处都已被修复加固,但这都伯仍然很不满意,对于霹雳车的破坏力他已经很清楚了,如果被直接命中的话,再坚固的寨墙都会被砸出个窟窿。   寨墙内侧有用于站人的走道,走道下便成了将士们的藏身之处。不过此时大伙儿都忙着对寨墙进行修补,除了几个伤兵之外,并没有人在走道下藏身。   这处右营并不是四四方方的造型,而是顺着山势建造,突出山体的部分,建造的尤为坚固,除了粗大的木桩之外,前方的寨墙全部由大石垒成。   “火!荆州兵的霹雳车旁边点起火堆了!”望楼上的士卒大声叫喊道,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很是紧张。   营寨内的曹军将士闻言,都扭头向外望去。   火堆刚刚点燃,火光并不明亮,然而正因如此,那霹雳车才显得更加高大,宛如黑暗中的猛兽一般,比白天看起来更为可怕。   负责坚守右营的曹军校尉脸色有些阴沉。营寨大部分是由木桩搭建而成,面对敌军的火攻,还能坚守得了吗?   然而就这么放弃营寨,也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名校尉沉声下令道:“都把眼睛睁大点!咱们城内也有霹雳车,怕个什么?”   他这话多少让营内的部下安心了一些,是啊,咱们也有霹雳车,还不知道谁先抗不住呢。这名校尉话音刚落,就见一颗红色的火团犹如夜空中的流星一般闪现,只不过却是从地面,升腾而起……   ☆、第九十九章 血海烈焰挣命行   腾空而起的火球由小变大,由远及近,火焰熊熊燃烧摩擦出猎猎风声,从天而降!   “轰!”这枚火球并没有砸入营中,而是落到了营寨侧面的地面上,落地的瞬间猛然炸出无数大大小小的火团,四射飞溅。盖因石弹之外捆扎的经过油脂浸透后的布条稻束,在落地之时被巨大的震动崩飞,才会造成宛如爆炸般的效果。   虽然没有被投入营寨之内,但这漫天飞舞的火焰如同下雨一般,纷纷扬扬的四处飘落,加之大火球上仍在燃烧,使得附近一下变得亮堂堂的。而那些落在寨墙上的火焰,则在守军的扑打之下,渐次熄灭。有的士卒被燎到了头发眉毛却浑然不觉,甚至被烫伤了手臂,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枚火球砸落下来后,荆州军的霹雳车阵地上,炮车手们紧张的拉拽着绳索,调整投石机的角度,而其他霹雳车也陆续完成了准备,开始向曹军右营试射。   自荆州军炮车营成立到这些年东征西讨,无数次参战,炮车手们早已总结出无数经验。而且随着这些经验被转化成有章可循的规矩之后,炮车营的战斗力已有了很大的提高。   无论是操作霹雳车时的规范,相互之间该如何配合,还是用简易的工具测量距离,计算风向,甚至石弹的规格大小会有怎样的影响,都成为炮车营炮手们的必修课。有些经验丰富的炮车长,还会被请到军学中担任教官,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新兵。   正是这些无处不在的细节,决定了荆州军的炮车营无论是战术素质,还是总体战力,都比仅仅拥有同样武器的对手高出许多。   同样是霹雳车,你抛射一次的时间我足以抛射两次,甚至三次,即便在同等的命中概率下,谁被击中的可能性更大?   更不用说荆州军炮车营的石弹,大多都是石匠们采石打磨而成,尽可能的做到同样规格下重量相差不大。再加上炮车手们总结出来的丰富经验,实力上的高低便自然形成了。   比如试射这个环节,并非盲目的抛射出去之后再重复发射,而是有专门负责观察落地点的人,根据距离远近,偏差大小进行计算,这种结算还借助了简易的测量工具,使得结果尽可能的准确。因此才能够有针对性的进行调整。   其实就连刘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已经无限接近于弹道学……   随着霹雳车观测手们的指挥,绞盘手们转动着绞盘、拉拽着绳索。巨大的霹雳车架在底盘上缓缓转动,同时抛杆也被紧绷地绳索降下来,负重箱晃悠悠的升至半空。   四个精壮汉子用碗口粗的木杠,将早已准备好的火弹抬入铁条打造的网兜里,炮车长见部下用火把引燃了火弹,一声令下,霹雳车右侧的壮汉稳稳地扳下闸杆。   腾起的火焰使得那个点火的士卒飞快地后退,当闸杆扳下后铁制的卡笋随之转动,固定抛杆的绳索顿时松开,抛竿前方的负重箱猛地坠落,绕在绞车上的绳索随着抛竿升起而拉动了绞车,速度飞快,拉得绞车急速转动,青铜打造的瓦轴处升腾起一阵白烟!   霹雳车上的各个部件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飞速运转,而抛杆的长臂也随着负重箱的下降急速升起,直到负重箱轰然落地,抛杆也撞击在车架顶端的横档之上时,铁网兜中熊熊燃烧的火球,便立即飞出,先是冲向黑黢黢的夜空之中,然后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烈焰拖拽的弧形轨迹,带着沉闷的呼啸声,在营中曹军将士惊恐的双眼里越来越大,直至随着一声巨响,砸中了营寨正面的寨墙。   坚固的寨墙顿时垮塌了一段,碎石,火焰横飞!   有数十名曹军本来躲避在这段石头垒成的寨墙后,此时首当其冲,连叫喊声都没发出,便被乱石砸成了肉泥,稍远些的士卒有的被碎石崩伤了面颊,有的被大块碎石砸断了腿,然而最为凄惨的,还是那几个被烈焰吞噬的士卒,他们浑身燃起大火,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叫喊,在火焰中扭曲地挣扎着……   然而却没人能帮助他们,因为荆州军的霹雳车虽然数量不多,但发射的速度很快,接二连三的火球从天空中呼啸着扑向营寨,人人都在躲避,谁还顾得了别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火球砸中寨墙、落入营寨,火势便愈发不可控制地燃烧起来,从数个点连成了片,热浪席卷,人喊马嘶,右营已经岌岌可危了。虽然很少有火球能够直接击中士卒,但落地后激起的碎石火焰却铺天盖地,给营中的曹军将士造成了极大的威慑。许多士卒甚至吓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闪避。可见给曹军将士心理上的打击,是多么巨大。   城楼上曹仁面沉如水,只是按着栏杆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他自认已经对荆州军的炮车营相当重视,也因此做了充分的准备,然而当荆州军真正亮出獠牙,猛然发力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对荆州军的战力,估计不足。   也许是这些天敌军霹雳车的表现,麻痹了曹仁,但眼前这一幕,使得曹仁意识到,如果面对这样的敌人还幸存侥幸的话,下场一定会非常凄惨。   好在之前已经将左右两营的士卒抽调了大半,否则损失还将更加惨重,曹仁当机立断,下令城下两营中的将士放弃营寨,立即撤回城中。   与此同时,城头上曹军霹雳车,也陆续开始向荆州军反击。   叶城城墙本就建筑在地势较高之处,加之城墙高大,架设在城头的霹雳车,射程自然就比城外的荆州军霹雳车远出许多。而荆州军炮车营为了能够攻击到城外的曹军营寨,不得不向前推进,等若进入了曹军霹雳车的射程之内。   高度上的优势弥补了曹军霹雳车射程上的不足,同时也增强了不少威力。哪怕曹军架在城头的霹雳车并不太多,只有十余架,也完全足以给荆州军炮车营造成极大的威胁。   因为要架在城头上的缘故,曹军的霹雳车普遍较小,否则难以安放在城头之上,而且抛杆的长度也受到限制,不过当火球被抛射出去之后,还是让城头上的曹军将士感到一丝欣慰,毕竟自己不再是被动挨打,也有了还手之力了。   双方参与进攻的霹雳车加起来不过数十架,抛射出来的火球虽然并不密集,但由于地势的原因,还是显得颇为激烈。   面对曹军的反击,荆州军炮车营的将士并没有太多办法,只能加快速度向曹军城外营寨猛轰,希望在己方的霹雳车还未损坏之前,完成自己的任务。   赵云等将领在霹雳车后方的阵地上,注视着战场上的形势。曹军的反击来的比想象中要更快一些,可见曹仁对此也早有防备。   在这种霹雳车对射的情况下,赵云也没有什么好指挥的,除非曹军杀出城外,他才会调集人马前去厮杀,但是很显然,这种情况下双方都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城外的曹军右营,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不过在受到攻击不久之后,营中的曹军将士便被曹仁调回城中。这一举动自然瞒不过荆州军,于是在张辽的指挥下,数架霹雳车开始向前推进。   拉车的辕马虽然受过训练,但在曹军霹雳车飞来的火球攻势下,还是变得躁动不安,好在这些辕马都被黑布罩着双眼,只能在士卒们的拉拽和马鞭的抽打下,本能地向前。霹雳车左右也挤满了炮车营的辅兵,他们有的扛着粗重的绳索,有的抓着车架上的铁环,随着炮车长的命令,拼命地迈步向前。   一个燃烧着的火球带着滚烫的热浪,从城头呼啸着扑向这架霹雳车,自半空中轰然落入埋头拉车的辅兵人群中。首当其冲的士卒甚至连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砸得不成人形,而周围的士兵避之不及,被火焰引燃了身上的衣袍,顿时如同热锅里的蚂蚁般四散奔逃。另一侧的将士们也多少受到波及,使得这架霹雳车晃动了几下,好在拿着垫木的士兵眼疾手快,将抱在怀里的三角垫木塞在了实心车轮下,这才将霹雳车稳定下来。   这架霹雳车的炮车长也受了伤,半边脸被碎石刮得血肉模糊,眉毛胡子焦黑一团。他声嘶力竭的喊道:“不要停!再往前五十步!预备队,给老子上!”   在他的指挥下,跟随在霹雳车后面的辅兵冲到两侧,抓起滚烫的,沾满血肉而粘稠湿滑的铁环,继续推动车子缓缓向前。   五十步若是平常时候,即便推动如此沉重的霹雳车也不会觉得太远。然而当城头上不仅向下抛射火球,甚至开始攒射箭矢时,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辕马悲鸣着倒下了,驾车的士卒毫不犹豫的砍断缰绳,发疯般的抽打着幸存的辕马。身旁的同袍倒下了,来不及看他如何身亡,挣命般的弓着腰,蹬着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再向前!“停!”随着炮车长的大喊,所有人都仿佛虚脱似的栽倒在地,然而下一刻,他们又立即跳起来,冲向自己的战位……   ☆、第一百章 何以破城唯火攻   越靠近城下,目标越大,也越容易被敌军的霹雳车击中。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但若非如此,又怎能攻击到曹军在城下的营寨?   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之后,这架霹雳车终于到达了预定的位置。然而停下来之后立即成为众矢之的,无数火箭铺天盖地射来,好在距离较远,很多箭矢都未曾射中,即便有那么几支箭矢射中了霹雳车,也很难燃烧起来。不过城头上的霹雳车,却完全能够轻松将火球抛射过来。   背负沙袋的炮车营辅兵喘着粗气,将沙袋从后面运送过来,丢下之后立即转身就跑。那些沙袋很快便在霹雳车周围堆了起来,形成了一道虽然并不坚固,但好歹能挡住飞溅火焰的屏障。如果不被对方的霹雳车抛出的火球直接砸中的话,还是能够提供一些防御的。   与此同时巨大的石弹也被辅兵们用粗木杠子滚了过来,炮车手们咒骂着,喊叫着,彼此之间却配合的非常娴熟,很快便将那已经裹扎了布条和稻草干柴的石弹放入了铁网兜里。   越是遭受曹军直接的威胁,炮车手和辅兵们便越爆发出极大的潜能,在这架霹雳车开始抛射火弹之后,随后跟进的两架霹雳车也一左一右的推进到了预定的地点。虽然地上的火焰越来越多,浓烟升腾,碎石不时飞溅,但在烟火中忙碌的荆州军士卒,却仿佛毫不在意。   城头上的曹军这些日子里也憋足了气,眼看着城外山上的石堡被荆州军摧毁,看着敌人的霹雳车步步逼近,现在终于到了能够发威的时刻,他们可谓亢奋到了极点。   相比之下,曹军的炮车手显得随意许多,且不怎么规范,但因为占据高度优势和数量优势,还是给城下的荆州军霹雳车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和不小的伤亡。   城下最前方的荆州军霹雳车,在被砸中数次之后,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很快,大火就燃烧起来,身受重伤的炮车长在部下的搀扶下,忍痛下令撤退。   在曹军密集的轰击下,抵近到城外的五架霹雳车先后被击毁,好在炮车营将士伤亡不是很大。而曹军在城外的左营,也彻底陷入火海之中。   望着城下熊熊燃烧的营寨,曹仁缓缓的出了口气,城头上的霹雳车虽然没有遭到对方的攻击,但也损坏了两架。即便和对方的损失相比,这并不算什么,但曹仁还是感到有些忧虑。荆州军的霹雳车数量众多,这一点斥候早已探查明白,仅仅损失五架对荆州军来说,同样算不上伤筋动骨。   “将军,是否出城追击?”见荆州军开始后撤,有个校尉忍不住问道。   曹仁摇头不语,荆州军今夜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彻底摧毁城下的两座营寨,现在敌军业已得手,又怎会没有防备?此时出城,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弄不好还会给敌军以可趁之机,他怎能犯如此错误?   城外的荆州军缓缓退回大营,赵云等将领却没有回营,夜风吹拂,带着呛人的烟气和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营寨既毁,接下来就可以强攻城头了。”火光映射在赵云的脸庞上,使得他的双眼愈发明亮,只是眉头微蹙,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忧。不过赵云很快便调整了情绪,扭头对庞统问道:“以军师看来,我方强攻城头,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庞统的表情也很严肃,眯着不大的双眼稍一思忖,缓缓说道:“以曹军防守之严密,叶城城墙之坚固,只怕我军胜算仅有两成。”   诸将听了纵然心中有些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叶城的确难以攻克。毕竟攻城一方可以使用的手段,无非就是那几样,具体到现在,就更少了。   之前叶城失守时,特卫营也曾在城里留下了潜伏的探子,但却因无法出城联络,使得他们难以发挥作用,更何况这些人本来就不多,指望他们是不大可能的。   如果要采取架设云梯,蚁附登城的强攻手段,城头上的霹雳车也始终是个极大的威胁。尤其是叶城南门的城墙并不宽,总计不过数里而已。这就限制了攻城的人数,只能一波接一波的抵近、攀登。如此一来,曹军霹雳车就可以集中轰击某个地段,切断前军和后续跟进的各部之间的联系。所以即便能够攻上城头,若是得不到足够的支援,也会被敌军反击,赶下城头。   诸将都是久经战阵之人,对此哪会看不出来?然而要对付敌军在城头上架设的霹雳车,就只能依靠己方的炮车营,可是经过今夜一战,即便原先心存侥幸的将领,也看出来若要用己方的霹雳车去强攻,只怕损失会非常惨重。毕竟敌军居高临下,在射程上高出一大截来,强攻只能不惜伤亡抵近,对于宝贵的炮车营,谁也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强攻还是不妥,欲破此城,还得着落在火攻上!”庞统沉吟片刻,语气坚定的说道。   赵云眼神一凝,扭头看向庞统:“火攻?”   城外营寨之所以能用火攻毁去,是因为搭建营寨所用的多是木材,可叶城城墙却完全是石块筑成,火攻又怎么能有效?如果全靠霹雳车投火弹,又和强攻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样暴露在敌军的攻击之下?   不止是赵云,张辽和刘磐等将校也都向庞统投去疑惑的眼神。   庞统点头道:“不错!唯有火攻,才可破城!”   当他说完自己的打算之后,赵云恍然道:“这倒是可以一试,传令下去,就按军师所言行事!”   第二天清晨,曹仁便早早登上城楼,却发现荆州军似乎并无攻城迹象,不由疑惑起来。召来斥候相询,斥候也不明所以。及至到了晌午过后,才有斥候回报,说是荆州军自后方运来大量粮草,正在营中搭建粮仓。曹仁听了这才稍感放心,不过还是下令斥候严加探查,一有情况马上向自己报告。   得了命令的斥候撒出去更远,虽然遭到荆州军斥候的伏击、拦截,但还是观察到一些情况。比如荆州军士卒入山砍柴,不过在斥候眼里,这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然而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砍柴的队伍似乎太多了些……   ☆、第一百零一章 积薪焚城迫敌退   荆州军营寨内,柴薪堆积如山,士卒们将柴禾捆扎成柴垛,因绳索不够,便逮着什么用什么。无数一人来高,两人合抱的柴垛在营寨内堆的满满当当。这情形让赵云不禁有些担忧,若是曹军夜袭,发一阵火箭,那可就糟糕了。好在斥候遮蔽严密,没让曹军发现营内异状,到了傍晚时分,总算准备妥当。   柴垛捆扎的非常结实,重量自然也就不轻,不过放倒之后两个人便可以很轻松的推着滚动,比起以石弹为核的火球,要方便的多。   入夜之后,城头上陆续燃起火把,城外的营寨早已烧成白地,只是废墟中仍有青烟徐徐升起,被夜风一吹,才渐渐消散在月色之中。今日荆州军并没有如大伙想象的那般大举进攻,使得许多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然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卒,反倒为此而更加担心了。   “都给我瞪大眼睛,支起耳朵!这荆州兵白日里不来,只怕打的是夜袭的主意!”一名都伯双手叉腰,对部下大声说道:“谁若是敢在巡哨时睡觉,别怪我军法无情!”   麾下士卒们噤若寒蝉,倒是几个什长大声应了。都伯横着眼睛扫了一圈,这才离开。待其走后,其中一名什长叹道:“只怕今夜难熬咯!”   也有人不以为然,扭头望向城外,呸了一口说道:“却也未必!荆州兵若是强攻,咱们的霹雳车也不是摆设。更何况这叶城城墙如此高大坚固,敌军又施展不开,强行攻城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还是都加点小心吧!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咱们可都要倒霉。”一个老成些的什长挥了挥手,自去吩咐手下的兄弟们。   今夜虽是上弦月,倒也有几分月色,加之城头火把处处,显得很是亮堂。不过这夜里的寒风就让人有些耐不住了,很多士卒蜷缩在城头简陋的帐篷里,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紧张的等待着。   秋风呜咽,刮得火盆里的火焰呼呼作响,守夜的士卒挪了挪身子,将搂在怀里的长枪换了个肩膀扛着,被火盆热浪熏烤的有些睡意朦胧。   几名弓箭手骂骂咧咧的走到近前,用脚碰了碰那人的腿,那士卒忙起身让到一旁。弓箭手们借着火盆的火焰,将箭头引燃,然后弯弓搭箭向城外抛射,数支火箭在夜空中飞掠片刻后坠落于地,微弱的火光并不能照到多远,但足以看到是否有大队敌军接近了。   “我就说荆州兵也不会吃饱了撑的,选在这种时候来攻城。”一个刀疤脸气呼呼的嘟囔道,显然是被搅了好梦才如此烦躁。   带队的伍长笑骂道:“就你话多!还不滚回去接着做你的春秋大梦!”   刀疤脸打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正要和兄弟们回帐中,眼角却不经意的瞥见了什么,忙站住脚拉着伍长的胳膊,指向城外道:“似乎有啥动静!”   伍长神色一凝,挥手道:“再放一次火箭!”   “别!”那刀疤脸立即反对道:“看样子这是要来偷袭,不若等敌军抵近,再突发乱箭!”   伍长却摇头道:“先弄清楚再说!你速去报与什长!再多派些弟兄们过来。”   不过还没等什长领着其他人到这边,伍长便已经和手下再次抛射了数支火箭。离着不远的几名士卒被弓弦震动和箭矢破空声吵醒后,都起身来到垛口张望。   “嘶……”待看到城外的动静后,大伙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火箭的光亮不足,燃烧的时间又很短,但那一瞥之下黑压压的荆州军霹雳车和大队人马,还是让看到这一幕的曹军士卒们大感紧张。也许是城外的荆州军也意识到终于被守军发现,很快便燃起火把,加快了向城下推进的速度。   “敌袭!”伍长见状,扯开嗓子大声叫喊道。   示警的梆子声很快响成一片,本就睡的很不踏实的曹军将士,立即从城头上的帐篷里钻了出来。那些炮车手们则奔向霹雳车,有的搬运石块,有的转动绞车。而城头上的喧闹声,也使得曹仁很快惊醒,在近卫的服侍下,披挂好甲胄,按着腰间长剑立在栏杆前向外望去。   城外宛如数条火龙蜿蜒而至,火光中那一架架霹雳车显得格外狰狞。   “距离城下还有多远?我军霹雳车能否攻击到?”曹仁的声音颇为冷静,使得原本有些紧张的部将不觉安心了不少,负责霹雳车队的校尉回道:“勉强能够到,不过威胁不大。或者可以待其再前进百步,彼时更有把握。”   曹仁眯了眯双眼,对这名校尉问道:“这么说,荆州军的霹雳车攻击不到我方城头?”   那校尉扭头仔细看了看,心中暗自计算了片刻,肯定的说道:“断然不可能攻击到我方!”在这种距离下,曹军的霹雳车都只能勉强攻击到,敌军就更不可能了。   “然则敌军为何会停下来?”曹仁目光一凝,不解的问道。   众人如何得知?不由面面相觑,倒是牛金迟疑道:“会不会是荆州军的诱敌之计?”   “让霹雳车先试着攻击一下!”曹仁却下令道。不管荆州军有何目的,他都不会排除人马出城厮杀,只要坚守住城头,荆州军除非插上翅膀才能飞跃而过。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用霹雳车将敌军阻于城外,若是荆州军不惜人命强攻,必然会遭受惨重伤亡。对于己方士气的提振,也将极有好处。   那名校尉领了曹仁的命令,转身便走,很快城头上的霹雳车便开始向城外抛射火球。   随着数十枚火球陆续腾空而起,月光仿佛都为之黯淡了几分,不过这却让城头上的曹军将士,越发看清了敌军的阵容。   “七,八,九……”有人伸长了脖子,数着荆州军到底出动了多少霹雳车。   曹军霹雳车投射出的火球,并没有对荆州军造成多大损失,毕竟在夜色中火球实在太过耀眼,只要不是行动迟缓的霹雳车,荆州军将士还是很容易避开的。而且荆州军的阵型很是松散,即便落入行进中的队列,也有足够的地方躲避。   让曹仁颇感意外的是,荆州军的霹雳车停下来之后,似乎也开始准备投射了。虽然因天黑和距离远的缘故,看不真切,但借着火球尚未熄灭的火光,还是能够发现,对方的霹雳车旁许多士卒正在进行准备。   当荆州军的霹雳车开始发射时,城头上的曹军将士都下意识的躲避到垛口后面,然而并没有响起那种令人恐惧的呼啸声,即便城下有重物落地,或是城墙被什么砸中之后,也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没有碎石横飞,更没有垛口被轰然砸塌。   有些士卒好奇的站起来,探身向城下望去,只是城头的火把难以照亮城下,隐约能够看到,城下多了数堆黑黢黢的东西。   而荆州军霹雳车开始发射之后,便一直不停,虽然曹军的霹雳车也不断向对方抛射火球,却很难击中。   “这下面到底是什么?”一名伍长实在想不通,荆州军抛射过来的是什么东西,扬手将火把丢到城下,试图照亮点看个真切。   火把迅速坠落,伍长探头望着,却见那火把落下去之后,顿时腾起一团火焰!   伍长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然后两眼慢慢睁圆,惊恐的大声喊道:“火!”这一瞬间,他立即明白荆州军抛射过来的是什么。   “快!快取沙土来!”这名伍长经验很丰富,然而这城头上用于放火的沙土总共也没多少,抛下去之后根本压不住火势,最要命的是敌军的霹雳车,还在不断的抛射成捆的柴垛!   有的柴垛甚至已经飞到了城头之上,被城头上的火把或是火盆引燃,立即熊熊燃烧起来,虽然被附近的曹军将士用长矛架着丢出了城外,却让城下的火势愈发蔓延。   城头上的守军显得有些慌乱起来,热浪自城下升腾而起,虽然因城墙高大的缘故,一时烧不到近前,但滚烫的热气还是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更何况有些柴垛一时未能完全燃烧,冒出滚滚浓烟,呛得人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曹仁没想到荆州军竟会用霹雳车抛射柴垛,看样子荆州军是要用火攻,将城头上的己方霹雳车烧毁,逼迫守军撤下城头。   “竟然用如此毒辣的手段!”有个偏将愤愤说道:“将军,请允我率部出城!”   打仗么,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了。曹仁对此倒不觉得什么,不过这名偏将的请求,他也不会同意。眼下即便出城厮杀,也于事无补,现在要紧的是将城头的霹雳车转移到城内,否则敌军霹雳车抵近之后,这叶城就更加难以防守了。   军令很快便执行下去,然而为时已晚,随着越来越多的柴垛被抛到城头上,火势不可避免的蔓延开来。而城头上的霹雳车要先拆解之后,才能运送下城,现在显然是来不及了。   不仅仅是城头上的霹雳车,这座城楼也未能幸免,曹仁率领部将匆匆下城之后没多久,南门城楼便燃起冲天大火。望着宛如白昼的城头,曹仁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荆州军这火攻之计,即便自己提前知晓,只怕也难以防范。眼下这城头是不能待了,不过好在大火熊熊,也不怕荆州军攀爬登城。至于接下来该如何防守,才是曹仁现在所考虑的问题。   ☆、第一百零二章 残城屹立至黎明   叶城城外,望着冲天大火中显得扭曲虚幻的城头,赵云忍不住捏了捏拳头。倒是旁边的庞统显得从容不迫,笑眯眯的和张辽说着什么。   即便隔着数里之地,众人的面目仍然被火光照耀的非常清楚,赵云甚至能感受到传来的阵阵热浪,可想而知,城头上定然已经无法立足。以火攻破城,并非什么新鲜战术,但用霹雳车投掷柴垛还是头一次。   “将军,现在可以让炮车营继续向城下推进了!”庞统的话打断了赵云的思绪,赵云点头道:“传令,炮车营前行!”   随着赵云的命令,炮车营的辅兵们在前锋刀盾手的掩护下,开始清理城外的障碍,霹雳车也在辕马的拉拽和人力推动下,缓缓向前。那些巨大的石弹也从后方滚动着运了上来。   炮车营的将士们大多光着膀子,即便如此,还是热的汗流浃背。城下的火势实在太大,有些地方的火舌甚至都高出城头。   烈焰腾空,热浪滚滚,升腾而起的浓烟遮蔽了月光,南门城楼宛如一支冲天燃烧的火炬,将附近数里照得宛如白昼。   “这么烧下去,只怕城门也要被烧掉吧?”一个满头大汗的荆州军士卒对身前的什长问道。   那什长头也不回的道:“烧坏城门又如何?人家不知道用石头把城洞堵死?”   “等咱们的霹雳车到了,堵死也不怕!咱再给轰开就是!”看起来这个士卒对霹雳车很有信心。不过他很快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对什长问道:“这么大的火,轰塌了城墙咱们也冲不过去啊?”   什长没好气的回头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小子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咱们只管听令行事便是了!”   说罢,什长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声道:“就怕破了城墙,也还是要打一场苦战啊……”   荆州军的霹雳车推进到预定的位置之后,便立即开始向城墙抛射石弹,没了曹军在城头上的霹雳车反击,炮车营的将士们愈发从容。平日的苦练在这时便体现出好处来,熟练的配合下,一枚枚石弹呼啸着砸向火海中的城墙。   “轰隆!”被烈焰吞噬的城墙上连续爆出数声巨响,大块碎石溅落下来,压得城下的火势都为之一弱。   城内的曹军将士虽然隔着这道城墙,但听到这样的响动还是为之骇然。有些飞溅到城内的碎石落下来砸在盔甲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一名曹军士卒双股战战的对身旁的同乡说道:“这城墙怕是要塌了。”   “哪有这般不堪?”同乡却是个大咧咧的性子,挑眉说道:“别光听这动静大,要砸塌这城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且放心看着就是。”   他们原本是在城头上守卫的,大火燃烧起来之后,便随着将校们撤了下来,这会儿在城下暂时休息。   说话间,就见本队的都伯过来,见到有人背靠城墙坐在地上,便上去踢上一脚:“起来起来!靠在这里等着震死吗?”   城墙根下许多士卒都慌忙站起身,此处乃是霹雳车抛射的死角,最为安全,至于靠在城墙上会被震死,他们却是头一次听说。实际上这种情况很难发生,石弹威力再大,也不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不过是那名都伯心里憋气,见不得部下懒懒散散,没精打采的样子罢了。   相比之下,城门附近却是一片空地。   “哗啦!”城楼上的瓦片碎石,带着燃烧的檩条落了下来,地面上到处都是火星,围在城门附近的曹军将士,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   曹仁端坐在战马上,也不禁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不过他神色沉静,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虽然被迫退下了城头,但曹仁并没有觉得叶城就守不住了。城内守军过万,想要攻下叶城,绝非那么容易。   “霹雳车准备的如何了?”见负责霹雳车的校尉匆匆而来,曹仁立即对他问道。   那校尉迟疑了一下,回道:“已经准备妥当,只是……”   “只是什么?”曹仁微微蹙眉,沉声问道。对于霹雳车他并不太了解,但现在却不得不依靠这种不了解的军械去对抗敌军。   “我军霹雳车自城内抛射,需先越过城头,如此一来,只怕难以攻击到敌军。”校尉对曹仁解释道。   曹仁愣怔了一下,摆手说道:“总要试试再说!”   待那名校尉领命而去之后,曹仁不禁微眯着双眼,思忖荆州军若是轰塌了城墙,己方又该如何防守。城内民居倒是可以利用,不过若是荆州军仍以火攻呢?   想到此处,曹仁悚然一惊,万余人马都集中在城内的话,大火焚城,岂不是更加危险?可若是不在城内留守,荆州军从容入城……   蓦地一个念头在曹仁脑海中闪过,他下意识的回头望向城内,目光颇为复杂。   城内曹军的霹雳车陆续开始发射,正如那名校尉所言,要想攻击到荆州军实在太难了,而且城头上又无法立足,根本看不到投射出去的石弹,到底落在了何方。   曹军的霹雳车难以造成威胁,使得城外的荆州军愈发从容不迫,一枚枚巨大的石弹呼啸着从天而降,砸得城头碎石横飞,城墙摇晃不止。城下的柴垛燃烧的很快,到了后半夜时,火势已经小了许多,但是荆州军的霹雳车仍旧不疾不徐的投射石弹,每一声巨响,都让城内的守军脸色苍白一分。   “怕是要塌了!”有人低声嘀咕道。   重物坠落声不时响起,那是城墙上的石块松脱掉落的声音,很多有经验的老卒都知道,距离城墙垮塌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然而叶城城墙却出乎意料的坚持到了黎明时分,当城外霹雳车的撞击声逐渐稀少,最后完全消失时,许多人都不敢置信的彼此看着。难道敌军撤退了?   有人冒死登上了城头,可是带回来的消息却并没有让大伙放心。   “荆州军看样子是在休息,那些霹雳车还在原地。”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传到曹仁这里时,曹仁却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此时他的心中已有了对策,现在天色微明,一夜未眠的他反倒显得格外精神。城墙虽然没塌,但也绝对坚持不了多久了,曹仁望着城外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目光冷肃。   ☆、第一百零三章 险中敌计暂退避   虽然双方并未短兵相接,但昨晚无论是曹军还是荆州军将士,都没有人能安然入睡。荆州军炮车营的兄弟固然疲累不堪,其他各部却因要防备曹军出城突袭,也一直坚持在阵中守卫。及至天色佛晓,赵云下令稍事休息,精疲力竭的炮车手和辅兵们才抓紧时间吃了些热饭。   “将军,我军所剩石弹已经不多了……”炮车营副将有些担忧的对赵云说道,虽然已对叶城城墙的坚固程度有了足够的重视,但看着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却仍然未曾坍塌的城墙,这名副将还是感到满嘴苦涩。   赵云闻言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虽然不曾率领过炮车营,但对于霹雳车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若是没了石弹,那些霹雳车就成了摆设,完全发挥不出战力了。   虽说叶城周围都是山,可现在让将士们入山采石却是来不及的,赵云稍一思忖,对那名炮车营偏将说道:“城门乃薄弱之处,让各炮车集中轰击城门,破其一点!”   叶城南门的这段城墙虽然只有数里,但对于十余架霹雳车来说还是颇宽的。之前各炮车都是找准了一点猛轰,并未集中攻击。这么做也是想多点突破,然而现在石弹即将告罄,必须采用赵云的办法了。   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城墙再也抵挡不住,城门处又被上下两处大火烧了大半夜,许多石块都烧酥了,在十余架霹雳车的集中轰击下,很快坍塌成一堆冒着浓烟的废墟。   剧烈的震动使得其余两处也随之崩塌,整段城墙顿时出现了三处豁口,虽然崩塌之处碎石废墟堆积如山,但总比光溜溜的城墙要容易攀爬的多。   在阵中观战的荆州军各部将校,见状不由双眼一亮,满脸兴奋。若非军纪严明,恐怕早就嗷嗷叫着率部冲杀上去了。   城头崩塌之后,赵云便立即下令停止轰击,此时炮车营仅剩下十余枚石弹,虽然曹军不可能再度将霹雳车架设到城头上,但这种大杀器还是保留一点为好。   至于攻城,则先派出了两千刀盾手向三处豁口进行试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即便人再多,那三处缺口也很难通过,反倒会挤作一团,相互妨碍。   刘磐本来要争一下,却被赵云一句话给否了:“陌刀营和刀盾手谁跑的快?”   陌刀营攻击犀利防护强悍,可却有个最大的缺点,行动迟缓。于是刘磐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刀盾手们向城墙冲锋而去。   坍塌的缺口除了城门那一处外,都在城门的右侧,距离也不远,而最大的缺口便是城门,废墟堆积得如同一座小山。就在荆州军步卒在张辽的率领下向这三处冲锋时,城头上开始陆续出现曹军的身影。   “冲!不要停!”张辽没有骑马,手持环刀大声喊道。荆州军将士们嘶吼着继续向前,而紧随其后的弓箭手则抽出箭矢,弯弓搭箭向城头抛射。   摇摇欲坠的城头上,曹军弓箭手也不甘示弱,向城下抛射箭矢,然而他们人数太少,压根起不到阻止敌军的作用。   荆州军步卒们举着盾牌,冲到坍塌的废墟之前,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好在昨夜用来火攻的柴垛都已燃烧殆尽,所以此刻这些碎石废墟虽然还是有些滚烫,但已没有多少明火燃烧。   然而未等他们冲至废墟顶端,就见上面呼啦啦冒出许多曹军长矛兵,此时荆州军哪能后退,在张辽的率领下,几乎转瞬之间便狠狠的与敌军撞在了一起!   沉闷的砍击声,盔甲碰撞声,刀刃破甲、砍断肢体声瞬间响起。鲜血喷溅,血肉横飞!长矛刺穿了敌人的胸膛,可自己也被近在咫尺的环刀劈得身首异处。沉重的喘息中,只见处处刀光,厮杀声暴起!   张辽一直身先士卒,手中环刀很快就卷刃崩口,浑身浴血,在他的激励下,荆州军将士拼死向前,很快便冲到了废墟的顶端。   然而城内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曹军,还是让很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将军,要不要等等?”一名护卫对张辽低声问道,经过方才短暂但惨烈的厮杀,此时冲到废墟上的荆州军将士只有百余人,而更多的士卒还在后面。   张辽眼神一凝,微微摇头。虽然前面的曹军看起来人数不少,但其实是因为街道狭窄而产生的错觉罢了。他举起鲜血淋漓的环刀,大声喊道:“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本就极度亢奋的将士们立即高声应和,随着张辽一起向坡下冲杀。或许是曹军本就没了斗志,见荆州军如狼似虎地从废墟上冲下来,稍一抵抗后转身便跑,很快便被荆州军驱散。   与此同时,其他两处豁口也进展的非常顺利,然而当他们与张辽会合之后,却被张辽命令暂时不许向城内深入。   “这是为何?”一名杀红了眼的校尉大声喊道。   张辽正在让侍卫给自己裹扎胳膊上的伤口,闻言淡然看了这名校尉一眼,问道:“叶城内有多少曹军?”   “据说有一万余人马……”校尉下意识的回道,转念之间便发现了问题所在,迟疑道:“将军是说,曹军这是诱敌深入之计?可我军既已破城,他们除非将城内夷为平地……”   说到此处,这校尉瞪大了双眼,似乎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   活动了一下手臂,张辽将目光投向城内密集的房屋,狭窄的街道,沉声说道:“曹军稍触既溃,可昨夜他们并未遭受多大伤亡,万余人马若是摆在城中,我军焉能如此顺利的攻进城中?”   虽然还不确定曹仁到底有何计谋,但眼下绝不能脑袋一热不管不顾的深入城中。   稍一思忖,张辽派人向赵云汇报城内情形,然后将入城的将士分为三路,令各路将士徐徐推进,不得莽撞。   张辽的谨慎使得他逃过了一劫,曹军埋伏在城内的士卒很快便被发现,只能仓促点燃房屋向城外撤走。火头一起,埋伏在城内其他各处的曹军,也只能放火撤退。   若是荆州军未曾仔细搜索,而是直扑北门的话,恐怕将有很多人丧命于城内。大火熊熊燃烧,逼得张辽不得不退出城。   “好险!”出城之后,护卫一脸后怕的望着城内冲天而起的大火,喃喃自语道。   北门之外,曹仁得知荆州军并未大举入城,心中颇为遗憾。在他身后,数座营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堵住了从叶城北上的道路。   虽然叶城已无法坚守,但曹仁并不认为,自己就没有能力将荆州军堵住。昨夜他一宿没合眼,就是调派人马在北城外安营扎寨。对此有的将校并不理解,认为连坚固高大的城墙都无法守住,木桩搭建的寨墙,又如何抵挡?城外的两座营寨不就是被敌军轻松毁掉的吗?   不过曹仁既已下令,他们也不敢违抗,忙活了一晚上总算将营寨扎好。   现在得知荆州军没有上当,一名偏将再也忍不住了,对曹仁说道:“将军,敌军既未中计,我军在城外立此营寨,又将如何抵挡?”   曹仁神色肃然,瞥了眼偏将说道:“本将军在此处设营,自有道理。汝等只管约束好部下,等待厮杀便是!”   城内的大火不比柴垛,足足烧到第二天晌午过后才逐渐熄灭,曹仁自然不会浪费这段时间,催促部下不断加固营寨,为接下来的战斗做足了准备。   而在这段时间里,赵云也下令各部抓紧时间休息,虽然大火阻隔,不知曹军情形如何,但他已经意识到,叶城之战还远到结束的时候。甚至从种种迹象可以看出,还有一场恶战在等待着自己。   带城内大火熄灭之后,斥候果然传回消息,曹军在城北数里之地设营立寨,已将北上的道路堵死。   赵云等将领登上北城城头,举目望去,只见数座敌营次第而立,彼此互为犄角,很是严密。   炮车营的六十余架霹雳车如今只有十余架还能使用,其余要么被曹军击毁,要么因使用太过频繁损坏,一时难以修复。最重要的是曹军已经架设好霹雳车,贸然出动必然会被其迎头猛击。更何况石弹告罄,若是用碎石的话,威力又大大降低。   “看来要攻破曹军营寨,只能强攻了。”有人低声说道。   曹军的营寨设立的非常讲究,不但充分利用了地势,使得荆州军无法通过,更将荆州军的进攻路线拉得很长。   赵云扭头看了看庞统,问道:“军师可有良策?”   庞统皱眉道:“地形对我军极为不利,一时之间能有什么良策?”   倒是刘磐在旁边请战道:“不若让我率陌刀营搦战,敌军若是不敢接战,士气必将更加低落!”   “如此也好。”赵云与庞统对视一眼,点头应道。早就摩拳擦掌的刘磐得令之后,立即下了城头召集部下。叶城虽然已夺了回来,可陌刀营却一点战功都没捞到,营中将士们早就按捺不住,此时一听要当先锋,立即整装列队杀出城外。   ☆、第一百零四章 横冲直撞破敌阵   城北曹军营寨中,在望楼上嘹望的士卒见北门洞开,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地冲将出来,忙敲响示警的刁斗。待曹仁从中军帐中出来,登上辕门之后,见荆州军虽只有数百人,却与寻常各部不同,不由微微皱眉。   “将军,这似乎就是荆州陌刀营。”有人在曹仁耳边低声说道。显然对陌刀营大破曹军骑兵的事记得很清楚。   曹仁眉头一挑,心中暗自思忖,荆州军搦战,若是我军不迎战的话,恐怕对士气打击太大,又是是丢失了叶城之后,正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而且陌刀营竟然是荆州军中的精锐,若是能将其打败,也必将严重打击敌军的士气。   不过荆州军也不会只派出陌刀营,随之出城的除了两千余骑兵之外,还有两千长枪兵及一千余弓箭手,为陌刀营压阵。   这种情况下,曹军架设的霹雳车也因距离太远而无法攻击。曹仁稍一思忖,便下令偏将率领三千步卒出寨迎战,自己则领千余骑于营外掠阵,至于其他各部坚守营寨待命行事。   “咚!咚!咚!”战鼓擂响,寨门大开,手持长枪的曹军步卒列队而出,在营外很快列好阵型。   见曹军出寨迎战,刘磐傲然一笑,手中陌刀一挥,两百余将士齐齐向前迈进,铁塔般的壮汉踏出沉重的步伐,甚至震得地面都为之颤动。   陌刀营将士全身铁甲,行动之间甲片摩擦,铿锵刺耳。宛如移动的铁山一般,令人心神为之一摄。   立于阵前的曹军士卒见状,不由面色苍白。   有人低声嘀咕道:“荆州军中,怎会有如此怪物?”   “只怕咱这枪头戳上去,很难破其盔甲啊。”还有人担忧的看了看手中的长枪,相比之下对方的陌刀简直让人胆寒。   队列中的伍长瞪眼低声斥责道:“噤声!敢动摇军心者,斩!”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声传来,紧接着天色一暗,箭矢如雨扑向缓缓前行的陌刀营。这是营寨内的弓箭手抛射而出的箭矢,然而锋利的箭头却没能穿透敌军的铠甲,随着一阵“叮当”声弹落在地,除了几个倒霉蛋被射中胳膊或腿脚之间的铠甲缝隙,大部分陌刀营将士都安然无恙。   这样的场景使得阵中的曹军士卒愈发胆寒,然而面对逼近的敌军,他们那儿有退路?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这些长枪兵鼓起勇气,平端长枪向敌军冲杀而去。   沉闷的撞击声在两军相遇的刹那瞬间响起,狭长锋利的陌刀整齐地向下劈砍,立即斩断了无数长枪,枪头还未曾落地,陌刀挥动顺势一刺,就听“噗嗤”响成一片,刚一照面,冲在前线的曹军士卒就倒下了一大片。   “杀!”刘磐暴喝一声,手背上的护甲已鲜血淋漓,那是对面被他开膛破肚的曹军喷射出的鲜血,滚烫而又粘稠,刺鼻的血腥味,使得双方将士很快就陷入了疯狂的厮杀之中。   与坚韧的陌刀相比,曹军的长枪如同纸糊的一般,即便拼尽全力刺中对方,却难以给对手造成多少伤害,然而只要对方的陌刀落下,必然血肉横飞!   这两百余陌刀营将士,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插入到曹军的阵型之中,搅起漫天的腥风血雨。   一名被砍掉胳膊的曹军士卒,恶狠狠地扑向面前的敌人,单臂抱住了对方的一条腿,可是没等他发力将对方掀翻,背上就被狠狠地踏了一脚。那陌刀营将士全身铁甲,战靴也是铁甲覆面,铁板为底,这一脚下去何止百斤?就听“喀嚓”一声,这名曹军士卒的脊骨已被踩断,那陌刀手甚至都懒得低头看他一眼,紧随着身旁的同袍继续向前。   惨烈的厮杀使得观战的曹军将校神色凝重,有人对曹仁低声问道:“敌军悍勇,势难抵挡,要不要暂且收兵?”   曹仁双眼微眯,缓缓摇头道:“刚不可久,必须将其阻于营外!”   在他看来,披着如此沉重的铁甲,又用的是那样沉重的武器,陌刀营的锐气很快就会失去,只要等到敌军稍露疲态,他就可以下令骑兵冲击,也许就能将这两百余陌刀营全歼于此。   然而陌刀营的持久力却出乎曹仁的预料,不但没有露出疲惫之态,反倒越战越勇。   他哪儿知道,陌刀营的将士都是从荆州军各部中的精锐挑选而来,其中不乏百人将,任何一个普通士卒在其他各部,最低都是什长之类的军官。可以说陌刀营的组成,是荆州步军中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除了严酷的训练之外,他们的待遇也是全军数一数二的。甚至比明光骑都高出一筹。   无论是年龄、体格还是作战经验,这些陌刀营将士都处于巅峰状态,充足的营养使得他们拥有充沛的体力,哪怕沉重的铁甲和陌刀,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且陌刀营的战术,又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个缺点。   陌刀营所用的是纵横五十余人的方阵,每前进数十步便由第二排替换到第一排,前排伤亡则立即由后排补充,使得正面对敌的面积并不大,更能在轮换之后让将士们有喘息之机。陌刀劈砍,循环不断,就如同一架配合精密,运转良好的杀人机器一般。   想到形成如此熟练的配合,没有一两年严酷的训练是达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刘琮一直将陌刀营雪藏起来的主要原因。   三千余长枪兵被陌刀营横冲直撞,蛮不讲理的杀得几乎溃不成军。虽然看上去陌刀营陷入了曹军阵型之中,但实际上却是所向披靡!   “将军!”一名骑都策马冲至曹仁前面,目呲欲裂的大喊道:“我部伤亡惨重,还请将军出动骑兵合击!”曹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现在己方若是出动骑兵合围陌刀营,则敌军骑兵必然会从两翼冲击,彼时很可能形成一场混战,对于曹仁来说,这样的损失是绝不允许的。“鸣金,收兵!”不过曹仁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己方将士损失殆尽,且让荆州军赢上一阵,只要守住营寨不失,荆州军又能奈我何?   ☆、第一百零五章 故技重施怎抵挡   曹军长枪兵退去之后,刘磐也率领兄弟们缓缓退回本阵。二百余陌刀营将士,除了十余人阵亡之外,只有三十余人受伤。不过即便是阵亡的兄弟,也被抬了回来。   相比之下,曹军的伤亡可谓非常惨重,伤亡竟然达到五百余,若不是曹仁及时下令收兵,只怕很快就要崩溃了。   然而一阵之胜负,并不能改变目前双方对峙的形势。对于曹仁而言,在荆州军霹雳车失去威胁之后,坚守营寨阻挡其北上,就已经达到了战略上的成功。而荆州军想要对许都构成威胁,逼迫曹军主力回师南下,就必须攻破曹仁营寨。   陌刀营的胜利使得荆州军将士士气高涨,然而赵云等将领都很清楚,攻破曹营的难度一点也不低。现在炮车营的霹雳车损坏严重,很难指望在攻击营寨时能发挥多少作用。   眼下已经是初冬时节,好在天气还不算特别冷,城内许多地方已经烧成了一片白地,荆州军各部入城之后,也只能搭建帐篷安身。赵云等人则干脆搬到了北门城头上。   北门城墙在之前曹军攻城时,也损坏的相当严重。城楼早已成了一堆废墟,许多垛口都已倒塌。曹军攻占叶城后对北城只是稍加修缮,城楼压根就没有重建。   众将在大帐内商议了半天,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最终赵云决定强攻曹军营寨,待用过了午饭之后,各部便陆续出城列阵。   此时天色阴沉,北风阵阵吹得旗帜猎猎作响。赵云本想亲自领兵冲杀,但却被庞统等人劝阻,毕竟他现在身为主帅,又没有到万分危急的时候,完全没有必要身先士卒。   面对来势汹汹的荆州军,曹仁并没有感到意外。即便换成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强攻。   从双方兵力对比来看,荆州军两万余人马占了优势,不过曹军处于防守一方,多少弥补了这种劣势。尤其是曹军营寨占据地利,荆州军人数上的优势很难发挥出来。   曹军的营寨一共有六座,错落相对整体上又如同长蛇一般,连绵数里控扼道路,彼此之间又能相互支援,易守难攻。哪怕丢失了一座营寨,剩余的曹军营寨依然能够给荆州军造成极大的威胁。   在曹军营寨前方则是崎岖不平的山路,狭窄的空间使得荆州军很难大规模投入兵力。   荆州军残存的十余架霹雳车在组装起来之后,刚向前推进了数百步,就遭到了曹军霹雳车的集中轰击。炮车营将士见无法前行,只得就地展开,向曹军营寨投射石弹。数十枚石弹很快投射完毕,虽然给曹军营寨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很快便加以修复。石弹用完之后,霹雳车只能投射碎石,虽然看上去比石弹吓人的多,却难以破坏曹军坚固的寨墙了。   好在曹军的霹雳车也很快散架,双方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张辽一直眯着的双眼,猛地睁开。随着他一声令下,两千步卒呐喊着开始向曹军营寨冲锋。硬碰硬的强攻,在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曹军的弓箭手弯弓搭箭,向半空中抛射出夺命的锋锐箭矢,随着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声,箭矢如雨铺天盖地的向荆州军将士兜头坠落。刀盾手们举起盾牌,脚下不停地向前狂奔。   “噗嗤!”一支羽箭穿过盾牌的间隙,射中了一名刀盾手的大腿,他惨叫一声翻滚在地,身后的士卒却毫不停留地从他身上跃过。这种时刻停下来就是等死,向前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紧随在刀盾手身后的荆州军弓箭手,也立即开始向寨墙上攒射,双方的箭矢在空中如同乌云一般,带着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战场上空。   数百步的距离渐渐拉近,虽然这路上倒下了很多荆州将士,但他们终于杀到了寨墙附近。因地面多有石块,很难挖掘,所以曹军营寨前的壕沟不深,但堆得非常密集的鹿柴和拒马,还是给荆州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寨墙足有两人高,然而要攻到寨墙下,却必须将这些鹿柴和拒马清理掉。许多荆州将士在对方的箭矢下扑倒在地,而寨墙上的曹军弓箭手,也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   “快!抬过去!”一名什长抱起拒马,对身后的兄弟们大声喊道。然而话音刚落,数支箭矢就射入他的后背,什长无力的倒下,但很快便有一名粗壮汉子代替了他,十几个兄弟一拥而上,抬起沉重的拒马艰难的向寨墙下挪去。在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又有五六个将士被射倒。可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些荆州军将士便拼着命的向寨墙下冲杀。   拒马虽然只有半人多高,但足以为将士们提供立足的支撑。一个身材不高但颇为精悍的士卒,干脆甩掉盾牌,助跑了几步后高高跃起,踏着拒马猛地一跳,一只手搭上了寨墙顶端。   “上啊!上啊!”倒卧在血泊中的什长艰难的提起头,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喊道,可是那名士卒还没来得及借力翻上去,寨墙上刀光一闪,整个手掌便被砍断,鲜血四溅!这士卒闷哼一声翻身落下,身体却被拒马尖锐的木桩戳了个透心凉……   除了利用拒马之外,还有用数支长矛斜搭在寨墙上,以此借力的。寨墙下的荆州军将士悍不畏死,寨墙上的曹军士卒也不甘示弱,他们疯狂的向下射箭、刺出大枪长矛,双方很快便陷入了混战之中。   寨墙下很快便堆满了尸体,在这样残酷的战斗中没有人心怀侥幸,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遭遇到什么。   遭到攻击的只有前面的两座营寨,但曹仁却严令其余各寨不得自行出兵。他立在中军营寨的辕门望楼上,眉头微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场。   荆州军如同怒涛般的进攻,使得那两座营寨看上去摇摇欲坠,但曹仁相信,只要再坚持下去,必然不会失守。   果然,眼看无法攻破曹军营寨,张辽不得不下令收兵,汹涌的人潮缓缓退却,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残肢断臂,鲜血将寨墙都染成了猩红色。虽然曹军占据防守的优势,可是仍然伤亡不小。而处于进攻一方的荆州军伤亡就可想而知了。   两千余将士伤亡八百余,可谓非常惨重了。   “将军,为何不增兵强攻?现在退下来,岂不是让敌军有喘息之机?”一名校尉不解的对张辽问道。   张辽摇头说道:“我军锐气已失,增兵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他对战场的形势观察的非常仔细,因地势之故,冲锋在最前线的将士只有数百人而已,在强行进攻无效的情况下,继续增兵绝对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城头上观战的赵云和庞统对当下的形势也颇为无奈。   “如此强攻,伤亡太大,收效甚微。”庞统的目光转向城内,思忖良久之后,猛地转身对赵云说道:“有了!”   赵云听了忙问道:“军师可有计策了?”   “正是!”庞统点头道:“我等几被霹雳车所误!”   见赵云有些不明所以,庞统便又道:“其实若要攻破曹军营寨,最好还是用火攻!”   赵云点了点头,曹军营寨都是用木桩搭建而成,火攻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现在没有霹雳车可用……   这便是庞统所言,几被霹雳车所误的原因了。霹雳车强大的威力,使得众将都下意识的产生了依赖。不过要想火攻,也的确是个难题。之前刘磐曾建议用陌刀营将士背负土袋,运至寨墙下形成土坡,但防护力高并不等于完全没有弱点,若是暴露在曹军密集的箭矢之下,伤亡肯定会不小。也有人建议以明光骑冲到寨墙下抛甩土袋,然而寨墙外的鹿柴和拒马,严重降低了骑兵的机动性,使得这个建议也没有被赵云采纳。   若是用火箭攻击的话,在难以形成规模的情况下,曹军很快就能用沙土灭火,所以这一条也是被众人否定了的。   “将军定然在想,我方该如何用火攻吧?”庞统见赵云蹙眉沉思,微笑道:“无他,故技重施耳!前日柴垛还有剩余,可令将士以柴垛为盾,推至敌寨之下!”   赵云摇头道:“若是曹军在半途就以火箭引燃,如之奈何?”   “无妨!我军多备柴垛就是,循序渐进,即便引燃其中一两个,也无甚大碍!”庞统信心满满的说道。   仔细想想,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比起用人命强攻,至少值得一试。而且曹军营寨地势较地,如果寨墙之前的鹿柴拒马被焚毁之后,说不定能顺势滚到寨墙之下。   待张辽等将得知后,也觉得大可试试,反正前日所扎的柴垛还剩余不少,现在没有霹雳车投射,用人力推行也未尝不可。   当那一个个圆滚滚的柴垛从北门推出来之后,了望塔里的曹军士卒立即意识到不妙,连忙报与曹仁。   得知这个消息,曹仁心中咯噔一下,顿时颇为沉重。营寨最怕的就是大火,敌军故技重施,该如何应对呢?   ☆、第一百零六章 稳定益州图全局   亲眼看到荆州军推着柴垛向营寨而来,曹仁还是没有太多办法。眼下只能派兵出战,否则等敌军将这些柴垛运至寨前,放火一烧,营寨断然无法坚守。   见曹军被逼出营寨,城头上观战的赵云和庞统相视一笑。不怕曹军出战,就怕他们龟缩在营寨内不出来。   因地势狭窄,双方都没有出动太多骑兵,而是以步军为主。出战的曹军很快便与荆州军冲撞到一起,双方刀来枪往,杀做一团。此次陌刀营并没有出战,但荆州军盔甲精良斗具锋利,配合又非常娴熟,很快便占了上风。   曹仁见状,只得下令增兵支援,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荆州军逼自己放弃防守优势,从而不断削弱己方的实力,但现在已成骑虎之势,断然不能让荆州军从容焚烧营寨。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荆州军却越战越勇,将曹军压迫到不得不依靠营寨防守的地步。到了这种时候,曹仁意识到再也无法阻挡敌军的进攻了。   “可是我军只是稍有挫折,现在就放弃营寨,是否太早了些?”牛金等将校却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荆州军战力是要高出一些,又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但己方营寨还在,若是坚守下去,未必不能守住。   曹仁比他们看的要更远,闻言只是微微皱眉,对牛金等将校说道:“现在我军主动撤退,尚能保存实力,以待将来,若是在此固守,伤亡必大,明知不可胜而战,非智将所为!”   对于曹仁的决断,众将校自然也只能服从。只是如何撤退,也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稍有差池,累及全军,甚至会造成全军崩溃,那就与曹仁的初衷不符了。   不过在曹仁的安排下,各部开始有序的撤出营寨,而前方与荆州军接战的曹军,也开始逐渐脱离战斗。   曹军的动向,自然瞒不过荆州军将领的眼睛,只是对荆州军来说,能够逼其放弃营寨,主动退兵,就已经完成任务,没有必要徒增伤亡。而且天色渐黑,冒然追击的话恐为曹军所趁,于是赵云下令移驻曹军营寨,不许各部追击。   叶城之战,至此便告结束,然而接下来要想对许都构成威胁,迫使曹军主力从黎阳撤军,也绝非攻克叶城就能达到的。   消息传到成都时,已是十月下旬。   刘琮倒是没有太过意外,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在益州推行新政,现在总算有了些起色。然而对于汉中的布局,却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   说到底,还是刘琮扩张的太快,同时益州内部复杂的形势,让他不得不放缓速度。   益州内部各方势力实在太多,除了世家大族之外,豪强和小地主之间、外来流民与本地土着之间,土着与周边的少数民族之间,都存在着许多固有的矛盾。   在将以流民为主的东州兵解散重编之后,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消除了这支武装力量的威胁,也使得备受东州兵困扰的世家大族,豪强们放下了心病。   不过在收编益州各部军队的过程中,刘琮可谓费尽心机,世家大族的部曲私兵还好说,毕竟很多都摆在明面上,但各地豪强的武装,却很难用同样的手段去收编,而且就当前的形势而言,刘琮也不打算在益州建立太过庞大的军队,那么豪强武装就只能面临解散一途。   如果单纯论数量的话,豪强武装看似并不多,某些小地方的豪强也就是几百人,但是放眼整个益州,这些人马加起来却有数十万之众。当然这些人平日也都是以务农为主,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相当数量的客兵存在。   既不能将这些人收编,又必须给他们找条生路,好在新政推行,各方面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只是对于人身依附非常严重的当下,要将这些人口从豪强手中剥离出来,就必须协调好各方面的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大族与豪强之间的合流,就成为了必然。获得开矿权力的大族需要很多人,而被解散了武装的豪强又无法养活多余的人口,两者之间的合作也就顺理成章了。   同样需要大量人手的道路修建等工程,也采取了征发徭役与招募双管齐下的办法,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难题。   稳定的社会结构初步形成,唯有如此刘琮才能说已经控制了益州。至于周边地区的少数部落叛乱,就成为了疥癣之患,不足为虑了。   然而要将益州的潜力继续开发,形成稳定的大后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无论如何,在这个时代农业始终是根本,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不用等强敌进攻,内部自己就乱了。这一点在这个时代尤其显着。结合后世的经验,刘琮在益州各地设立了粮仓,以调剂丰歉,不使因天灾而造成人祸。   由于有了平定江东的经验,许多行之有效的办法也被刘琮移植到了益州,比如新币的铸造和流通,不但使得益州的物价很快趋于稳定,而且使得益州的物产,通过长江运输到益州甚至扬州。世家大族在这个过程中,已经初步尝到了甜头,许多人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不过那些在家族中掌握大权的族长们,还是将目光投向了益州的官场。   这是世家大族赖以生存的基础,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弃的。好在刘琮兑现了他的承诺,在清理户籍和放弃了部曲私兵之后,大多数世家大族,都获得了若干官员的举荐之权。   其实举荐制度所举之孝廉也好茂才也罢,一般并不能直接成为官员,只是拥有了成为官员的资格而已,至于能否授官,还得看朝廷里有没有人。当然现在朝廷也就是个摆设,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一下多出来近万官员,对于益州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不过刘琮倒是很痛快,并没有在此事使什么鬼蜮伎俩。   这些低级官吏无非是多了些财政上的负担,相对于整个新政的推行,这个代价刘琮觉得很值得。现在唯有未定了益州,才能图谋全局,否则早晚成为影响胜负的隐患。到了十月中旬,刘备那边终于传来消息,曹军主力在曹操的率领下攻破了黎阳,刘备率领残部退守邺城……对此刘琮也只能无奈的接受,看来曹军的实力越发强大了,希望刘备能够守住邺城,至少熬到曹军退兵吧。   ☆、第一百零七章 白马渡口论荆州   清晨的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不过立在城楼上的刘备,却仿佛毫无所觉。邺城城外的平原上,一片萧瑟的景象,漳河水尚未结冰,但因冬季枯水,水位降得很低,露出参差不齐的河岸,以及岸边枯黄的杂草。   想到匆匆离开邺城的袁谭,刘备面无表情的脸庞上,也不禁微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当初自己放弃邺城主动前往黎阳,从袁谭手中弄到了大量的军械粮秣,甚至还有一万余精兵,将袁谭哄的团团转。恐怕那时袁谭一定没有想到,黎阳这么快就被曹军攻破。   黎阳距离邺城实在太近,听闻黎阳已失,曹军不日就将攻至叶城,袁谭害怕了,他甚至来不及询问刘备为何这么快就丢了黎阳,在刘备率领“残兵败将”入城的第二天,便率领部下慌忙离开邺城,要去讨伐袁尚。因走的实在太过匆忙,不得不给刘备留下了许多来不及运走的粮草辎重。   在袁谭离开不久,率部断后的关羽便带领万余精锐进了邺城,若是袁谭看到,只怕会惊掉下巴。   据说黎阳之战打的颇为惨烈,至少刘备在给袁谭的信中是这么说的,而且在守卫黎阳的一个多月里,刘备狮子大开口,不但又征募了数千精壮,还向袁谭索要了近千匹战马和百余万支箭矢。若非辛评阻拦,恐怕还要给黎阳前线送去一批硬弩。   实际上刘备在黎阳一战中损失并不是很大。虽然最终还是丢了黎阳,但若不是刘备主动放弃,再坚守一两个月也能做到。彼时曹军是否还会围攻下去,还很难说,毕竟荆州军兵分三路北上的消息,也传到了刘备这里。   之所以放弃黎阳,是因为刘备看的很清楚,刘琮断然不会坐视自己被曹的无立足之地,荆州军北上正是为了威胁许都,若是能顺手打劫的话,刘琮也绝不会和曹操客气。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即便拿下黎阳,迟早也得退兵。因此在沮授的建议下,刘备先是以守卫黎阳的借口向袁谭大索好处,然后主动放弃黎阳吓走了袁谭,不费吹灰之力便再度坐拥邺城。   只要能熬到曹操不得不回师,自己就算是有了立足之地,彼时坐观二袁相争,待其两败俱伤之时再果断出兵,一举拿下冀、并、幽、青!   想到这里,刘备不禁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沮授,更加认为自己当初请沮授出山的决定非常明智。   自起兵以来的种种经历,也使得刘备开始意识到,为何徐州会得而复失,还不是当地的大族如陈宫之流,对自己看不上吗?仁厚忠义固然可以让百姓追随,但那些世家大族却非常实际,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下,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何其难也!更何况当初自己也未曾到意识到这一点。   沮授选择追随自己,未尝不是一种投机和赌博,但刘备却从中看到了之前自己所不足之处,要想在河北之地真正站稳脚跟,发展壮大,还是离不开这些大族的支持。   其实关、张二人,甚至糜竺等人对此都颇有微词。他们都是寒门出身,天然就对世家大族抱有恶感,然而沮授成为军师之后,使得刘备的实力不断增强,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不满归不满,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顶多就是“不经意”地表达一下这种不满的情绪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刘备一面安抚从起兵时就跟随自己的老兄弟和部下,一面不动声色的加强与世家大族的合作。自从到了河北之后他便经常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曹操和刘琮的势力会越来越强?如果说曹操有“挟天子而令诸侯”的优势,并获得了颍川大族的支持,那么刘琮呢?   当初在荆州的时间并不长,但刘备现在回想起来,刘琮在南阳搞的那一套,并没有对当地的世家大族一味打压,而是通过合作获得了对方的支持,同时也在不断的制造新兴的世家,而这些新兴的世家大族正是他赖以起家的最忠诚的部下。所以刘琮才以次子的身份获得了刘表的政治遗产。既然刘琮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成功,自己又何尝不行呢?   就在刘备在邺城踌躇壮志之时,曹操却在黎阳城内为是否继续进攻邺城而犹豫不定。   虽然攻克了黎阳,但曹操知道刘备并没有因此大伤元气,反倒是自己的后院越发不稳,叶城已被荆州军攻占,虽然曹仁所部实力犹存,但自叶城至许都再无险可凭,加之黄忠与周瑜两路人马正向寿春合围,广陵陈宫按兵不动,甚至有传言臧霸等人与刘备暗中勾结……   从长远来看,刘备若是在北方立足,则威胁远甚当下,然而曹操也不可能放任荆州军东西两路攻入豫、徐。对于曹仁这一路曹操还算放心,可是寿春却不可不防,眼下曹军主力皆在此处,若是丢失寿春,则徐州亦不免受荆州军威胁,腹地洞开,曹操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对打了胜仗的将军来说,既然已攻克黎阳,继续向邺城进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曹操却必须从全局考虑。   在得知袁尚试图勾结韩遂、马腾等关中诸将,但被马腾斩其使者将首级送往许都之后,并没有让曹操就此放心,反倒开始担心刘备与马腾等人合流。不过在现在的形势下,关中绝不能再乱,否则四面起火,局势将愈发难以收拾。稳定关中的重担,依旧只能交付给钟繇了。   让曹操如此犹豫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刘琮已得益州,对自己构成的威胁远比刘备要大。而且以刘备如今的实力就算能将其击败,恐怕也很难根除此患。那么减轻对刘备的压力,在稳固后方的同时,坐观刘备与袁谭、袁尚兄弟相争,未尝不是解决当下困局的好办法。   不过这个想法提出来之后,却遭到荀彧、郭嘉等人的反对,更别说夏侯惇等将领,在他们看来,此时不彻底将刘备击垮,恐怕将来更为大患。曹操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却不得不考虑,万一后方有失,会造成多么巨大的灾难。且不说朝堂上还有些人暗中等着看自己失败,彼时好扑上来狠狠撕咬,就说臧霸等青徐豪强,就让曹操很不放心。   到了十一月初,得知赵云率两万余荆州军正围攻昆阳,曹操便下令大军回师,甚至干脆放弃了黎阳。对于曹军来说,驻守孤悬河北的黎阳显然很不明智,而此时寿春守军也在黄忠和周瑜两路人马的进攻下数次告急,所以曹军自回师的途中,便分为两路,主力仍由曹操率领返回许都,另一路两万人马则由建武将军夏侯惇率领,自颍水直往寿春解围。   大军在白马渡河时,曹操忍不住回首北顾,寒风凛冽,天色阴沉的可怕,正如曹操此时的心情。不过他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对郭嘉说道:“吾固知备非常人也,然荆州刘琮,又何尝可轻忽?备有袁谭、袁尚二人掣肘,尚能徐徐图之,然荆州之盛,已无可制也!想当年不过一黄口小儿,不意今日竟成吾之劲敌!”   郭嘉轻咳一声,对曹操说道:“明公亦不必太过忧虑,以嘉观之,刘荆州看似强盛,实则亦危机四伏也!”   “哦?奉孝何出此言?”曹操浓眉一挑,对郭嘉问道。   郭嘉稍一思忖对曹操回道:“刘荆州起自南阳,所行之事若非刘景升支持,恐怕早就被人攻击的体无完肤,后来接任镇南将军、荆州牧时,又是事起仓促。及至平江东、交州,到如今取益州,不过数载之间,民不得休养生息,士卒疲惫。新附之地,人心岂能尽收?且不论江东,仅益州之地,就一定有很多人心怀不满,只是无人振臂一呼而已!”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曹操也知道,所谓人心,指的是益州的世家大族和豪强,至于普通百姓,即便不满又能如何?只是益州大族与刘琮相斗,显然是一败涂地了,以那些家伙的心态,恐怕很难再生出与刘琮争斗的心思。一个弄不好,搭进去的就是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谁会在绝对劣势的时候,去跟刘琮叫板呢?   不过郭嘉既然这么说,想必也是有了对策,曹操捋着胡须问道:“以奉孝之见,令其内部自乱,方为上策咯?”   “正是!”郭嘉正色点头道:“如今刘琮跨有益、荆,更兼有扬、交,内部各方势力岂能全部兼顾?稍有不慎,则必有不平之人。明公有大义在手,正可用之于此!”   不得不说,郭嘉对于刘琮目前的问题看非常精准。   无论刘琮再怎么妥协,再怎么与世家大族合作,他麾下的各方势力实在太多,仅仅从地域上来看,荆州集团、江东集团和益州集团,就是三个大山头。更别提这三大山头内部的各种派系了。   曹操想及此处,目光微微一缩,是啊,刘琮扩张的太快,地盘也太大了。正如郭嘉所言,看似强盛,内部其实也潜伏着许多危机。只是该如何利用这个弱点,曹操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有时候所谓的大义也并非百试百灵的灵丹妙药,看来要搅动对方内部,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第一百零八章 控扼咽喉天下险   得知曹操放弃黎阳回师许都之后,刘琮总算松了口气。至少战略上的目标已经达成,至于将来刘备能否真的在北方立足,继而不断给曹操制造麻烦,就不是现在所能断定的事了。为了避免现在就与曹操大打出手,刘琮下令赵云、黄忠及周瑜三路人马徐徐退却,南阳以坚守叶城为底线,江东那边若则退守合肥。   现在既然解决了盟友的问题,刘琮便开始考虑如何对付汉中了。   汉中的重要性法正已经说的很清楚:“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对于刘琮而言,拿下汉中,不但能够直接威胁到关中地区,加速关中诸将,尤其是马腾、韩遂与曹操的分歧决裂,更重要的是打通了南阳与益州的另一条通道。在形势上可谓居高临下,彼时攻守自如,进退都掌握着主动权。   而且现在益州各部已陆续改编完毕,攻打汉中正当其时。在粮草方面,刘琮并不担心,益州本身就不缺粮,加上有荆州这个强大的后盾,绝不会出现粮草不继的情况。刘琮现在担心的是曹操抢先下手,若是被其夺下汉中,益州就等于门户大开,时刻会受到曹军的威胁。   对此法正也认为必须防范,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快速度,抢在曹操用兵之前攻取汉中。他如今被刘琮任命为镇威将军,参议军务,相当于总参谋长,在荆州军中地位仅次于贾诩、魏延、徐庶等聊聊数人,比之诸葛亮还要高一些。   按说现在已经入冬,并不适于用兵,但是刘琮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于十一月底出兵汉中。   此次入蜀所带的一万余人马肯定是不够的,不过经过对益州军的改编,如今高顺、吕蒙等将所属各部,大多都已扩编。其中尤以吕蒙麾下人马最多,已近五千余人。至于阳范的山越营,则在攻取成都后不久,便返回了江东。   如果不是自信已掌控了益州,刘琮也不敢轻易出兵汉中。对于新政的推行其实就是开头最难,一旦得到了新政的好处,不管是世家大族也好,还是豪强寒门也罢,让他们再改弦更张,重回老路就很难了。这也是刘琮急于发动汉中之战的另一个原因,在这个时代唯有对外战争,不断扩张,才能做出更大更美味的蛋糕,否则大伙儿跟你混,图的是啥?   在刘琮宣布了这个决定之后,以黄权为代表的益州大族自然不会反对,他们巴不得刘琮攻下更多地盘,好让子弟有官可做,毕竟益州之内的官职多已瓜分完毕,想要扩大家族的影响力,就只能把目光看的更远了。而吴懿、邓贤等武将更是觉得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纷纷向刘琮请命出战。   高级将领尚且如此,益州军中的中下级军官就更可想而知了,本来对于改编之事他们还颇多微词,觉得刘琮这是不信任益州的武将,故而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剥离武将对于部曲私兵的控制,但现在想想,自己又不打算叛乱,要那么多部曲干嘛?只要忠于刘琮,还怕没士卒可用么?   有了世家大族的支持,益州的战争动员很快便展开了,十一月二十日,刘琮亲领两万八千余人马出成都,经绵阳过梓潼,于十二月初兵临阳安关下。而此时加上沿途会合的其余各部,总兵力已达三万五千余人。   与此同时,赵云、庞统率一万余人自宛城西进,与刘琮的主力遥相呼应。   消息传到汉中南郑,张鲁顿感菊花一紧。他没想到刘琮来的如此快,好在阳安关还控制在汉中军手中,否则干脆别抵抗了。   驻守阳安关的大将是张鲁的弟弟张卫,拥兵两万余众,据关而守。   正寒冬逢大雪,本就崎岖不平的山路更为难行,也使得依山而建的阳安关更显巍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阳安关背倚鸡公山,北濒嘉陵江,地势之险要,令早有所料的刘琮都感到很棘手。   当年张鲁率兵自成都北上,沿剑阁栈道出古百牢关,到达沔阳。首先从阳安关打开缺口,并筑寨堡于西侧的走马岭,随后,南渡沔水占领定军山,北面夺取天荡山,杀死汉中太守苏固,从而占领整个汉中,可见阳安关的重要性。   在阳安关外十余里之地安营扎寨之后,刘琮亲自与吕蒙等将策马出营,以就近观察地形。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举目远眺,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隐约可见走马岭上营垒相接,阳安关扼于要道,咸河在关外绕过,更为这座险关增加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欲破此关,必先取走马岭。”刘琮身披的猩红大氅被风吹得翻卷起来,不过刘琮却毫不理会,伸手指着西侧的连绵山峦说道。   走马岭上的营垒隔咸河与阳安关遥遥相对,对进攻阳安关的一方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不过吕蒙却不这么认为,他眯着双眼思忖片刻,对刘琮说道:“我军远来,利在速战速决,若分兵攻打走马岭,恐非数日可下,不若直取关隘,攻其不备!”   刘琮闻言微微一怔,目光自险峻的山势缓缓转向耸立于山下的关城,沉吟道:“敌军当已知悉我军来此,断然不会没有防备,即便敌军稍有懈怠,破关亦难。”   这倒不是刘琮给吕蒙泼凉水,本来阳安关就很坚固,加上现在大雪之故,难度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此次北上,刘琮仍然打算就地取材,制造霹雳车攻关,但现在看了地形之后,他这心思就淡了,因为阳安关前的地势颇为狭窄,曲折的山路更是一侧临山,另一侧就是断崖,断崖之下,便是咸河水。   吕蒙见刘琮眉头紧锁,不由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末将愿领三千兵,今夜便攻此关!”   刘琮本不欲同意,但转念一想夜里攻关的话,走马岭上的汉中兵不知虚实,恐怕很难对己方构成威胁,或许可以一试。   他首肯之后,同来的泠苞等人也纷纷求战,刘琮笑道:“今夜不过是牛刀小试,来日何愁无仗可打?”话虽如此,在泠苞的死缠烂打之下,刘琮也不得不答应,让他做为先锋,不过具体怎么打,还需回营之后好生计议,众人这会儿都心头火热,簇拥着刘琮往大营而归。雪落纷纷狂风席卷,深深浅浅的马蹄印很快便被大雪覆盖……   ☆、第一百零九章 预作准备待厮杀   营帐内火盆烧的正旺,因是上好的炭火,倒也不觉呛人,而且众人的心思都颇为集中,谁会去在意这等旁枝末节?   虽然特卫营的探子早在一个月前便潜入阳安关附近,对方圆百十里之地的地形进行过侦查测绘,但毕竟时间太过仓促,只来得及绘制了一副地图,沙盘自然是没有时间去做的。   此刻帐内的数张案几便拼在一起,上面放置的便是绘制在羊皮上的局部地图。   这幅地图自送到刘琮这里后,他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甚至闭上眼就能将近日所见之山脉关城,与地图上的线条重合起来。   走马岭上的堡垒,依山而建的关城,蜿蜒曲折的山路,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地图上呈现出复杂的线条,对于接受过军学培训的荆州军将校还好说,泠苞、邓贤等益州将校就有些看不大明白了。好在他们不会不懂装懂,低声询问吕蒙等人,总算弄明白这幅地图与他们之前常见的舆图不同之处。   相比之下,以前用的舆图简直太过粗糙,在这幅地图上,山势不再是几个小山头表示,而是一圈圈的表现出来,甚至连河流中的孤岛,也都让人一目了然。至于阳安关那并不很长,但却颇为复杂的城墙,更是非常明显。   虽然已经决定要在今夜进行试探性的进攻,但刘琮却没打算赌运气,他看了半晌之后,对贾诩问道:“以军师之见,今夜是否可以进攻此关?”   贾诩从地图上收回目光,仿佛对周围诸将热切的眼神视而不见,眯着双眼沉吟片刻才对刘琮说道:“我军初到,又值此风雪,夜间进攻,或可一试。”   见军师不反对,诸将心里各自都暗中松了口气,继而将目光转向刘琮。   刘琮笑了笑,并没有急于说话。从地图上来看,己方大营在西南方向,沿山路而行才能抵达关门,然而关墙依山而建,必须自城下经过,才能到关门之下。这段距离看起来并不长,不过二里左右,以汉时一里四百米来算,也就八百米上下。可是要通过这八百米山路,却是极为危险的。方才抵近观察,道路至关墙下便陡然变窄,从图上看的话最窄出恐怕只能并行数人。   对于进攻方来说,这是个极为要命的问题,任你有再多人马,也只能在道路后方干瞪眼。   好在汉中兵没有将道路掘断,但城墙下却有深深的壕沟,使得这二里左右的山路变得如同桥梁一般。   关门偏东倒是有座石桥,将走马岭与鸡公山连为一体,更像是一个张开了口的大口袋,就等着荆州军钻进关口附近的袋底。   “诸位有何建议?”刘琮的目光在众将脸庞上扫过,出言问道。   泠苞年少气盛,闻言立即对刘琮说道:“大将军!我愿领一千刀盾手,自此处……”他的手指落在地图上,那里正是阳安关的起点,“先披白衣,趁风雪抵近城下,然后以云梯强攻!只要破此一点,则可顺城而入,或下到关内开启关门,或沿城墙扫荡敌军,彼时大军在城外呼应,定可一举而下!”   刘琮淡淡的“哦”了一声,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对泠苞高看了一眼,这小子倒也不是一味好勇斗狠,还知道伪装潜行。   不过若是能这么轻松攻下阳安关,那这阳安关也太稀松平常了,怎能名列蜀中三关之一?   见刘琮并未表态,吕蒙便打破沉默,说道:“虽有风雪,可若是想不惊动关上守军,便抵城下,并非易事。以蒙之见,不如声东击西!”   刘琮转头看向吕蒙,笑道:“怎么个声东击西法?”   “从这里!”吕蒙微微弯腰,伸手指向走马岭,沉声说道:“走马岭虽然山势险峻,但从此图上来看,并非没有山路可上,且我军若是攻克走马岭上的汉中军营垒,则可俯瞰关内,又或者走石桥直扑关门,对阳安关防守构成极大威胁!是以我军由此进攻,必将会吸引汉中兵的注意,这时候再由泠将军率兵突袭关城,或可达到出其不意之效!”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又要增加进攻的兵力,对于刘琮来说,此次夜袭阳安关,乃是为了观察汉中军的战力如何,各处防守是否有漏洞可以利用,说到底,还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但是看这样子不仅是泠苞,就连吕蒙等人都一心想一战而定。如果是这样的话,从兵力的准备和投入,到后续变化中的各项事宜,就要全盘考虑了。   见刘琮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说好或者不好,而且渐渐的眉头微蹙,众将不明所以,心中都有些疑惑。   贾诩倒是知道刘琮在想些什么,只是他现在却不好多言,索性眯着双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摸样。   一直沉思不语的法正见状,便对众将说道:“据探查,守关大将乃是张鲁之弟张卫,另有杨任、杨昂二将为副,却不知诸位对此三人,可有了解?”   荆州军将校自然对他们三人没什么了解,不过一直在白水关驻守的高沛却不同,他之前与张卫等汉中将领打过数次,闻言说道:“张卫久经战阵,虽不擅奇谋,但颇为骁勇,杨任、杨昂二人亦如是。”   他以前在杨怀麾下,数度与张卫相争,各有胜负,举了几个战例之后,大伙对张卫等人也都有了初步了解。   “看起来,张卫倒也懂得些兵法。”刘琮双眼微眯,扭头对贾诩问道:“此人会不会趁我军远道而来,将士疲乏之时,夜袭劫营呢?”   贾诩捋着稀疏胡须,睁开双眼摇头道:“以老夫之见,恐怕不会。”   见众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望向自己,贾诩解释道:“张卫未知我军虚实,怎敢前来袭营?其占据险关,正可以逸待劳,即便有劫营之计,也会趁我军攻城不利,士气低落之时。否则若是劫营失败,岂不是自讨苦吃?”   他这么一说,诸将也都恍然的点了点头。如果换成自己,只怕也不会来劫营。   不过贾诩又接着说道:“但今夜我军若是进攻,却要防备攻城不顺之后,被对方趁势袭营。”   未战先虑败,是荆州军的老传统了,听贾诩如此说,诸将倒也不以为意,只有泠苞、邓贤以及高沛等益州将校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法正见众人都不言语,便对刘琮说道:“吕将军所提声东击西之议当可施行。不过若要进攻走马岭,还需先渡咸河,眼下虽是寒冬,河面冰封,但能否承受人马通行,却不得不详加考虑。”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特卫营的一名校尉便回道:“这几日兄弟们一直在试,倒是找出一条路出来。”   “哦?”刘琮有些意外的扭头看了看这名年轻的校尉,问道:“什么样的路?”   那校尉指着地图说道:“从此处出发,经过这段冰面,可到河中孤岛,再由此处过河,便可到走马岭。然则要登上走马岭,除了这条,还有这条小路之外,就别无办法了。”   “这两条小路只怕已被汉中兵严加把守起来了吧?”刘琮摸着下巴问道。那校尉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这两段冰面比较窄,冰层也还厚实,至少能从冰面上走过。”   刘琮追问道:“以你的经验,最多能有多少人通过这两处?”   “若是轻装而行,三千余人便是极限了。”这校尉很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下毫不迟疑的回道。这便是早做准备的好处了,若非特卫营的兄弟们早早探明了这些路径,眼下就抓瞎了。有时候仅仅考虑到可能出现的问题还不够,必须要预计到出现问题之后如何解决,很显然这名校尉对此做了大量的工作,否则也不会找到这样的办法。   吕蒙听了接道:“不用三千,有一千五百余人做疑兵即可!”   刘琮先是赞许的看了看这名特卫营的校尉,然后转过头,指着地图上走马岭上的其中一条山路,对吕蒙说道:“若是敌军从此处下山,当如何应对?”   “敌军应该不敢下山吧?”吕蒙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军疑兵多备火把旗帜,敌军又怎敢下山与我军相争?”   其实刘琮也知道,守卫走马岭上营垒的汉中兵,即便从山路下来,也将因地势险峻之故,并不能对这一路疑兵造成太大威胁,但若是不先行提防,真被敌人攻下来,搞不好会让将士们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毕竟雪夜之中突然杀出一路敌军,没有防备的话很容易造成军心动摇,继而溃败。   吕蒙被刘琮这么一提醒,便说道:“以三百人守此路口,就可将下山之敌阻住,至少能抵挡一个时辰。”   在完善了各处细节后,吕蒙等人便出了中军帐,自信去安排。   毕竟连续赶路数十日之久,今天上午抵达后一直忙着安营扎寨,将士们顶风冒雪颇为辛苦,若是不抓紧时间好生休息,只怕体力跟不上。更何况又是夜间攻城,火把、云梯等物都要准备充足。   及至准备妥当,各部士卒们也都吃上了热腾腾的晚饭之后,吕蒙等将校才算松了口气。然而此时天色也已完全黑了下来,狂风呼啸,雪花飞扬,让人不禁担心,这仗该怎么打?   ☆、第一百一十章 雪夜雄兵叩险关   数日之前,张卫便得知刘琮亲率数万大军北上,虽然没想到敌军速度如此之快,但荆州军已在关外十五里之地立营,他通过斥候也是知道的。饶是风雪交加,张卫也不敢大意,亲自去关城上巡视了两次,并未见荆州军有攻城迹象,这才稍感安心。   杨任的意思是趁荆州军远道而来,士卒疲惫大营初立之时,在今夜出关劫营。张卫思忖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同意。   对于刘琮和荆州军,这几年来张卫虽在汉中,却也屡屡听人提及。此次刘琮出兵入蜀轻取成都,平定益州,更是让张卫觉得不可思议。   蜀道之难,张卫岂能不知?然而就这样仍然被刘琮得手,听说破了成都之后甚至都没有折损多少人马。而在张卫看来,换做是自己和汉中兵的话,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自从张鲁与刘璋交恶以来,双方彼此征战的这几年中,张卫大多参与其中,与杨怀、高沛以及庞羲的东州兵,都交过手,彼此互有胜负,可以说据关而守的情况下,谁也奈何不了谁。可就是曾在白水关将自己死死挡住的杨怀,听说到了成都当夜便被斩杀身亡……   面对凶名赫赫的刘琮,要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可张卫却必须将这种恐惧深深的压制在心底。   好在汉中兵皆为教中信徒,忠诚度自不待言,便是战力也相当不错,现在又据守如此险要的阳安关,多少让张卫增强了一些信心。但这种信心,还没有强大到敢于夜袭劫营的份上。   也幸亏他没胆大一回,若真派人出关劫营,恐怕兜头就会被掩杀回去,弄不好连关门都来不及关闭。   至于荆州军会不会夜里攻城,张卫虽然认为荆州军远道而来只怕不会仓促进攻,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不但让杨昂亲自去走马岭坐镇,自己也和杨任两人搬到关上暂住。   天黑之后仍不见有雪停的迹象,而且凛冽的寒风仿佛比白天更猛烈了,吹得雪花直扑人脸,城头上若不是搭起篝火,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至于那些火把,早都被吹熄了。   阳安关的城墙都是随山势而建的,曲折不说,还高低错落。也正因如此,守卫在关城上的士卒们才有避风之处。有些山体上还挖凿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山洞,挂起厚厚的帘子,洞里面生起火来倒也足够温暖。除了山洞之外,还有些了望塔,不过塔内到处漏风,这样寒冷的天气下,谁能耐得住?   此时一处洞子里坐着七八个汉中士卒,俱都围坐在洞中火塘边,挤得满满当当。   火塘内的柴火烧的正旺,将众人的脸庞映得红亮亮的,只是大伙看起来情绪不高,还有人邹着眉头似乎在为前途担忧。   “听说,荆州兵已经到了咱关外了?”有人被这沉重的气氛压的喘不上气来,抬起头下意识的向洞外望去,口中说道:“那刘琮亲自领兵,也不知是真是假。”   有个面相老成些的士卒谈了口气,说道:“这还能有假了?”   “怕甚么?咱们这阳安关,啥时候丢过?”另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收回大手在脸上揉搓了一把,瞪大双眼道:“荆州军又如何?俺就不信,这两万人把守的关口,他一口就能啃下来?”   先前说话那人,此时情绪也缓和下来,点头附和道:“就是,更别说咱们对面还有走马岭上营垒。要说益州兵当初数万人来攻,咱们不也守得稳稳当当吗?”   听他们的口音,却不都是汉中人,看样子应该是从三辅地区投奔而来的流民,这年头只要能混上口饭吃,在哪儿落脚不都一样?   不过有人想起往事,还是忍不住叹道:“当年俺那兄弟劝俺去奔南阳,没成想路上走叉了道……”   “快别说了!”那老成些的士卒急忙拦住他的话头,低声道:“若是被治头大祭酒听到还了得?”   那人听了浑身一哆嗦,连忙闭嘴,站起身来。   他旁边的人因被他起身时按了按肩膀,便没好气的说道:“胆小鬼,你这是要去作甚?”   “憋得慌!撒尿去!”那人掀起厚重的帘子,一股寒风裹着雪花扑入洞中,好在众人都围着火塘,没将火塘内的火焰吹熄。   有人恼恨道:“去就去,快放下帘子!小心冻缩了卵子!”   “不,不好了!”那个胆小的家伙直挺挺的举着帘子,大声喊道,洞外呼啸的寒风声中,他这声喊叫听起来异常惶恐!   洞内众人呼啦啦都站起身,从洞口挤出来到关城上一看,只见咸河对岸一条火龙正顶风冒雪,向走马岭逼近。   “荆州军?”有人低声喃喃说道,其实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这时候从西南方向而来,除了荆州军还能有谁?虽然风雪扑面,但看起来人数不少,却不知走马岭上的守军能否挡住。   就在大伙提心吊胆之时,走马岭上也亮起火龙,看样子守军也发现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走马岭的山势他们都知道,在荆州军进攻的方向上,唯有两条羊肠小道,即便如此,通上山岭的尽头也筑有营寨,别说现在风雪大作,就是平日里天晴时,也时易守难攻的要隘。现在守军既然已经警觉,想来就不会被敌军轻易攻下。   “俺刚才就说过,要想攻打关城,必先攻破走马岭!”粗壮汉子缩了缩脖子,拍打着肩膀上落下的雪花,大声说道。   众人齐齐翻个白眼,心说没听到你刚才说过啊……   那胆小家伙晃晃悠悠的爬到处避风的垛口,撩起战袍下摆正要掏出那话儿,却成想脚下一滑,尖叫一声栽下城头。正要回洞内避风的众人听了,连忙抽出几根烧的正旺的粗柴禾,举在手中奔了过来。   “没摔死吧?”老成些的士卒探出头去,同时将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火把向外伸出,试图照亮些。   然而下一刻他却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大声叫喊起来:“荆州兵!”城下身披白布,正小心翼翼率领部下疾行的泠苞狠狠地啐了一口,心中暗道,晦气!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战事胶着登山眺   “荆州兵!”这声凄厉的喊叫仿佛是被人捏住了脖子嘶吼而出,尖利而又凄惶,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惊恐。   本来一切进展都还算顺利,邓贤和刘虎各领八百人马,先后渡过咸河,高举火把大张旗帜,吸引了走马岭上守军的注意,关城上的汉中兵见状,也未曾想到,此时关城下还有一路荆州军摸黑而来。   而且泠苞率领的这一千余人是顺着城下的壕沟,贴着城墙根前行,既不用担心迷路摔落崖下,又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暴露。如果不是那个倒霉的家伙,甚至能够借着风雪的掩护直接摸到关门附近。然而随着那倒霉蛋摔落城头,潜伏而行的荆州军前锋便暴露了。   泠苞也是个杀伐果断的硬汉子,见关上守军已经发现,当下大喊一声:“强攻!”   由于事先已经做过这方面的准备,众将士并不慌张,立即将扛在肩上的云梯高高竖起,贴着冰凉的城墙,开始向上攀爬。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守军顿时慌乱起来,好在守卫在城头的多是经验丰富的老卒,知道敌军现在已经暴露,接下来必然会开始强攻,于是纷纷招呼兄弟们占据城头,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指挥部下向城外抛礌石横木。   “举盾!”泠苞提着刀一边向前冲,一边大声喊道。   话音刚落,就见城头上探出几个弓箭手的身影,因城头上篝火照耀的缘故,显得格外狰狞,他们弯弓搭箭,向城下射去。城墙再高,距离城下也不过数丈,即便刮着狂风,如此短的距离下还是颇有杀伤力,当下便有数人被箭矢射中,惨叫着跌倒在壕沟内。   因是打着偷袭的主意,泠苞并没有带弓箭手前来,这会儿便只能硬顶着敌军的箭矢,向上猛攻。   此时仅有两百余人抵近城下,其余将士还在后面未曾跟进,毕竟城下道路狭窄,大队人马难以并行,只能在后方干瞪眼。   云梯的长度也不合适,有的长了高出去城头数尺,有的短了离着城头差半个人的高度,气的泠苞心中大骂。这倒不是特卫营的兄弟们未曾估量过关城的高度,而是关城城墙依山而建,高低错落,高度并不一致的缘故。   “将军,怎么办?”一名校尉被城头砸下来的石块伤了额头,捂着脑袋对泠苞问道。   泠苞咬牙道:“让抵近城下的兄弟们就近展开,向城头猛攻,其他兄弟跟我来!”   兵力若是不展开,只能被守军死死压制,趁着现在他们还没醒过味,赶紧率领大部分人马继续向关口逼近,拉长战线才可能获得更多的进攻机会。   那校尉也是刚才被砸蒙了,这会儿听泠苞一说,当下应声去安排。   “燃起火把!”呼啸的寒风中,泠苞不得不扯开嗓子大声喊叫,好在身边的护卫嗓门也不小,很快便有人借着城头上掉下来的火把,将准备好的火把引燃。   现在就是要比一比,自己快还是汉中兵快了。泠苞举起手中环刀,大吼一声:“跟我冲!”   壕沟内满是积雪,虽然相对来说要安全一些,但深一脚浅一脚的很难行走,更遑论奔跑起来。泠苞心一横,干脆跃上壕沟旁的山路,甩开步子加速向前冲去,身后护卫和将士们见状,也都有样学样,爬了上来。然而在壕沟内虽然行动迟缓,却不用担心会摔下山崖,这会儿上了狭窄的山路,加之雪滑风大,短短一会儿便已经有数十人在黑暗中摔了下去。   虽然这里山崖并不太高,而且有些地方坡度较缓,又有积雪覆盖地面,或许性命无忧,但对急于攻关的荆州军来说,任何兵力的损失,都极有可能影响到战局。   不过在山路上的确要比壕沟内跑的更快,借着城头上的火光,泠苞一边提防着关城上射下的冷箭,一边指挥部下伺机竖起云梯攻城,同时还要让后续部队继续向前突进。   阳安关因依山而建,所以关城城墙并非一条直线,若是从地图上来看,整体更像是个弧形,而实际上这个弧形在很多地方,却是有转折的。对于守军来说,这些转折之处可以形成夹角,非常有利于防守,而对进攻方来说,则平添了更大的困难。   闹出这么大动静,张卫早就被惊醒了,在得知走马岭遭到荆州军袭击之后,他还不太担心,但紧接着荆州军潜行至关城下被发现,继而开始强攻关城之后,张卫便坐不住了。   他和杨任都在关门城楼内休息,得知敌军已逼近关下,张卫匆忙在护卫的服侍下披甲,要亲自往关墙上督战。杨任比他速度快,见状忙拦住张卫,说道:“将军乃是三军主帅,怎可轻动?敌军夜袭走马岭,又潜行抵近关下,想必人马并不多,便由末将前往即可!”   张卫心中暗自思忖,眼下不过是与荆州军初战,自己若是表现的太过惊慌失措,恐怕会伤及士气,更何况杨任久经战阵,有他在关城上督战应该没什么问题,自己还是在关楼上总揽全局的好。   想到此处,张卫便不再坚持,而是对杨任叮嘱了几句,待杨任离开之后,他又唤来近卫,令其往走马岭去见杨昂,务必探明敌情。   关楼并不很大,修建的倒是颇为坚固,四壁的火把和正中的火塘将楼内烘得温暖如春。张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身回到木榻上大马金刀的坐下,心里却始终静不下来。虽然支愣着耳朵,但此时风雪大作,除了呼啸的寒风之外,只能在风声间隙中听到隐隐的厮杀声。   与在关楼内坐镇的张卫相比,走马岭上的杨昂压力更大。   杨昂今年不过三十许,原本是益州广汉人,当初被刘焉派到张鲁部下,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从小小的别部司马,成了现在的汉中将军。此次随同张卫驻守阳安关,杨昂深知对手太强,所以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荆州军渡过咸河,抵近走马岭下时,杨昂刚刚睡下,得知消息后立即起身,他本就未曾卸甲,反应不可谓不快。   这不是杨昂第一次守阳安关,当初和益州军作战,双方你来我往,汉中兵曾攻打过白水关,而益州兵也没少在阳安关下损兵折将。因此杨昂不但对如何守关颇有心得,对于怎样攻关更是有很丰富的经验。   放到阳安关来说,若想破关则必先攻走马岭,不管是张卫也好,杨昂也罢,都已经在心里形成了定势。现在荆州军顶风冒雪,大举进攻走马岭,在杨昂看来非但不蠢,反倒说明对方也深知这一点。   不过这走马岭岂是好攻的?杨昂虽然紧张于荆州军的进攻,但若说没有信心守住走马岭,也不全对。这走马岭上的营垒,经过多年修整,不说固若金汤,也和铜墙铁壁差不太多了。当初杨怀亲自领兵进攻阳安关,硬是在走马岭下伤亡了数千人,都未能撼动半分,最终只得悻悻离去。   走马岭之所以易守难攻,除了上山的山路狭窄崎岖,山势陡峭之外,最大的原因还在于岭上地势相对平坦,否则也不会有走马岭之称。这种地形,无疑对守军极为有利,加之营垒相连,彼此呼应,敌军即便能攻上山岭,也将陷入营垒的不断攻击之中。   对于守军来说,既可以死守那两条通往山岭的小路,也可以将敌军放到岭上,聚而歼之。当然面对传说中凶名赫赫的荆州军,杨昂却不敢如此大意,在他的严令下,调集了两千人马分别将小路尽头的营垒填得满满当当。   岭上的守军严阵以待,岭下的荆州军却并不急于进攻,他们本就是疑兵佯攻,真要从这里登上山岭,将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荆州军营寨右侧的山上,刘琮正和法正等人驻足远眺。本来贾诩也要亲自前来,但却被刘琮劝住了,且不说这会儿风雪交加,就老头那身板恐怕站上一会儿就得冻出毛病,光是这段上山的路,都很是崎岖难行。   虽然吕蒙还未派人来汇报战况,但刘琮也能看出来,潜行奇袭的计划已经告吹了,此时就看能否强攻上关墙,如果能夺得一段城头,后续部队再源源不断的跟进的话,或许还能有所斩获。只是被汉中兵提前发现,己方兵力未能在城下展开,在这样的天气下,攻城的难度可想而知。   大雪纷飞,天色又极黑,视线自然难以望远。好在此处离鸡公山并不太远,若是风向有变,甚至能清晰的听到随风传来的厮杀声。   很显然战事已经陷入了胶着,不过刘琮并没有太过失望,因为他本就对此次夜袭没有抱太大希望,刘琮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通过这次夜袭,观察阳安关的守卫情况。现在看来敌军充分利用了地形条件,将阳安关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   能否找到对方的弱点,对接下来的攻坚战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所以刘琮才会冒着风雪亲自到此处观战。   “来人!”刘琮揉了揉被冻得有些麻木的脸颊,大声喊道,没办法风雪太大,不提高嗓门,别人听不到啊。待传令的近卫靠近州,刘琮说道:“给吕将军传令,若半个时辰再无进展,即可收兵!”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两军相持何能久   “什么?退兵?”吕蒙愣怔了一下,见前来传令的那名近卫点了点头,心下隐隐有些后悔。他倒不是后悔揽下此次夜袭的担子,而是觉得自己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虽然刘琮给了他半个时辰的时间,但吕蒙很清楚,即便不限定时间,这关城也很难强攻下来了。   与其让将士们平白战死,不如现在就将他们扯下来。否则拖延的越久,将士们的伤亡就越大。吕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从何时开始在意普通士卒的生死,但现在既然已做了决断,他便立即开始安排起来,一面派人前去给泠苞传令,一面安排接应的人马,而他则打算亲自领近卫断后。   在关城下浴血奋战的泠苞得令后,也暗自松了口气。他固然年少气盛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但若是丢了性命,天大的功劳又有何益?他这会儿也看明白了,就凭自己率领的这一千人马,很难攻上城头,而且随着汉中兵越来越多,压力骤然增大,此时麾下伤亡已经很不小了,若是再继续强攻,只会徒增损伤。   虽然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甘,但泠苞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率领部下向后撤退,城上守军并未出关追击,加上有吕蒙派来接应的人马,总算将攻城的兄弟们都撤了回来。   泠苞滚了一身雪泥,看起来狼狈不堪,将士们也都神情沮丧,士气低落。此战虽然时间不长,但泠苞大概清点了一下,竟有三百余伤亡,伤者还好办,毕竟多是被箭矢所伤,或是礌石滚木砸伤,在同伴的搀扶下还能勉强行走,至于阵亡的将士,就只能暴尸于关城之下了。   担当疑兵的邓贤和刘虎也先后接到收兵的命令,他们这两路人马倒是没什么损伤,撤退时走马岭上的杨昂也没有派兵下山追击。待他们小心翼翼的踏过冰冻的咸河,回到营中后已是三更时分。   此时刘琮也已在中军帐内,正与吕蒙、泠苞等人说话,见邓贤刘虎进来,便转而问道:“走马岭地形如何?可曾发现有何弱点?”   邓贤和刘虎对视一眼,自胡床上起身来到地图前,指着走马岭说道:“虽然看不十分真切,但此岭山势极为陡峭,两条山路末将也派人试探过,最窄出勉强可通过三人并行,且坡度极陡,稍有不慎,就会摔落山崖。还有这两处,敌军在此都筑有堡垒,居高临下,封锁严密。若是强攻的话,恐怕伤亡极大。”   他虽未明言,但话里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不止伤亡极大,恐怕还很难从这两条山路攻上山岭。   刘虎接着补充道:“若是想绕过走马岭,就必须从这里进山,且不说山路崎岖难行,光这路上耽误的时间,恐怕就要有数十日。”   攻不下,绕不开,看似并不很大的走马岭,却成为攻击阳安关的拦路虎。   至于直接攻击关城,今夜的试探性攻击已经表明,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原本荆州军的攻坚利器霹雳车,却又因地势的缘故无法摆开,难道就只能拿人命往里填了吗?众将想到这里,都有些焦躁。   “或许,不走阳安关也可……”刘琮微眯着双眼,脑海中回忆围绕这座雄关所发生的那些着名战役。   在原本的历史上,曹军是在建安二十年,也就是十三年后才进攻汉中,貌似也是久攻不下,后来用诈退之计,使得守关的汉中将士放松了警惕,这才乘虚急攻,夺下了这座关隘。到了建安二十三年刘备率兵袭取汉中也被挡在了阳安关,不过那时候他甚至没能到阳安关下,就被张合领兵阻挡在大巴山的深山峡谷之中。   刘备与张合彼此相互对峙一年有余,一直未能进入汉中盆地。直到一年后,刘备一面派兵攻打张合在走马岭的营堡,一面南渡汉江,沿山间小路,通过夜间偷袭抢占了军事要地定军山,并且由老将黄忠斩了夏侯渊。张合闻夏侯渊败死,这才退守阳安关。随后,曹操增兵阳安关与刘备决战,刘备坚守不出,曹军终因军粮不济,将士伤亡过大,而败退关中。   这两场战役,都是攻方获得了胜利,可见雄关再如何坚固,总有攻破的时候,只是放在当下,自己该怎么办呢?   是效仿曹军的诈退之计,还是学刘备与汉中干耗?   曹军诈退利用的是汉中守军麻痹大意,最终还是经过一场激战才攻下此关,而刘备则是消耗对方粮草,待其自行退兵,两者相较而言,前者快但伤亡肯定也不小,后者虽损失小但时间太长。更何况现在的形势又和历史上不同,汉中兵绝无粮草问题,反过来说,自己倒是有这方面的隐患。   毕竟从益州运送粮草,多是崎岖山路,损耗大不说,效率也很低。   法正见刘琮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蹙眉不语,心中思忖片刻,对刘琮说道:“大将军之意,是绕过此关吗?”   “绕行的话就太远了。”刘琮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环视诸将道:“诸位熬到此时都累了吧,先各自回营休息,攻打阳安关之事明日再议。”   然而第二天众将汇集之后,刘琮却没有急于商议如何攻城,而是询问起各部昨夜可有士卒冻伤,柴薪等物是否充足等琐事。   刘琮见有些将校似乎不以为然,便正色说道:“诸位可不要觉得这是小事。将士们若是非战而伤亡,对于士气影响巨大。眼下我军至此,恐怕还要和汉中军对峙许久,这些事情若是不早日考虑,安排妥当,又怎能在这荒山野岭里久持?”   荆州军大营虽然设立的很是坚固,但不代表士卒们就得到了妥善安置。这寒冬腊月,又是大雪纷飞的时节,简陋的帐篷如何能够保暖?别说旁人了,便是刘琮昨夜睡到半夜时分,都被冻醒了,更遑论那些普通士卒?   要解决取暖的问题,仅仅依靠火盆是绝对不够的,然而也不可能盖房子,那么该怎么办呢?   对此刘琮提出的解决办法,是挖地窝子,也不用太深,半人高就可,上面仍旧是帐篷,但如此一来至少能够保暖。虽然不知道刘琮是如何想到这个法子的,众将还是赶紧安排人手立即执行。荆州军这个动作,被汉中斥候发现后报给张卫,倒是让张卫陷入了迷惑之中,荆州军这是要闹哪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可否逼其树降旗   昨夜荆州军声东击西,潜行攻城,虽然并未得手,还是让张卫着实紧张了一阵。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荆州军的决心,好在发现的及时,且走马岭那边也没有中计,否走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荆州军败走之后却开始在营内大肆挖坑,难道这是在提防自己劫营不成?要说他之前动过这样的心思,在经过昨夜那场短促而激烈的交锋之后,就彻底不再做此想了。   杨任倒是觉得荆州军如此做,是准备要在关外长期对峙,对此张卫感到有些疑惑。在他想来,如今关内粮草充足,即便有所欠缺只要发个行文,很快便能从南郑运粮。而荆州军远道而来,即便要从白水关、梓潼等地运粮,都要耗费许多时日,相比之下,对峙下去只会对己方有利吧?   “这冰天雪地的,让他们在山里挨冻好了。”杨任冷笑道:“据说荆州军攻城必用霹雳车,发石如雨,大者如磨盘,小亦若斗,中者无不齑粉。不过听有见过的人言说,那霹雳车高大笨拙,且不说运送不便,就算能拉到关下,以山地之狭窄也无法架设。失此利器,荆州军便只能用偷袭的手段了。”   张卫一脸庆幸的点头道:“是啊,我军占尽地势之利,关内军民又俱为一体,现在又是寒冬,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只要咱们自己不出纰漏,我就不信荆州军还能插翅飞过此关不成?”   他这么一说,杨任倒是想起一事,不由蹙眉说道:“将军,若是荆州军见攻不下关隘,转而绕行呢?”   “哼,那刘琮若是活得不耐烦,尽管去绕!”张卫这会儿信心大涨,有些不屑的说道:“此关控扼三地,北上也好东进也罢,非过此关不可!绕行去往南郑的话,他就得先退回白水关,从巴西进兵,明年春天都未必能从大巴山里转出来!”   杨任还是有些不放心,迟疑道:“山中或许有小径可通,末将就听说过,樵夫猎户能从山中辟出小路。”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张卫不以为然的摆手道:“你也知道那不过是樵夫猎户开出来的,且不说能否通往山外直到关内,即便有,也定然不利大军行进,这个倒不用担心。现在咱们只要管好自己,不出差错,这关就丢不了!”   见张卫如此说,杨任也不好再固执己见,点头应是。   张卫既打定主意坚守不出,便立即派人去走马岭告知杨昂,杨昂也正有此意,当下约束部众,除了斥候之外,各部决不许擅自下岭搦战,违令者军法处置。   汉中兵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绝不出战的架势,倒是让刘琮有些无可奈何,看来张卫等将,也并非一味好勇斗狠的赳赳武夫,知道当下的形势死守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如此一来对荆州军也未尝不好事。   毕竟荆州军艰苦跋涉数十日才到了这里,要说不疲劳是不可能的。好容易安营扎寨之后,紧绷的神经必然会松懈下来。即便再坚固的营寨,只要守军的防范意识不强,也很容易被对方攻破。这也是为何在这个时代经常会发生夜袭劫营的原因。   到了两军相持阶段,营寨的防守随着对抗的激烈便更加严密,想要劫营就需要审时度势,而且防守方也多已经将防守布置的非常严密了。   现在汉中兵缩在关内和走马岭上,对荆州军来说,正可以抓紧时间将营寨的防守进一步严密起来。   自那夜偷袭攻关失败后,第二天风势渐小,到了今天雪也终于停了。   刘琮走在营中,脚下踩着雪“咯吱”作响,足有数寸之厚。他对裹得严严实实的贾诩说道:“难得雪霁天晴,先生也当出来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才好。”   贾诩捋了捋稀疏胡须,点头道:“是啊,整日闷在帐内,暖和倒是暖和了,就是这胸口总觉得堵着什么,现在到外面走走,真是舒泰不少。”   “先生是不是觉得,此次出兵汉中太过操切了?”刘琮扭头看向贾诩问道。   这个问题之前两人没少交流,贾诩最初是不赞成过早出兵的,不过此时他却摇头道:“现在兵临关下,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破关。老夫是觉得将军既然摆出相持的样子,只怕心里已经有了破关之计了吧?”   刘琮摸了摸鼻子,笑道:“只是有了点想法,还不知能不能行。”   “呵呵,老夫这两天也想到个粗苯的法子。”贾诩闻言微微一笑,对刘琮说道:“不若各自在这雪地写出所想之计,如何?”   难得老家伙童心大起,刘琮欣然应允,背过身在雪地上以指为笔写了个字,待起身后见贾诩已写好,便退开一步,两人低头一看,只见雪地上两个大大的“火”字一左一右。   “其实这个火字还不够贴切。”贾诩一边随刘琮迈步前行,一边说道:“将军可还记得当年在宛城,曹军在城外垒土为岗,后来被我军火攻焚烧坍塌之事么?”   刘琮点头道:“我也是想及此事,才想到用火攻的。”   这年头若是想要攻下如此坚固的关城,除了以人命填的强攻之外,所能用的办法不过是那么几条。   以汉中军的警惕,特别是五斗米教在汉中地区政教合一,想要派遣密探混入关内显然是不行的,即便以前混入关内的特卫营兄弟,现在也很难传出消息,至于抢关夺门就更不用想了。所以里应外合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至于分化瓦解守军将领,也很不容易,张卫不用考虑,杨昂、杨任二将呢?虽然杨昂是益州军出身,但如今他在汉中身居高位,家眷又早已被他接到汉中,虽然可以派人与之接触试探,但绝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再其他诸如断水源、或筑坝截留再放水围城之计,也因荆州军处于下游,又是冬季不可采用,甚至还得反过来防止汉中军这么折腾自己,当然即便汉中军要用这些手段,也只能等到春暖花开之时。   而用火攻的办法之前吕蒙等人就曾建议过,只是要想达到破城入关的目的,仅仅用火烧关门的办法是绝对不行的。   除此之外,在关墙外垒土筑成高台,然后从高台上直接杀入城头,也是种办法,但那要在地势平坦之处才可以,否则压根垒不起来那样的高台就会垮塌。   不过也正是想到当年曹军在围攻宛城时所采用的这个方式,刘琮觉得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但不筑土垒,而是以木材搭建,然后再放火焚烧。然而这个办法能否对坚固的关墙造成破坏,刘琮还有些拿不准。   要是有火药的话,那就简单多了,刘琮心中暗自想道,黑火药他倒是想造,但在冶炼水平低下的现在,即便能造出火药又能产生多大用处,只怕还很难说。   所以刘琮才会想到火攻,但又觉得还不足够,听了贾诩的话之后,他双眼一亮,很显然贾诩并不仅仅要用火攻。   待贾诩将他的想法和盘托出之后,刘琮不禁点头道:“这个办法好!”   贾诩矜持的捋着胡须,说道:“不过还需详加斟酌,务必一次成功才行。”   刘琮点头道:“正是,这么一来,还需如此……”   两人边走边说,将贾诩的计划一步步进行完善,甚至连刘琮的办法也加入其中,只是做了些改变。虽然现在还不能说一定就能成功,但相持下去绝不是刘琮所要的,唯有尽快攻破阳安关,才能在战略上尽早掌握主动。对此贾诩也是赞同的,否则也不会同意刘琮这么快就出兵汉中。   待回到中军帐中,刘琮便召集诸将,开始分派任务。众将领命之后各自去准备,刘琮又对贾诩说道:“以先生看来,有没有可能在破关之后,想办法让张鲁投降?”   虽然现在说这个似乎有点为时过早,但贾诩还是很认真的思忖片刻之后,才对刘琮说道:“只怕不容易啊。”   刘琮之所以会有此一问,是因为越快结束汉中战役,则越能早日经营此地,并且对曹操构成更大的威胁,压制曹操的发展。如果能通过军事威胁逼迫张鲁放弃抵抗投降,不但能够大大减少荆州军的损失,也能让汉中免受战争之祸,对于接下来的治理大有好处。   “毕竟张鲁以五斗米教统治汉中已有数年,将军又没有大义在手,即便能攻下阳安关,也只能使其愈加顽固,而且很可能向曹操求援。”贾诩继续说道:“彼时汉中境内只怕会出现全民皆兵人尽敌国之困境。”   这一点刘琮也想到了,毕竟宗教的力量他这个穿越者太知道了,更何况黄巾军不就是太平道吗?若是张鲁誓死不降,发动所有教众反抗的话,必将会将荆州军拖入战争的泥潭之中。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将张鲁为首的大小五斗米教高层铲除,就能够从组织上瓦解这一势力,至于后遗症什么的,刘琮相信只要严厉打击的同时,能通过新政的推行让老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吃得饱饭,就能争取到底层民众的支持。虽然这个过程会很长,但想想张鲁之所以能够在汉中立足,不正是做到了这一点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别有诡计筑土垒   汉中四面环山,乃是一处盆地,虽地势险要,但面积有限,人口即便有各地流民涌入,到现在也不过十万户,几十万人而已。以汉中的实力供给三五万军队虽然不成问题,但这也接近极限了。毕竟不可能将所有青壮都拉去当兵,还得有大量的人去种田生产。   在这种形势之下,阳安关的重要性便愈发凸显出来,而从阳安关到南郑,更是只有两三日路程,距离实在太近了。   所以荆州军兵临阳安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郑城中,使得城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毕竟刘荆州的名头太过响亮,这几年内不但吞并了江东,更是连益州都据为己有,如今这恶邻又觊觎汉中,发兵来攻阳安关,若是被其破关而入,战火很快就会烧到南郑。   不过越到这种时候,政教合一的好处便愈发体现出来。   说起来张鲁虽然是杀了刘焉委派的张修,并吞并其众才得以自立,但当时朝廷早已四分五裂,曹操也一直忙着四处征讨无力西征,刘璋麾下的庞羲等东州兵又干不过张鲁,所以曹操采取怀柔拉拢之策,拜张鲁为镇夷中郎将、领汉宁太守。有了朝廷的任命,建立政权的张鲁便借机大肆发展,以“治”为管理单位,在其统治区域内,设有二十四个“治”。各治不置长吏,以祭酒管理行政、军事、宗教等事项。   在这一整套严密的管理体系之下,很快便平息了城内民众的骚动,不过只要荆州军一天不撤兵,这种被压抑下的恐惧早晚会爆发出来。对此张鲁决定向曹操求援,毕竟他现在还是名义上的朝廷官员,刘琮又是曹操的死敌,不借助曹操的力量来对付刘琮,仅凭汉中是很难长久坚持下去的。   派出使者之后,张鲁并没有因此就安心了,反倒更加注意起阳安关外荆州军的动向。不过令他有些疑惑的是,自荆州军初到进行过一次夜袭之后,便在关外营寨中按兵不动了。   这倒不是张卫没有派人到南郑汇报情况,实际上他几乎每天都会派信使往南郑城向兄长报告。   其实也不能说荆州军完全按兵不动,就在昨日,荆州军开始在关城下垒土为台。   “荆州军疯了不成?”张卫得知消息后很是惊讶,但整整一天荆州军才用土袋围了个半人高的土包,让城头上的守军几乎笑掉大牙。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虽然城下地势非常狭窄,可架不住荆州军一点点的向城下逼近,有了这些土包荆州军士卒便有了遮蔽藏身之处,加上弓箭手不时放出冷箭,那些土包竟然越来越高。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不若末将领兵出关冲杀一阵?”杨任看不过去了,就这么束手无策的干等着可不是他的风格,张卫也觉得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被荆州军筑成高台,必须出关将其破坏才行。   待杨昂率领两千余人自关门鱼贯而出,顺着城下狭窄的山路冲向荆州军所筑的土垒时,立即遭到荆州军弓箭手的攒射。   地形狭窄人群密集,虽然城上的守军也在向下射箭,但还是挡不住荆州军的箭矢,如同飞蝗一般扑向出城的汉中士卒。噗嗤作响的锋锐入肉之声接连响起,同时还有中箭士卒的惨叫声,很快就倒下了一大排。   杨昂手持圆盾环刀冲在最前面,若非他见机得快,扑倒在地顺势滚入城下壕沟,只怕也逃不掉箭矢的攻击。跟在后面的汉中士卒见状,有样学样都往壕沟里躲藏,实在挤不进去就只能趴在满是积雪的路上。   在关城上观战的张卫见状,连忙下令弓箭手务必要压制住敌军,然而荆州军弓箭手有土垒可以藏身,除非不间断的向下抛射,否则瞅准机会就冒出来向路上攒射箭矢。   最可气的是荆州军竟然还装备了大量硬弩,也不消探出身子,架起弩弓盲射即可,反正就那么大一片地方,碰着谁谁倒霉。   面对近乎无赖的打法,张卫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杨任能随机应变了。   好在杨任没有让他失望,顶住了荆州军的箭矢之后,杨任见距离并不太远,干脆发狠道:“冲!冲上去!”   城下的汉中将士也知道趴在壕沟里也不是办法,唯有抵近接敌,当下随着杨任爬出壕沟,冲上山路。   张卫则在城头上不断催促弓箭手们向城下抛射箭矢,给杨任等人提供掩护。   密集的箭雨终于将荆州军压制住,杨任因雪地路滑摔了个筋斗,好在这会儿队伍并不密集,才没被自己人给踩成肉泥,饶是如此也闹的满身雪泥。   这短短数百步的距离,此刻看起来如此遥远,待杨任终于率部杀到一个土垒前时,城上守军怕误伤便不再射箭,但这土垒已有一人多高,急切间很难攀爬。   “杀!”就在汉中兵向土垒上攀登时,守在垒中的荆州长枪兵忽然出现,雪亮的长枪裹着寒风猛地向下刺出。   乱枪攒刺之下,汉中兵顿时被戳翻数十人,滚烫的鲜血很快融化了地上的积雪,转瞬之间又被人践踏在脚下,双方立即陷入了混战之中。   臃肿的战袍让杨任感到很别扭,堵在山路上的土垒更是让他憋气,以前怎么没想到,狭窄的山路也同样限制了己方,这个土垒将山路完全堵死,想要攻破就只能从正面强攻,可每次投入战斗的不过十几人,而在双方人数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据守土垒的荆州军显然防守的很是轻松。   城头上能够提供的支援也很有限,看起来只能打消耗战,用人命硬堆了。   然而这种程度的强攻却在荆州军的顽强抵抗下,终告失败。杨任也被冷箭射中胳膊,好在甲胄够结实,伤势不算严重。张卫见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狼狈退回关内后,杨任有些气急败坏,没想到荆州军逼到城下,自己竟然拿对方毫无办法。   张卫倒是对他好言抚慰了一番,并没有因为杨任的失利而责怪于他。“荆州军在城下筑垒,可再怎么也不能和城头一样高吧?”这会儿张卫也意识到地形的问题了,有些疑惑的对杨任问道:“会不会是荆州军还有什么别的诡计?”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深挖地道谋破关   如果说荆州军不知道土垒堆不到城头那么高,张卫是断然不信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有所怀疑,荆州军在关城下垒土为台,是否还隐藏着别的诡计。   荆州军抵近关城下,筑土为垒绝非易事,且不说要将土袋运到城下这段危险的山路,就说城头上的守军也不是没想过办法阻挡。礌石、滚木不用说,弓箭手更是没放松过。然而荆州军将士顶着厚盾,不计伤亡如同工蚁搬家一般,硬生生的将土袋运到了关城下。   万事开头难,如果汉中兵一开始的时候就出关作战,估计还有可能破坏荆州军的计划,但随着土垒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甚至还抗来了原木在垒上加了顶盖,再行攻击就为时已晚了。   杨任是亲自杀到土垒前的,自然观察的更为仔细,此时听张卫这么一说,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片刻之后摇头道:“能有什么诡计?以末将看来,荆州军这也是没别的法子,只能狗急跳墙了。只要咱们咬牙坚守住,敌军必不可久持。”   之所以说咬牙坚守,是因为现在这个天气实在太冷了,守在城头上的汉中士卒除了要警惕荆州军攻城之外,还得和寒冷的天气斗争。不过己方难熬,敌人也同样难受,可以说比己方更难熬。城头上守军好歹还能轮换值守,休息的将士便能在稍微暖和的地方缓一缓,城下土垒中的荆州军却只能死守在乌龟壳般的狭小空间里。   “还是不能放松警惕,从今日起城头上的人手加倍!”张卫沉声说道,他虽然想不出荆州军到底要干什么,但严加防范总是没错的。   不料杨任听了却眉头一皱,略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天也太冷了些,不过数日之间,大伙手足都被冻出许多冻疮,再加倍的话……”   张卫脸色有些不快的说道:“这算什么?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就说明道心不固!”   杨任悚然一惊,这才想起张卫除了是将军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天师道治头大祭酒。其实杨任自己也是治头大祭酒,做为张卫的属下,地位自然要低一些,当下只得应了,自去抽调人马往关城城头驻守。   接到军令的各部校尉司马都愁眉苦脸,却又不敢违抗军令,他们怏怏的率领部下登上关城,见那些避风的好位置早已被人占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城头通道,不由心下大怒。然而生气归生气,谁让他们是后来的呢?   这些增援的加入顿时使得关城上拥挤不堪,营帐架起来之后几乎挤成一团,连个过人的通道都快没了。还有将校见山壁上挖出的简陋山洞,干脆有样学样,让部下在山上开挖山洞。   张卫在城楼上看见这一幕,心下不由一动,扭头对杨任问道:“你说荆州军会不会在城下挖地道?”   通过挖地道潜入城内也算是攻城中常用的办法了,不过杨任想了想却摇头道:“如今这天气,早就冻得**了,荆州军就算要挖地道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却也不得不防啊。”张卫说完这话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显得忒没有自信了,因此挥挥手说道:“让兄弟们注意点便是。”   他哪儿会想到,就在自己说这话时,关城下已经被荆州军挖开了数个地洞。   不过杨任的判断没错,地面确实被冻结成铁板一般坚实了。   然而荆州军中,有一支专门用来攻城的队伍——飞熊军。别看军号“飞熊”,旗帜上的黑熊也绣着翅膀,可这支飞熊军不光善于攀高,更有三百余人的专业地耗子。   所谓专业就是他们只擅长干这个:挖洞。不但是清一色身材矮小但格外彪悍的汉子,还装备了大量的专业打洞工具,同时也具备丰富的实战经验——自成立飞熊军之后,他们训练中挖出的地道估计都绕宛城好几圈了。   常人看来坚硬无比的冻土地面,在这帮地耗子的眼里实在不值一哂。用铁钎开了口子,然后不断扩大,在挖下数尺冻土之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更何况入口处他们也是精心挑选的,既要便于隐蔽,又要方便运出洞内挖出的泥土。好在这帮地耗子经验丰富,神不知鬼不觉,就在城上守军的眼皮子底下,生生挖出了这么几条地道。   地道只有半人高,弧形的拱顶和两边的壁道尽是挖凿的痕迹,若是借着泥壁上插着的油灯仔细观察,就能看出这些痕迹非常整齐。每隔数步就有木桩支撑,而且木桩上的横梁还有铁钩,钩子上挂着绳索,装满泥土的竹篮就是这样顺着绳索不断循环往复,将挖出来的泥土运出地道。   在最前面挖掘的汉子正是飞熊军,他沉默地挥动着手中的尖嘴铁器,被刨下来的泥土很快便他脚下积成一堆,而紧跟在他身后的辅兵则用铁锨将泥土铲起来装到篮中。昏黄的油灯渐渐暗了下来,正在挖掘的汉子停了下来,示意暂时歇息。   靠在潮湿冰冷的泥壁上,这汉子揉了揉肩膀,见辅兵要说什么,忙摇了摇头。如果估算的没错,现在他们已经非常接近关城了,若是对方在关内设有大瓮听音,地道内的声音很可能暴露出己方的意图。那辅兵见状连忙闭嘴,打着手势比划,那意思是要不要换人?   身材矮小的汉子傲然摇了摇头,不过他回头张望了一眼,眉头却不觉皱到一起,看样子对后面还没人来立木桩感到不满。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人弓着腰扛着圆木进来,狭窄逼仄的地道中愈发拥挤,待众人小心翼翼的支起木桩之后,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和天寒地冻的外面相比,地道里显得颇为缓和,不过也很潮湿。几人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稍事休息便又开始干活。   地道的掘进速度很快,数日之间便大都抵近了关城底部,到这种距离就不再挖直通通的地道,而是开始扩大尽头处的空间。很显然荆州军的目的不是挖通地道潜入关中。   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守在城头上的汉中兵可遭了大罪了。单薄的帐篷勉强能挡住寒风,可这冰天雪地的,光靠帐篷里烧个火盆有什么用?更别提为了防备荆州军偷袭攻城,要一直在城头上监视,几天下来就有很多汉中士卒冻伤,有的甚至在夜里值夜时冻死。   “莫非荆州军的人都是铁打的不成?”得知这一情况,张卫颇为着急,在他看来己方都因这寒冷的天气出现不少伤亡,深山中的荆州军还能好过的了?   从关门城楼上望去,荆州军的营寨竟然不知不觉地越来越近,几乎快和城下的土垒连成一体了。   杨任皱眉道:“这几天敌军防范愈发严密,我军斥候已经很难探查到敌军动向了。不过荆州军伐木无数,想来也不会冻着吧?”   “哼,我就不信他们难不成还真打算与我军相持下去?”张卫有些烦躁的在城楼上来回踱步,按说荆州军按兵不动,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不过张卫不知怎么,总是隐隐觉得不安。   好不容易停下脚步,张卫猛地转身对杨任问道:“那刘琮就这么放心在此与我军相持么?且不说益州初附,荆州和江东他就不担心么?”   杨任有些无语的看了眼张卫,低声道:“或许是在等另一路荆州军吧?听说是赵云率领,足有两万余人,沿汉水逆流而上,不知道现在到了哪儿。”   他这么一说,张卫也不禁扶额道:“是了!差点把这一路荆州军给忘记了,不过即便他们自汉水而来,这季节也怕是很困难吧?”   “唉,荆州军诡计多端,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杨任见张卫脸色不好看,连忙又道:“然则有天师在,想必那一路人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还是守好这阳安关,不给荆州军以可趁之机便是。”   张卫这才缓了脸色,点头道:“是啊,天师将此关托付给我等,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让荆州军攻占了去。”   “末将倒是有些担心……”杨任扭头望向对面的走马岭,对张卫说道:“荆州军如此步步紧逼,实际上却是在打走马岭的主意。”   “嗯?”张卫疑惑道:“当不会吧?这些天没见荆州军有这方面的迹象啊。”   杨任蹙眉道:“正因如此,才更让人担心,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荆州军按兵不动,全然不似他们的作风,难道我军一直不出兵,他们就在关外一直驻扎下去吗?刘琮之所以放着益州等地不管,以末将看来就必然有仓促出兵的理由。虽然不知其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但荆州军急于攻破阳安关却是必然。眼下我军对关城防守如此严密,荆州军无隙可乘,就只能去攻打走马岭。”   他这番分析基本上没错,但所推断出的结论却大错特错。不过此时张卫却觉得很有道理,他望着走马岭上的营垒,沉声说道:“不行,还得将关内人马调一部分过去,以增强走马岭的实力。”命令很快便被执行了,在城外潜伏的荆州军斥候也很快将这个消息传回大营。刘琮得知后,微微一笑,对贾诩说道:“破关之日,不远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战将临关城塌   根据斥候的探查,综合之前的情报分析之后,大致可以判断出汉中军的兵力布置。关内一万三千余人由张卫、杨任二人统帅,走马岭上则有八千余汉中兵,接近原来岭上士卒的一倍多。   此时已是正月初八日,连续数日不停的挖掘已经接近尾声,阳安关内的敌军又调往走马岭一部分,使得后续的攻关之战愈发有利。   关城下的地道内,飞熊军的土耗子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小心的抽出一块顶板之后,那人并没有立即放下,而是侧耳听了一会儿动静,直到“扑簌簌”的泥土坠落声消失后,才将这块顶板放下。此时地道尽头已被挖成了一个宽约数丈的大洞,支持顶部的木桩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每次出现这样的声音,众人都不由屏住呼吸,昏暗的洞中仿佛都能听到自己或伙伴的心头狂跳声。   好在飞熊军的这帮人才经验丰富,那些承重的支点非常合理,并未出现坍塌的情况。   所有不必要的人都离开之后,剩下的两人才开始将吊篮里的东西取出来。   柳条或是竹子编成的吊篮不可能装多少,好在绳索上挂的吊篮够多,不一会儿两人便在承重的木桩下堆了许多易燃物。   该怎么办在洞外早就安排好了,是以两人并未进行多少交流,将几处承重木桩都如此处理之后,便顺着狭窄的地道退出。   出了地道之后,一名等在洞口的都伯沉声问道:“如何?”   “放心吧,都弄好了,俺们兄弟办事你还不放心么。”其中一人小声回道,语气颇为自豪。   那都伯在他头上轻轻一拍:“若是不成,看到时候你们的脸往哪儿搁!”   说完后,这名都伯又有些担心的低声问道:“可有足够的时间出来?”   “应该有吧?”那精干矮小的汉子却有些迟疑了,要说挖洞什么的,他倒是经验丰富,可到时候却不是挖洞那么简单的事了……   都伯抬头看了看天色,再低头看向这汉子时,面露不忍之色:“要不,换个人去?”   “哼,别人我还不放心呢!”没想到矮个汉子却一口回绝,见都伯定定的看着自己,苦笑道:“万一真有个啥,俺家里就全拜托大哥了。”   “别说这丧气话!一定要给俺全须全尾的回来!”都伯用力按了按着汉子的肩膀,转过身靠在坑道壁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个人都在焦灼的等待着。   荆州军大营中,刘琮也有些不安,不过他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在张迅的帮助下穿戴好盔甲,立在帅案之前,等着各处的汇报。   关城下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各营将士也都已做好了进攻的准备,现在只等着天色黑下来了。   之所以要在夜里进攻,除了要利用这个时间城上守军防守最为松懈的弱点之外,还因为荆州军对于夜战的训练非常重视,不但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夜战通讯系统,各部将士也对夜战的战术掌握的非常熟练。所以此次进攻便以荆州军为主,益州各部担任辅攻和守营等任务。   频繁的调动不可能不引起守军的主意,关门城楼上张卫神情肃然的望着荆州军大营中渐次点燃的火把,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只怕荆州军今夜要大举进攻了。”杨任在关城上巡视了一遍后也登上了城楼,对张卫说道:“末将已下令各部严加防范,荆州军不来便罢了,来就要让他们知道,这阳安关可不是硬攻就能攻破的!”   张卫点了点头,却没说话,这样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讲了多少次了,此时听了,却没有让他增加多少信心,反倒更加疑虑。莫非荆州军摆出这等强攻的模样,是要诱我军出击么?   “传令走马岭,不得军令不许下岭。”张卫望着对面的走马岭,见岭上营寨也陆续亮起火光,不由沉声说道。   待传令的近卫离开之后,杨任为了缓解这种大敌当前,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便强笑道:“将军不用专门叮嘱,想来杨昂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张卫又何尝不知?他那么做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见荆州军已经举着火把出了大营,他心下一沉,握着剑柄的手不觉握得更紧了。   “这地形,连阵势都摆布不开,我倒要看看他们将如何来攻!”感受到张卫的紧张情绪,杨任连忙打气道:“末将这便去城头亲自督战,还请将军在此居中调度!”   “去吧!自己小心些!”张卫重重的吐了口浊气,对杨任说道。他本来还想说几句提振士气的话,但此时脑子里一团乱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关城上的汉中兵早已注意到城下的异动,个个紧张无比。   这几日虽然敌军并未再向上筑土垒,但知道敌人就在自己脚下,总是令人提心吊胆的。眼下天色已暗,荆州军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难道真的是熬不下去,要来决一死战了吗?   看着越来越多的火把,宛若星辰一般汇聚成一条条火龙,杨任的心情也颇为沉重。虽然看上去己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可真要和对方硬碰硬,他却觉得信心严重不足了。   这些年他也经历了不少战斗,甚至有数次死里逃生的惊险经历,但哪一次都没有现在的这种感觉。   没办法,一想到对方是凶名在外的荆州军,杨任就很难找回自信来。   杨任身为将军都是如此,下面的普通士卒更是可想而知了,好在汉中军中上至将军下到普通士卒,全都是天师道教徒,支持他们的还有宗教的力量,否则再严酷的军法,都难以阻止士卒的逃亡。   “来了……”看着浩浩荡荡的火龙逐渐逼近关城,守军中有人低声喃喃道。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在这种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却仍然坚守在各自的战位上。   也有人发现了一些异常,他指着山路下冒出的烟气问道:“那是什么?”   不仅是他,越来越多的人都注意到了,然而还没等众人搞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就觉得脚下微微一晃,紧接着才是沉闷的“轰隆”声。   “不好!城要塌了!”有人尖叫道。话音未落,众人都觉得自己如同站在江中的小舟上一般,摇摇晃晃的立足不住。下一刻,数丈城墙便忽然垮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攻其必救守残城   眼睁睁的看着数段关城凭空崩塌,张卫目瞪口呆,犹如身处噩梦之中一般,手足冰冷,想张口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但是张卫,城楼上众将校和近卫们也全都傻眼了。有人涩声道:“妖术!定然是刘琮使了什么妖术!”   张卫打了个冷战,猛然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怒喝道:“住口!再敢妖言惑众,斩!”   关城崩塌意味着什么,张卫自然知道,眼下首要的便是稳住军心,否则等荆州军攻到关内就彻底完了。一念及此,张卫便立即下令道:“守住缺口,我军未尝不能将敌军挡住!现在都随我下城!”   说罢,张卫便率先下了城楼,众将校也知道到了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一刻不敢停留的跟着张卫下去,各自召集部众前去抵挡。   此时城头上汉中守军已乱做一团。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很难保持镇定,更何况一直提心吊胆,神经绷得紧紧的守军?慌乱之下甚至有人直接从关城上往下跳。更多人则惊慌失措的往人多的地方挤去,在这些人的下意识里,人多的地方就意味着安全。   殊不知越是这种情形下,人越多越不安全,有些人被挤倒在地,很快就被活活踩死,还有被挤下城头的,喘不上气的,混在狼哭鬼嚎的嘶吼声中,哪儿还谈得上什么指挥防守?   城墙崩塌的时候杨任正在城头,若不是身后的近卫一把抓住杨任的腰带,只怕他也得跟着塌倒的城墙摔下去。出了身冷汗的杨任被寒风一吹,很快清醒过来。   因天色黑暗,突遭巨变到处都乱哄哄的,杨任一时也不知关墙到底倒塌了多少,但他知道眼下自己绝不能乱了阵脚,当下从身后近卫手里抢了个火把,爬上垛口大声喊道:“都别乱动!”   他站的高又举着火把,立即吸引了城头上守军的注意,加之近卫也在齐声大喊着重复,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杨任见状心中稍定,扭头看看荆州军已开始逼近关城,正要下令留一部分人在城上坚守,其余人下城堵住豁口,却听“嗖”地一声,自黑暗中飞来一支箭矢,正中杨任后心!   杨任猝不及防,虽然身披铠甲,这支利箭却又快又狠,不由惨叫一声跌下垛口,坠入城下的黑暗之中,生死不知。   残城上的守军本来就因关城倒塌而惊慌失措,现在看大将杨任被射落城头,刚被杨任安抚下去的惊恐之情立即再度爆发,眼看荆州军已经杀了过来,谁还肯留在城头上等死?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跑啊!”就如火药桶中溅入了一粒火星,轰然一下人群就炸开了。   城下甘宁放下手中长弓,冷笑道:“让你爬的高……”   虽然不知道射下的是何人,但想来也不会是无名小卒,不过这会儿甘宁的心思却不在此处,他从近卫手中接过双刀,大吼一声:“冲!”   早就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近卫立即跟着甘宁向关城下冲去。   关城塌陷自然不是刘琮使了什么妖法。飞熊军的土耗子们挖地道抵近关城之下以后,便开始横向展开,将关城的底部挖的千疮百孔,若不是有木桩支撑,恐怕早就塌陷了。待确定攻城时间之后,这数个坑洞内便由人进去放火。这可是个危险万分的活计,万一火烧起来人还没爬出来,那这条小命也就入土为安了。   好在进去放火的都是飞熊军中经验丰富的兄弟。从何处先点火,继而怎么用最短的时间逃生,这几个土耗子都心里有数。   本就被挖空了墙脚,岌岌可危的关城在洞内承重的木桩烧断,洞穴坍塌之后不可避免的随之发生了塌陷,或者说倒塌。甚至倒塌的方向也都是被预计好的:向前。如此一来垮塌下来的废墟,便和荆州军的土垒混为一体,成了便于攀爬的土包。   如果不向前崩塌的话,被挖空一段底部其实对关城影响不大,毕竟两侧城墙有相应的压力,能挤着失去根基的城墙不至坍陷,但向前面倒就不一样了。倒下之后,豁口处两侧的城墙也就自然随之陷落,原本固若金汤的阳安关关城,便这样失去了大部分防御力。   之所以说大部分,是因为还有数段城墙顽强的屹立不倒,为守军保留了一部分防御力,而倒塌和坍陷的城墙也不是完全没入地面,只是形成了数个豁口,豁口处砖石泥土堆积成土包。只要能守住这几个豁口,对汉中军来说就事有可为。   杨任虽也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为了稳定军心爬上垛口,还举着明晃晃的火把……   拉风倒是够拉风了,可惜遇到了甘宁。   慌乱的城头守军一窝蜂地向城下冲来,差点没把张卫给堵住,张卫见状大怒,喝令近卫格杀了数十人,这才将局面稳定下来。   不过这会儿荆州军已近在咫尺,张卫来不及仔细布置,当下率部冲向一处豁口,与刚登上土包的荆州军迎面相撞。他麾下各部将校也不敢怠慢,或是领兵去封堵豁口,或是率部登上残城,居高临下向蜂拥而至的荆州军发起进攻。   战斗从刚一开始,就显得格外残酷血腥!   这种时候双方将士都有进无退,尤其是前线的将士,想要活下去只有杀死面前的敌人,有的人甚至是被身后的同袍推着送到了对方的刀下……   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嗖嗖”声夹杂在震耳欲聋的刀剑相击声、利刃破甲声、锋锐入肉声以及惨叫厮杀声中,激发出人心中最原始的杀戮渴望。滚烫的鲜血,粘稠的鲜血,敌人的鲜血,自己的鲜血混着横飞的断肢,滚落的头颅,又很快渗入了废墟之中。   一名荆州军旗手稀里糊涂的便冲到了最前面,他的脚下铺满了尸体,甚至连抬腿都费劲,火光似乎忽然亮了起来,映得他不由眯了眯双眼。然而下一刻他却猛然睁大眼睛,因为密密麻麻的敌军正从土包顶上向他冲下来,离得最近的那人手中的环刀挥舞着,刀身上的血滴都溅到了这旗手的脸上。   “呼!”这旗手身高体壮,也来不及多想,顺势将手中紧握的旗帜横扫出去!   旗帜半卷猎猎作响,锋锐的枪头扫过了敌军的脸颊,带起一抹血线,沉重的旗杆格飞了那人手中的环刀,大旗翻卷虎虎生威,硬生生的将冲下来的敌军逼得退了半步。   紧随这名旗手的荆州军将士见状,立即嘶吼着向上扑去。而汉中兵也从短暂的愣怔中回过神来,双方再度纠缠在一起。   张卫本也冲杀在最前面,但被砍伤手臂之后就被近卫拖了下来,此时借着散落的火堆和火把,见此处豁口顶住了荆州军的进攻,暂时应该无虞,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将军!”刚喘匀了这口气,一名士卒就冲了过来,对张卫喊道:“杨将军请令,是否从走马岭调兵来支援关城?”   张卫正在让近卫给自己裹扎手臂上的伤口,闻言扭头说道:“不!城内人马再多也摆布不开,让他率领人马下岭,直取荆州军大营!”   若是自己能抵挡住荆州军的攻击,杨昂再率兵攻下荆州军营寨,则敌军必将因进退失据而陷入混乱,那时候己方再开关门杀出去,说不定就能将荆州军一举击溃!   他倒不是一转念就想到这个攻其必救的法子,而是之前和杨任谈及战守之策时想到的。毕竟张卫和杨任都算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之辈,以前也曾用这种办法击退过来犯的杨怀。   如果不是关城坍塌倒了数段出现豁口,张卫也不会在荆州军刚一进攻就下这个决心,然而现在却顾不得许多,也不知在荆州军的猛烈进攻下,这关城中的豁口能守得了多久。   其实出现坍塌的那几处都是没有依山而建的,那些挨着山体修建的关城飞熊军压根就没废那个心思。而在坍塌的这段关城内,还有曲折的内城,虽然比较单薄,也没有外墙那么高,但可以限制住荆州军大军涌入。这也是张卫赖以守卫的最后底线。若是顶不住荆州军,被其攻入内城,则关门必失,那时才是真正的大势已去。   走马岭上,杨昂立在营垒中的望台上,望着杀声震天的关城,心中焦灼万分。入夜之后荆州军大举出动,他就知道今夜恐怕很难熬,待看到关城垮塌那一刻,杨昂还是惊讶万分。虽然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必然是荆州军挖掘地道,在城下掏空了地基才会如此,但杨昂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如此寒冷的天气,如此严密的防守,荆州军是如何做到的?   在杨昂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在他眼前发生了,不过他也知道即便关城崩塌,只要张卫和杨任迅速派兵堵住,应该还能坚守一段时间,而他也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待在走马岭上袖手旁观。所以杨任一面下令营垒中的将士们居高临下,向荆州军抛射箭矢,一面派人去向张卫请军令。   待那传令的士卒回来,传达了张卫的命令之后,杨昂便立即点起人马,要杀下走马岭,直扑荆州军大营。或许,胜负就在此一举了,下岭时杨昂眯了眯双眼,心中腾起一股杀气……   ☆、第一百一十八章 挥军反击坠冰河   寒风扑面犹如针刺,带着冰凉湿意,刘琮摸了摸脸颊,不由抬头道:“又下雪了……”   雪不大,稀稀疏疏的随风飘落,唯有借着火把的光亮才能看到,刘琮只是一瞥,又将目光投向了关城。他所站立的望楼离关城不过里许,也是最靠近关城的营寨。甚至不时有流矢掠过望楼,虽然劲道已失,可万一射中要害,也不是闹着玩的。   按说以刘琮如今的身份地位,不该如此冒险亲临前线,但自刘琮掌军之初便是如此,当年在南阳麾下兵微将寡,他还得身先士卒,冲杀在前。现在虽然猛将雄兵一大堆,但刘琮还是执意要在前线,并非不信任甘宁等将领,而是精心策划这么久,阳安关又是块硬骨头,不在前面他到底放心不下。   毕竟身处在前线便于发现问题,就近指挥,比起在中军帐中干等斥候汇报,虽然少了几分运筹帷幄的儒雅,但能让将士们更加直观的感受到统帅的决心和期许。   此时关城处激战正酣,箭矢横飞,杀声震天。火光中只见荆州军将士如同疯子一般,向豁口处的土包蜂拥而上,残城城墙上也被搭上云梯,奋不顾身的荆州士卒和城头上的汉中军展开殊死搏杀。   “将军,走马岭上的汉中军下岭了。”张迅提醒道。   刘琮其实也早已看到走马岭的动静,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走马岭上的汉中军他怎么会忽略呢?就算他一时糊涂,还有贾诩和法正二人,因此制定今夜作战计划之时刘琮等人就已做了安排,杨昂不下岭则罢了,下岭之后可就由不得他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用太祖的话说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刘琮不会天真的认为,张卫等人只会死守,走马岭上的杨昂也绝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他们的选择其实只有两个,要么调集人马增援关城,要么出兵反击己方,反击的话也只有两个选择,攻击城下荆州军,或是直扑营寨。   若是直接攻击城下的荆州军,很可能陷入混战之中,即便打退了今夜的攻击,在关城崩塌的情况下,以后该怎么防守?所以解决问题的根本,或者说毕其功于一役的要点,还在于荆州军大营。   用不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现在双方就如同赌博一般,荆州军看上去占了上风,但未必稳赢,而张卫显然不知道,刘琮盖在手下的底牌……   从走马岭下来之后,必须通过冰封的咸河,这几天杨昂也没闲着,早已派过斥候探查。这会儿天寒地冻的,想来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杨昂虽然颇为焦急,还是很谨慎的派了一支前锋,待其过河之后才下令大部通过咸河。   荆州军大营本在阳安关西南十五里处,但这些日子随着营寨不断前移,杨昂竟然有些摸不准敌军的中军大营到底在哪儿了。不过现在情况紧急,也容不得他多想,略一思忖,杨昂便下令全军就近攻击前方的营寨。   在杨昂看来,荆州军营寨现在已成长蛇之阵,若是自己破其一处,则敌军首尾不能呼应,必将陷入大乱之中,彼时关内张卫率部反击,或许就能将荆州军一举击溃。   这想法本来也没错,可若是对方早已有所准备,杨昂的悲剧在下岭之时就注定了。   由于刘琮对斥候的作用非常重视,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荆州军的将校,尤其是军学的开设,使得许多将校彼此交流经验,互相学习,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荆州军将校的战术素养,其中还有许多中下级军官,在整体上促进了荆州军战力的提高。   杨昂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率五千余人马下岭所走的线路,正是荆州军为他设计好的。否则以荆州军斥候的能力,将汉中军斥候堵在岭上下不来是绝对没问题的。   “将军,似乎有些不对劲啊!”一名校尉靠近杨昂,低声说道。按说他们下岭时打着火把,荆州军又不是瞎子,难道会毫无察觉?可己方都已渡过咸河,逼近敌军营寨了,却不见营寨内有什么动静,怎能不让人起疑?   杨昂这会儿也有些惴惴不安,然而现在又岂有回头之理?他轻轻拽了拽缰绳,沉声说道:“前锋还未遇敌,慌什么?”   话虽如此,杨昂还是扭头看了看周围,见荆州军营寨并无多少动静,心中稍安,正要催马前行,却忽见对面的营寨火光大盛。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还在暗自思忖,莫非是前锋摸到营寨下放火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随着营寨内火光亮起,密集的火箭从寨墙上腾空而起,向汉中军铺天盖地的射来。好在火光刚起时汉中将士便意识到不对,连忙举起盾牌防御,没有盾的长枪兵就只能挥舞长枪,试图将箭矢格挡开。   “冲上去!”杨昂见状,心中一沉连忙下令,现在一味躲避的话绝对会陷入混乱,唯有冲上去,冲到荆州军营寨下才有一线生机。   反应过来的汉中将士也知道机会不多,纷纷叫嚷着向敌军营寨冲杀。不过许多人还未从到营寨前,便被箭矢射倒在地。   杨昂见状,目呲欲裂,下意识的就要催动战马向前冲,却被近卫一把抓住缰绳,仰头劝道:“将军且慢!如今敌情不明,还请将军切勿以身犯险!”   也亏得他一拦,话音刚落,就见侧翼杀出一彪人马,转瞬之间便杀到近前,冲入汉中军中,立即将汉中军截为两段。   “不能退!”见近卫要拉着马头转身,杨昂大怒,这会儿退的话很可能全军奔溃,这五千人马只怕就要被敌军全部吃掉。然而杨昂率部冲杀上去之后,很快就发现,敌军竟似早有准备一般,不断地从两侧包抄而来。虽然黑暗中不知荆州军有多少人马,但他率领的这五千人马本就没有摆出阵型,遭受到荆州军的攻击后没坚持多久,便被杀的七零八落。   好在杨昂身边的数百近卫都是精锐部曲,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掉头向走马岭而去。   失去指挥的汉中军将士只得各自为战,也有人趁乱逃跑,甚至有丢弃了武器投降的。   杨昂慌不择路,催动战马奔到咸河,顾不得冰面打滑纵马狂奔,他却忘了过河时都是近卫牵着战马小心翼翼的过来的。“咔嚓!”冰面猛然开裂,紧接着便是“噗通!”一声,杨昂胯下的坐骑扑入了冰凉的河水之中……   ☆、第一百二十章 全力保关毁石桥   走马岭下汉中军士气沮丧,仓促布下的阵型摇摇欲坠,而围绕着关城的争夺战,却激战正酣。   进攻关城的多是荆州军精锐,高顺率陷阵营猛攻一处豁口,吕蒙则率领斗阵营攻打另外两处。甘宁本该居中指挥,却脑子一热率领部众冲上一处豁口,而随后跟进的飞熊军则架设云梯,抛甩铁爪攀城而上。   关城坍陷倒塌给汉中军的士气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不过也正因此,使得汉中士卒不再心怀侥幸,困兽犹斗,何况是这些教徒与士卒合一的狂热分子?   在熬过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后,汉中兵终于在张卫等将校的率领下稳住了阵脚。不过形势依然非常严峻,最外围的一处豁口,已经被高顺率领陷阵营攻下。   内城单薄的城头上,汉中军中的弓箭手们不断向豁口抛射箭矢,试图将荆州军阻在城外。然而高顺的陷阵营将士身穿两重重甲,硬生生地向关内冲下来。   雪落无声,厮杀声却直冲黑暗夜空。高顺身上的铁甲已挂了好几支箭矢,他却浑然无觉,看样子这些箭矢没有伤到他分毫。他清瘦的脸颊也被铁盔上的护颊遮得严严实实,唯有一双凌冽明亮的双眼,在火光下熠熠闪光。   豁口两侧的残城上,不时崩落下硬邦邦的泥块和碎石,还有立足不稳跌落下来的汉中士卒,火把丢的遍地都是,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   借着火光,高顺一眼便看到一队汉中士卒向这边冲杀过来,隐在护甲下的嘴角微微一撇,冷声喝令:“冲!”   被汉中弓箭手压制在土包上的陷阵营将士听令之后,立即跃起向下扑去,有人因废墟上不平一脚踩空,扑倒下去,来不及起身就被随后冲下来的兄弟们踩得半死。刹那间仿佛群虎下山,杀气腾腾!   率领这三百余人的汉中校尉见状,腿肚子差点转筋,心中暗道,荆州兵强悍如斯,只怕冲上去就要被撕成碎片了吧?   他这脚下一犹豫,身后的士卒便也胆怯了三分,待这名校尉鼓足了勇气喊了声:“杀啊!”,听在自己耳中,都觉得太过有气无力。   然而现在便是想退也无路可退,转瞬之间就见一员猛将大步从废墟上奔下,接近汉中军时猛地加速,借势跃起,手中大枪裹着“呼呼”寒风兜了个半圆横扫而来!   还好那校尉慢了半拍,否则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只听一阵“叮当”乱响,再定神看时,他身前的两名士卒已被长枪刺了个透心凉,生生串在了一起。没等周围的汉中士卒反应过来,高顺抽出长枪再度横扫,硬生生的将身前的敌军逼退。   陷阵营将士得势不饶人,随着高顺冲入汉中军中,犹如虎入羊群一般,杀得汉中士卒哭爹喊娘连连败退。那校尉一咬牙扑向敌军,却被高顺一枪拍在头盔上,耳中轰然一声巨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一名陷阵营士卒见状抬手一刀,便将其首级斩下。   残余的汉中士卒见校尉身首异处,更是没了斗志,转身便跑。   内城上的弓箭手此刻也顾不得还有同袍混在荆州军中,弯弓搭箭便向下攒射。   不过此时陷阵营的弓箭手们也冲到了土包上,抬手便向内城城头抛射箭矢,内城城头上虽也筑有垛口,高度却不能和关城相比,顿时有被射中的,惨叫着跌下城头。   高顺这一路人马之所以进展顺利,是因为这处豁口本就在关城最前端,在消灭了自发抵抗的残存汉中士卒后,将这路三百余汉中兵冲溃便没了阻力。而吕蒙那两处豁口,却厮杀的极为惨烈。   关城坍塌之处最多的宽约数丈,窄的地方仅可容数人通过,对于防守一方来说自然占有优势,且关城倒塌之后张卫的反应还算及时,抢先派兵占据了豁口高处,而荆州军因道路狭窄,又要越过倒塌的废墟,因此待冲到豁口时后只能向上仰攻。   本来出其不意,已经有一处豁口被斗阵营将士夺下,但在豁口两侧城头上的守军和废墟下的汉中兵反扑之下,又被敌军夺了回去。虽然只是一次易手,双方却都为此付出了数十条人命,那处豁口废墟上铺满了尸体。   吕蒙并没有因进攻受阻而大动肝火,他冷静的观察着战场,不断下着命令,在他的指挥下,弓箭手们迅速从后面涌上来,向残城上抛射箭矢,压制城头上的守军。而飞熊军也加快了攀爬城头的速度,顶着盾牌,手持环刀踩着颤悠悠的云梯不要命地向上强攻。   弓箭手抛射的箭矢使得城头上的汉中兵大吃苦头,不敢随意冒头,而顺着云梯、钩绳攀爬的飞熊军则使得他们疲于应付。在分散了敌军防守的力量之后,吕蒙这才下令,以刀盾手为主力的攻城部队向豁口猛攻。   在荆州军加强攻势之后,张卫顿时觉得压力大增,正指挥部下往各处增援,就见一个校尉跑来汇报:“将军!不好了,杨将军率部下了走马岭之后,在敌军营寨中了埋伏,伤亡惨重!”   张卫听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没一头栽倒。   他对走马岭上的杨昂是抱着极大的希望的,否则也不会如此失态。现在听说杨昂领兵中了埋伏,岂能不知道这是荆州军早已设好的圈套?怕就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折损了杨昂,走马岭也很可能落入敌手。   一念及此,张卫连忙抓住这校尉的肩膀,沉声问道:“杨昂将军如何了?”   那人脸色苍白的说道:“末将只是在城头看到,却不知杨将军是否脱险,不过岭上守军并未全部渡河,此时正在岭下与敌军厮杀!”   张卫皱眉思忖道:“若是走马岭下还在厮杀,想来杨将军是无事的。只是敌军伏兵尽出,只怕走马岭也难以坚守了。”   “将军,末将愿领兵往走马岭救援!”那校尉连忙说道。   张卫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下关城能否守住都是两说,还谈什么救援走马岭……   见张卫没有表态,那校尉也便不再说什么,回头望向火光冲天的关城,以及城下厮杀中的两军将士,心中不由暗道,只怕这阳安关是受不住了。   不过张卫还不肯就这么认输,他咬牙道:“你速去毁掉石桥!现在只能全力守住关城了!”   那校尉愣怔了一下,毁掉通往走马岭的石桥谈何容易?而且断掉石桥之后,走马岭上的兄弟们怎么办?“还不速去?”张卫见他迟疑,不由怒声喝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生擒敌将夺山岭   “慢着!”见那校尉应诺之后转身就走,张卫心中一动,又拉住他说道:“先派人去往走马岭,将营垒中将士撤入关城之后,再毁去石桥!”   虽然不知道杨昂领下山岭的有多少人,但以走马岭的山路来看,想来也不会一次带出多少人马。若是能将走马岭上的剩余将士调到关城内,应该能多抵挡一阵吧?   “若是来不及的话,先以毁桥为要!”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之后,张卫这才将那名校尉放走。   其实打到现在,张卫心里已经很清楚,这阳安关八成是受不住了。不过只要还有一兵一卒,他就不能弃关而走。失去了阳安关,等若将南郑城暴露在荆州军兵锋之下,就算能在此处多顶一天,都能为南郑城的防守准备多争取一天时间。   此时张卫已查明了城墙有几处崩塌,虽然敌军有一部已攻入关城之中,但其余几处豁口仍然在己方的控制之下。只要能坚持到天亮,或许就会有转机吧?   不过到现在也没找到杨任,也不知是死是活,让张卫感到少了一臂,很是不得劲。若是杨任在的话,好歹还有个人能分担下压力,现在却只能张卫一个人扛起来了。   荆州军的进攻一波比一波凶猛,重兵堆积的豁口很快倒下了黑压压的尸体,层层叠叠已经看不到尸体下的废墟。   高顺率部杀入城中之后,立即使得张卫压力大增,一方面要将敌军抵挡在关城外,另外还要抽调人马阻挡高顺的陷阵营。好在关城内兵马众多,张卫左支右拙勉力支撑,在被吕蒙攻下令一处豁口之后,勉强在内城和关城之间组成了一道防线,苦苦抵抗。   和关城内焦头烂额的张卫相比,站在营寨辕门望楼上的刘琮就显得极为意态潇洒,镇定自若。   见离得最近的残破关城上已无敌军,在刘琮左右护卫的近卫们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他们都相信即便有冷箭射来,刘琮自己也能随意格挡,但凡事都怕万一……   “大将军!”奉命留守营寨的刘虎爬上望楼,见刘琮扭头望过来,眼神如电,不怒自威,心头不由打了个突,涎着脸笑道:“俺麾下兄弟们都问,何时让俺们出寨厮杀?”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还是刘虎自己想要率兵攻入关中,不过看到刘琮微微一笑,他就知道自己这点心思早被刘琮看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刘琮倒也没出言斥责,而是淡淡道:“守好营寨,便是大功一件,告诉兄弟们,我会一直在此。”   听刘琮这么一说,刘虎连忙点头应诺,转身顺着梯子爬了下去。刚踩在地上,围在望楼下的校尉司马们就围了过来,双眼放光道:“如何?大将军答应了吗?”   “答应个鸟!”刘虎虚踢一脚:“都滚回去,守好营寨,大将军可是一直要在这儿的!”   众校尉司马哀叹一声,各自回去,只是现在还轮不到他们防守,眼巴巴的在寨墙上看着关城内厮杀声直冲夜空,急的什么似的。   荆州军极重军功,一切封赏升官都与之挂钩,现在眼看旁人冲杀在前,他们岂能不着急?   从此处营寨向走马岭下望去,星星点点的明亮的火光不断跳跃着,时而汇聚在一起,时而犹如受惊的鱼群般猛然散开。从冰凉的寒风中传来的厮杀声显得很不真实,那些在火把的光亮中扭动的人影,透过淡淡的烟雾看上去如同木偶笨拙而又滑稽。不过寨墙上的荆州军将校们的脸上全无笑容,他们的心情颇为复杂。即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出战的机会,又担心友军的战况不顺。   沙沙的雪粒很快落满了人们的肩头,在他们的注视下,走马岭下的汉中军节节败退,一阵寒风卷过,又有许多燃烧到尽头的火把随风熄灭,使得战场上猛地暗了下来,让紧张的荆州军将校们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实际上情况并不危险,泠苞率领的益州精锐可以说打了杨昂一个出其不意,紧接着营寨伏兵在击溃了渡过咸河的汉中军残部后,立即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竹筏,强渡冰面破裂,满是浮尸的咸河。   杨昂自山路上返回,冲杀在前虽然很是提振了麾下将士的士气,但在渡河后的荆州军和益州兵的夹击之下,本就摇摇欲坠的阵型很快便被冲得千疮百孔。   眼见身边的部下越战越少,敌军却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层层叠叠的席卷而来,杨昂心中涌起无力之感。   身被数处创伤,鲜血染满战袍的那名汉中军校尉左冲右突,然而还是陷入了益州兵的人潮之中,当这些杀红了眼的益州士卒嘶吼着冲向旁边时,露出满是残肢断臂的雪泥地面,校尉的战马已倒在血泊中。圆圆的大眼睛反射着火把的橘黄色光亮,四肢抽搐着,马腹急促的起伏,而校尉却已被砍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了。   随着汉中军将校伤亡殆尽,缺乏指挥的汉中军士卒很快便崩溃了。他们抛下长枪短刀,扔掉弓弩火把向黑暗中连滚带爬的逃去。有人失足落入冰冷的咸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救命声,便打着璇儿沉入了黑黢黢的冰凉河水中。还有些人向走马岭上攀爬,抓着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哪怕是一丛刺手的干枯的荆棘。   守卫在通往岭上的山路的将士们,与逃兵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哀求声,咒骂声、怒斥声和厮杀声交织在一起,刀光剑影中,昔日的同袍相拥着扑倒在地……   “将军快退!”一名牙门将冲到杨昂身旁,刚喊了一句就喷出一口鲜血,软软的栽落战马,原来他背后已插了数支箭矢。   杨昂以马槊挡开了敌将扎来的长枪,扭头看了看周围,心一下便沉入了谷底,愣怔了一下。此时岭下的汉中兵已被分割成了数团,各自为战。而敌军却从咸河对岸源源不断的涌过来,自己身边顶多只有百十余人。   对面的益州小将见状,立即抓住机会一抖长枪,枪身呼啸着带着道道残影横扫而来!   虽然杨昂很快反应过来,抬起马槊再度格挡,可是酸麻的双臂怎么能挡得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长枪扫到马槊后顺势抽到了杨昂的腰间,剧痛之下,杨昂一口气提不上来翻身摔下战马。   他的近卫在过河后便没能跟过来,这会儿身边的汉中军都是普通士卒,虽见杨昂被击落马下,都向此处涌来试图救援,却被那小将长枪一扫,硬生生的逼得退了回去。   这员小将正是泠苞,见杨昂一手持槊半跪着要挣扎起身,冷笑一下倒转长枪,枪尾铁箍狠狠砸在杨昂胸口,同时厉声喝道:“绑了!”   紧随其后的益州将士见状,如饿虎扑食一般,冲上来将仰面倒下的杨昂按在地上,掏出绳索娴熟的将杨昂五花大绑,拖到后面。   杨昂头昏脑涨,胸口更是疼的喘不上气,待清醒之后已被丢到一堆俘虏之中。   本就混乱的汉中军在失去杨昂这员主将之后,彻底丧失了斗志,就连守卫路口的将士也开始没命的向岭上逃跑。一时间山岭下到处都是放弃刀枪跪地请降的汉中士卒,至于那些四散逃跑的将士就更数不胜数了。   受命接应走马岭上的守军撤退的那名校尉,得知岭下情况后神情黯然,虽然岭上的三千余守军大多已撤入关城内,可是失去了走马岭,阳安关就将陷入两面受敌的窘境。在如今关城坍塌的危急时分,更是雪上加霜。   “毁桥!”这名校尉也姓张,算起来也是张氏族人,见形势越发危急,也顾不得还有残兵败将向石桥涌来,大声下令道。   早就准备好的部下听到命令后立即动手,将桥面上的石板掀起来,丢下桥砸破冰面,那些没能从桥上撤回关内的汉中士卒,便仰面大声哀求着,咒骂着。   张校尉冷着脸,对有些犹豫不决的部下喊道:“快!荆州军很快就杀过来了!”   他这句话让部下们浑身打了个冷颤,加快了破坏桥面的动作。   “嗖!”一支利箭自岭上射下,突兀的出现在火把照亮的夜空中,转瞬之间便飞掠过来射中了一名士卒的脖颈,他惨叫着捂着脖子栽下桥头,落入漆黑的冰冷河水中,发出“噗通!”一声溅起水花后便不见了踪影。   张校尉心中一紧,厉声道:“快撤!”   话音未落,就见岭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荆州军弓箭手,弯弓搭箭向关城抛射火箭。腾空而起的火箭初看上去慢悠悠的,在雪夜中显得毫无威胁,然而当这些燃烧着的箭矢在黑暗中划出无数弧形的线条,呼啸着扑下来时,所有人都仓皇逃窜,寻找一切可以躲藏之处。   随着火箭落下来的,还有荆州兵从走马岭上投下的火把,将咸河两岸照得亮如白昼。   被护卫簇拥着退回关城内的张校尉匆忙登上城楼,虽然明知走马岭会被荆州军攻占,但真的看到敌军从岭上向关城城头抛射火箭,他还是有些恍惚。城下冲天而起的厮杀声,似乎都在耳边变得遥远起来,火光晃动着,匆匆忙忙,没头苍蝇似乱跑的士卒们显得很是可笑。阳安关只怕守不到天亮了吧?这念头一出现在他脑海中便挥之不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终破雄关定大局   今夜开战之时,法正和贾诩、王粲等人都在关外十余里之地的中军大营中。对于刘琮执意要到最前方的营寨坐镇指挥,贾诩和王粲因习以为常,倒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这在法正看来很不合适,但出于对贾诩的尊重,他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情绪。除此之外,法正还有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心头。   当日在攻取成都时,荆州军因有内应,选在了夜间攻城,而现在攻打阳安关,又是选择在深夜时分。在这种时候发起进攻,固然可以起到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的效果,但夜战对于将士的要求颇高,能见度低、联络不畅,军令难以迅速有效传递等等,都很可能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混乱。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关乎到战事成败,之前破成都城时法正关注的是如何攻城,对这方面未曾留意,如今荆州军又是夜攻阳安关,他便对这个问题关注起来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连己方的长处都不清楚,又何谈知己?   法正对自己的定位也很准确,战略、战术都有他的用武之地,所以对荆州军战力的了解,就成为他追随刘琮以来一直进行的事情。   按说这会儿他应该随侍刘琮左右,根据战场上不断变化的形势,提出相应的建议,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不过刘琮却让他和贾诩等人待在后方,让法正颇有些郁闷。   或许因为同是世家大族而又逐渐没落,法正和王粲倒是颇为投缘,虽然法正暗中有些瞧不上王粲那跳脱飞扬的性格,但这会儿请教起荆州军夜战之事时,还是很真心实意的。   身为刘琮最信任的主簿,又是追随刘琮时间最长的人之一,刘琮的许多想法从提出到形成文字,最终多出于王粲之手,所以王粲虽未兼领将军号,但对荆州军中各项军令非常熟稔。在他的讲解下,法正惊讶的发现,刘琮其实并没有太多创新的东西,但就是那些不起眼的改变,使得荆州军的指挥体系得以在夜战中保持高效运转,仅仅凭借这一点,就足以战胜敌人了。   正如法正所想,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对于统帅和将校们来说,也许这一刻还必须坚守某处,下一刻就必须将其放弃,哪怕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能够洞察战场并不意味着就能控制,唯有军令畅通,才能够在最需要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让将士们出现该出现的地方。   相比之下,汉中军打的则完全是一场乱仗。   走马岭被荆州军和益州兵夺下之后,关城上的城楼便暴露在岭上弓箭手的射程之内,无数火箭铺天盖地的落下,很快引燃了城楼。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疲惫不堪的张卫沮丧地坐在城下的一块大石上,有气无力的望着大批荆州军从豁口涌入关城,惨笑着对身边的护卫说道:“退?往哪儿退?”   得知走马岭失守之后,便一直苦劝张卫放弃关城退走的众近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啊,现在还能往哪儿退呢?难不成退回南郑城么?   其实打到现在,双方看似厮杀的非常惨烈,但实际上的伤亡并不大,如果不是杨昂所率那五千人马遭伏惨败的话,关城内的汉中军伤亡还不到一千余人。这是因为关城内外的地势都非常狭窄,进攻和防守的双方能够投入的兵力并不多,尤其是豁口处的争夺战,虽然血肉横飞刀来枪往,但能从正面接战的不过几人最多数十人而已。   不过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荆州军将士涌入关城内,汉中军的伤亡很快便增大了。已有数名都伯,司马战死在豁口附近,而被荆州军攻占的豁口已无力夺回。至于残破的关城,也有数断被飞熊军攻占,城头上走投无路的守军要么死在刀枪之下,要么跳城而死。   吕蒙在攻下其中一处豁口后,一面派人与高顺联络,一面扩大战果,将死守在附近的汉中军残部围困在一段城墙下。   借着暗红色的火堆余烬所发出的朦胧火光,吕蒙摇摇晃晃的看了眼那些不肯投降的汉中士卒,挥了挥包扎着布条,又红又肿的手,冷酷无比的下令道:“杀!”   沉闷的弓弦震动声紧接着就被“嗖嗖”利箭破空声掩盖,飞蝗般的箭矢从很近的距离扑向顽抗的汉中将士,最前面的人转眼便被射成了刺猬,然而从城头上,从包围着他们的荆州军中,仍在不断的放箭,直到最后一个人歪斜着靠在城墙上,浑身扎满了箭矢,脑袋歪着低垂下来。   被分割包围的汉中军逐渐被消灭,顶在前面的甘宁则越战越勇,在飞熊军夺下了大部分关城城头之后,来自城头的威胁变成了支援,使得甘宁前进的速度更快了。他不知疲倦的挥舞着双刀,浑身湿透,头盔早已不知掉落何处。头发一绺绺挂下来,挂着血滴,带着刺鼻的血腥味,他双眼通红,怒目圆睁,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有多少年未曾这么痛快的战过了?甘宁并没有仔细回想,他的性格中嗜血的一面,已经彻底爆发出来,除了面前的敌人之外,他甚至忘记了刘琮在战前对他的叮嘱。   紧随甘宁身后的数百精锐也多是如此,他们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毫不迟滞地刺向阳安关的要害——关门。   张卫将所有能占据的地方都堆满了汉中将士,密密麻麻的犹如保卫蚁巢的兵蚁,高举着的火把下,是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庞。   燃烧着的城楼上,一根粗大的梁柱带着熊熊烈焰,从城头上轰然翻滚落下,砸起无数飞溅的火团。被压在下面的士卒扭曲着,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紧接着滚烫的瓦砾如同下雨一般,“扑簌簌”地从烧得如同冲天火炬般的城楼上落下。下方的汉中将士避之不及,许多人被烫的鬼哭狼嚎,严密的人群顿时显得颇为混乱。   “咚!咚!咚!”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在关门城洞中回响着,张卫脸色一变,扭头望去,幽暗的关门洞口中再度响起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沉重的关门倒塌声。关门倒下时掀起一股急促的气流,吹得附近的火把纷纷随着风向飘动火焰,尘土扑起,使得那洞口犹如兽洞穴般,下一刻就要扑出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卫满口尘土,嗓子发干,心中念叨着,完了,破关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掌控战机待总攻   在关城崩塌、敌军已杀入关城的情况下,关门是否失守其实对战况的影响并不大。然而这种心理上的打击,却是非常巨大的。而对于荆州军来说,则立即士气高涨,仿佛攻破了关门,便等于拿下了阳安关似的。   听到关城内外荆州军爆发出的欢呼声,刘琮下意识的微微蹙眉。身处前线,他自然非常清楚,关内的汉中军实力犹存,而在这种情况下冲入关城内的荆州军在兵力上,始终是处于劣势的。即便控制了残存的关城,攻破了关门,也并不能迅速扭转这种劣势。   之前刘琮制定的作战计划中,是由荆州军精锐抢占豁口,飞熊军伺机登城,然后在稳住通入关城内的豁口的情况下,积蓄实力,扩大控制范围,甚至可以和关内守军对耗下去,但绝不能冒进。眼下夺了关门士气大振,很可能各部将士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向关内纵深冲杀,若是能将守军一举击溃也就罢了,万一进攻不顺,陷入敌军重围之中,很可能连豁口和关门都会得而复失。   其实甘宁在接战之初,便冲杀在前的事情刘琮没多久就知道了,不过那会儿正需要坚决进攻,刘琮便未加阻止,只是派人告知甘宁,让他不可轻身冒险,现在看来,却不得不下严令了。   关城既破,关门既夺,可以说大局已定,只要稳扎稳打,赢得这场夺关之战的胜利,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刘琮可不想为了这座阳平关搭上太多将士的性命,尤其是甘宁,可千万别折损在此。   至于走马岭,现在也已被王威和泠苞两部人马攻占,可以很轻易的从岭上向关城内的汉中军抛射箭矢,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反倒被敌军反击打出关城外,只怕刘琮杀人的心都有。   好在甘宁接到刘琮措辞严厉的军令后,总算清醒过来,而且激战半夜体力消耗太大,他自己都想喘口气稍事休息,部下想来也多是如此。因此甘宁立即下令各部暂时稳住,关门处的人马也暂时不要进攻。   “甘将军!”吕蒙找到甘宁时,后者正大口喝着皮囊中的热水,这是刚从后方送来的,他放下水囊后看见吕蒙,咧嘴一笑,将手中的皮囊递了过去。吕蒙接过来擦也不擦,直接凑上去喝了个痛快。   他俩性情相投,相交莫逆。虽然甘宁在当荆州水军统帅时,吕蒙不过是个小小的别部司马,但甘宁和吕蒙二人却并不以为意。随着这两年吕蒙战功擢升,两人的交往就更加亲近了。   “痛快!好久没这么痛快了!”甘宁拍着吕蒙的肩膀问道:“豁口处布置的如何?可别让敌人给夺回去,那咱们就没面目回去面对大将军了!”   吕蒙哼了一声,自信满满的说道:“借他们十个胆子,看敢不敢来攻?”   正说话间,高顺也找了过来,对甘宁说道:“甘将军,末将已布置好防御,大将军可还有别的军令传来?”   高顺性情严肃不苟言笑,和谁都是这幅不冷不热的做派,甘宁并不介意,点头道:“大将军让咱们集结人马,轮换进攻。”   轮换进攻是为了保持进攻的犀利,不过在战场上进行轮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非荆州军各部配合娴熟,很容易造成己方混乱,给敌军以可趁之机。   这边荆州军由攻转守,各部陆续轮换,那边张卫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只是他再怎么调动人马,可以凭借防守的地方也有限。在他看来,事到如今,就只能死战到底了。   张卫很清楚对方的打算,这是荆州军在积蓄力量,准备发起最后的猛攻呢,然而即便知道又如何?冲入关城内的敌军已经组成了严密的防线,将那几处豁口牢牢控制在手中,更别提关城城头上的荆州军弓箭手,正虎视眈眈的弯弓搭箭,任何敢于靠近关城的汉中将士,都会遭遇到密集的箭矢射击。   斜插在地上的火把在寒风中呼呼作响,飘忽不定的火光映射在张卫憔悴的脸庞上,显得他的脸颊愈发消瘦,鼻子更大,紧抿着的嘴唇周围,胡须乱成一团。   “杨昂竟然被俘了么?”张卫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下意识的扭头望向走马岭。   只剩下自己苦苦支撑了啊。张卫心中暗叹一声,握了握手中的长剑,想要站起身来。   身后的近卫忙伸手搀扶,张卫挣了一下却没挣脱那两人的手臂,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便任由他们将自己扶起。   环视周围,黯淡的火光下虽然看不清楚众人的表情,但是这种沉默的失败情绪,还是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几乎喘不上气来。张卫想不通的是荆州军为何在夜战之中,表现的如此彪悍,对于战机的把握,又是如此精准。如果刚才荆州军继续强攻的话,张卫便准备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先将敌军吸引过来,然后突然反击将其包围,假若顺利的话,还很有可能夺回被荆州军控制的豁口。   然而气势如虹的荆州军竟然猛地停下了进攻,转而开始收拢人马,将张卫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击碎了。   除了不时飞掠的冷箭,伤者的哀嚎,以及湿润的木材燃烧时发出的清脆噼啪声之外,关城内竟然陷入了一阵难捱的沉默之中。盔甲的铿锵碰撞,刀枪的哗啦响动,都在张卫心底引起绝望的回响。这将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张卫松弛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心中暗自想到,或许自己仍然有机会逃回南郑,不过那又能如何呢?无非是在城内苟延残喘,坐以待毙罢了。   他这种悲观失望的情绪,透过低垂的头颅,塌着的双肩和有气无力的叹息表露无遗,使得周围的汉中军将校,相顾无言。   没有人站出来提议,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战死,要么投降,可谁敢说投降呢?至于说逃跑,即便有这个想法,也只能藏在心里,等待合适的时机出现,再想办法施行了。   普通士卒,也就是那些天师道普通教徒的性命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然而自己呢?难道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考虑一下吗?在这些将校中,倒是有几个对天师道深信不疑,且对张鲁奉若神明的,只是到了生死关头,再坚定的信仰都要直面死亡的拷问。更何况那些仅仅迫于形势,不得不入道的人呢?   “将军,敌军看样子是在集结兵力,不如趁此机会反击,或许能将其赶出关外。”一名校尉大声说道。   张卫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扭头看了看这名校尉,声音沙哑的说道:“荆州军防备甚为严密,此时反击,徒增伤亡而已。”   他倒不是怜惜将士性命,可即便要死也得死的有价值才好,现在冲杀上去不但没有胜算,搞不好会被荆州军顺势突破,到那时连立足之地都无,退出鸡公山就将成为一盘散沙,张卫可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那校尉怏怏的退下,刚刚鼓起来的勇气,也随之消散了。   双方对峙的时间并不长,后续跟进的荆州军很快将一直冲杀在前的各部替换下来,生龙活虎,满脑子建功立业的将士们,眼神发光的盯着对面影影倬倬的汉中军。   甘宁匆匆吃了几口军粮之后,感觉又恢复了气力,见轮换已经完成,便将手中刀锋一指,和麾下将士一起爆发出齐齐呐喊:“杀!”   重新燃起的火把很快照亮了周围的景象,漫天雪花中,油亮笔直的长枪如同密集的森林,缓缓倾斜,长枪指处,寒光闪烁,凌厉杀气有如实质般,扑向对面的汉中军。   火把松脂燃烧时的淡淡香味混在毛发的焦臭中,随着尘土钻入人们的鼻腔,然而这些杀气腾腾,目不斜视的荆州将士却毫无所觉,他们步伐坚定,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坚不可摧的移动铁垒,每前进一步,都在汉中军将士心中震荡起一声死亡的回响。   在这种巨大的无处可逃的压力之下,汉中军将士们知道惨烈的厮杀又将开始,哪怕双股战战,哪怕手臂颤抖,也只能硬着头皮,迎向敌军。   一面残破的旗帜在城头上斜垂着,正处于两军的中点,女墙上趴着汉中将士的尸体,鲜血顺着城头石缝流淌下来,反射着火把的光亮。   城头上的荆州军弓箭手冒着被敌军射中的危险,没命的向下攒射箭矢,呼啸的箭矢破空声、弓弦震动的嗡嗡声,仿佛永无止歇似的。   仿佛两股巨浪迎面冲撞,只是溅起的却是滚烫的鲜血,刹那间,冲天而起的声浪如涟漪般扩散开来,震得关城上的尘土“扑簌簌”地落下,碎石滚落。明亮的火光都为之一黯!   关城外的荆州军营寨,数十个红色的孔明灯缓缓升起,被寒风吹得向东南方向飘去,然而毕竟已升至半空,在黑暗夜幕中极为显眼的光点。走马岭上的泠苞和邓贤见状,各自领兵冲下山岭。在他们的眼前,在被城楼火光照亮的背景下,反射着无数光点的咸河迟缓地流淌着,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和破碎的冰块。“噗通!”有人从破损的石桥上摔了下去,然而更多的人,则在重新铺上木板的桥面上,狂奔而过,冲向烈焰坠落,刀光闪现的关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势如破竹如火龙   总攻发起的时候,刘琮正盘腿坐在望楼上,身边围着张迅等近卫,他伸出有些皴裂的双手,在火星随风飞溅的火盆上烤火。   望楼没有护板,四面透风。虽然近卫们围成一圈,寒风却依旧从人们紧挨的身体缝隙中穿过。   刘琮眯着双眼皱着眉头,随手拿起露出火盆外的一节枯枝,将炭火挑松了些。明亮的火光升腾起来,火舌吞吐,烤得人脸颊发烫。然而后背却依旧冰凉,甚至更加冰凉,带着刺骨的寒气。   他这幅表情,倒不是对眼下战况不满。打到现在,他所能做的事便基本结束,如何将对方一口口的吞掉,那便是战场上临战指挥的甘宁、吕蒙甚至泠苞、邓贤等人的事情了。   对于这些将领,刘琮自然是信任有加的。同时心中不可抑制的涌起一股自豪之情。   阳安关又如何呢?最多到天亮以前,荆州军的大旗就将插遍关头。这一点刘琮现在已确信无疑了,虽然就目前的战况来看,汉中军仍然有一万多人马,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很难想象他们还能坚守下去。   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对于这场攻坚战来说,剩下的就只是彻底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瓦解对方的斗志罢了。   而对于刘琮来说,攻下阳安关并不意味着结束,反倒仅仅是一个开始。   早已被烤得干燥的枯枝很快燃烧着,火焰在黑色的表皮翻滚着向刘琮的手指延伸,炽热的感觉让刘琮觉得颇为舒适,然而下一刻,他便感到了一阵刺痛,随手又将这截枯枝扔回了火盆中。   如同火焰般延伸的思绪,也因为这个动作稍稍停滞了一下。刘琮按着身边侍卫的肩膀,站起身来。近卫们也都纷纷起立,一丝不苟的护卫在刘琮身旁。   攻下阳安关之后,荆州军肯定要在此休整几天,或者根据形势的变化,休整的时间更长。这要看张鲁是否会屈服于强大的军事威胁之下,还是孤注一掷,选择顽抗到底。   从大势上来看,即便曹操进行干预,所能采取的手段也非常有限。在已经与自己撕破脸的情况下,出自朝廷的诏令也好,还是曹操来讲和也罢,都无法阻止汉中落入自己的手中。   不过拿下了汉中之后,或许就必须停下扩充的脚步,对于刘琮来说这既是现实的考量,也是对己方实力的综合评估之后,所得出的结论。虽然这个结论让刘琮意识到,自己的实力或者说荆州的实力已经难以支撑更大规模的扩张,但却是不可忽视,必须面对的。   尤其是在连续吞并益州和汉中,而又没能彻底地将其掌握,从而获得征服后的红利的情况下,仅仅凭借荆州和扬州的支撑,刘琮已经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倒不是单纯的物资和军队多寡的考虑,实际上如果在局部地区,例如南阳或者汉中这样的地方,以三五万人马作战的话,完全能够支持数年之久。   然而这种消耗是建立在不断损耗实力的基础上,如果不能从新附之地获取更多的人口,收获更多的粮草,得到更多的人才,哪怕是荆、益、扬、交四州之地,都要被这种持续不断的消耗给拖垮。   刘琮并没有狂妄的认为,占领了这些地方之后就能顺利解决这些问题。错综复杂的派系正在缓慢而不可阻挡的形成,有些是旧有的延续,有些则是随着形势的变化而自行产生。他们或许对刘琮保持着同样的忠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有自己的诉求,无论是政治上的,还是别的什么。   通过汉中之战,可以迅速获得益州将领的支持,以及他们背后的大家族的支持,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夺取汉中之后,又需要大批的文官对此地进行治理,这也使得益州的世家大族们,对此战充满热情。   可是这之后呢?刘琮不是善财童子,他用这些战功,用这些官职,是要换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的。首先一条,便是益州的稳定,然后才是持续不断的发展,大量的人口和源源不断的人才。唯有如此,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益州才能成为最坚实的后盾。   与此同时,刘琮还必须平衡各集团之间的利益,想到此处,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闷之情。   这种本能的抵触,让刘琮愈发怀念自己当初在南阳时的快意恩仇,热血单纯。然而这是他不能回避,也无从回避的问题。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才会尽可能的对荆州军进行改造。   “报!大将军!我军进展顺利,甘将军说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彻底拿下此关!”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跑到望楼下方,仰面大声喊道,打断了刘琮的思绪。   刘琮微微探身,说道:“继续进攻!别让敌军主力从容退走!”   那传令兵应声而去,刘琮转头望向火光映照下的关城,那些明明灭灭的火把,从亮黄色火焰中腾起的隐隐约约的青烟,以及仿佛远在天边,实则近在耳边的厮杀声,都显得如此虚幻,甚至让刘琮无法产生那种消灭强敌的豪情。   也许汉中军真的算不上什么强敌吧?刘琮摸了摸下巴颏上的短须,有些恍惚的想到。旋即,就听关门附近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本在关门外的数千将士高举着火把,在夜色中犹如一条翻滚的火龙般,向关内冲杀而去。   紧接着,走马岭上下来的两条火龙,也与之会合,半空中横飞的火箭在沉沉夜幕中划出无数交错的轨迹,旋起旋灭,如烟花灿烂。   吕蒙、泠苞等将校派来的传令兵一波接着一波,战况进行的非常顺利,汉中军节节败退,已经有前锋杀入了内城。更多的荆州军将士则在乱战中清剿汉中军的残兵败将。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一情况,但此时刘琮听了之后,还是感到非常欣慰。精心策划的进攻方案,通过全军上下的一致努力,终于在此时达成了预定的战果,怎能不让刘琮欣喜?   相比之下,苦战中的张卫却已没有心思去考虑丢失了这座阳安关后,将会对整个汉中之战造成怎样的影响。无论他再怎么调动人马,组成一道又一道的防线,转眼间就会被如狼似虎的敌军突破。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将校伤亡或者被俘了,望着越来越多的荆州军从关城内,从关门处冲杀而来,张卫很清醒的意识到,汉中早晚会落入荆州军的手中,只是不知自己,能否看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未知敌军将如何   随着最后一面汉中军旗帜倒下,围绕鸡公山修筑的阳安关附近数十里之地,虽然仍有零星的汉中军残部在垂死挣扎,但已无关大局。张卫率领三千余残兵败将退往南郑,残破的阳安关在火光中,在飘舞的雪花中,迎来了新的主人。   风雪仍在继续,不过并不影响什么,从关城城头往下去,焦黑的余烬中升腾的徐徐青烟,笼罩在僵卧的尸体上,朦朦胧胧的。一匹无主的战马在寒冷的晨风中,在泥泞的战场上徘徊着,鬃毛凝成了绺,马鞍上血迹斑斑。医护营的医官和辅兵们搜寻伤者,用简易的担架将伤兵抬回营寨。被俘的汉中军将士列成了纵队,他们大多阴沉着脸,或是惶恐不安的四处打量,还有人梦游般的拖着脚步,但所有俘虏都沉默着,麻木而又顺从的听令行事。   刘琮站在关门城楼的废墟前,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说不上令人有多么激动的景象。   贾诩等人也在城头上,他们是在黎明时分从中军大营出发的,短短十里之地便遭遇了数波溃散的汉中败兵,那些没头苍蝇般乱窜的溃兵一遇到荆州将士,便如同受惊的鸟群四处狂奔。甚至连拔刀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看上去贾诩神色憔悴,萎靡不振,但这不过是因为缺乏睡眠罢了,毕竟他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通宵未眠使得他的双眼有些红肿,小眼睛下的大眼袋愈发明显,还带着点略微发紫的青色。   相比之下,法正显得很有精神,他的目光中,有一股掩藏在沉静气质下的狂热,让他看上去野心勃勃而又镇静自若。对他来说,帮助刘琮下定决定尽快夺取汉中,意味着他在征南将军府中的地位得到了稳固,甚至还隐隐有所提升,这从刘琮不自觉流露出的对他的亲热态度,以及周围大部分人对他的亲近和尊重中可以隐约感受到。   然而仅仅是这样,还不会让法正激动到近乎失态的地步。就在刚才,刘琮谈到一个设想,大概的意思是要在将军府中设立一个全新的参谋府。这个新奇的名称并不难以理解,但根据刘琮所言,这个参谋府的权力大的惊人。而且法正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成为刘琮所说的参谋中郎将。   轻轻的略有些压抑的咳嗽声,打断了法正的思绪,他扭头看向贾诩,见后者正佝偻着腰,以袖遮口,肩膀起伏着。   刘琮见状连忙解下大氅,披在贾诩身上,低声道:“先生还是回营中稍事歇息吧,这会儿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无妨,不过是吃了几口寒风罢了。”贾诩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刹那间,他的目光又锐利起来,他挺起腰,望着通往南郑的泥泞道路,对刘琮说道:“此关即下,南郑不免震动,以老夫之见,不若顺势攻入汉中腹地,以免再生变故。”   很显然贾诩是不赞成刘琮破关之后暂时休整的想法的。在他看来,既然已经攻克了阳安关,那么就应当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不给张鲁以喘息之机。   刘琮有些迟疑地看了眼贾诩,关于休整之事,刘琮认为在当下还是很有必要的。虽然攻打阳安关之战看似很顺利,但毕竟也是经过了一整夜,将士们肯定非常疲惫,即便挟大胜之威,又能保持这种高昂的士气和斗志多久呢?   为了确保顺利攻克阳安关,刘琮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军队,可以说除了刘虎所领的一千余长枪兵,以及炮车营的炮手匠师和少数辅兵之外,荆州军各部都在不同程度上参与了此次进攻。眼下率部追击张卫的甘宁和吕蒙等人,更是从接战之初便鏖战到现在的。   而且攻下阳安关之后还有一系列的问题需要解决,虽然各部报来的俘虏人数因为重复或者漏报而并不精确,但刘琮估计至少在五千人左右,随后几天内,可能还会更多。这么多战俘要吃饭,且至少不能在中寒冷的天气下露宿野外,光是想想如何管理这些战俘就够让人头疼的了。除此之外,还要想办法与赵云所部取得联系,至于己方将士休整反倒是其次了。   阳安关内的汉中军粮草在混战中被张卫派人焚烧,此时那两处粮仓还燃着冲天大火,滚滚浓烟呛人口鼻,所以缴获敌军的粮草是指望不上了。至于俘虏的安置,或许可以关押在己方的营寨,又或者是走马岭上的营垒。然而无论关押在何处,总是要派人看守的。   不过对于这些问题,贾诩认为并不难解决,他捋着稀疏胡须,对刘琮说道:“大将军,不可给汉中重整旗鼓之机,还请将军亲领人马,速攻南郑!”   法正也从旁劝道:“是啊,眼下将士们虽然要吃些苦,可总比来日敌军准备充足之后,要少许多伤亡,还请大将军勿要迟疑!”   “好!”见贾诩和法正都如此建议,刘琮便从善如流应允道:“即刻传令各部将校……”   一旦下定决心,刘琮很快就开始分派任务,以贾诩率领泠苞、王威两部五千余人马留守阳安关,以安置俘虏,休整关城,其余各部立即准备,随同刘琮东进南郑。   军令下达之后各部将校士卒无不振奋,仿佛南郑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似的。   南郑城中,汉宁太守府的后院内,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人正在铺着青砖的堂内奋笔疾书,低矮的案几上已经堆满了竹简,有的因经常磨损,用来捆扎的牛皮绳索已皴裂了。   这人眉毛很粗,或许是因为在写字的缘故,粗犷的脸庞上流露出专注的神情,厚嘴唇紧紧地抿着,浓密的胡须使得他颇具威严,只是当他偶尔抬起头时,目光中却带着隐隐的忧虑。   他正是自号“师君”的五斗米道系师张鲁。当年其祖张陵自沛国背井离乡,远赴蜀地,入居鹤鸣山修炼,以求长生之道时,恐怕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孙子会成为称霸一方的道教领袖。   张陵本大儒,博通五经,又熟知盛行于世的黄老之学、谶纬思想与神仙方术,乃据此声称太上老君授以新出正一盟威之道,并吸收了巴蜀地区少数民族原始宗教的某些成分,创立了五斗米道。它奉老子为教主,以老子《五千文》(即《道德经》)为主要经典,因从其受道者须纳五斗米而得名。其召神劾鬼、符箓禁咒等道术,均直接继承了汉代方士的方术。   自从顺帝汉安元年开始,张陵在巴蜀一带行医传道,百姓师从者甚多。张陵死后,其子张衡继之;张衡死,其子张鲁仍传其道。世称“三张”,道内则称“三师”,即“天师”张陵、“嗣师”张衡、“系师”张鲁。经过他们祖孙三代的苦心经营,五斗米道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教义、仪式、方术及组织制度。   而张鲁在成为汉宁太守之后,更是将这一套东西大肆推广,并为《老子》作注,名曰《老子想尔注》,以阐述五斗米道教义思想。眼下这个工作已基本完成,但因刘琮率兵来犯的消息,使得张鲁毫无喜悦之情。   阳安关固然险要,可是当初张鲁还不是一样攻破此关,才得以据汉中自立的吗?虽然这几日张卫派人送来的消息都说荆州军按兵不动,然而越是如此,张鲁便越是心神不宁。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手腕。张鲁当初拒绝了刘琮借粮的请求,是因为他并不看好刘琮,没想到现在刘琮竟已强大如斯,不但吞并了江东,就连益州都轻松攻取。   原本有益州阻隔,即便东面与荆州有汉水相通,但张鲁觉得以己方实力,总能够抵挡住荆州军自汉水西进。加之刘琮还有曹操这个强敌,自己还不至于首当其冲。谁会想到,刘璋竟然如此愚蠢向刘琮借兵,来对付自己呢?   想到刘璋的可悲下场,张鲁粗短浓密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刘璋投降之后还有活路,可是自己呢?   如果可能的话,张鲁倒是想投降来着,即便让出汉中又如何呢?只要能够传道,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何处不能安身立命,甚至重新开辟一片天地呢?   只是张鲁现在有些拿不定的是,刘琮会不会放过自己,更别说放任自己继续传道了。不过张鲁很清楚,五斗米道之所以能吸引如此多的信徒,除了自己就任汉宁太守,强行推动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世道太乱,老百姓已经走投无路了。入了五斗米教之后,至少能吃的上饭,饿不死人,对于那些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流民来说,就已经宛如天堂了。   不觉天色已暗,侍奉张鲁的童子点燃烛火,室内很快便明亮如白昼,让张鲁阴暗的心情,多少有些好转。   然而从阳安关传来的消息,又立即使他感到手脚冰凉,心中如同被一座大山压得无力跳动。阳安关已于今日清晨失守了,张卫率残部正往南郑而来,敌军数千人马紧追不舍,目前还不知道,荆州军主力将如何动作……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吾道不亡冷对之   阴翳的天空中布满了铅灰色的阴云,崎岖的山路上不时可以见到僵卧的尸体,姿势各异,四处散落,覆盖着薄薄的雪花。凝固的鲜血变成了粉色,从尸体下蜿蜒出来,如同细长的蚯蚓。除了尸体之外,路边还散落着许多零碎的杂物,而道路则泥泞不堪,满是脚印。   刘琮纵马疾驰,凛冽的寒风扑在面颊上,如同刀割一般。低矮的山岭上枯黄的树枝在风中发出嘎啦啦的声响,一只斑鸠缓缓振翅,贴地而飞,转眼便绕过山岗,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在半空中盘旋的乌鸦则汇聚成一片,刺耳的呱呱叫着,似乎对这些突然闯来,打扰它们进食的人类充满了敌意。   前方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并没有让刘琮减缓速度,他娴熟的扯动缰绳,骏马便轻轻一跃,向路边的缓坡奔驰而上。   到了坡顶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战马喷着响鼻,晃动着脖颈,被修剪的很短的鬃毛下,甩出细密的汗珠。感受到战马澎湃有力的心跳,刘琮举目望去,只见前面数里之地,一场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在大队人马前面巡哨的斥候快马来报,原来是汉中军见追兵甚急,便自发的分出数百人断后,多少迟滞了甘宁、吕蒙等人的追击速度,为张卫逃跑争取了一点时间。   甘宁和吕蒙所率领的人马,经过一夜血战已经很是疲惫,然而大胜之后给他们带来的强烈刺激,还是支撑这些将士沿途紧追不舍。   断后的汉中军很快便被消灭殆尽,在这种时候还追随张卫,并且主动留下来阻击追兵的,多是意志坚定的五斗米道死忠份子,几乎没有人投降,也很少有人临阵逃跑。反倒因为自知必死,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给甘宁和吕蒙所部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刘琮率领两百余明光骑将士赶到后,杀戮已经结束,雪白血红间,尸横遍野,唯有数十个伤痕累累的汉子彼此扶持着,在荆州军的重重包围下,犹如野兽般,目光中射出毫不掩饰的仇恨。   当荆州将士如潮水般分开,刘琮骑着战马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其中一名为首的汉子凶狠的瞪着刘琮,手中满是缺口早已卷刃的环刀,被握得更紧了。   “尔等见了大将军,还不弃械投降?”浑身浴血的吕蒙换了匹战马,指着那为首的汉子厉声喝道。   那汉子冷笑着,目光中满是不屑,啐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誓死不降!有本事便来厮杀,谁还怕死不成?”   话音刚落,包围着他们的荆州军前排弓箭手,便弯弓搭箭,咯吱声中,锋锐的箭矢对准了毫无遮蔽的这群人。   刘琮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些人,他们甲胄残破,刀枪残缺,但眼神却非常坚毅,充满了殉道者的狂热,或许对他们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这些人很显然入道已久,对于五斗米教的教义深信不疑,所以才会如此。   这是刘琮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五斗米教信徒,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很想知道,五斗米教到底是怎样攫取人心的。如果仅仅是吃饱饭这么简单,恐怕五斗米教还不会在汉中如此盛行,甚至和张鲁强令入汉中的流民信教也没有太大关系。如果不搞清楚这一点,又如何将其彻底铲除,或者对其进行改造呢?   宗教所蕴含的强大力量,对于来自后世的刘琮来说实在不可轻忽。他可不愿意看到将来五斗米教继续传下去,从而引得战乱四起,甚至延绵不绝。   这关乎刘琮的统治基础,由不得刘琮不小心谨慎。对他而言,任何可能的潜在威胁,都必须毫不留情的予以铲除。虽然看上去这是件难以完成的事情,但是刘琮至少要将其打压到无力反抗的地步,当然如果能够断其传承,斩草除根那就更好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鲁投降曹操之后,使得五斗米道传人及其徒众并没有受到多大损害,得以保存实力,继续在民间从事活动。张鲁及大批汉中教民北迁到三辅之后,利用曹魏政权宽待张鲁家族之机,或明或暗地向社会下层和上层传播五斗米道。经历曹魏和西晋,至东晋时,五斗米道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使五斗米道的势力发展至北方和中原地区。   而从西晋开始,五斗米道就不断发动起义,给后来的许多政权都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可谓危害巨大。   虽然刘琮管不了身后百年之事,但眼下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否则即便夺取了汉中,也如同坐在了危险的火药桶上,稍有不慎,就会引爆。即便不能将自己炸的粉身碎骨,可灰头土脸是免不了的。   尤其是汉中的地势又是如此重要,不但可以直接威胁关中,还是出兵夺取中原的又一个桥头堡。只要落入自己手中,无疑会成为曹操的眼中钉肉中刺。   见刘琮端坐于战马之上,并无任何表示,那为首的汉中兵祭酒猛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眼神一缩,大声吼道:“杀啊!”   早就绷紧了神经,等待着最后一搏的汉中士卒们立即向前扑出,他们也想到了此人或许就是刘琮,因此全都向这边冲来,瞬间爆发出的果决却迎面撞上了密集的箭雨。   弓弦沉闷的嗡嗡震动声渐渐消散之后,数十名汉中士卒全都倒下了。唯有那名为首的祭酒,半跪于地,一手持刀反刺于地,支撑着遍布箭矢的残躯,艰难的抬起头望向刘琮,喃喃的不知说了句什么,嘴角溢出鲜血,染红了他的唇齿。   刘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轻磕马腹,战马踢踏声中,他的身影完全笼罩在那人的头顶上。   “你方才说什么?”刘琮的目光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敬佩,更没有惋惜,深不见底。   对这样的人他有什么可怜悯,可敬佩,可惋惜的呢?哪怕身为穿越者,刘琮骨子里仍然是个无神论者。   那人“荷荷”怪笑了两声,双眼赤红,脖颈上青筋迸凸,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高喊道:“吾道不会亡!”   喊完之后,他便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刘琮严肃的脸庞上,露出不屑的冷笑,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催动战马,向前疾驰。旌旗翻卷,雪落无声。那些满是箭矢的尸体,渐渐被积雪掩埋,远远望去,如同白色的小丘。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宛如天神降凡尘   看到笼罩在阴云下的南郑城头时,几近虚脱的张卫心神一松,差点栽下战马。回首望去,稀稀落落的队伍狼狈不堪,旗帜歪斜。这种惨败的形象吓坏了城头上的守军,他们低声议论着,神色仓皇。相比之下,从阳安关讨回来的将士们虽然神情疲惫,但却要镇定的多。   张卫知道追兵咬得很紧,所以一刻也没有耽误,从吊桥上打马疾驰冲入城门中,往太守府而去。随行的只有数十近卫,其他人在进城之后甚至顾不上去找个暖和的房子,一屁股坐在积满冰雪的肮脏的地上,直到此时,才从他们的眼神中透出惊恐。   逃入城中的汉中残兵败将还不到两千人。不过张卫可顾不上他们,匆忙赶到太守府之后,便立即见到了忧心忡忡的兄长。   不仅仅是张鲁,凡是有些地位的汉中官员都已在太守府里,那种阴郁的气氛,沮丧的神色让张卫立即意识到,南郑城是断然无法守住的。   只是这话他却不能说,被席间的众人注视的滋味可不大好受,这些目光中饱含疑问,似乎在质疑为何两万余汉中军精锐怎么就没能守住阳安关。   张鲁的眼神很严厉,似乎以此掩饰了他心中的惊恐,只是眼角的紧皱的鱼尾纹、紧抿着的厚嘴唇,隐隐让人察觉到他的不安。阳安关失守的打击还未被他完全消化,荆州军主力追击而至的消息,又让他焦虑不安的心情添了一股新愁。   是战是守,还是弃城而走?   朴胡、袁约等夷族首领坚持要出城给荆州军一个“迎头痛击”,他们的部众的确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可在组织严密装备精良的荆州军面前,能有几分胜算呢?   张卫简略的汇报了阳安关是如何丢失的,说话时他感到眼睛刺痛,两腿酸痛沉重,不得不用手肘支撑在身前的案几上。昨夜的血腥苦战,今日的逃亡之路,那些记忆异常深刻的片段,清晰而又模糊的在他脑海中浮现,使得他头昏脑涨,到后来几乎语无伦次了。   然而他的话还是让某些心存侥幸的人清楚的意识到,荆州军就在南郑城外,正迎着风雪纵马疾驰,也许再过一个时辰,或许在天黑之前,就能在城头上看见他们啦。这个近在咫尺的威胁终于产生了作用,那些夸夸其谈的人都统统闭上了嘴,愁容满面的望着张鲁。在他们看来,所有决定当然要由张鲁来下,他们无非是听令行事罢了。   本就阴沉沉的堂内显得更加阴郁不安,哪怕火塘内的劈柴烧得再旺,火舌吐出明亮的光芒,都无法将这种粘稠灰暗的失败沮丧之情驱散。   寒风从直棂窗的缝隙中穿过,掀动低垂的帷幕,吹熄了角落里的油灯,阴森的气息弥漫开来,摇晃的光亮使得众人的表情看上去阴晴不定。那些交头接耳的低语、探寻的眼神都借着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复活了。   到了这种时候张鲁已经顾不得再假装镇定了,他用迟疑的语气说道:“如今阳安关已失,南郑无险可守,为汉中子民计,吾欲出城请降,以免汉中生灵涂炭……”   他的低沉的声音在堂内显得空荡荡的,并没有引起激烈的回响,座中诸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这眼神,这到底是张鲁的真实想法呢?还是对他们的某种试探?   功曹阎圃见状,扭头对张鲁说道:“今敌势大,斩关而来,南郑确实危在旦夕,然师君未失民望,且敢战之士尚有数万之众,何必投降?不若暂时避其锋芒,可先去往巴中,以图将来。”   袁约也附和道:“是啊,荆州军能有多少人来?占了南郑之后别处就不要了吗?”   他虽然是夷族部落的首领,却因经常与汉人打交道,所以这话说的倒也颇为流畅,更何况他的部落本就在巴中的大巴山里,张鲁若是率领部众前往巴中,无疑会更加提高他的地位。   然而同样是巴中夷族部落的另一个首领朴胡,却仍然固执的要求出战。他将兽皮下的结实胸膛拍的很是响亮,为他的话增加了不少气势:“荆州军莫非都是铁打的不成?夺了关也就罢了,还追到这里,正是咱们出兵的好时候啊!用你们的话说,是以什么待什么?”   “以逸待劳。”有人在阴暗的角落里接道。   张鲁粗重的浓眉难以察觉的急促抖动了一下,他并不情愿就这么向刘琮投降。他对于刘琮的感觉正如刘琮对他一样,即便没有私人恩怨,却也同样毫无好感。然而这并不是他不想投降的主要理由。他如今才四十出头,掌管着十万户几十万人的命运,长久以来发号施令的生活已经深刻的改变了他,使得张鲁这会儿一想到要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对自己充满恶意的人,哪怕这个人以善待降将而闻名,他也感到深深的恐惧。   那种从脚底板直窜脑门、让人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的恐惧一度攫住了张鲁的心,所以才会想到投降,不过这会儿张鲁总算清醒过来,眼神中流露出众人熟悉的神色,他对阎圃说道:“既然朴首领如此说,那就出城一战吧!”   虽然张鲁并未明言,但所有人都很快明白了他这话所隐藏的意思:弃城而走,去往巴中。   一旦下定决心,张鲁便立即恢复了他的冷静从容的神色,他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甚至因为激动而稍显高亢,但却很好的振奋了在座诸位的士气。什么人留下来防守城池,什么人先走,什么时候走,就在这种沉静严肃的语气中落实下来。   由于荆州军随时会杀到城下,扑胡便立即离开太守府去召集他所带来的人马,足有三四千人,正驻扎在城南,倒也省了去迎敌的麻烦。   有人提议带上府库中的财物并将带不走的粮草焚烧掉,张鲁本已同意,却被阎圃劝阻了,阎圃说道:“失此粮草,不足以拒敌,何必浪费百姓的辛苦呢?”   荆州军比预想中来的要早,当刘琮率领两百余明光骑冲杀到南郑城外时,天色还未黑,只是更加阴沉一些罢了。   远远望到南郑城头时,刘琮便勒住了战马,长时间的纵马奔驰使得他双腿发麻,浑身冰凉,尤其是汗水打湿了铠甲内的衣裳,这会儿停下来被寒风一吹,更让人觉得针扎般的难受。   尽管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刘琮还是下令让将士们披甲。他自己也换下了轻便的皮甲,在张迅的帮助下,套上沉重而又结实的明光铠。皮革味此刻闻起来竟然很好闻,叮当作响的铜扣、亮堂堂的护胸板都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戴上银色的,饰有虎头云纹的头盔之后,刘琮顿时觉得视野狭窄了许多。   沉甸甸的长枪枪身油光水亮,韧性十足,张迅已经把马鞍两边的马镫重新调整好了,刘琮一跨上去,这匹神骏的战马就立即贴着双耳,翻动着红色的大眼珠,撒腿向城下飞奔。紧接着数骑、数十骑陆续席卷而去,直到两百余骑都紧追在刘琮身后,形成一条拉的很长的纵队。   这匹战马力大无比,哪怕经过了一整天的追逐,此时飞跑起来仍旧非常平稳,当越过路上一具倒伏的尸体时,战马前蹄腾空,耸立脊背,大声嘶鸣,鼻孔中喷出的热气很快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刘琮娴熟的夹紧了马腹,同时拽紧了缰绳,使得战马落地时不得不转了向,减慢了速度。   当刘琮最终停下来时,眼前密布着身披兽皮,手持奇形怪状的武器的夷族勇士。他们在寒风中袒露着双臂,下身的兽皮很短,腿上和胳膊上满是浓密的体毛,看上去颇为凶恶。   这群骁勇善战的夷族战士们起先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刘琮是跃上这段路的坡顶,突兀的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孤孤单单,孤身一人,穿戴着从未见过的坚实盔甲。说来也巧,自晌午过后小雪便停了,这会儿眼看就要日落,那层厚重的铅灰色的阴云却突然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此时落日的余晖从刘琮背后映射出来,给他和战马镀上了一层金边,那杆长枪横在马鞍上,枪头下系着的红缨被风吹得飞舞起来,使得刘琮就如同天将下凡一般,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城下的敌人。   一种不自觉的卑微之情猛地从朴胡心头冒了出来,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些传说,巫师们代代相传的故事,差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好在紧接着刘琮身边便涌出了更多的骑兵,才让朴胡清醒过来,那如同天神一般的敌人,就是自己要与之作战的荆州军……   不安的情绪在这些夷族勇士们之间悄悄浮现,毕竟方才刘琮的出现实在太令人震撼了,而此时这两百余骑沿着缓缓起伏的山坡排成一线,雪亮的长刀和枪头反射着夕阳最后一抹光亮,战马踢踏出雪沫,喷出的热气仿佛一层薄雾,使得这些骑兵看上去朦朦胧胧,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刘琮并没有鲁莽的下令冲锋,他甚至好整以暇的紧了紧手背上的护手,直到斥候报告甘宁已率领两百余轻骑抵近后方五里之地后,他才沉静的抹下头盔上的护甲,长枪向坡下指去。战马慢腾腾的迈开步子,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然而这段山坡并不长,到了平地之后马蹄声便逐渐密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铁枪寒光镇四方   陡然坠入云层后的夕阳使得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然而夷族勇士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惊恐的看着从山坡上冲锋而下的重甲铁骑,仿佛从天边飞掠而来,原先只是腾起的雪沫中模糊的黑点,转眼便看得清晃动着的马头、急促摆动的马蹄以及在马背上沉默地骑士。他们并没有叫喊,也不挥舞手中的武器,如同钉在马背上一般,冷静而又执着。   朴胡在明光骑向坡下冲锋的那一刻,立即就明白仅仅凭借自己是抵挡不住的,然而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有要紧牙关,用粗鲁的咒骂,叱令部众不许惊慌,哪怕此刻他已经惊慌的几乎转身逃跑。   对于这些夷族勇士们来说,在平坦的地方厮杀倒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哪怕是骑兵也曾被他们打败过,可眼前的这支骑兵却完全不同,打破了他们的常识,让他们目瞪口呆之余,差点忘记自己曾经多么骁勇了。   两百骑兵在冲下山坡的时候,随着刘琮的指示而有意识的控制着速度,渐渐形成了箭头状,这样在高速奔驰中变幻冲锋阵型的事情很困难,但这两百明光骑早已熟极而流,当他们中最前方的都尉冲入敌阵时,这个锋锐的箭矢阵型也恰恰完成。   从刘琮所在的坡顶望下去,正如一支利箭射入了散乱的敌军之中。   他并没有亲自冲杀,身边还有张迅等数十名忠心耿耿的近卫,虎视眈眈的向四周警戒着。   朴胡却按照惯例在最前方,虽然箭矢阵插入的地方距离他足有数十丈远,但随后跟进的骑兵几乎转眼便冲至他的面前。   犹如压得极低的厚重云团当头笼罩,没等朴胡回过神来,从这云团中便蹿出一道闪电——锋利的马槊快得带出一道雪亮的残影,轻易地刺入朴胡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将他挑得向后飞上了半空,鲜血自肩窝的伤口喷洒而出,他分明听到了自己肩胛骨折断的清脆响声。   直到朴胡被甩在满是积雪的地上,他才感到肩膀上传来剧烈的撕裂痛楚,眼前一阵发黑。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跌得粉碎,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就在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时,一只铁蹄猛然踏下,在他赤红的眼眸中越来越大,最终踏在他的脸上。   随着一声沉闷的“噗嗤”声响,仿佛打碎了水罐似的喷溅出鲜血。马上的骑士却始终未曾低头看上一眼,仍旧向前冲杀。   三千个乌合之众能够抵抗装备精良的骑兵吗?刘琮甚至没有特意去想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冰冷,专注,缓缓扫过看似混乱的不堪的战场,心中却在琢磨,看样子张鲁是要跑了,不过他还能跑到哪儿去呢?   战争说到底,不过是比拼资源罢了,各种或明或暗的资源,从人口到领土,从矿产到粮食,无所不包无所不容。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意志的比拼,战略的谋划,战术的实施,那些阴谋诡计,那些运筹帷幄,落到最后,就是将士们的浴血厮杀。然而正是这样一条看不见的线索,贯穿始终,无时无刻不彰显其重要性。   敌军几乎一触即溃,两百明光骑将士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般将夷族战士杀得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就在明光骑大杀四方之时,甘宁也率领轻骑赶到,一刻也没停歇,立即投入到战斗中。   群龙无首的夷族战士彻底崩溃了,即便有人鼓足勇气冲向明光骑将士,也悲哀的发现自己手中的武器几乎没有任何办法伤害到对方,而任何敢于阻挡或反抗的战士,都无一例外的被当场格杀,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如同下雨一般散落得到处都是。明光骑所经之处一片腥风血雨,当他们纵马冲过之后,留下的只有倒伏在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惨不忍睹。   看着潮水般后退的敌军,刘琮隐藏在护甲下的脸庞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这是对敌军自不量力的嘲笑,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肃然的表情,因为张迅伸出手臂指向侧翼,对他说道:“将军!敌骑!”   刘琮扭过头,微微眯着双眼望去,阴暗的天空下数百骑正向这边疾驰而来,看旗号似乎正是从阳安关狼狈逃走的张卫。   “时机抓的不错。”刘琮夸了一句,兜转马头,轻夹马腹催动战马徐徐跑动起来,向敌军迎面而去。张迅等近卫立即跟上,毫不迟疑,半句废话都没有。   张卫没想到对面的将领竟然是刘琮,他本来要保护张鲁往巴中而去,但在城头看到荆州军仅仅有两百余骑兵,他便决定在临行前冲杀一阵。当他发现大部分敌军骑兵都冲下坡顶,杀入夷族战士之中,山坡上只有数十骑之后,这种急于报复的决心便越发坚定了。   正如刘琮所言,他这时机抓的非常不错,此时明光骑已深入敌军之中,连后面赶来的甘宁都率部冲杀而去,那孤零零的数十骑显得如此扎眼,以至于张卫忘记了疲劳,一心要用这些骑兵报仇雪耻。   虽然张卫只有三百余骑兵,但对付这数十骑总该绰绰有余了吧?他死死盯着迎面而来的敌将,虽然看不清对方的样貌,但那双眼睛中射出的冰凉冷漠的眼神,却让张卫心中忍不住咯噔一声,仿佛被针刺了一般。   战马翻飞的铁蹄卷起细碎的雪粒,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战鼓在耳边捶击,一下下砸得张卫几乎喘不上气来。直到此时,张卫才感到自己浑身乏力,手中的长矛是如此沉重,而对方抬起的长枪,却犹如霹雳般迅疾。   他只来得及将长矛挡了一下,但那长枪依旧颤抖着直直刺来,雪亮的枪头在阴暗的天色下显得如此清晰,那枪头上冰凉的寒意,刺激得张卫忍不住微微眯眼。   下一刻这长枪枪头便猛地刺入了张卫的脖颈,滚烫的鲜血从翻开的皮肉下喷溅而出,张卫甚至来不及捂住伤口,便翻身滚下了战马。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回荡在张卫脑海中尚未散去的意识,便是这一枪来的好快……快的他身后的部曲压根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在雪地上抽搐着四肢,浸透在血泊中的张卫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口气。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破南郑追残敌   试图用敌人的鲜血来报仇雪耻的张卫,刚一照面便被刘琮一枪刺于马下,使得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的汉中骑兵顿时如坠冰窟,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若非城上守军见势不妙,赶紧拉起吊桥,恐怕会被荆州军铁骑顺势冲杀到城内。   刘琮见敌军溃散,城门紧闭,便率领近卫们折回坡顶。此时天色愈发阴暗,厮杀声已随着荆州军骑兵渐渐远去,而吕蒙也率领两千步卒气喘吁吁地赶到。至于荆州军主力,仍在路上紧赶慢赶,估计还得有半个时辰再能到城下。   斥候探明汉中军大部弃城而去,赶来向刘琮报告,可若是要追击敌军,就必须先攻克南郑,穿城而过,刘琮稍一思忖,下令吕蒙所部先暂时休息。虽说兵贵神速,可这两千步卒追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眼下又没有攻城器械,强行攻城并没有把握。   不多时明光骑和甘宁所率轻骑兵也都陆续返回。他们没有带回来太多俘虏,而是以杀伤和击溃敌军为主。这倒免去了看押俘虏的麻烦,对于刘琮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攻下南郑,追击汉中军主力。   随着天色渐暗,一蓬蓬篝火也在城外的山坡下燃起,在城头上心惊胆战的守军看来,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稀疏的小雪仍在下着,寒风却越来越猛。将城头上的旗帜刮得猎猎作响,穿过垛口时,发出低沉的呼啸。他们感到自己被遗弃在这座孤城之中,满腹怨气,毫无斗志。城下的战场上,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喊叫,那是夷族伤兵的哀嚎,然而城头上的守军却没人敢出城救援。   刘琮和普通将士们一样,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吃着同样的军粮,在他身边,除了留守阳安关的贾诩和刘虎等人之外,其余将校都已到此。得知张鲁很可能带着汉中军主力往巴中而去,这些将校们都纷纷请战,要抢先攻城。   甲类军粮被烤热后散发出的浓郁香气,让刘琮感到心满意足,他细嚼慢咽的吃着,被熊熊篝火烤得发烫的脸,暖和的双腿,都让他觉得非常舒坦。   荆州军并没有安营扎寨,只是派出了斥候,安排了巡哨,除了不担心城内的汉中守军出城攻击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今夜就要攻城,而且在刘琮看来,务必要攻下南郑才行。   将士们虽然很疲惫,但士气很高,他们大声谈笑着,吃饭时发出很粗鲁的响声,铠甲的铿锵声和刀枪碰撞时的清脆响动,汇聚成喧闹的吵杂的声浪。也有人吃完军粮后抓紧时间小憩,闭上眼很快便睡熟了,在明亮的篝火旁响起呼噜声。   战马在辅兵的照料下,卸下了马鞍,刷干净皮毛,喂过豆饼,满意地喷着响鼻,摇晃着脖颈上修剪的短短的鬃毛,似乎也被这战前的气氛所感染,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运送辎重的队伍陆陆续续地打着火把赶到了城外。这些大车上拉的多是云梯,以及飞熊军将士们的攻城器械。经过短暂休息之后恢复了精力的将士们齐心协力的将这些辎重卸下大车。中下级军官们跑来跑去,有的神情严肃,有的满脸亢奋,但目光中无一不透露出强烈的信心,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渴望。   篝火附近的雪堆融化了,流淌着冰凉的肮脏的雪水,泥泞的地面上踩出无数脚印,混在杂乱的车辙印痕中。   将近子夜的时候,各部多已准备完毕,刘琮干脆利索的下令攻城。   当一支支队伍打着火把向城下逼近的时候,城头上留守的汉中将士反倒不那么害怕了。这三千余人马都是汉中军的老卒,对张鲁颇为忠诚,所以虽然敌人大军已兵临城下,却仍然坚守在城头之上。   弓箭手们将火把插在了积雪中,抽出箭囊里的箭矢,在火把上引燃,弯弓搭箭射向城头。第一支火箭刚升至半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火箭便你追我赶的飞扑而出,形成了一道密集的火雨,向城头飞速坠落。   “嘭!”燃烧着的箭矢射在了守军顶在头上的盾牌,锋锐的箭头刺破了盾牌上的蒙皮,深深扎入厚厚的木盾之中。有人露在盾牌的外的身体被火箭射中,惨叫着扑打着箭矢上的火焰。还有人被射中了要害,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城头上,鲜血蜿蜒流淌。   密集的箭矢攻击压得守军抬不起头来,偶尔从垛口中射出的箭矢也阻挡不了逼近城下的荆州将士。   “快准备滚木!”眼看敌军竖起高高的云梯,守军中的一名校尉立即高声喊道。然而刚有人放下盾牌去堆积的滚木边上,就被数支箭矢射中,其中一支火箭很快引燃了他的战袍,发出一阵烤肉的焦臭味。   不知是谁在城楼下捶响了战鼓,总算使得守军鼓舞起士气,冒着敌军密集的箭雨开始反击。   寒风呼吸扑面而来,荆州军的箭矢顺风抛射占尽便宜,而守军的箭矢却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即便射到了城下,也多数失去了力道,很难造成什么伤害。   好在城楼的木材湿润,未被荆州军的火箭引燃。而那些落在城头上的火箭,也很快熄灭。不过随着荆州军在城头下升起许多腾空而起的灯笼,将城头照得亮堂堂的,使得守军无处可藏。   刘琮骑在战马上,望着一架架云梯搭在倾斜的城墙上,身穿重甲的飞熊军将士开始攀沿而上,在无数缓缓升腾的孔明灯的光芒下,犹如一张发黄的旧画面一般。铠甲上的黄色光芒,土黄色的城墙,甚至连刀枪都变成了明黄色。密集的箭矢扑向城头,稀疏的箭矢射到城下,有的登城的士卒中箭后,身子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向后仰面摔下云梯,在雪地上砸出一团细微的雪沫。   沉重的滚木从城头上推了下来,顺着云梯一路翻滚,避之不及的荆州军将士只能听天由命的低着头,而被砸中的人便被滚木带着下城下坠落。   城头下人头攒动,长枪如林。弓箭手们不断向前逼近,向城头上抛射夺命的箭矢。   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没有佯攻,没有计谋,没有霹雳车助战,也没有各种奇思妙想的攻城手段,有的只是硬碰硬,刀对刀,枪对枪!意志与意志的较量,血与火的厮杀!   一名千辛万苦跃上城头的荆州军壮汉,挥舞着双斧,势若疯虎,转眼便将周围的数名守军劈砍在地,然而在守军数十支长矛乱刺之下,他终于被刺中了腰腹,硬生生的被众人用长矛架起来甩下了城头。   云梯上满是滑腻的鲜血,稍有不慎就会一脚踏空,头顶上是不知何时会射下的冷箭,抛下的石块,遍布铁钉的滚木。   胳膊上的盾牌被砸裂开来,抓着云梯的手被箭矢钉住,一个人掉下去之后,另一个人紧接着向上扑去。   一同攻城的除了飞熊军将士之外,还有荆州军其他各部,包括益州营的大部分将士。虽然吴懿并没有随同此次出征汉中,但益州营的泠苞和邓贤等将校,同样将他们的部下率领的很好。   数里长的城头上,守军的防线终于薄弱了,他们无力抵抗源源不断的荆州军的猛攻。有的部曲督战死,有的别部司马受了重伤,但却没有人带领部下逃跑。他们在接受死守南郑的命令之时,就已经知道了必死无疑的下场。然而对于张鲁的狂热忠诚和追随,使得这些汉中将士爆发出极大的战斗力。   随着城下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刘琮知道那处城头必然已有荆州将士攻了上去,扭头望去果不其然,虽然朦胧中看不真切,但那处城头上厮杀的极为惨烈,不时有人惨叫着跌下城头,也不知道是汉中兵还是荆州兵。不过云梯上的荆州将士更加卖力的向上攀爬,越来越多的人跃上城头,很快便将那里牢牢占据。   突破了一点之后,荆州军将士顿时士气如虹,紧接着便是第二处,第三处。越来越多的荆州军涌上了城头,将守军分割包围,渐渐淹没。   城头上残余的汉中守军或自发,或被动的聚拢在城楼附近。他们大多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然而却依旧不肯放下刀枪投降。从城楼上不时射出几支冷箭,却压根抵挡不住汹涌的荆州军人潮。   攻上城头的将士们一边肃清残敌,一边从马道冲下城去,抢夺城门。城内已经没有多少汉中军了,所有人都猬集在城门附近,做最后的抵抗。   渐渐的,厮杀声小了下来,当城门前的吊桥轰然落下,刘琮知道,南郑城已被攻破。   猎猎风中,刘琮轻夹马腹策马徐行。身后的一百余明光骑和数十近卫,随之而行,接着便是未曾参与攻城之战的高顺等部,熊熊燃烧的火把形成了一片明亮的光芒,在背后吹来的寒风中,在城头上将士们的欢呼声中,踏上吊桥,进入城中。   “大将军!”吕蒙兴奋地迎了过来,刚才正是他率领部下,夺取了城门。入城首功,非他莫属,也难怪他现在如此激动。   刘琮翻身下马,环目四顾,只见城墙两侧遍布尸体,刀枪散乱一片狼藉,而南郑城内却黑黢黢一片,死气沉沉。“如何?还有余力追击残敌吗?”刘琮丢开缰绳,对吕蒙含笑问道。   ☆、第一百三十章 弈棋天下说地理   吕蒙听了眼睛一亮,用力点头道:“当然有!”他现在满心巴不得立即出发,追上张鲁将其生擒活捉呢。   不过刘琮并没有让他如愿以偿,毕竟从昨天夜里一直到现在,吕蒙及其部下都未曾合眼,关键是体力消耗太大,经此强攻之战,伤亡也很不小。   相比之下,实力保存最为完整,体力也保留的很好的有霍峻所部三千余人,因霍峻护送刘璋去往荆州,他这部分人马便暂时由王威率领。再加上高顺的陷阵营和刘虎的一千余长枪兵,以及成当所率的两千丹阳兵,便成为了追击敌军的主力。   甘宁本也想争一争,但他在攻城时受了伤,虽不严重,但却被刘琮留下了。于是这支追兵的统帅,便落到了高顺头上。   “赵云所率人马已攻下城固,数日之后便可到南郑,彼时两军会合之后,再同时南下,直取巴中。”刘琮对众将说道:“今夜肃清城内残敌,高将军则立即率部出城,沿途追击汉中军主力。”   高顺点头应诺,当下便召集人马,穿城而过,而此时城内的汉中军残兵败将,已多数消灭,唯有北门附近还有数百人马。高顺率部赶到之后,很快便将其击溃,夺门而出。   至于被他们冲散的汉中士卒,则留给其他各部收拾,不管怎么说,大小也是战功。   城内的汉宁太守府早已人去屋空,不过堂上的火塘内余烬未熄,暗红色的炭火在白灰下缓缓释放着热量。张鲁虽然离开的很仓促,但堂上却并不凌乱,案几依旧很整齐的摆放着,就连木榻上的软席都未曾撤掉。   这么看来,张鲁难道还抱着别的心思?   刘琮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断然不会放过张鲁,也绝不会允许天师道继续存在下去。不过这个过程也许会很长,甚至很有可能出现反复,但是刘琮觉得与其放任不管,不如尝试去做。毕竟自己知道该如何去做,才能最大程度的争取人心,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总会有成功的时候。   从地理上而言,夺取了汉中之后,固然可以进退自如,威胁关中,控扼巴蜀,但刘琮也很清楚,地理因素虽然重要,但绝不是在政治兴衰和军事成败中起决定性的作用。   战国时吴起事魏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因此在刘琮看来,决定政治兴衰和军事成败的根本性因素,是政治、军事本身上的积极进取,而刘琮也一直在向这方面努力,所以才会取得今日之成就。   正所谓“险可恃而不可恃也。”言其可恃,是其自有在政治军事上的价值,而不可恃则是这句话的重点所在,就是说不能因有险可恃而放弃了民心所向,若是在政治、军事上积极进取的前提下,因地设险,防患于未然,甚至以弱敌强,都是可以的。险之不可恃实在战略乃至政略层面上而言,险之可恃则是战术层面上的。   对于刘琮的这个观点,法正也深以为然,他本来还对自己看出汉中的重要性而略有些沾沾自喜,但现在看来,刘琮所站的高度比他要高许多,乃是着眼于全局,远远超出了军事上的考量。   至于甘宁、吕蒙等诸将虽然暂时理解的并不很透彻,但也都听的非常认真。他们都知道,刘琮这会儿说起这些,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闲谈,必定有其目的。而对于战略方面的谋划,又是他们最为欠缺的,哪怕在军学中听过刘琮讲过这方面的内容,也觉得没办法应用。   “诸位弈棋乎?”刘琮环视诸将,见只有法正、邓贤等出身世家的大族子弟微微颔首,不由失笑道:“这却是我疏忽了,来人,挂上舆图。”   待天下形势图挂起来之后,刘琮起身,背对着众人,在地图上指点道:“从军事地理而言,天下的地理格局就如一个不规范的棋盘。你们看,关中、河北、江东以及西川是其四角,并、青、荆、三州和汉中乃是这棋盘的四边,而豫、兖则是其中央腹地。”   “那凉州、交州、幽州还有辽东呢?”甘宁皱眉问道。   刘琮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些地方固然也有其作用,但天下地域虽然辽阔,起决定性作用的却主要是我所言的这九大地域。”   他这么一说,众人看着这幅天下形势图,若有所悟。   “兵法常言山川都会,一般说来在那些既有山地险要可以凭恃,又有江河水道可以流通的地方,才最容易形成战略要地。你们看看,这几处东西走向的山河,与几处南北走向的山河纵横交错,可不就是将天下腹地分割成了数个相对独立的地方吗?就拿荆州来说,江陵乃是腹心,外有险要山脉,内有大大小小的江河周流内外,既可以将各郡彼此连接,又可成为运输之干流,所以荆州即便处于四战之地,但只要外围据点不失,就仍然可以长期坚守。”   刘琮说完之后,转而指向汉中,又道:“汉中亦如是,只是地方比荆州要小许多而已。相比之下,更倚重山脉之险。而且山脉和江河的战略意义各不相同。山脉重在阻隔,而贵在有孔道可以通行,江河却重在流通,贵在有据点可以扼守。”   “有山地险要可以凭恃,则易于在乱世中建立割据,称王称霸也好,独善其身也罢,都能够形成局部的秩序,从而积蓄力量,以待时变。有江河水道可以流通,则便于向外部投递力量,进行势力的扩张,也便于介入全局。方才我所言这九大地域,全都拥有这些条件。反观甘将军所言之凉、交、幽以及辽东等地,皆地处偏远,进出不便,难以对天下造成太大影响。”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些地方就可以弃之不顾,而是说在全局未定之前,这些相对独立的地方可以暂时不加考虑。现在诸位应该能够明白,为何我会对交州听之任之了吧?”   直到此时,甘宁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刘琮会对交州采取羁縻之策,却不怎么驻兵,也不派遣官吏前去治理。不过汉中应该不会如此,反倒因为汉中的重要性,要采取更为严密的手段,将其牢牢控制在手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追兵已至立营守   鏖战多日困倦异常,此时南郑已破,按说大伙儿应该好好休息,不过刘琮之所以会拉着他们说这些,除了要让他们对战略大局有个更加清晰的认识之外,还有对接下来的战略布局,提前吹风的意思。   而就在刘琮等人在温暖的汉宁太守府内“上课”之时,高顺率领六千余人马已踏上了南下的追击之路。为了增加他这支追兵的实力,刘琮将一百六十余明光骑将士都暂时划给他指挥。   寒风呼啸,穿过山谷中阴森森的树林,卷起细碎的雪沫,扑在脸上犹如针扎一般。长长的火龙照亮了脚下的山路,依稀还能看到被丢弃在道路两旁的零碎物什。   斥候不断的在队伍侧翼来来去去,向高顺汇报他们的探查结果。   往巴中去的道路倒是挺宽,但毕竟在山里,若是被汉中军设伏,搞不好就会弄个灰头土脸,高顺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为此他将三百余轻骑全都撒了出去,务必要确保不被敌军伏击。   正是因为高顺性格严谨而又不失勇猛,刘琮才将追击汉中军的任务交给了他。虽然汉中军很可能急于逃跑而没有斗志,但荆州军各部本就人困马乏,连夜追击的话危险系数大增,若是统帅不能够审时度势,谨慎的掌握好局势,很可能会给敌军造成可趁之机,从而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但是太过谨慎也不行,毕竟这是个一举击溃汉中军,甚至很可能将张鲁生擒活捉的好机会,如果没有勇气,是很难完成这样危险的任务的。   高顺将这六千人马分成了三队,前军、中军及后军,各军相隔里许,他亲自率领中军,行至二更时分,高顺忽然下令各军暂停,原地休息。同时又派出近卫,去给前军校尉传令,让其暗中做好准备。那校尉得令后不敢大意,马上派出心腹给各都尉司马通知戒备。   刚布置完毕,就听两侧山上传来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声,紧接着箭矢破空而至,“嗖嗖嗖”地不绝于耳!   饶是荆州军将士已暗中有了防备,还是有不少人中箭,火把掉落在雪地上,很快便熄灭了。刀盾手们结阵立盾,长枪手探出长枪,各部军官指挥着部下各自结阵防守。   设伏的汉中军似乎箭矢并不多,很快箭雨便稀疏下来,与此同时,他们冲下山坡,挥舞中手中的刀枪向道路中的荆州军杀来。   山坡积雪甚滑,好些汉中兵冲下来时因速度太快,连滚带爬,而那些冲到荆州军阵前的汉中将士,却遭到了迎头痛击!   一个汉中士兵挥着环刀高高跃起,狠狠劈向面前的持盾的荆州兵,刀光在火把的照耀下,拖出雪亮的残影,然而那名荆州刀盾手却不退反进,轮开左手紧握的盾牌,盾牌的边缘正砸在那汉中兵的胸膛,使得那汉中兵闷哼一声,口鼻中喷出鲜血,然而下一刻,这名刀盾手右手持刀,锋利的刀锋轻易破开他的皮甲,在胸膛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投!”一声断喝后,队列中间的荆州士卒将手中的火把齐齐向两侧抛出,那些隐藏在黑暗中冲杀而来的汉中将士,顿时暴露在腾空而起的火把光亮中。   架在刀盾手肩膀上的长枪,猛地向前突刺,无数雪亮的枪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破开了皮甲,刺入了体内,滚烫的鲜血随着枪头的拔出而喷溅出来,染红了地面上的积雪。   原本想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的汉中兵,这时候也顾不得敌军已有防备,因为他们既然已经暴露,便再也无路可退!   惨烈的厮杀立即爆发,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濒死的惨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即便高顺没有率领中军从后面包抄而来,这些汉中伏兵也支持不了多久,在高顺的冲击下,前军将士奋勇冲杀,迅速解决了这五百余人的伏兵。   “将军何以知道,此处有汉中伏兵?”率领前军将士的校尉见到高顺之后,有些疑惑的问道。   高顺看了看两侧黑黢黢的山坡,语气冰冷的说道:“方才有两名斥候本应回报,却不见踪影,想来已遭汉中军伏兵毒手。”   那校尉听了暗道庆幸,也不由佩服高顺,竟然连这等小事都注意到了,更难得的是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记住了斥候的容貌以及规定往返的时间,并迅速做出了决断。   “出发吧,我们本就落后敌人,现在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高顺说完之后,翻身上马,那名校尉也立即下令,让部下继续前进。   汉中军很显然不会轻易让追兵赶上来,虽然他们逃跑的速度很快,但也在路上设置了许多障碍。有的地方堆积了许多砍倒的树木,用以堵塞道路,有的桥梁被毁坏,甚至还有好几路伏兵,即便人数不多,很快就被消灭,然而还是给高顺造成了不少麻烦。   将士们的疲乏可想而知,好在大伙儿士气高昂,尤其是被汉中兵各种障碍弄的憋了一肚子火,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即追上敌军大开杀戒。   然而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高顺并没有下令让将士们急行军,甚至每隔一段时间还会让将士们暂时休息。   高顺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他对于荆州军将士的韧性还是非常了解的,这是因为荆州军的训练强度一直很大,相应的伙食也非常不错,体质自然要比一般人好。只要能咬住汉中军的尾巴,总会将其拖住,然后再聚而歼之。   到天色微明,佛晓的微光透过云雾之时,高顺终于从斥候口中听到了汉中军主力的消息:敌军三万余众正在前方数十里之地扎营。   六千对三万是个很悬殊的兵力对比。   不过这其中应该不都是战兵,经过仔细查探之后,斥候们汇报上来的情况逐渐让高顺对敌军数量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虽然仓促出逃,但张鲁还是带上了许多五斗米教内的教徒,这些祭酒多是入道已久,对张鲁死心塌地之人。再加上南郑城内的世家大族,以及那些随波逐流听说荆州军要攻城就逃跑的百姓,除此之外,军队只有一万两千余人。   即便如此,敌军的兵力仍然是己方的一倍,但对于高顺来说,这其实并不算什么严重的问题。   汉中军是在下午出城的,比己方提前了两个时辰而已,再加上其他因素,算下来也应该是连夜赶路,到现在不得已才会安营扎寨。这样看来,兵力的多寡并不能直接决定胜负。   很显然汉中军是知道追兵的存在的,高顺亲自前往探查,见汉中军在一处山谷中设立营寨,连绵数里,密密麻麻。   “哼,倒也略通些兵法。”高顺冷冷的丢下句评语,回去准备进攻事宜。   其实敌军营寨在高顺看来,简直漏洞百出。这会儿他们虽然已经砍伐了不少树木,可却挖的坑却很浅,埋入土中的树干草草烧焦了一层表皮,却不及本身的二分之一。若是从整个营寨的布局而言,那问题就更多了,不管是限制敌军进攻的路线,还是彼此之间的呼应,都显得非常杂乱,压根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饶是如此,高顺也没有太过大意,仍然做了相当严谨的安排。   汉中军逃跑的这条路乃是汉中通往巴中的两条谷道之一:金牛道,另一条是谷仓道。相对而言,金牛道要近一些,但可以用来防御的地方也不少。只是汉中军没有很好的利用罢了。   吩咐将士们吃过军粮,又休息了好一会儿之后,高顺才率领部下向敌军营寨所在的山谷前近。远远监视荆州军动向的汉中斥候见状,连忙飞马回去报告。   此时天色已亮,阴云也渐渐消散,干冷的寒风吹拂得旗帜飘扬开来,铿锵的铠甲碰撞声中,整齐而沉闷的脚步声如同踩着鼓点一般,回荡在山谷之中。   简陋的营寨之中,汉中军将士心惊胆战的听着山谷中的回响,不安的互相看着,弓箭手们拉开弓弦,却因看不到敌人而悻悻然地放下箭矢。赶了一夜的山路,这些汉中军将士也早已累的站着就能睡着,可是追兵已至,一场恶战就要展开,谁还能睡得着?   敌军的骑兵已经出现在山坡两翼,旌旗飞卷,旗带飘扬,锋锐的枪尖令人不寒而栗。他们的队形很散,但威慑力十足,仿佛等着将汉中兵撕成碎片似的。   然而当荆州军步卒列队而来时,营寨中的汉中军将士才发现,最可怕的其实还是这些步卒。   许多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弓箭手们则紧张的弯弓搭箭,等待着向敌军抛射致命的箭矢。   这处山谷比较开阔,原本有一条河流从谷中穿流而过,只是现在冰封盖雪,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汉中军营寨沿着河岸两侧设立,此时荆州军的步伐越来越快,而且随着他们向营寨的逼近,队列也渐次展开,呈扇形向汉中军营寨席卷而来。“嗖!”有个汉中军弓箭手的手指实在酸软无力,又或者是因为紧张,在队长还未下令的时候便松开了勾着弓弦的手指。紧接着他周围的弓箭手也下意识的放开了弓弦,密集的箭矢从营寨的寨墙上冲天而起,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急促的颤抖着尾羽,可是当箭矢斜斜地插入积雪的地面时,离开荆州军前锋将士还足有数十丈之远……   ☆、第一百三十二章 踏破连营夺战功   仓促射出的箭矢没有给冲杀而来的荆州军造成任何伤亡,反倒让荆州军将士意识到敌军的软弱,他们立即爆发出一阵嘶吼,回荡在山谷中,震得汉中军将士耳朵嗡嗡作响。   “杀啊!”最前方的刀盾手干脆迈开双腿大步奔跑,千百人呼出的热气凝成了一道稀薄的白雾,寨墙上的汉中军弓箭手手忙脚乱的再次抛射箭矢,却因毫无协同而显得颇为稀疏,甚至许多人都未曾完全拉开弓便匆忙射出。   与此同时,山坡上涌出早已数十列荆州军弓箭手,他们深吸一口气,稳稳地拉开弓弦,锋利的箭矢指向半空,随着一声令下,数百支利箭冲天而起,伴随着破空的呼啸声飞速向汉中军营寨坠落。   “嘭!”射中寨墙树干的箭矢木杆剧烈的颤抖着,灰白色的稀疏尾羽也随之晃动,而那些射中人体的箭矢,则带起一簇簇血花,哀嚎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汉中军的防守从一开始便暴露出弱点,他们斗志全无,仅仅凭借本能和恐惧下的压力行事,缺乏指挥,混乱不堪。在荆州军步卒逼近时,甚至不敢冲出营寨与之对战。   高顺端坐在战马上,身边是那一百多明光骑将士,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战场,偶尔发出一道命令,很快便会由旗帜或鼓点告知前线厮杀的校尉,荆州军各部如同洪流般倾泻而出,弓箭手们不断向敌军营寨抛射箭矢,压制对方的反击,给营寨内的汉中将士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临时搭建的寨墙脆弱不堪,冲到近前的荆州士卒挥舞着手中的绳索,用力一甩,牢牢地套在了树干之上,还没等寨墙上的守军反应过来,立即便有数十只大手握紧了绳索,向后倾斜着身子使劲拉拽。   树干被拉的“咯吱”地从翻涌的泥土中轰然倒下,露出寨墙内守军惊慌失色的脸庞,越来越多的树干就这样被荆州军拽倒,失去了支撑的横木垮塌了,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汉中兵如果没有受伤,就立即爬起身子向营寨内逃去。   守军中的军官们咒骂着,大声威胁着,用刀剑威逼着士卒们转向敌军,而在后方的营寨中,那些守军则心神不定的观望着战况,默默的估算前面的营寨能坚守多久。   中军大营内,张鲁勉强保持着镇定的神色,阎圃却一个劲地催促道:“师君!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师君立即出营,先行南下!”   袁约面色惨白的望着张鲁,他个头不高但面相凶恶,只是这会儿却早没了凶神恶煞之相,附和道:“是啊,只怕咱们这营寨立的太仓促,守不了多久啊!”   微闭双目的张鲁终于睁开双眼,不悦的看了眼袁约。他何尝不知荆州军凶悍异常,可谁知道两万人马据守营寨,这才刚开始袁约就大呼守不了?难道荆州军追赶了一夜,就不疲劳么?再说现在若是自己孤身逃遁,又能逃到哪儿去呢?没有了这些对自己奉若神明,言听计从的五斗米教信徒,哪怕是个砍柴的樵夫,都能轻易结果自己的性命。   再说离开了部下,自己拿什么来立足?别说安身了,能否走到巴中都是问题。   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击退追兵,率领部众从容退到巴中,哪怕半路上拐入深山里,也比自己带几十个近卫逃亡要好的多。   阎圃见劝说不了张鲁,只得怏怏退下,心中暗自思忖,也不知杜濩会不会及时赶来接应,想到那些巴夷部落,阎圃越发觉得心情烦恶。   如今指挥全军的是张鲁的另一个弟弟张傀,相比于张卫,他年纪更轻,作战的经验更少,现在不过是张鲁无人可用,才让他统帅全军罢了。眼看荆州军气势如虹,一举将最前方的营寨攻破,张傀便知道自己压根不是对方的对手。   可是现在哪儿还有退路?张傀在一名校尉的提醒下,才慌忙派出中军营寨的两千人向前面的营寨增援。这番调动并没有使荆州军的攻势停顿下来,他们如同水银泻地一般,一路冲杀,对分散孤立的汉中军营寨各个击破。又或是随着高顺的指令,迅速凝聚成一股锋利的进攻力量,将困守在简陋的营寨内的汉中将士迅速击溃。   崩溃的营寨中涌出许多惊慌失措的汉中溃兵,他们只顾得上逃命,有的向看似安全的营寨攀爬,试图躲进去,有的则干脆逃向山谷周围的山林中,虽然光秃秃的山林并不能隐藏他们的身影,但至少没有如狼似虎的荆州军在背后紧追不舍。   张傀哆嗦着嘴唇,双股战战,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养尊处优,未经风浪的年轻人罢了,在荆州军的强攻之下,已经有数座营寨接连失守。溃败下来的汉中士卒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哪怕迎面就是督战的近卫,提着血淋淋的环刀。   山坡上的高顺有些意味索然地撇了撇嘴,在他眼中,汉中军已经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即便再多一万人又能如何呢?无非是这个过程更长一些,将士们更辛苦一些罢了。   所谓兵败如山倒,不外如是。   连续不断的打击使得汉中军将士斗志全无,而自己不过是适逢其会,若是换一个人来统帅追兵,未必会做的比自己差。   想到这里,高顺不由暗暗对刘琮生出感激之情。他知道自己这个性格,实在说不上圆滑,更谈不上与人相处甚欢。而且降将的身份,特别是吕布还在的情况下,高顺总举得自己需要避嫌,他做不到像张辽那样,但刘琮并没有因此对他有什么隔阂,如果说曾经有的话,那么现在刘琮就是在不断地给自己制造机会,那种被人完全信任的感觉,使得高顺心里暖洋洋的。   他的目光投向了汉中军的中军大营,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辜负刘琮对自己的信任,一定要将汉中军主力歼灭于此,如果能将张鲁抓住,那就更完美了。   两翼的骑兵沉默地随同高顺立于坡上,俯视着山谷中的敌军营寨,他们在等待高顺的命令。   陷阵营的将士再度攻破一座营寨,距离汉中军的中军大营,仅仅隔着两座仓促搭成的,几乎没有什么防御力的营寨了。高顺缓缓举起手中的长枪,明光骑将士们立即挺直了腰背,紧接着便放松肌肉,他们知道,下一刻,自己就要纵马杀下山坡,冲向敌军的中军大营,去攫取属于自己的战功!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尽遣精锐定战局   最先呼啸着冲下山坡的是轻骑兵,他们的头盔上红缨飘扬,手中长枪斜指,灵巧的随着战马的奔驰而起伏着身体。轻骑兵们追随着旗手向汉中军冲杀而去,那面轻骑营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在他们之后,才是重甲银盔的明光骑,和一开始就发力狂奔,争先恐后的轻骑兵不同,他们虽然只有一百六十余骑,却稳如泰山,不慌不忙的策动战马徐徐缓步下了山坡,然后才开始渐渐加速。   马蹄铁下坚硬的山石上溅起点点火星,带着护甲的战马铿锵作响,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清晨,阳光照不到的山谷中,逐渐形成了尖锐的队形。   迅捷灵巧的轻骑兵们如同水银泻地一般,加入了荆州军步卒对敌军营寨的冲击和敌人的砍杀之中。而明光骑将士却依旧保持了这个冲击的阵型,一往无前,心无旁骛地冲向汉中军的中军大营。   看似凌厉的箭矢很难给明光骑将士们造成伤害,反倒使得那些战战兢兢的汉中兵,越发感到心惊胆战,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移动的钢铁堡垒?滚滚而来的铁骑犹如一柄锋锐的大斧,轻易地劈开了汉中军的营寨。   木桩搭成的寨墙如同纸糊的一般,寨墙上呆若木鸡的汉中兵被撞得飞上了半空,营寨内的士卒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些冲入营寨内的明光骑将士,甚至懒得分散追杀他们。只有不幸挡在他们去路上是汉中军将士,被撞翻在冰冷肮脏的雪地上,转眼便被践踏成泥。   滚烫的鲜血融化了地上的残雪积冰,猩红的血液使得雪地上如同绽开了点点红梅。惊慌失措的汉中军在营寨内四处溃散,一架大车翻倒了,许多箱子从崩断的绳索中挣脱出来,摔出个大大小小的裂口,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散了一地。然而那些如同狂风般席卷而过的明光骑将士也好,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生的汉中士卒也罢,都对这些财宝视若无睹。   不知从哪儿燃烧起来的火焰冒出滚滚浓烟,使得凛冽的寒风中突然会刮过一阵热浪。白色的灰烬被卷到半空中,刹那间如同薄雾一般,然而明光骑将士飞掠而过,搅动得这股稀薄的白茫茫的烟尘打着旋儿,很快便消散了。   然而山谷中正在激烈厮杀时所爆发出的种种声响,非但没有消散,反而直冲云霄。战马嘶鸣着,铁蹄践踏着冰冻坚实的雪地,刀枪相击的金属脆响,利刃入体时的“噗嗤”声,怒吼和咒骂、呼救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混成吵杂刺耳的声浪向四面八方冲击而去,在或远或近的山体产生阵阵回响,令勇者热血沸腾,战意更浓而胆怯者愈发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一名明光骑士卒被突兀出现的长矛横扫落马,跌下马背后他挣扎着试图起身,却又旋转着跪倒在地,耳中轰鸣眼冒金星,他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马刀,定了定神,才看到畏畏缩缩神情胆怯的汉中士卒,举着长矛向自己逼近。   滚滚洪流般的骑兵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没有人停下来帮助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落到眼下这个糟糕的境地,一切就只能靠自己啦。这名骑士心中暗道,酸麻的右腿似乎有些不大灵便,手里的马刀却依旧沉甸甸的,带给他某种慰藉。至少他还是能够信任这把锋利的、弧长的马刀。   奇怪的是正向他逼近的汉中军长矛兵们,在听到一阵突然爆发出的喊杀声后,全都面色苍白的向后退却了,起先只有一两个意志不坚定的家伙,紧接着受他们影响的士卒越来越多。谁都想比别人跑的更快一些,那意味着生还的机会更大,至于这个摔落战马,浑身裹在铁甲中的敌人,还是交给别人去对付吧。   溃兵是战场上最可怕的毫无理智的生物,他们背对着敌人,却敢于向挡在勉强的自己人拔刀相向。这种病毒又极其容易传染,即便是意志坚硬如铁的强硬汉子,面对这样一大群乱哄哄的溃兵,也会本能的感到失败的情绪,下意识的跟随他们一同逃跑。   那名明光骑骑兵轻蔑的向地上啐了口带血的浓痰,转身抓住了自己坐骑的缰绳,然而沉重的铠甲和刚才狠狠摔落那一下,让他的右腿很不得劲。他连着试了两次,都没能重新爬上马背,这种令人尴尬的情况又恰好发生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情形之下,而他的同袍们正奋不顾身地向敌人的中军大营疾驰冲杀,自己却连战马都上不去!   “你,过来!”瞥见不远处有个汉中士卒正跪倒在地,傻愣愣的看着自己,这名骑兵顿时有种羞愤之感,扭头对他大声喊道。   那名汉中兵如同中箭的兔子般跃起,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软绵绵的向后一屁股坐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面挪蹭着。在他眼中,这个顶盔掼甲,手持锋利长刀的骑兵简直威风凌凌到了极点,头盔下的眼神也冰冷的无以复加,仿佛只用一个手指,就能轻易地把自己摁死,就像摁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一般。   “别,别杀我!”汉中兵哭丧着脸,想逃去不敢动的样子。   明光骑骑士咧嘴一笑,粗鲁的笑容看起来阴森可怕,但说出来的话总算让这名汉中兵踏实了一点:“过来扶我上马!”   听到了这个命令,汉中兵顿时恢复了几分力气,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敏捷跳起身来,可是很不幸地用力过猛,向前跌了个狗吃屎……   好在那个骑士并没有为此发怒,反倒因为这个与激烈厮杀的战场格格不入的滑稽场面而微微一笑,使得这名汉中兵紧张的心理终于有所舒缓,他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动作之快甚至让这名骑士警惕的握紧了马刀。不过下一刻,汉中兵便殷勤备至地半跪在地上,以便骑士踩踏着他的后背从容上马。   “不错,跪着吧。机灵点,别被杀红了眼的兄弟们砍了脑袋!”那名骑士翻身上了战马,说完之句话之后,便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态,一夹马腹向自己的队伍追赶而去,留下这名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汉中士卒傻傻的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明光骑的其他将士,他们除了用短促的语气指挥战马之外,全都沉默着,而这种沉默又在战马的奔腾中显得格外有力量,仿佛一支无声刺来的利箭,轻易地撕破了对方仓促布下的阵型,穿透而过,只留下一堆哀嚎的伤兵和支离破碎的尸体。   高顺并没有冲杀在最前面,他冷静的注视着战场,虽然看起来大局已定,但他仍然在手里紧紧攥着一支两千人的精锐步卒。这是刘琮在一次军学课上所强调的:在未能获取最后的胜利之前,务必要在手头保留一支预备兵力。   山谷中的汉中军营寨,此时看着颇为凄惨。   靛蓝的天空中流云飞掠,几处升腾而起的黑色浓烟,便显得格外明显。火头并不大,然而却给汉中军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半空中的箭矢变得稀疏起来,厮杀声却依旧直冲云霄,在山谷中久久回荡,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那些歪七扭八的寨墙已经无法阻挡荆州军的涌入,一面汉中军的旗帜凄凉地斜插着。   地面上一片狼藉,倒卧的尸体层层叠叠,凝固的血迹或浓或淡,散落在尸体间的刀枪剑戟丢的到处都是。一个断了腿的汉中士卒在肮脏泥泞的雪地里爬行着,没人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或许是出自求生的本能?只见他蠕动着,翻滚着,僵硬的身体被曲着的胳膊带动,缓缓地在身后留下一道血迹。当他爬过一具尸体后,仰面朝天地摊开手脚,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听天由命的躺着。   原来是一缕晨光穿过云层的缝隙,照射到这个略显幽深的山谷之中,那人惬意的睁开双眼,阳光将他满是血污的脸照得纤毫毕现,然而那双瞪大的直视天空的双眼中,生命的迹象却在急速流逝,直到覆上了一层淡漠的冷冰冰的死亡的灰白气息。   高顺的目光仅仅在那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而望向别处。这些年来,相似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使他产生丝毫的怜悯之情,他冷静的观察着,在脑海中推演当下的形势,汉中军的总崩溃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他们将怎样逃跑?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是现在就将预备队投入战斗,一锤定音呢?还是再等等看,好用在更加需要这支生力军的时候?   战场上的形势很快就促使高顺下定了决心,他敏锐的发现汉中军崩溃的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在明光骑的冲击下,汉中军的营寨接连失守,四处奔逃的溃兵又加剧了敌军的溃败,随后跟进的荆州军轻骑兵几乎是在进行一面倒的屠杀,即便有汉中军在抵抗,也是节节败退。因此当高顺下令全军突击后,出现在战场上的两千荆州军精锐,便成了压垮汉中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何不北上取关中   得知汉中军主力被击溃,高顺正率部沿途追击张鲁及其残部时,刘琮已在南郑见到了赵云派来的信使。南乡、城固等地陆续攻克,使得汉中版图基本纳入刘琮的掌握之中。   由于刘琮进兵速度太快而张鲁又几乎是主动放弃,所以南郑城并没有遭到太多兵灾,尤其是汉宁太守府,基本上保持了原样。对于刘琮而言,张鲁已构不成实际威胁,但要消除其影响,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一点上,刘琮几乎有些顽固。不过刘琮也很清楚,要想完全消灭五斗米道是不可能的,而且在当前的形势下,他必须着眼于全局。   夺取了汉中对于刘琮来说,意味着很多。首先消除了张鲁这个隐患,使得他可以放心经营益州,而不受汉中的威胁和骚扰。其次,在与曹操的较量当中,又增加了一个更为有利的条件。甚至可以说,占据了更大的优势。   随着刘琮愈发成熟,对历史的经验总结的越多,在这个时代思考的越多,他就越发能够理解之前自己所不理解的许多事务了。   这种争夺天下的战争和正义与否无关,刘琮很清楚,他所追求的目标已经从最初的自保,变成了逐鹿天下,江山一统。或许这种野心滋生之时,他自己也不曾察觉,但当他走到现在,却不得不正视这一点:自己到底是遵从了历史的规律还是在无谓的挣扎?虽然这种形而上的思考并不影响他的决断,不过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就不能不为之深思了。   按照既定的战略,刘琮将在彻底拿下汉中之后便返回襄阳,不过他并不打算原路返回,益州这边刘琮准备交给兄长刘琦担任益州牧,以继续推行荆州新政,将益州打造成稳固而富庶的后方基地。   总体而言,形势对刘琮是非常有利的。在北方,刘备正在积蓄实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就会将袁绍所遗留下的遗产搜刮一空,除了那个他注定无法得到的大将军号之外,军队、地盘以及众多的人口,都将成为刘备在北方立足的助力。而占据了中原的曹操在自己和刘备的挤压下,很难想象还能够获得多少发展的空间。除了这两位,刘琮想象不出还会有别的对手。   不过对刘琮来说,他现在也亟需时间来消化目前所取得的胜利果实。尤其是益州这么大一块地盘,人口众多,派系林立,易守难攻。放在这样的大局考量,汉中问题就几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让刘琦出任益州牧的问题上,贾诩很聪明的用沉默来表现他的反对,而法正却直截了当的多,在他看来益州牧是个非常重要的官职,非刘琮亲自兼任不可。然而刘琮并不担心兄长在这个位置上会有什么隐患,他看重的是如何尽快消化这个胜利果实,以迅速增强己方的实力。毕竟这几年来,先是平江东,再是攻交州,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又出兵益州,已经将荆州的家底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那么关中怎么办呢?对于战意正浓,一心要建功立业的将军们来说,似乎顺势北上,才是最为合理的。   吕蒙就是这种意见的代表人物,他对刘琮说道:“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今大将军已得汉中,正可谓无后顾之忧,为何要裹足不前,止步于此呢?”   他的第一句话是引用了司马迁在《史记》中的观点,对此刘琮倒是觉得很有意思,这说明吕蒙是认真看了书的,不过关中的重要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刘琮必须考虑己方的实力。   这并不是说,以目前的兵力无法攻入关中,而是即便占领关中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早在刘琮攻略江东之后,就暴露出刘琮人才贮备不足的问题,否则即便拼着让江东再乱一段时间,他也不会对江东的世家大族妥协让步。说到底,刘琮只能用妥协和让步换取江东世家大族对自己的支持,而不是由完全忠于自己,被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官僚队伍去治理江东。这个过程将会因此而更加漫长,期间或许也会出现反复,但历史的经验告诉刘琮,这是大势所趋,无可阻挡的。   只是现在的刘琮还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被动等待。他必须采取各种手段先达成战略上的终极目标,至于其他问题,即便通过妥协和让步的手段去解决,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个人的声望稍有损伤罢了,对刘琮这个实用主义者,是完全可以舍弃的。   “今益州已得,汉中将定,然我军师老兵疲,战线太长使得后方压力大增,以吾之意,当先稳固益扬,然后徐徐图之,实不宜再动刀兵。”刘琮略有些严肃的说道。他之前也没有估计到会这么快解决汉中问题,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进展太快,过程太顺利也不是件好事。   很显然吕蒙早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他信心十足的说道:“关中诸将宁为曹贼之奴乎?大将军振臂一呼当应者如云,即便诸将中无人响应,百姓也必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更何况大将军威名正盛,将士们虽然疲惫,但士气如虹,攻城掠地,必然争先恐后!”   不得不说,吕蒙对于关中诸将的心理还是经过一番揣摩的。在这一点上,刘琮和他的看法大致相同,至于说到百姓,这却不一定了,然而这并不是刘琮所考虑的主要因素,甚至己方将士疲惫与否,都和他要实施的战略没有太大关系。如果真的下定决心现在就攻略关中,刘琮大可以调用益州军和留在荆州的其他各部。   刘琮很清楚,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冲杀敌阵,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斗将了,甚至不仅仅是荆州军的统帅,他必须要考虑的更加全面,无论是从政治上,还是别的方面。   这倒不是说吕蒙被建功立业的心思冲昏了头脑,毕竟站在他的位置上,是看不到那些隐患的,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刘琮又不能将这些方面的顾虑和担忧告诉吕蒙。在这方面贾诩就要清醒的多,甚至有些问题,还是贾诩向刘琮提出来的。好不容易说服了吕蒙之后,刘琮感觉到有必要统一将领们的认识,至少要在他返回荆州之前。   ☆、第一百三十五章 着眼关中布暗棋   连续数日的狼狈逃亡,使得养尊处优的张鲁迅速消瘦了。保养的很好的皮肤因为寒风的侵袭而变得干裂粗糙,黯淡无光的前途,又增加了他额头上的皱纹,原本细密的鱼尾纹,也愈发深刻而明显。   直到此时,张鲁仍然没有向荆州军投降的打算,因为他看的很清楚,刘琮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使得他在越来越艰苦的逃亡路程中,显得格外坚定。   如今他身边只有不到一千余人马的残兵败将,连续不断的逃亡和阴魂不散的追兵,让张鲁身心疲惫,心力交瘁。   好在敌军看起来也很疲惫,毕竟他们并不是真的铁人,然而在这种持续不断的追击中,汉中军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毫无还手之力。   午后刚过不久,一直紧咬不放的荆州军骑兵又追了上来。此时天气晴朗,残雪消融,急促的马蹄声因为山谷的回音而显得连绵不绝。汉中军将士们露出绝望的神色,他们吃够了被追击的苦头,现在已是衣衫褴褛,神情委顿,不知道自己能否熬过这一次战斗。   如果陷入重围的话,汉中军将士也许还能鼓起最后的勇气,做困兽之斗,然而现在还有路可逃,无形中就让他们斗志全无,只一心想着逃跑,逃的越远越好。   袁约已经在前一次的战斗中阵亡,他的部下,那些骁勇善战的夷族部落勇士们,也凋零殆尽。张鲁翘首以盼的另一个夷族部落首领杜濩却始终不见踪影,甚至隐隐有传言说,杜濩已经向刘琮输诚投降,不会再来救援张鲁了。   与狼狈不堪的汉中军相比,荆州追兵也只不过稍好一些罢了,不过也一样的灰土满面,眼中布满了血丝。   没有怒吼声,荆州骑兵沉默地冲杀而来,汉中将士们也同样沉默的迎击,其余人则护着张鲁继续逃亡。除了兵器相撞,锋锐入体声,就连战马都很少嘶鸣了。   仓促组成的防线很快便被荆州军击溃,绝望的汉中士卒拼力抵挡,却只能徒增伤亡而已。   事实上汉中军已经跨了,缺乏组织,没有强硬的将领发号施令,粮草损失之后从未得到过补充,如果这一切还能凭借他们对张鲁的忠诚坚持下来的话,黯淡无光的前途,也足以使最忠诚的将士动摇了。那些能趁乱独自逃走,或者干脆投降求生的人早已按照他们的意志去做了,剩下的这些人因各种原因别无选择,就只能挣扎着逃跑,将希望寄托于荆州追兵的疲倦和不知何时到来的援兵身上。   高顺深谙敌军的心理,如果他麾下还有一支体力充沛的生力军,那一切就简单了,只需在合适的时机猛地追上敌军残余,毕其功于一役。然而麾下的兄弟们,无论是轻骑兵还是明光骑,都已经连续好几天未曾好生歇息了。加之本来骑兵人数就不多,在汉中军最初逃亡时,尚有五六千人马,高顺想尽了一切办法,不断地削弱汉中军,使他们一路流淌着鲜血,越来越虚弱。   逃跑一方精疲力竭,追击方也同样如此。好在荆州军在很多细节非常注重。精锐的明光骑将士,有填充鸭绒的睡袋,有辅兵携带的豆饼精料,以保持将士和战马的体力,不至于因为这场艰苦的追歼战而彻底跨掉。即便是轻骑营,也能够保障将士们吃到足量的甲类军粮。虽然晚上休息时没有那种令人眼红的睡袋,但围着篝火、裹着厚厚的羊皮也一样能酣然入眠。   至于紧随其后的步卒,虽然赶路非常辛苦,但能吃上热饭、喝上热汤,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再度消灭了断后的两百余汉中军之后,高顺下令轻骑营将士继续追击,其余各部也不得停留,这场短促的战斗,并没有让高顺满足。   他这种不疾不徐的,死咬不放的战术气的张傀破口大骂了无数次,然而张傀又能如何呢?现在汉中军只有不到八百人,虽然是最为忠诚、最为核心的汉中军老底子,但这样下去,又能逃几天呢?   持续乏味的追击已经将汉中军拖的摇摇欲坠,缺乏补给的将士们又冷又饿,形容枯槁,行尸走肉一般僵硬而麻木地移动着双腿。如果说他们之前还有希望的话,现在就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了。   就在高顺率领部下沿着金牛道紧追不舍时,刘琮在南郑城汉宁太守府内,正对着关中地图蹙眉凝思。   所谓“关中”在这个时代,本就是个极富战略色彩的说法,意为四塞之中。而四塞也是个很笼统的说法。关中周围大小关塞众多,自秦至汉亦时有增减。不过就地位的重要性而言,或者说从刘琮眼前的地图上来看,这四关则为函谷关、武关、散关和萧关四座关口。这四座关口控制着关中地区几个主要方向的通道。   正所谓闭关可以自守,出关可进取。形势有利,就出关进取,形势不利,则闭关自守。   如果不是何进在袁绍的建议下引来如狼似虎的西凉铁骑,关中三辅之地又怎会在接连不断的战火中,日渐凋敝?   刘琮现在要顾及的不仅是如何在战场上调兵遣将,还必须要从国力强弱、粮食与经济生产、军队的数量、训练以及政局是否平稳,从诸多方面去考虑自己的对策。   从长远来看,欲定中原,则必取关中,但这个先后顺序并非是一成不变,不可更改的。尤其是要考虑到关中地区当下的人口,经过这些年的折腾,已经大为锐减,许多原本富庶的地方现在却成了荒无人烟之地。   这就使得关中的重要性大为降低,至少在目前而言,刘琮必须先稳固到手的地盘,从地图上来看的话,武关、散关皆不在掌握之中,对于荆、益就从东西两个方向形成了威胁。好在目前武关虽控制在曹操手里,但南阳却可成为襄阳的屏障,且纵深足够,威胁还不算太大。至于散关,也就是大散关与汉中之间,还有陈仓道、连云栈道以及褒斜道一部分的距离。在没有数十万大军的进攻下,这种地形上的威胁并不直接。   大散关扼守的是秦岭西端与陇山分界处的嘉陵江上游低谷地带,这是秦岭西部南北往来的一条重要通道。而大散关在此通道的北端当道依险而立。可以说,大散关是关中与汉中、巴蜀之间的咽喉,为南北必争之地。北不得散关,无以图汉中、巴蜀;南不得散关,则无疑图关中。   放之当下,如果曹操引大军自关中南下,刘琮说什么也得将大散关抢在手中,不过如今关中诸将虽还奉天子之令,但与曹操貌合神离,如果贸然攻取大散关,很可能造成关中诸将人人自危,反而更加倒向曹操。再加上从汉中往大散关运输困难,补给不便,即使拿下之后,也很难起到应有的作用。   虽然汉中与关中的通道还有子午谷、褒斜道、傥骆谷,但三条通道都极尽深险,不利于人力物力的大规模通行。   若是从地势来看,关中四塞可谓险固,但是刘琮纵观历代兴起于关中的政治势力,凡是政治上发奋有为者,皆不以四塞为限,而是采取了更加积极的态势。相反来说,政治上无所作为,胸无大志,闭关自守之辈,则虽有四塞之固,也只能是作茧自缚,早晚灭于敌手。   当初刘备被自己赶出荆州,北上关中却止步于函谷关,也就是现在的潼关之后,他便失去了据有关中以争衡天下的机会。如果刘备能够入主关中,得韩遂、马腾等关中诸将相助,未尝不能在关中休养生息,待实力稳固后则从武关方向进取南阳,自蒲坂方向当进取并州,散关方向当进取汉中,萧关方向当控遏陇西,潼关方向当进取三川河谷,尽控山川之险。   这是以关中而争夺天下的最有利的态势。这种态势犹如关中面向中原地区拉开的一张巨弓,其势能之大,无以言喻。此种态势下,以守而言,是四方皆有缓冲地带,也就是刘琮极为重视的战略纵深;以攻而言,则是在后方稳固的前提下,可以放心的积极进取。   不过刘琮现已在据有荆、扬、益三州之地,关中地区对他来说,其重要性就下降了很多。他现在要做的是将已有的地盘稳固下来,对内部的各方势力进行整合,对外保持强大的压力。   只是这个道理贾诩和法正都明白,然而立功心切的将领们却都热切地渴望进兵关中,在他们看来,只要出兵北上就能一举拿下关中,实际上以刘琮的兵力准备和粮草储备来说,即便能攻下残破的关中,又能如何呢?   战线拉的过长,势必导致兵力分散,给对方以各个击破的机会,反过来己方却不能互相支援,甚至会彼此拖累。刘琮走到案几后的木榻上坐下,暗自思忖,若是能怂恿韩遂、马腾造反,割据关中的话,势必给曹操造成极大的打击。只是之前派遣的密使虽然见到了马腾,却没有带回来马腾的决心,不知这手暗棋,何时才能发挥出作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指点江山绘宏   建安八年的春天对刘备来说,显得格外生机勃勃,虽然正月里的邺城依旧寒风肆虐,残雪未消,但在刘备看来,却是另一番景象。得知刘琮攻取益州、引兵往汉中之后,刘备除了羡慕刘琮取得的硕硕成果之外,心中也忍不住有了种急迫感。   这些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涯,使得刘备格外珍惜现在的立足之地。在曹操率兵撤出黎阳退回许都后,压力顿失的刘备立即开始延揽人才,虽然田丰以老病之故未能前来,但冀州的世家大族终于认识到,刘备也不失为一个可以选择的主公。他们原本敏锐的嗅觉恢复了,投机的心理再度复活,于是源源不断的支持,无论是粮草军械还是人才兵员,都通过他们的效忠表态,流入到邺城里。   对此袁谭本来颇有些微词,但他正忙着和袁尚争夺地盘,打的不可开交,对于刘备在后方的所作所为,他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且在袁谭看来,邺城离豫州和兖州实在太近,不是什么理想的地方。   不过刘备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甚至对刘备来说,邺城更能促使他和部下积极进取,而不是缩在敌人远远的地方固步自封,坐等灭亡。   他的这种心态,无疑影响了很多人,沮授对此也颇为激赏,只是从未特意表现出来而已。   此刻沮授正和刘备在将军府中,两人正襟危坐,说到刘琮攻取益州,出兵汉中之事,沮授说道:“汉中虽有阳安关之险,但刘征南已得益州,兵粮俱足,挟大胜之威,举精锐之师,以汉中之兵何以挡之?固汉中张鲁之败,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刘备微微颔首,心中暗自思量一番,对沮授问道:“以军师之见,刘琮若得汉中,之后又将如何?”   对刘备来说,若是刘琮攻取汉中之后出兵关中,则他可坐山观虎斗,不断积蓄实力的同时,还可以与韩遂、马腾暗中联络,又或者继续挑唆他们反曹。不管怎么样都无损于己方的实力,加之袁谭、袁尚兄弟相争,自己只需抓住时机,逐步扩张,总会将北方攫取于掌握之中。   所以刘琮下一步的动向,刘备就非常关注了。   沮授何尝不知刘备心中所想?只是他沉吟片刻之后,还是对刘备说道:“以授之见,恐刘征南得汉中之后,便会止步于此,不会出兵进攻关中,更不会与曹操决战于豫、兖。”   “哦?这是为何?”刘备听沮授如此说,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信,但还是出言问道。   在他看来,关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非当初自己被阻于潼关之外,能够入主关中的话,未尝不可效仿高祖。以刘琮的性格,岂能放过关中?   沮授捋着胡须说道:“刘征南得益州,乃是奇兵突进,不过数月直取成都,之后软硬兼施,才得益州全境。于兵法而言,可谓出其不意攻其不防。即便如此,其入蜀之军宁无伤亡乎?征战数月再攻汉中,虽有益州新附之兵,亦不免师老兵疲。正可谓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是也。”   “然则军师方才不是断言张鲁必败么?”刘备微微蹙眉问道。   沮授老脸不动声色的回道:“授所言者,正是其取汉中之后,势衰力竭,必不会再兴刀兵,北上取关中之地。”   “不过刘征南止步于汉中当不仅仅因为士卒疲敝之故。”见刘备面露疑惑之色,沮授便继续说道:“其东征西讨,如今已据有荆、益、扬、交四州,然其内部稳乎?不将内部经营稳固,刘征南必不会出兵关中,更不用说与曹操决战于豫、兖了。至于徐州,恐怕也不会在其心上。”   他这么一说,刘备便立即意识到刘琮的问题所在,于是颔首道:“是啊,荆州本就是四战之地,刘琮攻江东也好,并西川也罢,都是为了稳固其后方。只是不知当此形势之下,我方又该如何呢?”   “先图冀、青,再取并、幽!”沮授神色隐隐有些激动的对刘备说道:“得此四州之地,则进可攻退可守。若刘征南与曹操相争,则主公可分兵两路,东取河东,西吞徐州,然后席卷河内,则曹贼必亡!”   至于曹贼败亡之后又当如何,现在却是不用去设想的。只要曹操一天不死,或者说曹操所代表的中原集团一天不覆灭,刘备就不可能会直面刘琮。   这个战略构想看起来非常美好,刘备也忍不住有些小激动,不过他现在面临的问题也不少,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之后,刘备对沮授问道:“那么以军师之见,我军现在最为要紧的所在,又在何处?”   “壶关!”沮授对于河北四州之地的地形太熟悉了,简直是烂熟于心,压根不用看舆图,张口就说道:“壶关乃太行之腰眼,得之则可出击上党、晋阳,乃是出兵并州的必经之地。而控遏壶关之后,北上则可直取信都,平定冀州,东进则渡河夺济南、泰安,虎视临淄,威压青州。若不得壶关,则邺城于西面无险可守,难以全力出击四掠也。”   刘备点头道:“既如此,吾便以关羽为将,速取壶关!”   “取壶关之后,主公便可逐步铺展开来。接下来便要拿下邯郸,其北通燕、涿,南有郑、卫。得之则铁冶不断,亦可渐成四角之势也!”沮授将接下来的战略重点指出之后,接着说道:“今袁谭、袁尚兄弟相争,并州必乱,幽州亦如是,不足为将军之掣肘也,然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此天下皆知也。值此乱世,人性劲悍,习于戎马,将军若得北部诸郡,何愁无敢战之劲旅?”   他这一席话,不仅仅描绘了战略上的蓝图,连中近期的目标都给指出来了,刘备听了心中忍不住激动起来,不过他素来是个面瘫脸,此时更是深沉的点头不语,很是有主公范儿。不过要想完成这个宏伟的目标,就得一步步做起,刘备深吸了一口气,对沮授说道:“今袁谭领数万之众屯于信都,若我军北上,会不会使得他们兄弟暂时言和?”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木匣传首定汉中   山道上的残雪使得跋涉越发艰难,幽深的山谷中,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汉中军将士们,往往走着走着便突然摔倒在地,很少有人能够再爬起来继续这种艰苦的逃亡。他们即便没有当时就咽气,也已无力其身,而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则满脸麻木,目光扫过他们的时候,如同看到的是一块冰冷的岩石,或是雪地里的枯草。   仅有的食物早在三天前就吃完了,那些裸露在外的野草,干枯的树皮被饥饿的士兵们艰难的咽下,发蓝的双眼在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疯狂的念头。不过很少有人去管他们,至于这些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荆州军追兵依旧阴魂不散,好在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已经有一整天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就在后面。如同紧盯着猎物的饿狼一般,虽然同样的脚步蹒跚,却别指望他们就此收兵。   沿途除了那些倒毙的尸体之外,还有散落的刀枪,脱下的盔甲,折断车轴的大车。歪歪斜斜的旗帜早已破烂不堪,就那么随意的丢弃在山谷之中。这两天来追兵给汉中军造成的伤亡其实并不多,只是这种艰苦的跋涉使得许多人都熬不住,或许更多的人,是死于绝望吧。   仅有的数匹战马也已经瘦骨嶙峋,艰难的在山道上前行,张鲁的双腿内侧都已经磨得麻木了,他满面风霜,虽然裹得很严实,却仍然忍不住阵阵战抖。   干裂的嘴唇布满血丝,一如他此时的双眼,只是眼神愈发涣散,仿佛没有焦点。他就这么一晃一晃地坐在马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到如今,还能想什么呢?张鲁从来未曾这么狼狈过,他开始怀念之前的生活了,温暖的室内,青铜鼎炉中香烟渺渺,丰富的食物,取之不竭的美食,顺从温驯的侍从,狂热的信徒,如今都离他而去,仿佛遥远的就像上辈子一般。   被荆州军追兵不断蚕食后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三百余人。张鲁很清楚,只要追兵赶上来,一切都全完了。   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虽然阎圃信誓旦旦的说再有两三天,顶多不超过五天便能走出山谷,可是张鲁已经绝望了。即便走出金牛道又如何呢?巴中那不到一万人的守军又能苟延残喘多久呢?   失去了汉中,便已经毫无希望了啊!至于为什么会败的这么快,又败的这么惨,张鲁现在甚至不再去想了。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追兵早一点追上来。   所以当山谷中隐隐传来马蹄声时,张鲁甚至有了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他勒住有些打晃的战马,回首望去。对张傀的催促置之不理,心中暗道,逃?还要逃多久?还能逃到哪儿?   这一波骑兵有两百余人,是高顺东拼西凑组织起来的,不管是轻骑兵还是明光骑,都只穿着极为轻便的皮甲。相比之下,他们倒还吃得饱穿得暖,也许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冲杀,他们显得格外精神抖擞,战意十足。   汉中兵几乎出于本能的抵抗,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荆州军骑兵的冲击下,单薄的防线很快便被击溃了。   无论从体力上还是士气上,汉中兵都已降到了最低点,即便在这样的生死搏杀中,又拿什么来和如狼似虎的荆州军相比呢?   连续数日的逃亡,不但消耗了他们的体力,也使得汉中军的斗志烟消云散,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思维:荆州军是不可战胜的,所以还是听天由命吧。   三百余人马很快伤亡殆尽,张傀鼓足勇气返身冲杀而去,瘦弱的战马并没有奔跑起来,踢踢踏踏的在山路上摇晃着,艰难的驮着张傀蹒跚而行。   高顺一眼就看到了他,轻巧的一抖缰绳,向张傀迎面疾驰,枪尖上的鲜血飞洒着坠落在肮脏的残雪上,融出一个个细小的洞穴。   几乎毫不费力的一枪刺出,挡来的长矛便被高顺砸开,毫不迟滞地刺入空门打开的张傀胸口。   冰冷的枪尖轻易地刺破皮甲,伴着轻微地“噗嗤”声响,深入扎入了张傀体内,绞碎了内脏自他背后刺出。   张傀张了张嘴,鲜血染红了牙龈,血沫顺势嘴角流淌下来,然而他的表情却并不痛苦,反倒有一种解脱般的安宁平静。不过这也许是高顺的错觉,因为下一刻长枪被他抽出,张傀便从马背上扑落,摔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   这种印象一直持续到战斗结束,让高顺略微有些遗憾的是,他没能将张鲁生擒活捉。   张鲁是自刎而死的,或许对他来说,这倒不失为一个体面的结局。   俘虏的人也很少,只有寥寥数人,其中有个叫阎圃的,据说是张鲁的功曹,不过高顺对这种人毫无兴趣,虽然不至于虐待,但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至于那些阵亡的汉中军将士,高顺也没只能任其散落,就如同这一路上的其他汉中军尸体一样,交给野兽去解决吧。   张鲁的首级是装在一个简陋的木盒里送回南郑的,刘琮没看,他没有这种爱好,所以只是打发了南郑中的降将确认了一下,便将此事丢在了脑后。消灭了张鲁并不意味着消灭了五斗米道,刘琮对此有着很清醒的认识。不过欲速则不达,刘琮知道自己要做的是釜底抽薪而非火上浇油,更何况在当前的形势下,自己所面临的并非仅仅是五斗米道的问题。   迅速扩张的地盘已经带来了很多问题,无论是日渐庞大的军队还是严重缺乏的地方官吏,都使得日渐混乱的局面越发严重。粮草不是没能及时运送到指定的地方,就是一股脑的运到了同一个城中;新改编的益州各部良莠不齐,有些东州兵的老兵油子,开始在汉中以胜利者的身份偷偷摸摸的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荆州军将士们离家半年多,消耗了最初的激情之后,现在也开始变得疲惫和麻木,甚至连每日的操练都懒得应付……   所有这些,都掩盖在巨大的军事胜利之下,闪电般的吞并了益州和汉中,使得刘琮的声望再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使得这些“小小不言”的问题,在这种炫目的光芒下被人们所无视,或者即便看到和听到,也不当回事了。   就算是刘琮自己,若非有特卫营的情报,也很容易忽略这些问题,他的目光因为站的更高,不可避免的要投向远方,以至于很容易忽视脚下和身边发生的事情。   战略目标一旦达成,接下来就要稳固已经获得的地盘和人口,在这个过程中刘琮竭力避免受到外界的干扰,但这又是绝不可能的,新获得的利益需要持续不断的进行分配,以满足各方面的胃口,刘琮对此感到厌烦,却又无可奈何。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需要着眼于当前的南阳太守,所面临的情况要复杂一万倍,如果不能将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理顺,那么他所驾驭的这架战车,很可能会松散,甚至逐渐崩溃。   汉中的情形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至少那些五斗米道的信徒们,并没有采取激烈的反抗手段,他们安静而顺从的接受了荆州军的占领,只是有些茫然罢了。那些消失的义舍和静室,起初使他们很不习惯,但生存始终是第一位的,荆州军既然并未大肆屠杀,他们也就战战兢兢地走出家门,开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些看上去脾气暴躁,举止粗鲁的荆州壮汉了。   清冷的空气中不时飘过一阵呛人的白色浓烟,然而城内并未曾遭到过什么破坏,随着张鲁已死的消息传遍全城,除了最虔诚的五斗米道信众,并没有带来什么别的麻烦。很多人正是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才意识到五斗米道真的完了,至少在汉中,已不再做为一个严密的组织而存在。那些“鬼卒”也好,“祭酒”也罢,大部分都宣称自己脱离了五斗米道,惶恐不安的等待着荆州军,尤其是刘琮对他们命运的判决。   然而刘琮并没有大开杀戒,他只是取消了张鲁所设立的“治”,重新设置长史等官吏治理地方,看起来是要恢复到张鲁来汉中之前的治理方式。   对于这样的改变,南郑城中的百姓并没有什么抵触之情,虽然也不会表现出欢欣鼓舞之态、他们都很清楚的意识到,从此之后恐怕要重新适应这种生活。   战马停下来之后喷着响鼻,清脆的马蹄声渐不可闻,初春的阳光有了一点暖意,然而微风拂过,却依旧冰冷。   刘琮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太守府中,再有几天就要离开南郑,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心情,更加难以抑制。只是此间之事不妥善安排,他又怎能放心离开?   与原本历史上刘备占领汉中不同,那时曹操在主动放弃汉中之前,将汉中居民几乎迁徙一空,以至于五斗米道随着那些迁徙的流民,在北方延续发展,甚至广为传道。刘琮可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在荆州、益州。   跟在刘琮身后进到大堂内的将领们,虽然面容严肃,嘴唇紧抿,但那种好斗求战的目光,却追随着刘琮的身影,渴望刘琮一声令下,他们便领兵北上,去攫取更多的战功。   不过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刘琮转过身来,示意众将坐下。“五日之后,吾便要往荆州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张鲁虽死道未消   “大将军这就要返回荆州了吗?”吕蒙听了连忙问道,诸将虽然早有耳闻,但此时听到刘琮亲口说出,还是难掩失望之色。在他们看来,汉中既克,只需再调集人马保证粮草运输,刘琮便可率领他们北上,攻取大散关直取陈仓,到那时何愁无仗可打,没战功可捞?   刘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诸位将领,最后对吕蒙语带揶揄的说道:“怎么?还没打够?”   吕蒙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刘虎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刘琮一瞪眼,便乖乖的闭上嘴不吭声了。   “求战心切啊。”刘琮在案几后坐下,示意诸将也都入座,在一片盔甲的铿锵声消失之后,他才再度说道:“关中局势复杂,目前不宜北上,此事以后再议。”   见刘虎、泠苞以及邓贤等将面露不解,而吕蒙却皱眉不语若有所思,刘琮微不可觉的笑了笑,扭头对王粲说道:“有劳主簿宣布下政令。”   所谓政令,其实主要是任命,吕蒙将成为汉中太守,领成当、泠苞等将驻守汉中,辖军三万五千余,封虎威将军。驻军不足之处将在今后陆续补齐,除此之外,各将皆有升迁封号,一时间倒也皆大欢喜。   不过刘琮知道,仅仅用这样的方式安抚求战心切的将领是不够的。他沉吟片刻,待众将都望向自己后,缓缓开口说道:“当年高祖未定都长安之前,有人曾建议道,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之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扼其吭、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吭而拊其背也。”   见诸将都听的很认真,刘琮便接着说道:“留侯亦赞同此议,言道: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宛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   “既如此,大将军何不率领我等北上,直取关中?”泠苞也是读过书的,闻言立即对刘琮问道。   刘琮笑道:“为将者每临战,都须审时度势,更何况统帅乎?自董卓乱政以来,关中屡遭战乱,人口锐减,土地荒芜,千里沃野如今十不存一,何以养兵?更不要说长安残破、洛阳大火,给关中造成多大的损害。现在去取关中,除了给自己背上一个沉重的大包袱之外,还有什么好处?”   “然则关中在曹贼手中,始终令人不安啊。”吕蒙有些担忧的望向刘琮说道,他知道刘琮已经下定决心,此事是无可更改的,但出于对关中地形的重要性,他必须提醒刘琮。   刘琮微微颔首,笑道:“关中诸将,未必就对曹操唯命是从,更何况不解决刘备,曹操如何敢动关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诸将中就连最迟钝的刘虎也明白过来,关中眼下是不可能去打了。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曹操不除,天下未定,战事就绝对少不了,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待众将告辞而去时,刘琮却将吕蒙留了下来。   任命吕蒙为汉中太守是刘琮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这个决定也得到了贾诩和法正的支持,倒不是说甘宁、高顺等人不能胜任,只是他们还要回荆州,毕竟现在摊子铺的太大,刘琮还打算这次回荆州之后,再去一次江东。   话题也正是从江东说起的。吕蒙之母如今和家人都在襄阳,江东对于吕蒙来说,已经有些淡漠了。   “恐怕这几年子明就要在汉中常驻了,过几天派人与我一同回去,将老母家人都接过来吧,”刘琮对吕蒙说道:“只是此间重任须臾不能离开,否则我便让你亲自回去了。”   吕蒙心中感佩莫名,当初将母亲和家人留在襄阳,他倒是很放心,现在刘琮让他将母亲家眷都接到汉中,这其中的信任重用,如何不让他为之感动?不过他也很清楚,刘琮要说的绝不仅仅是这件事,躬身谢过之后,吕蒙抬起头对刘琮问道:“主公将汉中托付于蒙,可有言语吩咐?”   见吕蒙这么快便进入角色,刘琮颇感欣慰,稍一思忖,对他说道:“汉中之民,受天师道蒙蔽久矣,若要消除其影响,恐非一日之功。未知子明对此有何高见?”   关于吕蒙担任汉中太守一事,虽然之前并未宣布,但无论是刘琮还是吕蒙早都心中有数。所以刘琮所说的问题吕蒙之前就考虑过,现在刘琮这么一问,吕蒙便立即挺直了腰背说道:“无外乎恩威并济,软硬兼施而已。”   说完之后吕蒙感觉有些不妥,又解释道:“恩出于主公,威则由蒙立之!”   刘琮不以为意的摆手道:“若是别处也还罢了,汉中形势复杂,恐怕还不能仅仅靠恩威并济,软硬兼施啊。”   吕蒙皱眉道:“还不够么?请主公教我!”   “张鲁虽死,五斗米道却未亡,其祖孙三代传道多年,信众岂止汉中数十万人?又岂独汉中有焉?然则百姓为何会入道信道,子明可知否?”刘琮问道。   “不外妖言惑众,又或以势威逼而已。”吕蒙不解的看着刘琮说道。   刘琮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抚着案几略有些冰凉的几面说道:“若是这么简单,又怎能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在我们来看,或许是妖言惑众,然而在失去希望的百姓眼中,却无异于为他们指明了一条光明大道。除了能在汉中躲避战乱,吃得饱穿得暖之外,这才是这些信徒入道最住要的原因。”   “希望?”吕蒙下意识的喃喃重复道,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恍然大悟道:“是了!值此乱世,若是没了希望,岂不是行尸走肉一般?主公所言,蒙已有所悟,也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刘琮展颜一笑,起身说道:“知易行难,汉中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切不可鲁莽行事,更不能冒险行事。只要稳定了汉中,对于今后,就已经占据了上风。子明,千万要小心谨慎,不可大意啊!”他说的如此郑重,不由吕蒙不郑重应诺。心中原本因为确认担任汉中太守而有些小小的得意,也尽数化为了沉甸甸的责任感。   ☆、第一百三十九章 暂不称王期大业   除了汉宁太守府附近的道路还算宽敞外,南郑城内大部分都是迷宫般的狭窄、曲折的小街小巷,两边多是些直棂窗开的很高的土墙,因为风雨的冲刷而形成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天气正在悄悄回暖,残雪消融,屋檐下的冰柱在初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晶莹的水滴缓缓凝聚,滴落到浑浊的水洼里。或是打湿了屋檐下站立的荆州军将士的肩膀,在黑黢黢的铁甲或是棕色的皮甲上,砸出许多细碎的水花。   泥泞的街道中,马蹄声显得格外沉闷单调,不过刘琮的心情却因这碧蓝的晴空,飘若鸿羽的白云而感到格外疏朗。他看了眼执意要骑马同行的贾诩,见后者枯瘦的脸庞上,也显得颇为精神抖擞,不由略带歉意的说道:“此次出兵益州,倒让先生消瘦不少。”   贾诩捋了捋稀疏的花白胡须,喟叹道:“到底是上了年纪,经不住这等风霜啦。”   “先生何出此言?”刘琮抬头望了望碧空如洗的天空,下意识的摩挲着套在手腕上的马鞭,对贾诩说道:“今益州已得,汉中即克,想必关中震动,却不知曹公会如何应对?”   对于刘琮提到曹操时这个略带讥讽的称呼,贾诩微微皱眉,不过他并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略微思忖了片刻之后,回道:“大将军据有四州,势力已成。曹操非全力不可抵挡,然则北方未平,腹背受敌,更兼关中诸将阳奉阴违,其所当行者,必先击弱以图强也。”   刘琮颔首道:“先生是说,曹操还是会先扫平北方?”   “舍此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贾诩含笑反问道,他相信刘琮也能够看出来,但是刘琮肩膀上压着的担子太重,需要刘琮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刘琮却有些担忧的说道:“难道曹操会坐视我方发展壮大么?”   “大将军不也是同样么?”贾诩说道:“对曹操而言,与大将军相互攻伐,消耗军力民力,实为不智之举。反之对大将军又何尝不是?否则大将军又怎会引刘备往青州去?说到底,当今天下,能与大将军争雄者,唯曹、刘而已。”   虽然在很早以前,刘琮就有这种自觉,但是此刻听到贾诩如此说,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不过贾诩这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相对于日益庞大,实力强横的荆州,恐怕曹操除了对刘备动手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全心全意地埋头发展了。且不谈内部的种种问题,曹操若是不使尽各种手段对付自己的话,那才是不可想象呢。   也许这种错综复杂的、纠缠不清的局面还要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无论是自己还是曹操、刘备,都在与对手赛跑,看谁能控制更多的地盘,获得更多的人口,与此同时还要不断削弱对方的实力——想到这里,刘琮不由有些感慨。   自南郑北门出城之后,刘琮的眼前豁然开朗。从逼仄的城内来到空旷而寂静的城外,使得刘琮的心情愈发振奋。那些萦绕在脑海中的种种念头,也仿佛被清冷的寒风吹得一干二净。   此次随同刘琮入蜀的大部分将士都将返回荆州,而那些留下来的除了已经长眠于益州的山水之间外,基本上都驻扎在汉中。此时将士们都显得颇为兴奋,毕竟现在已踏上归途,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荆州了。   北门外的码头上已经停泊了许多船只,从汉江顺流而下,经城固、过安阳,便可直抵西城,从那里继续向东,最终到南阳。   刘琮和贾诩等人登上了一艘较大的战船,从跳板上登船的时候,还能看到江水中细碎的、半透明的浮冰,在缓缓流淌的江水中浮浮沉沉,碰撞着木质的船身,发出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   混杂在得胜凯旋的激动中的思乡之情,使得荆州军将士们不自觉的兴奋起来,即便是最严厉的将军,此时也眼含微笑,宽容的看着士卒们吵吵嚷嚷,争先恐后的登船。在经历了这半年多的杀戮之后,谁能抑制住重返家乡的喜悦之情呢?   一只只满载着兴高采烈的荆州将士的船只陆续驶离码头,刘琮的帅旗、各军的营骑和诸将的号旗被江面上掠过的寒风吹得招展起来,猎猎作响。木桨划水声此起彼伏,原本安静的江面如同开锅一般,桨手们憋足了劲,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比试似的。   刘琮立在船头,专注的看着河岸两旁的景色。实际上这个季节并不适合在汉江航行,江水并不充沛,两岸显得很高,枯黄的树枝并没有因为初春的到来而抽出嫩条,好在天气不错,江水也很清澈。   从去年七月初入蜀,到如今全取益州,克定汉中,不过大半年时间,期间种种此时想来,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不过刘琮对于能够取得益州和汉中这两处要地还是非常满意的。虽然限于当前的形势,未能顺势攻下关中,但刘琮并不觉得遗憾。   “自蜀江东下,大河南注,而天下大势分为南北。故河北、江东为天下制胜之地,而提挈南北之轻重者,又在蜀、陇。江东所恃以为固者,长江也,而益州据长江之极,下临吴、楚,其势足以夺长江之险;河北所恃以为固者,大河也,而陇右据大河之极,下临赵、代,其势足以夺大河之险,是以蜀、陇二地常制南北之命。”   刘琮极目远眺,对贾诩继续说道:“今吾已据其一,吴、楚足可高枕无忧,而刘备在北,若得燕赵之地,则曹操又据有关中,两者相争无可避免。彼时我军或出陈仓、或夺武关,则天下成席卷之势也。因而在此之前,如何尽取益州之利,实为可虑,用之则荆、扬无饥鄙之患,不用则如入宝山而空回。”   “是啊,益州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饶。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履衣天下,名材竹斡,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铁之利,浮水转漕之便,不可谓不富庶。以新政推行之,必能源源不断,充实仓廪、增加赋税。”贾诩捋着被江风吹得飘拂起来的稀疏胡须,感慨道:“得此险固之地,数十万户民,足可建高祖之业,更何况大将军已据有吴、楚?”   建高祖之业?这种论调如今在荆州军中颇为流行,虽然刘琮很早以前就曾对贾诩表明过这种心迹,但是现在就连甘宁、吕蒙等人都在旁敲侧击,更不用说那些中下级军官了。对他们来说,从龙之功、开国功臣才是终极目标,现在不过是提前议论而已。   这个问题对于刘琮来说,只是时间和时机而已,现在看来,时机其实并不成熟,时间也太早了。   见刘琮沉默不语,贾诩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对贾诩而言有些话只需要点一下就好,他相信刘琮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   过了一会儿,刘琮才说道:“今虽得汉中,益州之防却未必完备。吾欲令赵云、庞统率军西进绵竹,再经江油北上,过龙安取阴平、武都。”   贾诩回想了一下地图,皱眉道:“大将军为何要取这两地?”   阴平道可通陇右,极为险峻,平时唯有樵猎可通,在这个时代还未受到太多重视,不过刘琮却对此极为看重,只要拿下阴平、武都,就等若堵死了陇右通往益州的所有漏洞。   可以说如此一来,益州便更加固若金汤了,贾诩想了想倒也没有反对。此时船行江中,寒风侵袭,虽然裹得很厚实,还是使得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刘琮见状,便请贾诩一同回舱内。   与舱外相比,没有窗子,点着蜡烛的船舱内显得很是狭小沉闷。耳边能听到木桨划动时发出的“哗哗”声,此时听着更加单调。   刘琮在一张堆满了杂物的案几后坐下来,关切的看了一眼贾诩,见他的精神还不错,便放下心。不过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贾诩说的话,建高祖之业——这个他们之前曾经谈起过的话题,如今突兀的,顽强的出现在刘琮面前,使得刘琮无法回避。   时机问题,这是刘琮最为看重的,很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且不说天子仍在许都城里的宫殿活的好好的,这个无法绕开的障碍即便弃之不顾,眼下也不是称帝甚至称王的好时机。虽然看上去刘琮的实力足以称王,但是一旦这么做,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   刘琮能够理解将士们的急切之情,或许在他们看来,刘琮既然是汉室宗亲,自立为王是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以后,那还用说么?有些人甚至已经暗中猜测,刘琮会自封为汉中王呢,还是楚王?反正不会是吴王吧?然而理解不等于赞同,在刘琮的战略构想中,称王之事还显得颇为遥远,现在所要考虑的,不应该是如何发展自己,战胜敌人吗?如今益州已得,关中在望,只需沉下心来稳固内部,不断增强实力,何愁大业不可期?   ☆、第一百四十章 谋定方略平天下   连绵数里的船队经过城固之前,刘琮便派人给赵云、庞统下达了攻取阴平、武都的军令。到了安阳转入魏兴之后,江流陡然湍急,而这数日之间天气愈发暖和,就连贾诩都时常从狭小逼仄船舱内出来,在船头上吹一阵江风。   汉中盆地东西狭长南北扁平,四面环山,水系却颇为丰富,东流入荆州的汉水便是其中比较大的一条重要航道。早在战国时,汉水便是秦楚之间的通道,如今又将成为荆州与汉中联系的主要水道。   如今距离与汉中的战争还不到两个月,可是沿着河岸两侧却几乎看不到任何发生过战争的痕迹,毕竟这是农耕时代的冷兵器战争,除了在某些要点——那些位置极端重要的关隘,或是有着深深的护城河和高高的城墙保护着的大城,很少有平原上的激烈的厮杀、鏖战。即便有的话,那也些痕迹也已经消失了。   据说赵云这一路人马几乎不曾遭遇到什么抵抗。这是可以想象的,在丢失了阳安关之后,张鲁又如此迅速的放弃了南郑,以至于他那些“治”下的守军来不及做出反应。有些人选择了投降,有些则负隅顽抗,下场除了给赵云麾下增加战功之外,又能有怎样的效果呢?   船行的速度逐渐加快了,而且是在桨手们休息的时候,硬帆被扯得高高的,用磨得很光滑的粗缆绳固定着,船帆下的横木上挂满了这种绳索,杂乱无章的绑在两侧的船舷上,至少在刘琮看来,是杂乱无章的。   对于这个时代的船只刘琮知之甚少,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并不在乎这些战船是否整洁好看,甲板上是否堆满了杂物,以至于无处落脚,他看重的是这种战船能够负载多少兵力,能在水战中起到什么作用。不过在甘宁看来,这些从水军中调来的战船,无疑都是最好的,水军的将士们也个顶个的都是好汉。   而这些好汉对待甘宁,则是发自内心的亲切,甘宁固然脾气暴躁,动辄发怒,但那是对他的近卫或仆人而言,对待普通士卒,甘宁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虽然在攻克成都之战中,原先跟随甘宁从益州出走的那些老兄弟折损不少,不过甘宁还是很快从哀伤中走了出来。他仍然是荆州水军的大都督,这一点不用刘琮提醒,他也知道的很清楚。   大获全胜、凯旋而归,使得荆州军将士们兴奋不已,而且随着船队离荆州越近,这种兴奋之情便愈发高亢。很多人出征之前还是普通士卒,现在多已是队长、都伯等下级军官,封赏又厚,回去之后还能给昔日同袍大肆吹嘘一番。   “听说刘备夺了邺城?若是占了冀州,岂不是与咱们形成两面夹击之势?那曹操可有得苦头吃咯。”几个长枪营的都伯聚在一起,晒着春日暖洋洋的阳光,一边随意议论着。   一个额头带疤的汉子咧嘴道:“这还能有假?俺寻思着,咱们这次回去,只怕就要三打许都了!”   之前的两围许都,这名汉子还是个新入伍的菜鸟,跟着老兵们战战兢兢的在许都城下列阵的经历,如今成了他每次闲聊时的谈资。   “打许都?只怕不会!”有人断言道。   刀疤汉子很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咄咄逼人的问道:“怎么不会?若非如此,大将军何必要带咱们回来?”   那人冷笑道:“真若是要打许都,还用大将军亲征么?只是如今形势不同,咱们只管坐山观虎斗就好,何必亲自撸起袖子大打出手?”   他这话众人心里也都明白,只是到底还抱着幻想,此刻听他说出来之后,众人也只能叹口气。如今荆州军看似势不可挡,但真要席卷天下,众人也知道以当前的实力,只怕还很难。   不过即便如此,众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失落之情,对于这些出自荆州的老军来说,能够走到今天已是之前不敢奢想的了,至于大将军要如何做,只需听令行事就行。   话题不觉便转到了各自家中,一个身材消瘦,满脸疙瘩的都伯笑道:“俺家那小小子只怕已经会走路了。再过明年,大小子也就长成了,回头就能跟俺上阵厮杀!”   “据说大将军又得了儿子,却不知……”那刀疤汉子见众人眼神凌厉地望了过来,不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关于刘琮之子的事,大伙儿虽然暗自也在嘀咕,但却从来未曾有人当众说起过,毕竟长子刘泽的生母已死,现在甄宓生了儿子,却是次子……   刘琮倒是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或者说没有刻意去想。   此时他正与法正等人在船头眺望两岸,言及刘备所处的局势。   “河北据上游之势,以临驭,刘备若得之,如潜龙腾渊,如虎添翼也。”刘琮说道:“冀州也还罢了,若刘备并、幽、冀、青四州皆取,则以沧海环其东,太行拥其右,漳、卫襟带于南,雄关锁钥于北,实形胜甲天下也。”   法正闻言,皱眉道:“幽燕之地形势雄伟,南控江淮,北连朔漠,若果为刘备所取,将来必成主公大患。”   “所以,从现在起就要制定计划,分阶段实行之。其一,设若我方与刘备联盟,共灭曹操,应当如何?其二,若曹操与刘备结盟,我方又当如何?其三,若三家各自为战,我方则当如何?”刘琮扭头对法正说道:“参谋总部之设,正为此而生。凡将来可能遇到之情形,都必须有方略提前应对,假以时日,渐趋完善,形成可行之方案,不至于事到临头,才仓促应对。”   这番话刘琮之前也曾和法正说过,只是没有说的这么详细而已,法正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大将军所言甚是,然则当前之急务,不应当是与刘备修好,以共对曹操吗?”   刘琮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滔滔江水,眼神颇为深邃的说道:“未闻世间有不散之盟也。”   诸位参谋都心中凛然,不过并未说什么。西川既得,汉中亦控于掌握,下一步该当如何,其实已经非常明了,想到席卷天下的方略,即将出于己辈之手,众人心中都忍不住隐隐激动起来。征战四方平定天下,男儿生于这乱世之中,不正应当如是吗?   ☆、第一章 金杯白刃暗思忖   在明媚的春日阳光下行军是非常惬意的,尤其是怀着得胜归来的喜悦,使得将士们双眼闪亮,精神抖擞,步伐有力。一面面旗帜在料峭的春风中飘扬,如林的长枪直指苍天,擦拭得非常干净整洁的铠甲,在行军时发出整齐悦耳的铿锵声。一队队轻骑兵从道路旁轻快的经过,马蹄翻卷起一阵灰尘,很快又被吹散。   骑兵们面容严肃,目不斜视,那种如临大敌般的谨慎小心,落在步卒们的眼中,便多少有些做作。   步卒队伍后面的辎重车上,车夫随着颠簸的大车摇晃着身体,手里长长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高高扬起,轻轻落下。在这些辎重车队后面,紧跟着医护营的马车。刷过桐油的篷布卸了下来,躺卧在车里的伤兵们坐了起来,互相依偎着,打量着道路两旁的景色。   刘琮骑着战马从医护营的马车旁经过时,猛然意识到,如今的荆州军与其他军队是多么的不同。有些细微之处的变化,甚至连刘琮自己,都未曾预料到。这种奋发昂扬的气质,并非是哪一种具体的改变造成的,而是许许多多的事情持续不断的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才造就了今天这支劲旅。他相信如果假以时日,荆州军必将无敌于天下。   当然,现在的荆州军已经是一种泛称,包括了江东三营、益州各部甚至交州的军队。然而最核心的军队,仍然是以南阳军为底子的荆州军。他们装备最精良的铠甲武器,骑最好的战马,享受着最好的伙食,同样也在打最艰苦的战斗,付出最惨重的牺牲,才会得到最快的升迁。而他们又无疑是对刘琮最为忠诚,最为忠心的军队。   自从进入荆州境内,确切的说到了南阳郡之后,将士们愈发显得士气高昂,而在刘琮眼中,哪怕是覆盖在浅浅的薄雪之下的旷野,也触动了他的遐思,离宛城越近,这种飞逸的思绪便越发飘散深远,以至于刘琮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太多愁善感了。他本不应该有这种情绪,可这却自然而然的发生了,这种新奇的感受使得刘琮终于意识到,他并不是因为回到了起步的原点而思绪飞扬,而是在展开新的画卷前的忐忑罢了。   将头脑中的飘飞的思绪干脆利索的抛开出去,刘琮轻夹马腹,战马便撒开四蹄向前方“泼刺刺”地奔跑起来,舒展轻盈的步伐使得刘琮再度体会到纵马疾驰的乐趣,虽然春寒料峭,扑面的寒风却令人头脑更加清醒,甚至眼前的景色也更加清晰了。   进入宛城时,刘琮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城门洞上的那两个字,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当初守卫宛城时的那些场景,就这样一直到了太守府中。事实上宛城的规模已经扩大了,高大坚固的外城城墙与内城之间,耸立着巨型的霹雳车,堆满了石弹、横木以及在空地上的戎帐。枪头雪亮的长枪如同谷堆一般,架子上挂满了弓弩,下面则摆着各种盾牌。木制的营房排列的很整齐,成排的拒马隔出通道。   因时至晌午,营中炊烟阵阵,在营地中走动的将士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入城的队伍,眼神中流露出艳羡之情。   太守府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至少刘琮在正堂上坐下时,面前摆着的依旧是那张老旧的案几。已经磨损的很严重的边角露出了木质纹理,不过看上去非常润泽。   虽然叶城之战的详细战报刘琮已经看过,但他还是很感兴趣的与张辽等人再度说起此战。很显然曹军的战力并不低,甚至在丢失叶城之后,曹仁也很好的控制住了部下,率领他们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向后方撤退。虽然叶城之战消灭了不少曹军将士,并且成功迫使曹操率领主力从黎阳撤军,但在刘琮看来,曹军的顽强程度和战力比之从前要更胜一筹。   宴席很丰盛,尤其是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刘琮稍稍放纵了自己一次,结果便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起床时,才感到宿醉后的头疼和烦闷。用过略显清淡的早饭之后,刘琮终于感觉舒服了一些。   吴宽进来的时候,刘琮正揉着额角,翻阅最新的情报概要。这种概要是特卫营中的书记们编纂的,来源复杂的各种信息汇报到情报府后,便是这些年轻人从中挑选,互相印证,最终根据轻重缓急汇编成十日或五日概要。这种情报概要自参谋府设立之后,便依据刘琮的要求同时送去一份相同的内容。   “发生了何事?”刘琮放下竹简,扭头问道。此次出兵益州吴宽虽然并没有同行,但情报方面的支持却一直做的很好,除此之外,策反益州将领、煽动士卒哗变等事也没少做。   吴宽这两年虽然愈发沉默寡言,但气质却并不阴骘,反倒越发像个普通将领,或许得益于他平凡的长相,才会让不了解他的人得出这种印象。然而实际上,吴宽掌握着大量的资源,特卫营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触角延伸之处,甚至已远至辽东。至于暗地里还延伸到何处,就只有执行人才知道了。   “韩遂、马腾答应与我方密使见面,只是时间要求甚急。”吴宽沉声说道,并没有太多焦虑情绪,沉稳老练之态,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刘琮微微颔首,指示特卫营密使与韩遂和马腾会面是去年就发出的指令,这其中经过怎样的曲折和变化,刘琮并不关心。现在他们既然肯答应,至少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先行接触,弄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刘琮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的敲击着,心中暗自思忖,韩遂和马腾想要什么呢?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或许他们从来都没有从当年的迷梦中清醒过来。乱世的帷幕拉开后,展现出来的景象必然刺激到一大批野心家,董卓倒在了眉坞的血泊中,可李傕等人不也前赴后继,不死不休的折腾下去了吗?   就韩遂和马腾而言,虽然在表面上对曹操表示臣服,可即便在原本的历史上,还是起兵造反了,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形势之下?或许对他们来说,这种投机才是生存下去的不二法宝,当然前提是拥有足够的武力。军阀们的迷梦始终如此,永远不能指望他们能自行醒来。   那么己方内会不会出现这样的军阀呢?刘琮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这种危险的气息使得吴宽屏气凝神,不敢稍动。他太熟悉刘琮的这些细微的表情了。   不过刘琮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久,他扭头对吴宽说道:“还有徐州方面,加紧渗透。对于陈登,也要更加关注。”   如果可能的话,刘琮甚至想在去江东的时候与陈登见上一面,不过这就需要特卫营的安排了,对此吴宽心领神会,点头应诺下来。   刘琮又问道:“朝廷中有什么动向?”   虽然许都的朝廷多半已控制在曹操手里,但刘琮相信,还是有那么一些人与曹操不是一条心的。在这方面特卫营虽然一直在暗中进行,但并没有取得太好的效果。   “并无什么太大的变化。”吴宽很快回答道。如今朝廷的威信早已一落千丈,甚至在普通百姓心目中,都已经变得逐渐淡漠起来。毕竟谁在保护他们,让他们吃得上饭,不受战乱之苦,谁就是他们认可的主公。   刘琮起身道:“朝廷上还是大有可为的,今后这方面也要抓紧,能从内部给曹操制造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待吴宽离开之后,刘琮却又坐在案几之后,想到刚才的那个问题。在攻取益州占领汉中之后,荆州扩张的脚步势必会暂时停顿下来,那么内部的问题会不会逐渐显露,并随着形势的发展而发展呢?   有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刘琮也从来没有自大的认为,所有文官和将领就会对自己忠心耿耿始终如一。曹操在官渡之战后都得烧掉那么多与袁绍暗通款曲的书信,更何况自己执掌荆州才多少年?   然而这是不是必须实行特务政治的理由呢?想到这里,刘琮不自觉的皱起眉头,感到一阵阵没来由的恶心。这个集权独裁的特征并非是与生俱来的,若想保证自己的统治,看起来这是个没有选择的答案。无论是廷尉还是锦衣卫,在设立之初的目的就已经很明确——这是基于恐惧而诞生的,最终却会造成更多的恐怖。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想到这句着名的话,刘琮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或许是自己想的太多了?然而他又很清醒的意识到,在这个时代,背叛实在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忠诚正因为其稀少而愈显可贵。   不用说别人,自己不也正在经历着各种蜕变么?刘琮揉了揉眉心,却没能将紧皱的眉头揉开。而且曹操是绝对不会坐视自己平稳发展的,除了短兵相接的厮杀之外,这种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其实纵观历史,三国之后那一幕幕似曾相识的悲喜剧,不正是这个时代早已演出过的么?   ☆、第二章 坐论天下分缓急   关于内部隐患的思考,使得刘琮重返襄阳时的喜悦都被冲淡不少。然而这种思考又是必须的,快速膨胀就必须承担这样的后果,刘琮仔细想想,暂时放缓扩张的脚步稳定内部,未尝不是件好事。能够将内部的矛盾降低到安全的程度,甚至要成为今后一段时期内的主要问题。   这也是刘琮之所以要在夏初去往江东的主要原因。荆州新政经过两年来的推行,到底在江东产生了怎样的作用?江东世家大族的情形如何?江东三营的情形如何?这些情况不到江东亲眼目睹,仅仅依靠文书汇报来了解,或是特卫营的情报概要,显然是不够的。   在离开宛城去往襄阳之前,刘琮分别与张辽、鲁肃见了面。与张辽所论之事,除了守卫南阳,便是编练各部等武事,而和鲁肃谈论的,却是天下大势了。   如果不是南阳的位置太过重要,刘琮都想让鲁肃也随行于自己左右,所以这次会面,刘琮很想知道,鲁肃对于当前的形势是如何看待,对于今后的发展又有着怎样的战略构想。   “今主公已得益州,兼有荆扬,横跨数千里之地,带甲之士,何止十万,放之天下,谁敢小觑?然地域愈广,则政令愈难及时传递;兵分三路,相隔何其遥远,焉能彼此呼应?”鲁肃正色说道:“故应先通道路,使四州之地,俱为一体,同时修农田,练强兵,以观天下衅!”   他这个提法,倒是与刘琮不谋而合,益州乃天府之国,农业大有可为,可若是道路不便,仅仅依靠水运,就会受到很多限制。实际上鲁肃的战略思想,还是基于坐山观虎斗,以内线优势消耗敌人,进而等待时机,再一举消灭强敌的思路。   鲁肃很敏锐的看出,无论是出兵汉中,北上陈仓攻打关中也好,还是自南阳中路突破,或以江东反卷而上也罢,这三路人马相距甚远,如果再没有便利的交通往来,构成一张大网的话,对于荆州军的调动和出击,都是极为不利的。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难度非常大,且不说蜀道之难,就算荆州和江东之间的联系,也主要依靠的长江的水道。   “除此之外,子敬觉得刘备此人,能否在河北立足?”刘琮目光炯炯的望着鲁肃问道。关于这个问题,在荆州军中有不少人认为,刘备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总觉得当初若非刘表收留,只怕刘备早已被曹操消灭。再加上这次刘琮派出两路人马佯攻曹操,使得曹操退兵南撤,更加剧了这种认识。   鲁肃稍一沉吟,回道:“刘备乃世之枭雄,袁谭、袁尚兄弟远不及也。以肃之见,不出半年,必得冀州,三年之内,或可全取幽、并。”   “若曹操倾力北上,我方又当如何?”刘琮紧接着问道。   鲁肃摇头道:“强敌在背,曹操岂能安心倾力北上?不过若是以关中之兵,出虎牢渡河北上先取并州,再以徐州为基,侧击青州,两路钳制,于刘备而言便形势急转直下,非退往幽州不可。至于我方,见机行事而已。”   虽然他未明言见什么机行什么事,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哪一方实力弱便帮助哪一方罢了。当前的策略便是帮助刘备在北方立足,这个目的看起来很快就能达到,之后的事情无须多言,反正夹在中间的曹操是最难受的。   然而曹操自领兖州以来,一直就处在这种不利的地形条件之下,对他而言可谓家常便饭,若不是刘琮横空出世,一切本应该按照原本历史上的轨迹,轰轰烈烈的展开和落幕。   因此曹操的顽强是刘琮不敢轻视的,比起打不死的小强刘备,转战经年却越战越强的曹操,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子敬所言甚是。”刘琮微微颔首说道:“有子敬在南阳,吾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鲁肃有些激动的拱手拜谢,他这种直通通的性子,倒和张辽相得益彰,在刘琮看来,有他们二人坐镇南阳,曹军便几乎没有机会攻破南阳继而南下,给襄阳造成威胁。而鲁肃在战略方面所展现出来的才能和务实的精神,又使得刘琮有种近乎喜悦的烦恼:人才太多,位置不够啊。   “江东方面,我军已占据寿春、合肥等地,以子敬看来,曹操是否会尽力拔出,将我军驱赶过江?”刘琮对鲁肃问起最后一个问题。在刘琮想来,曹操若想确保汝南、徐州之防线稳固,就必定要倾尽全力争夺这两个战略要地。而现在刘琮断然不会轻易放弃,那么会不会在这个方向,形成大的战役呢?   关于这个问题鲁肃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即便刘琮不曾问起,他也会提出。此时他稍稍整理了下脑海中的思绪,抬头对刘琮说道:“淮南寿春突出于外,虽有淮河相隔,但整体而言,在地形上还是显得太过尖锐。合肥紧随其后,亦受汝南方向之压迫,两地如桥头之堡,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谓不重要。”   “是啊,守江必先守淮,如今我方之势,重在荆州,江东略弱,若是这两处有失,则大江之北仅剩历阳可守,舒、巢为线,依托巢湖而已。”刘琮点头,有些感慨的说道。   鲁肃见刘琮早已意识到这两地的重要性,便不打算再继续强调这一点,不过他对于刘琮所言“守江必先守淮”还是觉得总结的颇为精准,低声重复了一遍之后,才对刘琮说道:“主公所言,可谓一针见血。故此曹操亦不可能对寿春、合肥置之不理,但以当前形势而言,却又未必会全力来争。”   “这么说,子敬也认为曹操必然会先全力扑灭刘备及袁谭等人咯?”刘琮皱眉说道:“可是若曹操也存着让刘备与袁谭等人相争的心思,以大军猛攻寿春、合肥,则我方很难应对啊。”   鲁肃听了有些拿不准的问道:“曹操会如此么?”   “这却也难说。”刘琮摇头道:“袁谭、袁尚兄弟都有可能在外力压迫之下,罢兵休战,共同对付刘备,即便不如此,曹操也会派人促成此时,彼时刘备陷于三面夹击之中,安能从容坐守邺城?彼时寿春便成为曹操首先要拔出的钉子了。”这个假设到底有几成的把握,刘琮自己也说不好,但那两位二中青年,很可能干出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这却是历史上已经证明过的事情了。   ☆、第三章 南北对峙何所倚   倘若有人能够拨开战争的迷雾,透过在山野间行进的军队,透过两军厮杀时的惨烈场面,透过面黄肌瘦的流民遗下的饿殍,看到左右战争胜负的几个关键因素,恐怕就会意识到战略战术在战争中起到多么重要的作用。战争固然有无限多的变化,指挥上的失误、将领对统帅意图的误解、错误的估计形势、预料不及的打击、士气的崩溃,更不用说种种意外。然而战争不总是表面上看到的混乱无序,也绝不能凭借偶然去获取胜利。   这些想法盘旋在刘琮的脑海中,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片片覆盖在残雪下的农田和远处的树林,安静的小村庄里走动的农夫,夹着尾巴的狗小跑着,不断回头张望。一架牛车正摇摇晃晃的从村子里出来,拉车的老牛从鼻孔中喷出白气,不断晃动着脖颈,似乎对大一早就出来干活很不满意。   想到昨日与鲁肃论及东南之形势,刘琮和鲁肃最终都认为,必须坚守住寿春,以将这个锲子深深的插入江北,割裂广陵与徐州之间的联系。   就总体地形而言,刘琮与曹操还不是很明显的南北对峙,因为在刘琮的记忆中,南北对峙之际,南方政治重心必集中于东南。而这一局面的形成实在有其地理上的基础。不过对于刘琮来说,显然不是这样一种局面。   在刘琮所了解的原本历史中,南北对峙多为北方少数民族政权与南方汉人政权之间的对峙,除了不再可能出现的孙吴与曹魏以及西晋之间短暂的对峙外,原本的历史上出现过的其他南北对峙,诸如东晋南朝与十六国北朝、南宋与金、南宋与蒙古对峙时,北方政权都是少数民族所建。政治军事上的对峙是以各自所处的地理环境和生产、生活方式为基础的。   中国的疆域,南北跨度非常大,而南北方在气候、环境以及人的习性差异也随之较大,更使得南北双方军事特长上也有很大差异。   对于这一点刘琮深有体会,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断的从关中甚至凉州购入战马,同时又在制造战船,训练水军。   北方少数民族以游牧、射猎为主要的生活方式,男子皆精于骑射,平时游牧、驰猎,战时出征,可谓兵民合一。在战略战术上,以远程奔袭、骑兵野战见长,注重发挥个人的实力和积极性,人自为战。当初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淬炼出的精锐骑兵。现在并州、幽州的骑兵亦多如是。   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生长于北方,性习温凉,不耐暑热,故其对南方的作战主要是在秋冬时节,彼时秋高马肥,大地坚净,利于骑兵纵横驰骋。   而南方汉人以农耕为业,其社会文明程度较高,社会的高度组织化、对水利的利用,是其社会的主要特点。其治军、用兵亦与其环境和生产、生活方式上的特点相适应,更不用说南方地区水网纵横,又多数不能产马,使得骑兵的机动性大打折扣,而组建一支骑兵的费用又高的出奇。   在原本的历史上,南方比较着名的军队如北府兵、岳家军、戚家军、湘军都是以纪律严明、训练有素见长。所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面对震天动地,席卷而来的滚滚铁骑,若是没有严明的军纪,很难想象仅仅凭借个人的意志就能在这样的死亡威胁下保持镇定。在战略战术上,南方军队更注重谋略,讲究部署阵法,善于利用城池作为据点防守,利用平原地区的江河水道来进行运输。   与北方往往在秋冬时节南下进攻恰恰相反,南方对北方的主动用兵,多集中在春夏时节。在这个时节正值中东部季风区的雨季,江河水涨,便于利用江河水道进行人力物力的运输及投送。   那么对于刘琮而言,他既要拥有适用于北方作战的骑兵,又必须有相应的水师来确保在南方地区的军事优势,这里的南方不仅仅是指江东,还包括了荆州甚至益州的一部分。正是得益于对历史的了解,刘琮才能够让自己的目光穿透那些迷雾,看清楚获得最终胜利所需要的那些关键因素。   从大体上来看,历史上南北双方对峙,可谓各有所长,各擅胜场。鉴于中原地区的气候和地形上的特点,南北双方在天时和地理上都可谓利弊参半。利于南方者不利于北方,利于北方者不利于南方。双方都有机会发挥自己的长处,也有机会利用对方的短处。纵观历史,既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气风发,也有“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的悲惨下场。   当然“樯橹灰飞烟灭”是不可能了,至少在刘琮所处的这个时空。如果说对历史的认识加强了刘琮的战略意识,那么这些注定不会再发生的战例,则给刘琮提供了许多灵感。这种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感觉,往往会给不明真相的人造成另一种感觉,那就是刘琮拥有的天才般的远见。对于这一点刘琮是绝不会解释的。   行进中的军队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单调的步伐声,偶尔会有传令的轻骑兵,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融入到这种单调的声音中。不过无论是将士们的低声耳语,伍长或都伯的大声斥责,还是铠甲的铿锵声、刀枪的碰撞声,都未曾分散刘琮的注意力。   他沉浸在对历史的剖析之中,几乎充耳不闻。   就刘琮看来,在南北对峙比较稳定的时期,双方往往会达成一种奇妙的均势。而这种政治、军事上的对抗总会在长江和黄河之间的某条中间线上稳定下来。任何一方只要越过这条中间线便会面临更大的困难,也会遭遇更大的抵抗。   这条中间线如果从地图上来看,在东部地区通常是淮河,尽管南方势力偶尔也能远到黄河——“我见犹怜”桓温、白马将军陈庆之等都曾从南方一直打到洛阳。北方实力有时也能饮马长江,发出诸如“投鞭断流”之类的豪言壮语,但双方大致在淮河一线稳定下来,到了西部地区,则通常以秦岭为界。   因此淮河防线的重中之重,在这个时代便由寿春扮演了这个角色。由于刘琮夺取了江东,又占据了益州,屯兵汉中,所以黄淮战场就不再是刘琮的唯一选择,虽然这本是南北交兵的主战场。这一带季节变化哪怕在这个时代,也比较明显,既有广阔的原野,又有纵横的江河水道。因此无论从时机还是地利上,双方都是利弊参半,因此更容易陷入一种拉锯式的角逐之中。   集南方之所长者,无如东南。雨水较多,河流纵横,长江、淮河呈东西向流过,横亘在南北之间,再加上它们的之流,遂形成一个密集的江河水网,足以缓冲北方铁骑的冲击力。从阻挡北方铁骑的冲击力上而言,长江的确是难以逾越的天堑。这道天堑不但使得中国的历史上不断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同时还保存了中华文明的火种,得以从战火离乱的北方转移到南方。   南方势力可以利用那些江河水道构筑军事据点,扼守住一些主要的通道,发挥南方水战和守城的特长。在整个南方地区,唯有江东才有这么多的江河水道可以利用,就荆州而言,虽然同样有长江贯通全境,还有汉江等支系水系,但一分为二和隔江而守在地形条件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除此之外,南方雨季湿热,北方人、畜皆不适应,否则原本历史上曹操“八十万大军”就不可能因为一把火而大败亏输,用曹操自己的话说,是疫情大作,不得已主动撤兵。所以北方实力若越过淮河继续向南深入,便会面临内气候和环境上的巨大困难以及不可预知的风险,从而发现自己陷入了弃其所长、就其所短的不利境地。   再考虑到其他因素,例如江东地区好勇斗狠的民风,也是刘琮颇为看重的。在《汉书》中的地理志就载有东南风俗云“吴、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   春秋时的吴越能够与齐、晋等中原大国争霸、项羽率八千江东子弟而令秦人丧胆,都得益于这种悍勇好武的民风。   所以江东三营的设立,不仅仅是要安置孙权灭亡后的残余军队,而是刘琮着力想打造的一支强悍军队,除了确保江东地区不受外地入侵之外,还将用于以后争夺天下的战争之中。但是刘琮这两年久不在江东,如何确保淮泗集团和江东大族的忠诚?虽然荆州新政看上去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但相对保守的江东大族是否更加满足于现状,从而对刘琮的战略构成潜在的威胁?想到这些问题,刘琮并没有太过烦恼,他的自信不仅仅来自于实力强大的军队,更多的是对大势的把握。无论是渴望建功立业的淮泗集团,还是偏安一隅的江东世家,刘琮都有相应的手段,只是随着势力的日益扩张,他必须将这些矛盾尽可能的化解掉。从而将荆州、益州、扬州甚至交州的所有力量,都集中起来,去达成那个最终的目标——问鼎天下!   ☆、第四章 恰如弈棋占先手   自从设立了参谋府之后,法正反倒很少和以前一样经常见到刘琮,做为参谋府的最高长官,他必须尽快熟悉自己的角色。毕竟这个听起来不伦不类的参谋府,可是个新鲜事物。与贾诩的职责不同,虽然多少有些重叠,但参谋府的主要工作,特别是在现阶段,还是在按照刘琮的指示,进行战略上的布局和谋划,尤其是一些具体的作战设想和方案。   关于曹军是否会进攻寿春的问题,法正在听了刘琮的分析之后,并没有立即表明自己的看法。毕竟对他来说,江东以前并不是他所关注的重点。   这里便又牵扯出一个战略重心的问题,一般而言,无论是参谋府的参谋还是统帅各部的将领们,都认为如今荆州实力强大,应该对外采取攻势。而这个攻势从何处出发,经过怎样的路线,又分成了好几种意见。举例来说,有人建议效仿高祖出陈仓道,直取关中,然后自潼关出兵席卷天下的。也有说出南阳攻许都,毕其功于一役的,当然更多的是两路齐出甚至三路合围。   几乎很少有人注意到,无论是北上还是东进,都偏向于以襄阳为重心。江东三营在大多数人心目中,仅仅是做为偏师存在的。形成这样的观点而且又如此普遍,除了现实中的因素之外,还有对江东的不重视。   也许有人会下意识的认为,即便丢失了江东又如何呢?处于长江下游的不利地位,以荆州军强大的水军,顺流而下,敌军何以当之?   那么孤悬于外的寿春,就更加不被人所注意,也是刘琮能够理解的。   然而刘琮却不能同意这样的见解。淮河与长江互为表里,发挥着双重的屏障作用。如果说长江的防御是纯粹的被动防御,那么淮河则兼有防守和主动进攻的双层意义。这便是刘琮如此看重寿春的主要原因。   南方势力对抗北方势力,以守而言,则守淮河可以借助淮南的广大地区作为纵深,以攻而言,则出淮北可以进取中原。当初小霸王孙策若不是遇刺身亡,很难说当时他会不会渡江打过淮河。   淮河之流多源于淮北,特别是泗水,稍加开凿既能连通黄河,从而使得南方的力量能够远投到黄河流域,而单纯的守卫长江,则一处被突破,便会深入其腹心。百万雄师过大江,正是如此。更不要说历代据守江南者,对于淮河与长江的这种唇齿相依的关系多有论述。长江之守,重在上下相维系,淮河之守,则重在内外呼应。   如今刘琮据有荆襄,上下相维已成定势,而曹操控卫徐州,淮河一线的对峙便凸显其重要性。在刘琮而言,守住寿春,便如同在对方的肋下插入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主动权尽在我手。反之对曹操来说,寿春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寿春在地形上如此重要,曹操又怎么会丢掉呢?说到底不过是刘琮打了个时间差而已。以当时的形势而言,曹操已无法亲自兼顾寿春的安危,他必须在消灭刘备和防守许都之间做出选择。然而形势演变到现在,曹操还会容忍这样一把尖刀,深深地刺入在他的肋下么?   借助于荆州军制作精良的地图,法正对于寿春的地理位置,山川形势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从地图上来看,淮河主要的支流颍河在其附近汇入淮河。其交汇口曰颍口,寿春正对颍口,自颍河或淮河上游而来之地,必经寿春。正所谓“控扼淮颍,襟带江沱,为西北之要枢,东南之屏蔽。”而在地图上也能看出,寿春附近是黄淮平原的一部分,就法正所知,土壤肥沃,灌溉便利,宜于屯耕,故其地利足以为战守之资。   寿春不能丢,那就只有一个选择:守。从地图上来看,其实守也有很大问题,首先刘琮所说的淮河防线现在还并不存在,目前只有寿春这么一个孤立的据点。若要加强寿春的防御,则淮安、盱眙也必须拿下,这两处是淮河下游重镇,扼守淮泗水路。淮安乃是南北噤喉,江淮要冲之地,其地不得,则两淮不稳。盱眙又是淮东的另一个重镇,在秦末一度是楚怀王的都城。   通过这两处要点,使得广陵郡与徐州之间的联系不至于断绝,从而在侧翼严重威胁到寿春的安危。   然而要进攻淮安、盱眙,则荆州军的战略布置就要有一个大的改变,其重心就不再以荆襄为首,而是分摊到江东一部分。毕竟从军队的调动、粮草辎重的运送等等,都是离战场越近越好。   这样一来,是否会造成与曹操的剧烈冲突?对于这一点法正有些拿不准。他认为曹操将会尽力保全徐州,而这个前提便是将淮河防线控制在他手里,将主动权争夺过去。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不解决北方的刘备和袁谭、袁尚等势力之前,曹操是不会将主力投入到这个方向的。   “孝直所虑者,亦我所思也。”刘琮用马鞭轻轻敲打着鞍桥,在光溜溜的圆形铜质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判断曹操是一定会来争夺寿春的,因为从地形上来看,目前寿春处于比较孤立的位置,可谓三面受敌,唯有淮河阻隔而已。若是被己方先下手夺取淮安、盱眙,则广陵郡必然不保,那么徐州彭城,便会立即暴露在己方的兵锋之下。   反之,若是曹操能够攻克寿春,则可以顺势横扫,将汝南、寿春、淮安一直到广陵连接成一道防线。且不论其坚固与否,单从地势上而言,便可形成对长江防线的压迫,彼时双方争夺的重点,就会成为突出于江北的合肥和历阳。   在局部地区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似乎对双方而言都是无法避免的了。但是将这个局部放在整个形势下考量,却又是不得不为之的。   不过刘琮考虑到季节的因素,曹操应该不会选择春夏时节来进攻寿春,这就使得刘琮有一段时间来经营这条淮河防线。正如弈棋,刘琮现在执黑先行,占据了先手的优势。   ☆、第五章 春日盛宴论时机   远远望见襄阳城北门那座高大的城楼时,刘琮忍不住在初春微暖的阳光下眯了眯双眼。自从去年七月离开襄阳奔赴益州,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半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回家中。无论那里被人们怎么称呼,征南将军府、成武候府抑或是荆州牧府,在刘琮看来却唯有一个称呼,那便是家。   刹那间涌起的回忆,绝对和战争无关,那些铁与火的日子,仿佛从来未曾经历过,虽然不可避免的在刘琮脸庞上留下风刀雪剑的刻痕,但在此时,他的微笑是如此灿烂。   前往城内传讯的轻骑兵们在大队和城下来回疾驰,战马轻盈的身姿显得格外迅捷轻快,一如马背上的骑士。   刘琮注意到出城迎接的人群密密麻麻,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苦笑,他之前曾下令不许官员们出城迎接,现在看来,这条禁令执行的并不彻底。   蒯越等人俱在,倒是没看到徐庶和诸葛亮的身影,让刘琮多少感到一丝欣慰。   及至刘琮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率领近卫和千余人马进城之后,他感到襄阳城内似乎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完全是那些新建造的房屋,或是街道两旁越来越多的商铺而形成的。   刘琮很想仔细地观察这种变化,同时又迫不及待的要赶回牧守府中,然而直到他在热气腾腾的浴桶内躺下时,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这种强烈的变化。而从进城到回到牧守府后的这段时间内,他竟然模模糊糊的记不大清楚了。长久以来所积累的疲倦,在被剧烈的喜悦冲击后爆发出来,使得他几乎忘记了是如何与蔡氏对答,与甄宓说了什么,看到子女,特别是次子之后的反应……   一双微凉的小手按在刘琮的肩头,使得刘琮猛然惊醒,下意识要站起身,好在哗啦啦的水声让他反应过来。   紧绷的肌肉松弛了,刘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略有些歉意的握住了甄宓的双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自己以前并不笨拙,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说什么话都显得太多余了。虽然这种歉意到底来自于长时间的离别,还是因为这半年多刘琮其实并不缺少服侍的女人,但此刻无言相伴,便是最好的慰藉。   神清气爽的回到正堂后,宴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刘琮前来。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堂外春光明媚,春风和煦,使得刘琮落座之后,不禁回想起初平二年的那个春天,也是二月初的天气,也是在这间正堂之上,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年轻,甚至还隐隐有些狂妄。   弹指间匆匆数年已过,堂上堂下依旧宾客如云,只是此间已换了主人。   忆往事,峥嵘岁月稠的感慨还只是稍稍冒了个头,便被席间热烈的气氛冲得烟消云散,刘琮可不想当个扫兴的主人,好在即便他来者不拒,宴席上也有一定之规,比不得在军营中粗犷汉子们的喧闹自在。   本来刘琮没打算在这样的场合谈论军国大事,然而不知怎地,话题还是不可避免的进行到这里。刘琮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夺取益州和汉中给人们带来了怎样的信心,他也能从大伙儿炽热的眼神中,感受到对胜利的永不满足。   仔细看去的话,堂上在座的诸人其实和当年刘表在时,已经大不相同了。除了蒯越和文聘等文武之外,无论是贾诩还是徐庶等人,在初平二年的那个春天,还不知身在何处呢。   “今主公已据江东,兼得益州,拥兵数十万,何不顺势扫平凶顽、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况天子困于奸逆之手,望忠诚之士久矣,天下谁不以主公为念?”蒯越待席间稍稍安静下来之后,对刘琮说道。   他这番话一说,堂上便愈发安静,许多人,尤其是留守荆州的文武官员都扭头望向刘琮。   刘琮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没想到蒯越等人的心情会如此急迫。特别是蒯越关于天子所言,完全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不过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蒯越并不认为天子会给刘琮带来什么威胁,所以才会放心的用这面大旗。刘琮环视了一圈堂上众人,微笑道:“诸位以为,现在是北上讨伐曹操的好时机吗?”   蒯越蹙眉思忖,倒是徐庶挺身答道:“此时出征,绝非良机。”   “元直何出此言?”蒯越回头见是徐庶,便出言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刘琮之前并未与徐庶说起过,见状也颇感兴趣的望向徐庶,想知道他是从哪个角度来看待此事,从而得出这样的结论。   徐庶稍一思忖,自荆州目前之实力开始说起,穿插着他对曹操和刘备等各方势力的分析,以及荆州军的现状等方面,洋洋洒洒而又数据详实,令人不得不叹服。   比如荆州军新老士卒的比例、训练程度、装备情况,军械制造等等这些东西刘琮即便有公文可查,却很难了解到这么具体和详细,对于徐庶而言,这却不是问题。他甚至知道每个士卒在野外行军时,每日所需消耗的军粮,用徐庶的话来说,五千精锐士卒便需用到两千辅兵。   荆州军能够在各种复杂的地形条件下进行作战,这是经历过战争的考验的,也说明刘琮所施行的组织编制,并未脱离这个时代,同时又达到了一个很高明的程度。庞大的保障军需供给的辎重部队同时需要一套效能极高的作战参谋机构和后勤供应系统,才能够发挥荆州军那强大到恐怖的战斗威力。   对此徐庶深有体会,虽然看起来现在刘琮拥有广袤的土地,人口众多,兵强马壮,但如果贸然投入到以消灭曹操为目的的战争中,很显然还有许多准备工作未能完成。更不用说在当前的形势下,坐看曹操与刘备相争,埋头发展荆、益、扬、交等地才是最好的选择。   蒯越等人难道就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吗?在刘琮看来,这是绝不可能的。那么蒯越提出这个问题,又是为了什么呢?   无外乎利益罢了。虽然看起来他们所要求的目的和刘琮的目的并无二致,区别只是对时机的把握而已,但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实际上此次吞并益州,对荆州的世家大族也好,寒门精英也罢,获得的利益就目前而言微乎其微,除了跟随刘琮出征的将士之外,很少有人能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益州本地的官员都挤破头等着捞个实缺,岂有荆州人去益州做官的道理?即便是在益州大力推行新政,原先还稍有抵触的官员在看到因反抗或懈怠丢官解职的同僚之后,立即变成了新政的急先锋。   至于盐铁之利,更是被益州本地的世家大族牢牢把持着,刘琮相信,若是荆州大族敢于虎口夺食,双方肯定会杀个你死我活。   那么目光转向外部,就成了大家的一致选择。对此刘琮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只是由于时机的问题,他还必须先安抚好大伙儿的情绪。   以荆州军目前的实力,能否与曹操进行大决战?在刘琮看来绝对可以的,而且胜算也不低,但那只是单纯的兵力对比,事实上刘琮还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哪怕看上去并不明显,但若是任其发展,就很可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欢乐的气氛渐渐消散了,很多人流露出凝重的神色,他们不是不相信徐庶所言,只是觉得刘琮有些太过谨慎,这并不能说明他们目光短浅,毕竟出于各自的地位,对于全局的认识和了解,远不如刘琮深刻罢了。或许在某一方面,他们对自己所掌握的情况了如指掌,但战争不仅仅是军队中的将士厮杀,也不仅仅是攻城掠地,还必须考虑到许多他们绝不会想到的问题。   不过攻取益州,对于荆州的各个阶层来说并非没有好处,只是这种好处还需要时间来体现罢了。   刘琮很清楚的知道,即便是在这个时代,无条件的忠诚也是非常少见的,没有好处谁跟着你混呢?虽然刘琮一声令下,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会有人眉头都不皱的向前冲杀,但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他所要做的,是让追随自己的人们看到希望,得到利益,让他们的目标和自己的目标紧紧相连。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离分崩离析,众叛亲离也就不远了。   尤其是在当前的形势之下,地盘的急速扩张,必然会带来许多不稳定的因素。益州士民的诉求其中有合理的部分,但也有许多与刘琮相对立的部分。就拿赋税来说,谁愿意主动上缴更多呢?对于益州的世家大族也好,寒门百姓也罢,依附程度是和他们所获取的利益息息相关的。刘琮相信,只要自己敢横征暴敛,明天益州就会有人揭竿而起。   放之荆州,亦或如是。同样的,荆州新政也不是包治百病、包打天下的灵丹妙药,刘琮绝不会将全部希望都寄托于此,他始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六章 展阅密报思对比   宴席是在天色近黄昏时散去的。经过了席间那场谈论,许多人在离去时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或许在他们看来,刘琮与之前相比,变得有些保守和固步自封了。不过贾诩、法正等人自然不会如此,反倒对于刘琮之前所谈及的担心,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   连续不断的胜利,使得身处后方的官员对形势作出误判,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再加上对利益的渴求,这种误判就会直接影响到很多人和事。然而事实上荆州军现在还远未达到刘琮心目中的要求。即便有那么几支军队表现的非常优异,但整体上而言,荆州军还必须继续进行改编、训练,以及实战。   荆州军事体制的改变一直都在进行,以适应越来越广泛的战场和不断变化的形势。除此之外,政治上也要相应的做出改变。刘琮知道有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称王,甚至更进一步直接称帝。尤其是在夺取汉中之后,这种暗地里的声音逐渐浮出水面,和北上讨伐曹操的论调一起甚嚣尘上。   然而这么做的后果,一定会打破和刘备本就非常脆弱的联盟,很有可能造成刘备与曹操携手共同对付自己。虽然刘琮很清楚,自己和刘备也早晚有一场大战要打,但眼下却不能如此莽撞。   刘琮虽然觉得有些微醺,却还是先回了书房,夕阳余晖透过薄薄的纱幔,将室内晕染的颇为朦胧。明亮的烛光点燃之后,刘琮在几案上看到了两份密报。   其中一份来自特卫营,将北方的动向总结之后汇成此份报告,刘琮展开竹简看后,却不由微微一笑。   自今年初,袁谭先是调集人马攻占真定、石邑,大有越过长城攻打乐平,直扑阳曲(今太原)之势,然而在乐平却遭到了高干的迎头痛击,伤亡近万人马,狼狈退回信都。同时刘备遣关羽夺壶口,派张飞连下广平、内黄,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广大区域。   看起来刘备时机拿捏的不错,可惜了袁谭这个猪一样的队友,没能趁关羽攻打壶关,上党震动之机拿下乐平,反倒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或许这本就是他的宿命,但如此一来,刘备可谓在邺城彻底站稳了脚跟。南面有黎阳,东面有濮阳、内黄,北面有广平、毛城,西面则扼守壶关。不但占据了地利,也获得了许多人口。   对于刘备来说,正是大肆扩张的好机会。而对袁谭则意味着从主导地位下降到盟友地位。他是否已经对刘备有所怀疑了呢?如果袁谭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么他的部下,如辛评之流会不会看出来呢?还是说他们已经有所察觉,那么会采取怎样的手段来应对呢?   想到这里,刘琮脸上笑意更浓。他很看好现在的刘备,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谋士也不缺,对付袁谭应该完全没有问题,即便把袁谭和袁尚兄弟两个绑起来,估计也不会是刘备的对手。   虽然从兵力上来看,拥兵数十万的袁尚依旧如同庞然大物一般,但在刘琮眼里,不过是为刘备做嫁衣而已。   另一份密报,则是关于臧霸等青徐豪强的,他们虽然没有公然跳出来造反,但暗中和刘备往来,甚至给刘备提供了不少军械粮秣。就特卫营密探掌握的情况而言,数量还很不少。   要不要稍微透露一些给曹操呢?刘琮摩挲着下巴上有些扎手的短须,心中暗自思忖道,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的数量,曹操不可能不有所耳闻,甚至比自己掌握的还要清楚。那么曹操为何会隐忍不发,坐视不理呢?   对于曹操来说,固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部下与刘备暗中勾结,可若是处置起来的话,恐怕也不那么容易。首先曹操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要消灭刘备和袁谭、袁尚等北方势力,如果现在就逼迫臧霸等人选择站队,恐怕会适得其反。毕竟曹操现在的地位并不稳固,至少在刘琮的压力之下,还必须先稳定内部。   这其实和刘琮所面临的问题有些类似。不同之处在于,曹操的权利核心还算比较稳定,而对于关中诸将和青徐豪强却只能暂时用羁縻的手段。但是曹操内部的凝聚力却又是非常强大的,自从曹操起兵以来,也曾遭受过各种背叛和叛乱,然而其核心集团却始终不离不弃的追随于他。   所以刘琮才不想过早的和曹操大打出手,他要积蓄实力,等待时机,争取用自己的优势完全碾压。否则陷入连绵不绝的战争,对于任何一方都是难以承受的。   刘琮知道曹操也没闲着,要说屯田人家比自己进行的还早,去年正月,曹操为了加强对黄、淮之间地区的控制,疏通水路交通,命令军士在睢阳境利用古睢水修治水渠,沟通汴、淮水运,因水渠在睢阳县内,谓之睢阳渠。而这几年来随着曹操大力推行屯田之制,粮草问题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大问题了。   至于军队方面,曹军的战力普遍有所提高,却是个不争的事实。这方面刘琮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能,自己这个半吊子都能做到,更何况雄才伟略的魏武帝呢?呃,想起这个,刘琮有些遗憾的想到,只怕“魏武扬鞭,东临碣石有遗篇”是不大可能了。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曹操的优势这两年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愈发增强了,这不是说对荆州的整体优势,而是他“挟天子而令诸侯”的优势,非但稳定了内部的大部分军民,还获得了许多人才。毕竟汉室正统的诱惑,远远大于自己和刘备这样的汉室宗亲。除此之外呢?曹操也许正和自己一样,需要时间来积蓄实力,增强扩大已有的优势,但他还有多少时间呢?在北方刘备已如潜龙腾渊,只待风雨便扶摇直上。若是不能将刘备铲除或者驱赶出北方,曹操就始终要面临两线作战的危险。而在此之前关于寿春的争夺,又将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刘琮一念及此,双眼不禁微微眯了起来。   ☆、第七章 可进可退立不败   叽叽喳喳的稚语声把刘琮吵醒了,他睁开眼睛,一时被低垂的云纹纱幔弄的有些恍惚。他掀开柔软温暖的被裘,略带凉意的清晨气息便穿过轻薄的帷幔扑面而来。昨夜的癫狂此时在脑海中仅剩下些旖旎的片段,然而直到此时,他还仿佛漂浮在云端之上。   比起昨日刚回来那会儿,已经快五岁的刘泽在见到刘琮后,终于没了因大半年未见而产生的陌生感,倒是小叶子越发秀气,虽然孺慕之情溢于言表,但已没有孩童的娇憨之态,取而代之的,是略显矜持的少女之姿。   虽然很想多享受一段时间的天伦之乐,但一想到今日还安排了许多政务,刘琮就只能匆匆用了早饭便前往正堂。   为政之要,在于用人。这方面刘琮虽不敢自夸,但看着济济一堂的诸人还是颇为自得。对于民政之事,有蒯越总领,诸葛亮、裴潜、邓羲等人各领专责,并不需要担心,而刘先、傅巽、杜袭、繁钦等人,亦负专务,尽心竭力,成效显着。举凡新政之推行,赋税之调剂,徭役之征发,粮秣之筹措,兴修水利,建设道路驿传等事,皆井井有条,鲜有废置。   今日与诸人与会,比之昨日宴席就要正式许多。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值此形势之下,荆州当如何发展?刘琮一开始便开宗明义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刘琮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不过兼听则明,他必须对当下己方的各方面都有深入系统的了解,才能在战略的制定和运用上,不至于因脱离实际而产生偏差。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荆州大体上还是不错的。户口有所增加,尤其是自耕农的数量,在农户中开始占据比较大的比例。农业的发展也比刘琮预想的要好一些,这其中除了从北方流民中获得的相对先进的耕作技术,也离不开大量铁制农具的普及和使用。屯田军大部分已经有所产出,不但能够自给自足,还成为了军粮供应的有益补充。   荆州境内本就水系发达,许多荒芜之地稍加开垦,便是上好良田,如今不仅仅是南阳,南郡以及长沙郡人口众多,就连以前较为偏远的零陵、桂阳等郡,也有大量的人口垦殖农田。   相比之下,商业虽然远未达到农业这么兴旺的程度,但随着新铸钱币的投入流通,已经有所复苏,甚至在某些传统地域表现出强大的活力。来自益州的货物经过长江水道,在江陵集散,又或者直下江东。其利或至数十倍,除了运输便捷之外,安定的社会环境也给商业的发展,带来了不可忽视的促进作用。   之前曾有人质疑过发展商业的必要性,不过这种微弱的反对声,很快就在商业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前消失的一干二净。这其实也得益于刘琮所开设的各种实学,使得荆州的风气更加趋向于开放和包容,看待事物也更加注重实际,思考也更为理性。   大量的人才从各种讲求实际的技术学校诞生,他们或许社会地位还很低下,但已逐渐成为一种新的力量,尤其是在荆州军的各军械营中,他们渐渐开始成为主力。那种口耳相传的师徒关系,正在被实学的先生与学生所取代。或许从实学中走出的寒门子弟在目前很难成为官僚体系中的一员,但是这方面的先例已经有了,给那些向往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以很大的鼓舞。   为了今日之会,江东三营都督周瑜、抚军中郎将张昭等人也自江东而来,细陈江东诸事。   在刘琮而言,这几乎是他们的述职报告,虽然经常与周瑜、张昭等人书信往来,但这样详细的汇报比起书信来,就更加完整而详尽了。   待江东诸人言毕,不觉时已至午,众人便都望向刘琮。   “今汉室不幸,王纲失纪,曹贼猖獗,伪命布祸,吾欲剿灭其久矣。然百姓流离,方得安身,将士戮力,征尘未洗,吾岂不知?”刘琮振衣而起,扶剑踱步于案几之前,环视诸人道:“昔光武之创立基业,奋羸弱之卒数千,摧莽疆旅四十余万于昆阳之郊。夫据道讨逆,不在众寡,此亦深知。泱泱中国,其无人乎?吾自镇南阳而起,得军师及建忠将军之助,初试锋芒,折史涣于淯水,抗强敌于宛城,砥砺而行,于今近十载也。”   说到这里,刘琮仿佛又看到了这些年来尸积如山,血流漂杵的惨烈场景,双眼不禁微微一眯,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接着说道:“秦何以二世而终?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吾领荆州有累世之恩,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宣举德政,肃立威刑。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此为治之要,今言之于此,特为相知!”   这些话说完之后,刘琮见堂上诸人都若有所思,便回到案几之后,端坐下来。这是刘琮首次在这样的场合,郑重的提出以法家行事。当然刘琮并不是要对法家学说生搬硬套,实际上在荆州新政中,还掺杂了许多别的内容。   之所以要如此强调,是因为刘琮接下来将有一系列的动作,这也算是先吹吹风吧。   用过午饭之后,刘琮便与贾诩、周瑜等人一同出城,往城北别业而去,借野色山光,舒解疲累。随行扈从也不多,数十骑而已,迤逦出城,行经大道,转而入山,但见竹木扶苏,溪山映照。及至到了别业之外,就看两扇斑竹门,半开半掩,一只纯黑小犬,且吠且叫,早有庄内老仆迎将出来。近卫扈从分列两侧,或往旁处而去。   周瑜翻身下马之后,随同刘琮进得门来,见一条小径,皆用鹅卵石铺砌而成,两旁怪石嶙峋,宛若生成。中间一带小小草堂,都是明窗净几。旁边又有二厢房,图书四壁。庭中一块大白石洁净如玉,四围可坐数人。石上镌刻有三字曰“如意石”。堂后立一重楼,以便登临远眺,楼后一荷塘,有红鲤数十尾,池水清冽,畅游其中。   除贾诩、周瑜二人之外,便只有法正、徐庶和诸葛亮三人,围坐于如意石旁,春日暖暖,倒也不觉山风之寒。   “如今刘备在北,虽未兼得幽并,横跨冀青,但以关张之勇,沮授之才,非袁谭与尚可敌。任其行事,则数年之内必见分晓,如此曹操岂能坐视不理?然其欲北上,与备等争雄,必虑吾攻其后。”刘琮说道:“所以寿春必然会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而对我方来说,亦同样重要,为保寿春不失,则必夺淮安、盱眙二城,如此方可成掎角之势,不至被曹操一鼓而下。”   周瑜笑道:“余也正有此意,不料大将军已有定计,倒是我等多虑了。”   刘琮虽与周瑜两年多未见,但看上去他倒是没什么变化,如果说有的话,那便是比当初更为自信,风度更佳。这让自觉老了不少的刘琮颇为无语。   “哦?公瑾也早有所料么?”刘琮笑着与贾诩对视一眼,转头对周瑜说道。   周瑜颔首道:“非瑜如此,元直与孔明亦如是。大将军尚未回襄阳之前,瑜与二位议论江东形势,便都如此认为了。”   既然大家的认识都一样,那么接下来便容易许多了。不过细节上却有些不同之处。在徐庶看来,若出兵攻打淮安,盱眙二城,则必须先取广陵,否则淮安即便攻克,亦难守住。   从地图上来看,淮安与盱眙隔湖相望,不同的是淮安控扼广陵与彭城之要道,附近又有盐渎小城,可沟通南北。   周瑜则认为,可以先取淮安,再回师席卷广陵,则广陵孤立无援,必为我方所取。若不克淮安,则徐州彭城之兵,便可经此南下,支援广陵,有战事迁延之虞。   “却不知孔明有何意见?”刘琮听了他们二人之语,微微颔首,转而对诸葛亮问道。   诸葛亮稍一思忖,回道:“广陵陈元龙乃豪杰,愿大将军得之。”   “哈哈,旬月之后,吾便往江东去,孔明可与我同往。”刘琮笑着对诸葛亮说道:“怎么样,可愿同行否?”   诸葛亮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刘琮颔首道:“曹操若失广陵,则我江东之局愈加稳固,即便他还想对我方用兵,也只能先保守彭城,力稳徐州了。如此一来,我方可进可退,便已立不败之地。”   “却不知大将军欲用多少人马?”周瑜待刘琮说完之后问道。   刘琮微微一笑:“如今三营已成,就用江东人马即可。”“旬月之后便往江东,是不是太早了些?”倒是法正有些疑惑的问道。在他看来刘琮这才刚回襄阳,只待一个月便去往江东,实在太着急了。更何况法正之前并不赞成刘琮亲自去江东督战,不过刘琮此去并非仅仅为战事,还有其他事宜,他这才没有再劝。   ☆、第八章 天下全势决中原   如果可以的话,刘琮也想在襄阳长住,不过寿春之役实在太过重要,他不亲临前线,到底有些不放心。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必须前往江东各地,刷刷存在感。虽然有特卫营的各种情报,但不到实地总归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   旁的不说,江东世家大族是否还完全把持着官场?在江东推行的新政中,哪些落到了实处,哪些又已经名存实亡?各地府学、县学的情形如何?所教之才是否能够在江东官场立足,还是已经被世家大族所收拢?江东豪强的处境怎样,是否依旧保持对自己的忠诚?这些问题,仅仅从那些情报中是无法全部得知的。   发动寿春战役的事情,便在这个春日的下午决定下来,具体的战役布置交给参谋府去做,刘琮等人便在这庭中说起天下大势。   “自古兴衰更替,天下之全势必取决于中原。进取天下,中原乃必争之地。安定天下,中原则为控御中枢。天下一统,形势集中于中原,天下分崩,形势又分散于四方。由乱及治,形势自四方汇集中原。故天下纷乱之初,中原因四面皆可受敌,常使中原撕裂于虎狼之口,今曹操在此,亦难久持。”贾诩捋着稀疏的花白胡须,缓缓说道。   刘琮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随着这些年阅历的增长,在这个时代越久,他便越能从历史当中汲取更多的养分。以前读史更多的关注点,是在那些英雄豪杰的事迹上,现在回想起来,他却能从中品咂出以前绝不曾领会的东西。   中原可以合天下之全势,这种山川地理早就的形势可以说,深刻的影响了中国的文化,趋于保守,容易安于现状的内向型文化,不能不说没有地理的因素在内。刘琮记得前世时曾看过的地缘政治学,虽然未曾深入研究,但其中的观点他还是大致了解了。恪守中庸之道的儒家学说,除了封建帝王的统治需要之外,地理因素形成的心态也不可忽视。   具体到当下的时代而言,这种因地势而造就的不同心态就更加容易看出了。江东世家大族为何会保守?长江天堑给人造成的心理上的安全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反观曹操,身处中原,四面皆受敌,不奋发图强早就被人铲得草根都不剩了。   中原处于四方之中,为四方联系的枢纽,由中原趋周围地域,由周围地域趋中原都非常便捷。比如荆州若出兵中原,自南阳北上,过叶城便一马平川。关中、汉中亦如是。河北南下,若直趋许都,也不过是从黎阳渡河,夺官渡经陈留,离许都就不远了。西面地形,也是如此,相比之下,稍微远了一些而已。   刘琮很清楚的认识到,在关乎天下的角逐中,中原一直都是必争之地。只有中原,唯有中原才是真正逐鹿天下的竞技场。只有中原四通八达的地理条件,才能获得控御八方的形势。自己无论怎样,都绕不开这个中国之腹心。   不过刘琮也知道,逐鹿虽在中原,但从历史上来看,能参与逐鹿的群雄却多不起于中原,而是起于四角,先据四角山川险固之地,因天时,据地利,得人和,从容经营,积蓄实力,往往能够成就一方霸业。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然而这只是完成了积累阶段,正如刘琮的现状相同,若要统一天下,则必须于积累阶段完成之后,进取中原,取决于对中原的经营。   从治到乱、从合到分的阶段,据中原四战之地者常难,而据四角山川险固之地者常易,而从乱趋治、从分趋合的阶段,只有走出四角争夺中原者,才有机会争夺天下,若仍然固守一隅,则终究难以摆脱偏霸局面。   现在刘琮所面临的情况,正是从乱趋治、从分趋合的阶段。纷乱之初的群雄多已凋零,势力最强者不过三家而已。虽然和原本历史上已经大相径庭,但形势也有相似之处。   如果从历史上来看,秦、汉和唐都是以关中为基础进取天下,不过放到现在,关中残破,并不是个很合适的选择。而光武帝刘秀则开创了从河北进取天下的先例,刘秀虽起自南阳,但真正开创基业却是从河北而起,先据河北、河内为根基,次取河南,据洛阳,立为都。然后遣将四略,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终于统一天下。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西晋和隋也都是以北方平定南方而统一天下,不过他们所凭的基业却都因袭了前代的成资。到了明朝朱元璋,则开创了由东南进取天下的先例。   所有这些原本历史上的“先例”都体现出固有的规律,在刘琮看来,自己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不管是从关中取中原也好,还是自东南席卷北上也罢,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孙权也曾尝试过争夺合肥,却被张辽打的鼻青脸肿,落得个“渣权”的名声。当然这个名声的由来并不全因于此,但至少说明,哪怕是偏安江东的孙权,都有争夺天下的野心,而落在实际行动中,就必须北上争夺中原。   就目前而言,曹操立足中原,正可谓首当其冲,那么若是争夺淮安,会不会将战火引到徐州,从而大打出手,以至于刘备从中渔利呢?   对于这个问题,周瑜和法正都认为,曹操应该不会在徐州与刘琮全力相争,而诸葛亮则认为如果不能一战而定,很可能会迫使曹操不断增兵徐州。毕竟刘备现在只占据了邺城及附近数城,而且尚未与袁谭决裂。   然而不管怎么说,自江东出兵北上是毫无疑问的,至于将来曹操如何应对,到时候审时度势,再行决议便是了。回到襄阳城时,天色已近黄昏,刘琮回首望去,见夕阳西下,山峦披霞,景色如画,心中不禁暗自思忖,却不知曹操若得知自己挥军北上,攻打盱眙、淮安,会如何反应?   ☆、第九章 兵马未动粮草行   连续数日的迷蒙细雨,虽然还带着初春的凉意,却并不让人觉得烦恼,尤其是对农夫来说,望着被春雨滋润的田地,心中涌起的便是对丰收的渴望。而在城北的军营之中,将士们仍旧冒雨出操训练,并没有因为这场春雨而懈怠。   如今城北军营已比当初扩大了许多,各军营寨连绵数十里之地,将士们在泥浆中摸爬滚打,骑兵则在木马上练习,看到那些被磨得光溜溜的木马,刘琮不由苦笑着对徐庶说道:“这几年辛苦元直了。”   荆州军的骑兵一向是军中精锐,然而战马的来源一直困扰着骑兵的发展,从数字上来看,荆州军依旧保持着两万余战马的数量,若是加上驽马数量就更大了,可是这其中有将近一半战马需要从关中乃至凉州购入,剩余的一半则是由荆州、江东等地喂养繁殖而来,与西凉战马相比,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上,都有很大差距。   这两万余战马也不是单独成军的,除了明光骑编制最多,有五千余骑之外,再就是轻骑营的四千余骑,剩余的战马分散到各部之后便鲜少有能单独成营的。比如高顺的陷阵营,多以步卒为主,两百余骑供高顺及其近卫骑乘之外,剩余百十骑则充为斥候。所以各部将校若是到了决战之时,往往需要率领近卫,冲锋陷阵,充当决定性的打击力量。   如果刘琮没有争霸天下,逐鹿中原之心,那么对于骑兵来说就可有可无。但若要扫荡群雄平定天下,没有一支过硬的骑兵主力,是很难想象的。   荆州新政中,关于马政也有着非常详细完备的牧养和管理制度。   “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汉初的马政,基本上包括官马管理制度和民间养马政策两大内容。就官营养马而言,汉初已建立完整的养马机构,形成分布较广的养马管理体系。   在这个体系中,中央的太仆寺是国家掌管车马的最高机关。太仆位列九卿,其助手初太仆丞外,还有下属养马厩的令、丞或长、丞。汉景帝时,西北边郡养马范围扩大,又在边郡地区增设了六牧师苑令,每令之下,设三丞为辅助。   此外,中央的一些部门如廷尉,也辖有一定数量的牧场。在郡县也设有主持马政的官吏,称马丞,诸侯国则设“仆”官,下领“厩长”及“厩丞”,负责马政。   从中央到地方主持马政的机构和官吏,平时与传驿系统相结合,战时则向军队提供战马。官马场的分布一在京师及近郊,一在边郡地区,尤以后者规模最大。京师的天子六厩,专供皇室专用;边郡六牧师苑令所领36所马场,集中在天水、陇西、安定、北地、西河、上郡等地,供军马之用。   然而早在董卓乱政之前,这一套马政就基本废弛了,及至天下分崩离析,各地马政也因此名存实亡。而在刘琮所推行的新政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借鉴了这套制度,不但在南阳很早就恢复了马场,占据江东之后,也陆续将历阳等地的马场恢复起来。只是从数量上来看,实在难以满足自身的需要。   得益于新政中的分籍编户,马政在推行中也就自然设立了马户。马政事项主要包括督养、点视、印烙、编马户、交兑、发表等。而且每项事务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有所成。如督养要勤,编审要公平,否则官员往往就轻避重,如令下户养马,不行验印,不行编审马户。可以说马政之繁杂,非常人可胜任。   如此重要的战略资源光靠从别处购买是完全不够的。若非马政的实施,别说明光骑,就连一般的骑兵部队都很难建成。而将士们对于战马也是非常爱惜的,在进行基础训练时,就用木马来联系上下骑乘,以掌握基本要领。除此之外对于战马的保护,也非常重视。   这几年荆州军在刘琮的率领下,下江东并西川夺汉中,战马的损耗也非常严重,若非徐庶这个大管家一直在苦苦支撑,恐怕现在缺口就更大了。   而且荆州军对于后勤辎重的严重依赖,使得驽马甚至骡马的需求都极大。炮车营那些沉重的大车,往往需要四匹驽马才能拉动。至于运送粮秣也需要大量的马车。好在荆州与益州、江东有大江贯通相接,对于水力的利用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马匹不足的问题。   淋湿了的衣袍略有些沉重,不过刘琮的脚步却依旧坚定有力,进了中军大帐之后,刘琮并没有直接落座,而是来到悬挂在屏风上的地图之前,对徐庶说道:“往江东运粮之事,近日就要开始安排了,屯于牛渚大营的粮草虽然能支持到年底,但若是发兵北上,恐怕所需要的就多了。”   徐庶点头应道:“粮草先顺江运往皖城,然后分为两路,一路北上送往合肥,再转运至寿春,另一路继续顺江而下,屯于牛渚,转至历阳。不过曲阿和丹徙两城,恐怕也要增加人马,以防广陵兵渡江来攻。”   “是啊。”刘琮皱眉道:“特卫营昨日传来密报,陈登病重,不能视事,已向朝廷上表辞官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得徐庶很是惊讶,他略一思忖,对刘琮问道:“这么说,曹操很可能另外派人担任广陵太守?”   “不止是广陵太守。曹操已表曹仁为徐州刺史,很快便要去往彭城坐镇了,虽然现在还不知会令谁接任广陵太守,但对于淮河这片区域,曹操显然开始重视起来。”刘琮说道:“毕竟寿春太过突出,对于徐州威胁甚大。”   今日巡视城北军营的目的,其实并不在于战马、训练等事,刘琮现在所考虑的,是自己的战略是否正确。至于具体如何作战,刘琮并不打算直接干预,毕竟做为荆州军统帅,他只需要告诉将军们自己想要的结果,该怎么打那是将军所应该考虑的问题。这也是刘琮设立参谋府的初衷所在。   现在刘琮需要的是时间,稳定内部的时间,发展的时间,积蓄实力的时间。而要想赢得时间,就必须将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预计中的淮河战役,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那么曹操会看着自己发展吗?打江东时曹操被拖在官渡无力南顾,并西川时曹操虽然插了一手,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反倒在刘琮的反击之下,被迫放弃了争夺河北。不过正因如此,曹操自官渡之战后可以说一直在积蓄实力,以豫、兖、徐州的人口,发展起来是非常快的。而且曹操所推行的各项政策,也为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稳定的社会结构使得北方的生产得以恢复,在曹操的统治下,甚至连关中的人口都在缓慢增加,更不用说中原地区原本就是产粮的粮仓。而且从正月开始,曹操因丧乱以来,学校多废,后生不见仁义礼让之风,遂下令郡国各修方学。县满五百户,即置校官,选乡中俊才教学。公卿、六百石以上官吏及将校子弟为郎、舍人者,皆可诣博士受业。能通一经以上,由太常分等授官。   这和刘琮注重教育,培养人才的思路是一致的,虽然在学生的选择上稍有不同,但同样加强了与世家大族的合作,使得内部更趋向于稳定。   在这种形势之下,很难说刘琮就完全占据了实力上的绝对优势。否则现在刘琮就可以直接出兵夺取许都,何必再从边边角角下手呢?再者说如果直取许都,刘琮就得考虑,会不会将天子陷入危险之中?若是接过这个烫手山芋,自己又该怎么处理?   根据特卫营搜集的情报来看,曹操现在的兵力已将近十万之众,除去臧霸等青徐豪强,其核心部队就有八万余人马,这还是曹操的常备军,若是再有战事,根据特卫营的推算,征召二十万人的军队也并不难。   同样的,若是刘琮现在发起决战,也能很轻松的征召起三十万人的军队,而且是经过初级军事训练的后备役军队,虽然战斗力无法与现在的各部相比,但比起直接放下锄头拿起刀枪的普通农夫,就要强许多了。然而如此一来,生产将遭到极大破坏,更何况与曹操打得头破血流,又有什么好处呢?   谁都想看着对方和另一方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刘琮如此,刘备难道就不会这么想么?以刘备目前的形势,他绝对会欢迎曹操和刘琮打个死去活来,最好双方都将最后一滴血流干,彼时他便可以从容地下山摘桃子了。   所以刘琮必须给曹操造成北上的压力,淮河战役的目的,不仅仅是夺取淮河沿线的重要据点,最关键的还是要造成一种北上的态势。压迫曹操主动北上,去和刘备打个你死我活。如果淮河战役还达不到这个目的,那么刘琮不介意将战火再次烧向许都。   ☆、第十章 战略已定镇寿春   对于荆州或者襄阳的大部分官员来说,并不知道淮河战役的准备,已经不知不觉的在他们眼皮低下展开了。周瑜和张昭等江东文武在二月初便离开了襄阳,赶回江东,黄忠因镇守寿春之故,压根就没有来。   一袋袋粮食从粮仓中运到城南的码头上,再装入大大小小的船只里,凑成一支船队之后便起碇,顺汉江而下。炮车营的装备拆解成各种各样的零件,也通过水军的战船往江东运去。除此之外,荆州军各部都未接到调令,每日除了训练便是训练,而那些中下级军官,还得隔三差五的去军学中听课。   春耕已在城外各地如火如荼的开始了,带着土腥味的泥土被铁犁深深地翻出,拉犁的耕牛摇晃着尾巴,不时“哞哞”地叫着,打着赤脚光着腿的农夫,神情专注,只有在回头看那一道道犁过的田地时,脸上才会浮现出满足的笑容。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汗水滴入了脚下的土地,年轻力壮的汉子用铁锹拍打着田垅,有的人在上面用力踩着,好让田垅更加结实,不至于在放水泡田的时候垮塌。   城内的集市中,市令正带着两个小吏收税,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几乎难以走动,肩上挑的、背上背的,手里提的各种各样的担子、背篓、竹筐里装满了货物或活物。鸡鸭乱叫,猪粪味混着人体的汗味令人头晕目眩。   来自益州的盐商们大多趾高气昂,在集市两侧的酒楼中推杯换盏,他们多是益州的世家大族,虽然盐税很高,但长途贩运的利润依旧让这些人不辞辛劳的远行至此,和江东所产的海盐相比,出自盐井的益州盐不但品质好,价格也相对便宜。   襄阳城内共有两个集市,东西相向,中间隔着宽阔的大街,东市都是大宗买卖,盐铁布帛、骡马粮食等。西市则是零散生意,但种类之丰富,货物之充足,也不但吸引了全城百姓,更使得周围地区的许多人都以到西市购物为大事。   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集市喧闹得令人头疼,然而刘琮在附近的酒楼上看着这一切,却颇感有趣。他听说在江陵的集市,比起这里还要繁华,毕竟那里才是长江枢纽,不过能在襄阳城中感受到这种商业活力,刘琮还是非常满意的。   而且刘琮有一个很有趣的发现,那就是集市内有许多年轻人,从穿着打扮上来看,他们或许并不富裕,但至少有了消费的能力,这说明了他们在经济上至少开始独立,并逐渐脱离了大家庭。这些人大多是城内各种作坊的小工,而且很可能是从各种实学中走出来的,除了那些加入荆州军,成为各部军械营、匠作营的匠师,或是医护营的医助官、护兵之外,实学中出来的大部分人,就成为了各个作坊中的主力。   他们能写会算,干活也是个顶个的好手,到哪儿都是极受欢迎的。   刘琮并没有奢望产生什么市民阶层,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是绝不可能的,但至少可以让这些人发挥更多的聪明才智,而不都是圈在土地里当农民。毕竟荆州的土地再多,也总有个限制。   通过这半个多月的观察和了解,刘琮对于荆州算是比较放心了。无论是蒯越文聘等世家大族也好,还是魏延、王粲等新兴势力也罢,目前看来还没有内部争权夺利,互相别苗头的迹象。文武之间相处总体而言还算融洽,就连魏延也没像历史上那样口碑不好。官学和实学,也就是老百姓口中平学之间也因为没有切身的利益冲突而和平相处着,就算再顽固的老儒生,也总得住房子吃饭吧?人家平学出来的学徒不就是为你们服务的么?   固然集市内还有许多坑蒙拐骗之徒,也有不少沿街乞讨的乞丐,但这又如何呢?刘琮从来没有想过要建立一个人人有饭吃,个个都向善的乌托邦,他知道自己身处何时,所在何地。   能够让治下百姓大部分吃上饭,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刘琮是这么认为的。   刘琮也很清楚的知道,实际上百姓的负担还是很重的,不仅仅是荆州,益州和江东的百姓也都是如此,但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不用担心因为战争而家破人亡,能够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就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安定日子了。而且无论是集市还是别的,从中获利最大的,恰恰是以自己为代表的世家大族。   回到牧守府后,刘琮得知法正送来了淮河战役的计划。贾诩已经看过,正和法正说着什么,刘琮进来之后,先看将这计划看了一遍。   “我方水军数量偏少啊。”刘琮放下竹简,抬头对法正说道:“还需加强水军力量,否则战事恐将不顺。”   法正皱眉道:“战船难以入淮河,现在打造恐怕来不及了。”   这个问题倒是事实,刘琮摩挲着下巴,眯起双眼道:“尽量先征集船只吧。”   参谋府的战略计划是自寿春出兵,先扫平九江郡内的其余各城,沿淮河向东,攻西曲阳、当涂、阴陵、钟离四地,尤其是淮河南岸的重镇钟离。此为战役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则是完成上述作战目标之后,直取盱眙、淮阴、盐渎,这是战役的第二阶段,能够达成的话,则高邮、广陵便被包围,扫平这些地方的残余就是战役的收尾,也就是第三阶段的任务了。   之所以要从寿春出兵而不是渡江直扑广陵(扬州),是因为两者的难易程度相距太大。渡江作战即便对于刘琮来说,也是个很困难的任务。牵扯到的不仅仅是水军,还有各方面的协同。无论是军队力量的投放和扩展,在渡江战斗中都是很困难的。因此这份计划大致就是刘琮之前所提出的方案,只是在细节上进行了完善。   考虑到陈登病重的消息,刘琮觉得有必要加快推进淮河战役,好在荆州军的后勤系统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已经颇为成熟,各项准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而此次战役刘琮不准备亲临前线,而是打算坐镇寿春。   ☆、第十一章 劝主公沮授出谋   “呜……”低声的号角声刚刚响起,城头上的战鼓便急促的敲响了:“咚!咚!咚咚!”   神色疲倦的士卒们在伍长、什长的催促下嘟囔着站起身,拎着刀枪来到垛口处,向城下望去。一面旗帜被春风吹展,挂在旗枪上的串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铛”声,那面在春风中招展的旗帜上,绣着个斗大的“袁”字,而城下正向城墙逼近的黑压压的队列中,也有数面“袁”字大旗。   前几日城外的厮杀已看不出多少痕迹,不过被烧毁的房屋、焦黑的树干在春日灿烂的阳光下,依旧刺痛了袁谭的双眼。他此时立于城楼之上,英挺的双眉皱成一团,左手紧握着腰间悬挂的长剑,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自月前被高干打败,摔残部退守信都以来,坏消息就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袁尚与袁熙合兵,紧接着刘备派张飞又悄没声的占了广平和内黄,使得先前关羽攻下壶关,威逼上党的好消息黯然失色。   刘备这是要干什么?想到孙乾所说的那番解释,袁谭便气不打一处来。按照刘备的说法,是担心袁谭不敌,调兵广平乃是为了就近增援。数日之前袁谭是断然不肯相信的,虽然对此无可奈何,却总觉得自己上了刘备的恶当。然而现在袁谭气归气,心里也明白,刘备所言不差,自己恐怕还真的打不过袁尚和袁熙。   可是刘备的援军在哪儿呢?现在袁尚和袁熙所部三万余人马,已经兵临城下,刘备的援军呢?   “将军,目下我军伤亡惨重,城内粮草不敷,还是应当早些决断啊,否则迟则生变,恐对将军不利也。”辛评眯着细长的双眼,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焦虑之色。   所谓决断,不过是劝袁谭早点弃城而走,逃回南皮罢了。信都城池虽大,但毕竟不能与袁谭经营已久的南皮相比。城内大族及百姓对袁谭既无效忠之心,更无同生共死之念,若是被袁尚钻了空子,到时候城被攻破,大伙儿全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袁谭如何能甘心放弃?他现在还有一万余人马,只要刘备能率军及时赶到,未尝不能将袁尚袁谭痛击于城下。对方不过三万余人,分为三个大营困守三面,只给袁谭留出东门,不就是想逼着自己弃城逃回南皮吗?   从城楼上看下去,远处的敌军黑压压一片,而正向城下逼近的敌军,甚至已经能够看清前排将士的样子了。一名校尉摸样的骑士正在阵前大声指挥着,他黑面长须,年纪却并不很大,肩膀宽阔,身材高大,尤其是胯下战马神骏异常,使得他更显得鹤立鸡群,威风凛凛。他的铠甲看上去倒坡有些刀劈剑砍的痕迹,铜扣牛皮的腰带上,虎头吞口颇为狰狞,在春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在他的身后,手持圆盾的步卒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在急促的战鼓声中,在低沉的号角声中,随着高高飘扬的旗帜,如同一道巨浪般向城下逼近。   双方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向对方抛射箭矢,这种乏味的场面使得袁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也许昨夜不该那么放纵,不过想到那两个少女如玉般的肌肤和销魂的呻吟,袁谭脸上还是浮现出一抹笑意。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攻城战即便对于守城一方也是颇为残酷的。看着袁尚和袁熙的部下疯狂地向城头进攻,袁谭忍不住冷汗迭出。双方将士中不乏相识者,然而在这样的时刻,谁还管的了对面的人是否相识?   城头上的防线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敌军跳入城头,然而守军毕竟坚持住了,他们坐在满是血泊的城头上,在伤兵的哀嚎声中,神情麻木地喘着粗气。   袁谭在城楼内不断走动着,楼板被他踩得“咯吱”直响,他犹如一只困在笼中的野兽,双眼赤红,发髻凌乱。现在还能从容退走吗?焉知东门无兵是不是对方设下的陷阱?若是自己领兵从东门逃走,会不会一头撞入敌军早已设下的埋伏之中?这个可怕的前景让袁谭猛然站住,眼神有些迷茫和畏惧。   刘备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呢?或许,干脆就没有?袁谭深吸了一口气,心惊胆战的想着,要不然先退回南皮吧?毕竟那里才是自己经营多年的地方,若是能回到南皮,再征召各地人马,怎么也能凑足三万之众,甚至五万也是有可能的。这么一来,未必便会输给袁尚和袁熙。   就在袁谭纠结不已的时候,邺城内刘备正与沮授商议是否去救援袁谭。   “公今不往救袁青州,更待何时?”沮授正色说道:“袁尚与袁熙坐拥并、幽,合兵攻打信都,袁青州何以当之?”   刘备为难的摊开手说道:“吾欲救袁青州,奈何曹贼在背后虎视眈眈,焉能不顾?”   “主公此言差矣!”沮授摇头道:“若公遣军北上,不出旬日,便可抵信都城下,彼时与青州里应外合,必能解信都之围,将二袁之兵驱离冀州,使青州得以领兵返回南皮。如此一来,主公便可据有信都,何乐而不为?至于曹操,即便来犯,亦有黎阳可阻敌,愿主公切勿迟疑!”   本来按照刘备的想法,是袁谭和袁尚袁熙三兄弟打个你死我活,自己再出兵收拾残局,可现在听沮授这么一说,刘备也有些动心了。也许现在袁谭实力尚存,一时难以扑灭,可若是真被袁尚和袁熙打残了,自己就要面临两面受敌的窘境。相比之下,先保住袁谭,与袁尚和袁熙形成均势,更符合自己当下的利益。   这么想着,刘备便点了点头,对沮授说道:“若我军解了信都之围,袁谭却不回南皮,又当如何?”   “他若是仍在信都,不怕袁尚与袁熙再度来攻么?以授之见,若是能解围而去,袁谭必然会在辛评等人劝说之下,退守南皮。”沮授捋着胡须,信心满满的说道。   沮授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他对袁谭和辛评太了解了。   以袁谭的性格,吃了败仗之后未必会认输,但他的人马已经折损不少,不回到南皮招兵买马肯定是不愿意再待在信都的。至于辛评兄弟俩,出出鬼主意也许还行,但真要放到战场上,那就提不成了。所以退回老巢是他们的必然选择,这之后他们会怎么应对,沮授都已猜出来了,只是现在却没有必要告诉刘备。   不过刘备还是有些不放心,倒不是怕干不过袁尚和袁熙,而是对曹操不放心,难道曹操真的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攻取河北而按兵不动?这绝不可能,那么曹操又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之前曹操亲自领大军北上,攻克黎阳,那时若非荆州军夺回叶城,威逼许都,只怕这会儿曹军已席卷而来,自己连邺城都很难守住。   对于刘备的这种担心,沮授是如此说的:“征南将军刘琮,岂能不顾主公之安危?如今荆州军已占寿春,若是曹贼应对不当,可能会使得广陵不保也。前几日不是有消息传来,陈元龙病重不起么?广陵郡位置极为重要,曹贼安能轻易放弃?以余之愚见,不出半年,荆州军与曹军必然会在广陵有一场大战。”   “哦?”刘备双眼微眯,手指不自觉的在案几上轻轻叩着,思忖片刻之后,他望着沮授说道:“这么说,我方可趁此良机,一举扫平冀州?”   沮授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是啊,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主公切勿迟疑!”   按说刘备目前的实力也不算弱了,至少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马,粗略总计的话,大约已有五万之众。虽然这些人马良莠不齐,其实还有近万人马原先都是袁谭部下,还有一万多收降的袁尚部众,再加上后来招募的士卒和其他豪强部曲、流落散兵,真正属于刘备的老底子部队只有一万八千余众。   不过有了这么多人马,也给刘备带来了不少信心,加上地盘扩张如此迅速,他越发觉得要尽快拿下冀州。所以原先那点保存实力,坐观成败的想法,便不知不觉的改变了。   主意已定,刘备便立即行动起来,先是派了数十骑流星飞驰,赶往信都告知袁谭,让他再坚守数日,待自己亲自领大军前来,再里应外合,一举将袁尚和袁熙所部击溃。同时下令抽调各部准备北上,而粮秣辎重等先行上路,往广平运送。这边厢又派人给关羽传书,让其留一员校尉领三五千人马驻守壶关,关羽自领人马返回邺城守卫。   刘备派出的信使星夜疾驰,赶到信都自东门入城,给袁谭呈上刘备亲笔文书之后,袁谭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腔子里。   辛评得知后,也喜出望外,连声说道:“如此,我军便有救了!”   消息传出,袁谭部众更是欢声雷动,在他们看来,只要刘备率领大军一到,袁尚等疲惫之军,如何能抵挡得住?   这种想法不但是袁谭的部下,就连袁尚和袁熙得知之后,也都有些慌神了。   此次出兵围攻信都,袁尚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之前袁谭气势汹汹的都打到了乐平,若非高干突出奇兵,将袁谭所部杀的大败而走,他都想着要放弃阳曲跑去范阳呢。眼下刘备要来,这信都是打还是不打了?   ☆、第十二章 怀心机兄弟论策   袁尚是如何得知刘备即将出兵援救信都的呢?自然是城内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   对于信都城内的大族也好,百姓也好,袁尚毕竟占据着大义名分,再说袁谭入城之后,横征暴敛,征夫拉丁无有宁日,若不是守军防范严密,只怕城内百姓早就逃亡一空了。   如今听说刘皇叔要来救援袁谭,大族和百姓都有些郁闷,为何仁厚爱民的刘皇叔会来帮助残暴无道的袁谭呢?不过想到刘备来了之后,也许能够免去信都被攻破,大家也不用遭受战乱之苦,对于刘备的小小怨念,也便自然消散了。   而那些给袁尚通风报信的人,正是出于这样的心理,您看啊,刘皇叔要带大军来救援袁谭,您要是早些退兵,也用不着和他打个头破血流,大伙各退一步,相安无事,岂不是好?   于是袁尚便有些苦恼了。   中军帐内,面白无须,英俊潇洒的袁尚此时皱着笔直的双眉,对三弟袁熙说道:“如今围城已有数十日,久攻不下,将士疲惫,伤亡亦多。若刘备果然率兵而来,只怕我军难以抵挡,不如趁敌军未至,先行撤兵如何?”   袁熙却冷笑道:“今日退兵,何时还能有如此良机?以我之见,不如趁敌军防守松懈之时,大举猛攻,只要攻破城池,那刘备领兵来与不来,又有何用?”   他这话说的倒是轻松,袁尚不为所动的摇头道:“恐坚城难克,反倒使将士白白殒命,万一被刘备趁势夹击,我军有大败之虞啊!”   对于袁尚的担心,袁熙只是淡然一笑,并未接话。   信都以前虽然是大城,但袁谭败退至此,袁尚与袁熙合兵而来,先是三万余人,随后陆续赶到的各部加起来,已有四万五千之众。然而这么多人马却为何攻不下只有一万余人把守的信都城呢?   如果说袁熙之前出兵相助袁尚,是担心袁尚被袁谭击败之后,自己便孤立无援,现在双方合兵一处,攻打信都时,袁熙便立即发现,袁尚在调兵遣将时,总是使用自己的部下去打头阵,啃硬骨头。袁熙又不是傻子,岂能对此不暗生怨恨?只是袁尚到底还占据着大将军的名号,不好翻脸发作罢了。不过阳奉阴违,暗中掣肘之事,袁熙可也没少做。否则还能等到今日?   其实自袁尚被刘备赶出邺城,逃亡并州之后,袁熙便也动了之前不敢动的心思,尤其是袁谭领兵一直打到了乐平,若非被高干击败,袁熙都想要趁乱自立呢。袁尚本来就寥寥无几的威信,如何能够服众?这便是袁熙心中产生想法的根源之一。   见袁熙只是冷笑连连,袁尚心里很是别扭,没好气的瞪了袁熙一眼,他却有不好发作,恨恨说道:“此事不用再议了,我明日便退兵!”   袁熙正要说什么,却见帐中一暗,原来是高干等人从外面进来,于是闭嘴不言,只用眼神询问跟随在高干身后的自家部曲将校。那几个将校都茫然不解,弄的袁熙郁闷无比。   高干进来之后,便对袁尚问道:“将军,我军今日是否攻城?”   “不攻了!传我将令,整治行装,准备退兵。”袁尚起身说道。   “大将军可是为刘备领兵而来之事,才做出如此决断?”高干惊讶的望着袁尚问道。关于此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袁尚这么快便做了决定,在高干看来,若是集中兵力,猛攻一处,信都并不难攻下。之前并州兵和幽州兵混杂一处彼此掣肘,才是攻城不顺的主要原因。   袁尚便秘似的点了点头,对于高干袁尚是颇为倚重的,要不是高干的话,恐怕他这会儿已经跑到范阳去看袁熙的脸色了。   见袁尚如此,高干也不好多言,低头行了一个军礼,转身便出了大帐,那些将校也跟着一同出去。   待铠甲的铿锵声远去之后,袁尚这才颓然坐下,扭头对袁熙苦笑道:“我自领兵退回阳曲,先夺回壶关再说。”   袁熙皱眉思忖片刻,对袁尚说道:“壶关被刘备所得,确实颇为可虑,然兄长若是就此退兵,刘备实力便越发强大,恐怕以后更难对付啊。”   “哼,却也未必!”袁尚眯着双眼,对袁熙说道:“刘备岂是好相与的?我看啊,咱们那位大哥,早晚要吃刘备的亏!他却也不想想,刘备这么奋不顾身的帮他,目的何在?”   袁熙却歪着脑袋,思忖片刻之后对袁尚说道:“如此说来,兄长却未必没有机会夺回冀州。”   “哦?”袁尚听了连忙扭头对袁熙道:“此言何解?”   “若是刘备图谋大哥,岂不正是兄长的良机?或许兄长此时就应与大哥捐弃前嫌,以共同对付刘备!”袁熙按着案几,挺身对袁尚说道。   袁尚愣怔了一下,缓缓摇头道:“现在只怕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唉,有刘备从中作梗,我们兄弟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看他如此惺惺作态,袁熙心中冷笑,暗道,若不是你们假造遗嘱,夺了原本属于大哥的一切,刘备又岂能有机会撺掇袁谭与你相争?不过这会儿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想了想,对袁尚说道:“不管有没有用,兄长还是暗中遣人说与大哥知道,若是来日刘备果然对大哥不利,那时大哥便知道兄长的心意了。”   袁尚略有些奇怪的看了袁熙一眼,不知道他这番话中,到底有几番真情,几番假意。按说自己与袁谭只怕没有可能和解,袁熙这么说又有什么目的呢?   原本就因为刘备要来援救解围之事闹的头疼的袁尚,这会儿只觉得脑仁疼的厉害,摆手对袁熙说道:“此事容后再议,你也先回去准备准备,让将士们收拾行装,明日先行退兵吧!”袁熙见状,起身告退,待出了大帐之后,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容,自己在幽州待的好好的,干嘛要巴巴的跑来这里受气?若不是为了准备坐收渔翁之利,鬼才愿意来呢……   ☆、第十三章 元龙豪气今何在   广陵太守府内院,数名仆从抬着一具木榻置于树下,仲春的阳光穿过嫩绿的枝桠和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在榻上那人清瘦的脸庞上。待仆人散去之后,这人才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窝深凹,枯树枝般的双手颤抖着掀开身上覆着的锦被。这个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的人,正是广陵太守陈登。   他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使得胸口传来的烦懑之感略有舒缓。两年前华佗曾给他诊断过病情,说他“胃中有虫,欲成内疽”,其实那时陈登已不思饮食,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了。如今病情加重,他派人再去寻找华佗,却遍寻无着,杳无音讯。   陈登并不害怕死亡,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在这个乱世之中,尚未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便弃世而去,撒手人寰。   春日的阳光让陈登的脸色红润起来,他感到了久违的活力,在体内滋生,然而这暖洋洋的舒适的感觉,又使得他不禁微微闭上双眼。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少年时,陈登便已有扶世济民之志,博览载籍,旧典文章,莫不贯综。在他二十五岁那年,便举孝廉,被朝廷任命为东阳长,及至任广陵太守时,明审赏罚,威信宣布。当初海贼薛州之群万有馀户,亦束手归命。   朦胧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当时他和父亲还在徐州,陶谦病死之后,刘备谦辞不肯领徐州牧,正是自己看出刘备的担心,不过是害怕诸侯不服,于是对刘备说道:“今汉室陵迟,海内倾覆,立功立事,在于今日。彼州殷富,户口百万,欲屈使君抚临州事。”   那时的刘备兵不过万,将只关、张,生怕领了徐州之后被诸侯相攻,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自己又对他说:“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成五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书功於竹帛。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刘备却仍旧不允,可惜自己那时声望浅薄,毫无根基……   当时曹操、袁术都对徐州虎视眈眈,若刘备不领徐州,则徐州必遭战乱,为了免于此祸,只能求助于袁绍来说服刘备。还记得当初自己给袁绍的信中是这么写的:“辄共奉故平原相刘备府君以为宗主,永使百姓知有依。”在袁绍的支持之下,刘备这才得以领徐州牧,若非后来陈宫等人引吕布前来,徐州又怎会数遭兵灾?   想到此处,陈登不由长叹一声,彼时自己对刘备颇为敬重,觉得刘备有王霸之略,但是现在看来,曹操和另一个人,亦为当世之杰。只可惜自己看不到,将来谁会问鼎天下。   一阵馥郁的花香,随着徐徐春风轻柔的飘拂而来,缕缕阳光中纤尘飘荡,陈登怔怔地看着,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这乱世之中,人命轻如尘,贱如土,然而即便如此,也要如朝霞一般绚烂,哪怕转瞬即逝,亦要留名于史册……   “府君。”有人在木榻侧后轻声唤道,   陈登睁开双眼,见榻上小几已摆上了食盘,洁白如玉的生鱼脍盛在彩绘三鱼纹漆盘中,显得格外诱人。他伸出枯瘦的手颤抖抖的夹了一箸,在猩红的胎虾酱中轻轻一蘸,缓缓送入口中,混了葱末的酱香立即在口腔中化开,鲜嫩柔韧的鱼脍使得陈登满足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病正因此物而起,也曾在华佗的嘱咐下少吃,甚至几乎不吃了。   然而去年康复之后,陈登却又忍不住继续吃起生鱼脍,直至年底时病重,这才又戒食此物。   来日无多,病入膏肓,戒之何用?陈登缓缓吃着,细细品着,咀嚼着,然而胸口阵阵烦闷燥热之感,使得他不得不放下木箸,神情疲倦的摆了摆手。   侍立一旁的仆人摄手摄脚的端起食盘,悄悄离去。   阳光偏移,树荫遮蔽,陈登抬起手放在额前,想起之前刘琮遣使送来的书信,不觉有些黯然。当初在江东时,刘琮的招揽之意就很明显,但陈登却不能轻易背叛曹操。然而自去年刘琮吞并益州,攻取汉中之后,陈登便意识到,刘琮已经势力大成,恐怕下一步,就是进军中原了。广陵所在之地,便立即首当其冲。   自病后上表请辞以来,陈登便一直在等待,虽然现在还未有消息,但曹仁成为徐州刺史的消息,却让陈登明白,曹操并没有打算放弃广陵。毕竟广陵郡的地势太过重要,只要扼守于此,江东之兵便无法北上,徐州自然无虞。   对于曹操和刘琮,陈登内心是非常矛盾纠结的。一方面曹操雄才大略,又占据了大义名分,另一方面刘琮经天纬地,亦是盖世豪杰,正如日初升,其势煊煊。双方都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可谓旗鼓相当。若是自己还有时间,或许可择其一人为主,定可随之建功立业,留名青史。可惜……   江东在刘琮治下日渐强大,更不用提其根基之地荆州,在陈登看来,如今刘琮很可能会对广陵用兵,给曹操侧翼制造巨大的压力。而且荆州军现在已占据寿春,等若在淮河上钉入了一个楔子,曹操不将其拔出,将对徐州构成极大的威胁。双方很快就会兵戎相见,广陵只怕又要陷入战火之中。   可惜自己却对此无能为力了。陈登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眼前的阳光也逐渐朦胧起来,在那些穿过树荫的光柱中,纤尘飞舞渐迷人眼。   “兵死之鬼憎神巫,盗贼之辈丑吠狗。”陈登以前并不太相信鬼神之说,此时却不禁想起这些年因自己而死的士卒,那些在血与火中苦苦挣扎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哀嚎惨叫之声在耳边响起。   蓦然,一道阳光穿过树荫照在陈登的脸庞上,那些纷乱的人影和嘈杂的声音立即消散无踪,陈登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之感将他托起,宛如飘上云端一般,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建安八年春二月,陈登病逝于广陵太守任,时年三十九岁。数日之后,刘琮祭祖于道,领千余护卫出襄阳,往江东而来……   ☆、第十四章 视江东用兵淮上   所谓祭祖于道,并不是祭祀祖先,而是祭祀祖神,也就是保佑远行之人的神仙祖。相传祖是黄帝之子,名叫累祖,好远游,死于道路,故自秦汉以来,祀以为道神。对于这种祭祀活动,时人是非常看重的。刘琮虽不信,却也不加废止,毕竟许多事情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还未出荆州之境,船队方至夏口,刘琮便收到消息,陈登已于上月底病逝,心中不禁有些黯然。   陈元龙之才气与豪迈,纵横千古,在南宋豪放词作中多见引用其典故者,可惜降年夙陨,功业未遂。对于刘琮来说,颇为遗憾。他虽然并无绝对把握能延揽陈登,但他相信以陈登绝不是看不出大势之人。陈登死后广陵必为曹操派心腹之人镇守,虽然现在还不道是谁,但肯定会对淮河之战役造成很大影响。   不过这个消息并没有动摇刘琮的决心,若要自淮河用兵,则必先稳固淮河防线,若欲淮河防线稳固,则必取广陵郡。相信曹操也已对此非常重视,否则也不会任曹仁为徐州刺史,坐镇彭城了。   船队在夏口只停留了一日,便继续顺江而下,不数日便至春谷,转芜湖入潥江,过潥阳、阳羡后渡湖便到了吴县。   对于江东的治理,刘琮一直未曾松懈,所谓治则合,乱则分。非但江东如此,天下大势又何尝不是?历史治乱更替,天下大势也随之分合变迁。   在江东推行的新政,正是为了增强江东地区的凝聚力、向心力。   目前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江东的世家大族选择了合作,使得新政顺利推行,获得了良好的效果。百姓安居乐业,生产生活得以保障,社会自然便安定下来。在刘琮看来,汉王朝的统治秩序解体,是社会各方面矛盾激化的产物,所谓外戚专正、宦官弄权甚至董卓擅行废立都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还是严重的土地兼并加上天灾人祸,才使得太平道有了生存发展的土壤,最终酿成黄巾之乱。   正因为汉末社会矛盾激化,这其中既有门阀与寒门的争权夺利,也有土地问题引起的饥民、流民暴动,既有统治者内部的纷争也有门阀之间的斗争。当所有这些矛盾都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时,社会离心力滋长,统一的中央集权遭到削弱,各地域的独立性突显出来,地理上离心力也开始显现出来,从而使得天下呈现出分裂的局面。   对于刘琮而言,吞并江东和益州,不仅仅意味着地盘的扩大、人口的增多,军队的增加,还意味着要重新建立新的统治秩序,至少在荆、益、扬、交建立新的统一局面,就要求刘琮必须先整合各种社会矛盾,消弭各种政治上的离心力,才有可能消除地理上的离心力,结束分裂,重建统一。   只要当下广泛的矛盾和问题依然存在,政治上的离心力未曾消除,地理上的离心力便会继续存在,保守的便依旧保守,分裂的还是想着割据一方,那么统一的局面就很难重建。   在这方面刘琮自认做的还不错,而曹操也不比自己差,刘备现在也开始注重于世家大族的支持,开始逐步整合。如今天下纷乱之际,形势错综复杂,在纷乱的漩涡中,有多少人能够认清形势的变化、适应新的形势、调整自己的政策,继而改变运动的方向呢?有时候,即便个人有这种清醒的认识,但要想纠正历史所酝酿出的力量所推动的方向,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些看不清天下大势,不能很好的适应形势的变化并及时调整政策的诸侯们,已经渐渐消散于历史的尘埃之中,跨州连郡如刘虞、公孙瓒、陶谦、袁绍、刘焉、袁术、孙坚者,皆尝雄视一时,其权力犹足匡正帝室,现在却都已成冢中之骨,其势力要么被扫灭,要么就正在被瓜分。   纵观历史,刘琮得到的教训是,争夺天下者,一定要有救黎民于水火的济世情怀,以天下的黎明百姓、苍生疾苦为念,在乱世中以澄清天下、安定天下、重建统一为己任,切不可为一己之私而称王称霸、贪欲恣肆,嗜于杀戮。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琮觉得曹操和刘备与自己乃是同路人,可是若想天下一统,却只能彼此征伐,这或许便是历史的必然吧?   江东这两年未受战乱之苦,新政的推行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生产,吸引的流民又促进了人口的增长,社会矛盾逐渐减弱,很少有人叛乱,对此刘琮很是满意。顾陆朱张等世家大族也从新政中获得了很大利益,对于新政也由抵触改为支持,特别是刘琮吞并益州,攻下汉中之后,已呈现出横扫天下的气象,使得保守的大族也开始变得蠢蠢欲动了。   这在他们迎接刘琮的宴席之上便隐晦的表现出来,虽然其中大部分还不知道即将进行的淮河之战,但刘琮在这个时候到江东来,想来绝不仅仅是来巡视这么简单。   “大将军并有四州之地,却位在列侯,实不相称也。若以吾论,当封王才是。”有人与同席之人低声细语的说道。   那同席之人颔首道:“是啊,大将军乃皇室贵胄,值此乱世,不称王何以收人心、定大义?”   先前那人却低低的叹了一声,见无人注意,这才接着说道:“然则若是封王,这王号却不好定啊。”   “哦?”同席那人先是蹙眉沉吟,想通其中道理之后,也便点头道:“这倒是,若以大将军成武候之号封成王,虽有先例,却不为美。若以荆州故地封楚王……”   楚王之号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自高祖分封诸王,楚王多封在徐州,历十二代于王莽时绝,光武之后便再无楚王。   那么以刘琮鲁恭王之后封鲁王呢?似乎也不大合适。   这样的烦恼早在刘琮来到江东之前,就在很多人心里生根了。他们所图者,不过是水涨船高而已,然而事实上随着刘琮实力的增长,地盘的扩张,这种言论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毕竟以刘琮现在的爵位和官职,已经对治理各地有些不利的影响了。因为刘琮即便有开府任命官吏之权,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再说他到顶才是大将军,麾下的文臣武将,都是低职高就。   例如张昭以抚军中郎将任成武候府长史,下面的太守也还罢了,将军清一色的杂号,属官更是功曹、掾属一大堆。虽然待遇上并没有因为官职低而有所减低,但到底说起来不好听啊。   席间的窃窃私语,并没有影响宴席的气氛。刘琮所关注的,是江东文武的状态,即将开始的淮河之战,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后方的这些文武官员。如果不能同心协力,很可能会对战局造成不利的影响。   按照参谋府制定的作战计划,此次出兵的后勤供应,将由江东负责其中的一部分人力,至于粮草方面,则采取调配的方式,由靠近战区的地方官府就近征集,然后再从荆州转运补充。先于刘琮出发的粮草此时已分为两路,后续还将利用长江水道,陆续发送。   宴席之后的第二天,刘琮便先去往吴县城中的官学,见校舍整齐,规制严整,学中的学生不但有世家子弟,也有豪强子弟,当然更多的是寒门中的少年。虽然这些寒门少年学成之后,往往是各级官府中的低级吏员,但这已经打破了世家大族对官场的垄断,至于将来会怎样,现在虽然未能确定,但是这种希望,就足以让寒门子弟为之奋斗了。   与官学相比,城内的实学要更多,学生也比官学中的学生多出数倍。毕竟在实学中可以学到谋生的手段,而且入学的门槛更低,吸引了大批寒门子弟入学。   实学之中不用读经,只是识字时会用到一些,但最主要的还是学习各种实用的技术,比如木器制造、建筑技术、烧制陶瓷等。这其中除了匠户子弟,还有农户中的子弟,他们多是家中的老二、老三等,家中农闲时便往实学中上学,有那灵性足,手脚勤快的,往往刚学出来便被招到各家工坊。   这些工坊大多是官办的,其中和世家大族也少不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有大族开办,所获之利,比之田庄高出数倍。这也使得那些抱着老经验,瞻前顾后的人大为后悔。   其中最大的工坊,多是和军事有关,例如打造铠甲头盔、刀枪剑戟的江东军械营,以及养殖战马的马场,或是制造、修缮战船的船场。这些重要的工坊或马场、船场皆为官办,设有官员负责其事,虽然暗中也有世家大族就中谋利,但还不至于敢以次充好,或是从中贪污,无非是借着便利条件,为其提供原料等事。   视察这些工坊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刘琮却仍然发现了不少问题,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反映出官办工坊的一些通病。不过要解决这些问题却不是刘琮的事,一方面精力所限,另一方面也是识人用人之事,不可操切。而且淮河之战正在紧张筹备中,他必须分清楚轻重缓急。三月中旬,刘琮自丹徙乘战船逆流而上,渡江至历阳,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便是如何调整人马,准备发动淮河之战了。   ☆、第十五章 走叛将战云密布   周围一片漆黑,静谧的夜色中隐隐传来几声鸟鸣,彭虎自藏身处的草丛中钻了出来,歪着头仔细倾听了片刻,这才他回头低声道:“走!”   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响成一片,间或能听到刀枪磕碰、铠甲铿锵之声,虽然声音不大,却让彭虎很是恼火,他咒骂着低声训斥了几句。若是从他们所在之处回头望去,还能看到寿春城头那微弱的光亮。   所有人都巴不得立即逃得远远的,然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成了现在最大的障碍。有人在黑暗中被脚下的树根绊倒,却不敢发出呼痛之声。   彭虎的心情却不仅仅有紧张,还有些难以掩饰的兴奋。如果此时有一支火把的话,便能看到他的样貌:约莫四十多岁,身量一般,却格外壮实,满脸横肉,额头上和脸颊上有几个很明显的疙瘩,蒜头鼻下,一张大嘴的嘴唇有着很明显的刀疤,那是他在啸聚山林、叱咤湖海多年中留下的众多伤痕中的一处。   当初彭虎聚众为贼,不下万余人马,纵横鄱阳湖中何其逍遥自在,然而在刘琮率荆州军攻孙策时,他见势不妙,转而率部逃至巢湖,投入张宝麾下。后来张宝降了刘琮,彭虎等人也被编入荆州军中。   从贼人一变而为官军,彭虎并没有太过得意,如今这乱世之中,今日为兵明日为贼的实在太多,像他这种由贼为军的,更不在少数。原本张宝欲降刘琮时,彭虎的态度便是既不反对,也没有多少热情,在他看来,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不过编入军中,规矩甚多,对于自在惯了的彭虎来说,很是不习惯。   若仅仅是军法严厉也还罢了,彭虎在编入荆州军时,才捞了个小小的别部司马,麾下仅一千余人马。而且彭虎的那些老兄弟老部下,要么被裁汰掉,要么被编入其他各部,官职更是低微,有的仅仅弄了个什长便打发了。为此彭虎曾很是发过一阵牢骚,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若不是忠心的老部下相劝,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去年彭虎随黄忠自合肥出兵来攻寿春,因向导迷路耽误了时间,差点被黄忠砍了脑袋。后来虽在诸将求情之下保住了性命,但一顿军棍是免不了的。为此彭虎常怀恨于心,若不是势单力孤,他早就想造反作乱了。   荆州军袭取寿春,诸将论功行赏,别人都升官加爵,唯有彭虎不但没捞到战功,反倒捞到四十军棍。自那以后,彭虎便寻思着,怎么脱离荆州军。   要是按照他早年的性子,直接将部下拉走,找个地势险要的深山老林里一钻,占山为王四下劫掠何其快哉?然而这些年的遭遇使得彭虎稳重了许多。他很清楚,自己麾下的部众大多忠于刘琮,而那些忠心的老兄弟,现在也未必可靠。毕竟此次夺取寿春,各部中的将校都有所斩获,有些老部下现在都已和彭虎平级了。   老路走不成,那就只有投靠曹操一条路了。对此彭虎倒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投靠谁不是混个一官半职呢?既然荆州军待不下去,换个阵营又何妨?   然而就这么孤身逃亡,投奔曹操显然也太好。彭虎觉得若是能多拉上一些人,自己将来在曹军中的地位也会稳固一些。于是在下定了决心之后,彭虎便开始暗中联络那些他认为还靠得住的老兄弟,老部下。   如今这年头谁能靠得住呢?彭虎自然有他的筛选之法,那就是和自己一样混的不好的,心存怨怼的人。至于那些已经融入到荆州军中,前途可期的家伙,断然是信不过的。   他这种选择果然没错,在九江郡的荆州军除了黄忠所部嫡系之外,有很大一部分是原来郑宝、张多、许乾等豪强的麾下,还有诸如雷薄、陈兰等袁术的残部。经过彭虎这小半年的观察和试探,还真叫他拉拢了十几个地位相仿,同样有出走或叛降之心的低级军官。这些人以彭虎为首,加上他们的亲信部曲,家眷子侄,总数也有七八百人了。   这么多人又分属各部,想要一同逃亡是很困难的。然而近些日子以来,彭虎已隐隐察觉到事情有败露的危险,而且荆州军显然在谋划着什么,就在数日之前,黄忠等高级将领都赶往历阳,据说是去见到江东来的刘琮。若是事情泄露出去,只怕将死无葬身之地,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彭虎不得不提前发动了。   好在黄忠等将领都不在寿春,使得彭虎多少钻到了空子。不过即便如此,真到了要叛逃投靠曹军的时候,还是有些人退缩了。这些人中有的因为害怕,有的则因为刘琮前来江东,加之这段时间荆州军的某些动向,预测将会再度与曹军开战,从而改变了主意。好在他们并没有举告彭虎,否则今夜彭虎是断然无法溜出寿春城中的。   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彭虎,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紧张是因为害怕背后随时杀出一彪人马,前来追杀自己,而兴奋则来自于对前途的憧憬,他现在很确定,荆州军十有九八会对寿春附近的阴陵、当涂大举进攻,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离得最近的西曲阳。若是能将这个消息告知曹军,想来必定会成为一桩功劳。   不过彭虎却不打算直接往西曲阳而去,因为两军交界之处常有双方斥候巡查,若是被荆州军斥候发现,恐怕这百十余人是断然难以逃脱的。所以他选择走水路,也就是出城之后向西北,从那里乘船渡河,去往下游的下蔡。   当彭虎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时,禁不住心中一宽,这短短数十里之地,他却仿佛行过了千山万水似的。黑黢黢的夜色中,就见朦胧中一支火把亮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支,直到数十支火把将河岸附近照亮,彭虎才看清楚,有数十只小船停泊在岸边。   这是他在前日便已派心腹安排好的,眼下顾不得和迎上来的部曲多说,彭虎径直上了船之后,便下令赶紧渡河。   淮河沿线也并不安全,只是相比较而言,这里的斥候比较少而已。饶是如此,彭虎也觉得心头狂跳,生怕被荆州军斥候发现。   夜间渡河绝非易事,好在彭虎的亲信早有准备,在一片响亮的“哗哗”水声中,木桨拍浪,水花四溅,盘腿坐在船头的彭虎总算松了一口气。   彭虎回首望去,却只能看到寿春方向在夜色中一片朦胧的微光,他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火把的光亮下,他的脸庞显得格外狰狞。   待彭虎叛逃的消息传到历阳后,刘琮并不觉得这会对接下来的淮河战役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以彭虎的身份是无法接触到太多机密的,而且荆州军的调动也好,粮草的运送也罢,都是无法瞒住曹军斥候太久的。   不过彭虎的叛逃,也让刘琮意识到,江东的荆州军中必然存在一些问题,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了解彭虎叛逃的始末之后,刘琮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些小问题。好在彭虎叛逃并未给荆州军士气造成什么影响,如今大战在即,虽然还未对军中诸将下令,但这种战云密布的紧张气氛,已经开始影响到军中将校乃至普通士卒了。   其实此次淮河之战的主力,还是江东三营,荆州军各部虽然也会参战,但担任的主要还是总预备队的任务。当然除了少数将领知道外,大部分将校并不知情。   此次出兵淮河,参谋府预计将投入五万余人马,且主力即为江东三营各部。而在江东的近两万荆州军各部视情况而定。   大量的辎重从牛渚大营转运至历阳,江东三营各部陆续开拔,周瑜率领韩当、黄盖等将先行领步骑一万余,于三月底前往寿春。刘琮亲自出城相送。   因昨日才下了一场春雨,道路便有些泥泞,不过今日天光甚好,暖洋洋的阳光晒得人浑身舒泰。   刘琮骑着战马与周瑜并辔而行,望着旌旗招展,刀枪如林的队伍,刘琮心情很好。   “此次出兵,虽有参谋府之计划,但也不必太过拘泥。”刘琮扭头对周瑜说道,他虽然并不太担心这一点,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周瑜朗朗一笑,对刘琮说道:“瑜自理会得。不过大将军在历阳,恐为曹军所突袭,不可不防。”   历阳虽在全椒和阜陵二城之后,但全椒早已破败,阜陵也并无多少驻军,两地离曹军控制的东城并不太远,所以周瑜才会有此担心。   刘琮点头道:“只要公瑾你那边进展顺利,东城之敌便不可能来进犯历阳,更何况历阳城池高大,不是那么好偷袭得手的。若是曹军大举进攻,反倒会陷入我军包围之中,想来无论是谁指挥,也不会冒这个风险的。”见周瑜若有所思的颔首不语,刘琮又道:“陈元龙死后,曹操已任于禁为广陵太守,想来很快便要到广陵了。至于淮河沿岸这几座城,曹军未必愿意轻易放弃,公瑾此去,要多加保重啊。”   ☆、第十六章 遭敌袭力保粮车   即便再完美的作战计划,都会遭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更何况在这个时代,计划只能作为一种指导参考,在通讯联络极为落后的当下,对于将领的要求其实一点也不低。   四月初,一支运送粮草的队伍自合肥出发,向寿春而去。两百余架粮车加上随行的押送队伍,在道路上蜿蜒数里。看旗号,这是荆州军张多所率领的人马。   正是初夏时分,且天气甚好,温暖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张多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就更睁不开双眼了。他原先也是和张宝一样,聚众起兵,掠夺乡里,后来和郑宝一起向荆州军投降,他的部下也多数分散编入荆州军各部。   与彭虎不同,张多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颇为满足的,虽然官职不是很高,但也算的上江东荆州军的将军了,麾下三千余人马,其中这一千余人多是他的旧部,此次押运粮草往寿春而去,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张多很是心满意足。   他没有注意到,道路右侧的山坡上,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借着树木和岩石的掩护,悄悄的观察着自己。而在队伍两侧巡查的斥候,也显然没有发现他们。   谁会想到在这里遭遇曹军呢?张多没有想到,本该想到的斥候也未曾想到,更何况那些普通的士卒和运粮的马夫呢?   所以当曹军突然从侧面的山坡杀出来时,张多猛然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表情中带着几分绝望。他一眼就看出,曹军是有备而来,且人马不少,不是自己所能抵挡住的。   “嗖!”一支利箭擦着张多的头盔飞掠而过,张多猛地一缩脖子,兜转马头,见曹军弓箭手钻出山林,正向己方抛射箭矢,连忙下令部众举盾防御。至于那些民夫,在曹军突然杀出之时,都连滚带爬的下了马车,钻到车下瑟瑟发抖去了。   “将军!前方敌军数百骑迎面杀来!”一名近卫策马冲到张多身旁,刚喊完这句话,就被数支箭矢射落马下,张多虽也身中两箭,但盔甲坚固并未受伤,恨恨地扭头望向前方,心中大为后悔。   若是按照荆州军的军令,凡运粮行止,必以斥候前后探查,左右遮蔽,不使敌军有可趁之机。然而张多觉得这会儿才离开合肥不过两日路程,曹军断然不会在此出现,所以便有些大意了。为将者大意,则麾下必生懈怠之心,更何况这些部众多是他的亲信部曲,见张多如此松懈,他们自然也跟着偷懒。   然而现在却不是后悔的时候,张多咬了咬牙,一面下令部下列阵防御,一面派出亲信分出两路,各自往寿春和合肥报信。直到此时,张多才猛然醒悟,此地距离寿春和合肥都是两日多路程,正处于两地中点。无论任何一方派来援军,恐怕只能给自己和部下收尸了。   转眼间曹军伏兵已自山坡上冲了下来,张多紧握马槊率领数十近卫骑兵,向敌军冲杀而去,原本因突遭伏击而士气低迷的部众,见状也鼓舞起士气,与冲下来的曹军战做一团。   此时曹军也已亮出旗号,镶着黑边的旗帜正中绣着个大大的“秦”字,若是所料不差,当是驻于西曲阳的曹军偏将秦翊。   派往合肥方向而去的骑兵尚未冲出队伍,便被曹军弓箭手射落战马,另外一人要跑的稍远些,然而后路已被曹军堵死,他见势不妙,只得拨转马头逃回车队。   张多虽然未经过多少大场面,但四下里一看也知道,曹军必不会少于三千人马,此时正从前后冲杀而来,至于从山坡上冲出的伏兵,已经将运粮车队从中截断。   就算想跑,现在也无论可逃。更何况丢下粮草逃回去也是死罪,张多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不如降了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便马上将其抛开,自己的家眷老小都在历阳,若是不战而降……   既然降不得,那就只能拼死一战了。张多握紧了手中的马槊,催动战马向车队杀去,眼下必须将攻到近前的曹军消灭,全军连成一线才行。   “噗嗤!”锋锐的马槊从背后将一名曹军士卒戳翻在地,没等张多抽出马槊,就见数个曹军步卒挥刀向他砍来,张多见状连忙撒手,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前蹄腾空乱踢,逼得曹军步卒纷纷闪避。   待战马落下时,张多已抽出腰间长剑,横劈竖砍,堪堪抵挡住曹军的进攻,饶是如此,高筒战靴上也被敌人砍出一道裂口,鲜血迸出。   好在张多的近卫及时冲杀过来,枪矛乱刺,将这几名曹军杀退。   守在粮车附近的士卒见状,连忙向这里围攻,双方刀来枪往,杀得血肉横飞。   “将军,敌军甚众,难以抵挡,还是突围而去吧!”一名近卫靠近张多,大声喊道。   张多目呲欲裂,厉声道:“若失粮草,必是死罪,谁再敢言退者,杀无赦!”   他这话让部下顿时清醒了,原先存着的那点侥幸心理立刻没了,押运粮草过期不至都要治罪,更何况是拱手让给敌军?   那些赶车的马夫民夫,此时也顾不得害怕,捡起地上染血的刀枪加入了厮杀之中,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总也是股力量,更重要的是激起了将士们的斗志。虽然荆州军伤亡惨重,渐渐地被曹军压缩包围成一个圈子,但却无人投降。   张多身上已多处受伤,此时背靠着一架马车,手持崩了口的长剑拼命抵挡着。在他身前躺满了阵亡的部下,而他身边的荆州军将士却越来越少。   看来自己怕是活过不今日了,张多劈翻当面的一名曹军步卒后,惨然想道。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曹军背后响起。   一名爬到粮车上的士卒高声喊道:“援军!援军到了!”   张多精神一振,浑身仿佛忽然充满了力量,他扭头喊道:“是哪位将军?”   “看旗号,似乎是……”那人还未喊完,就被一支利箭射中胸膛,翻身栽落粮车。   “是太史将军!太史将军来救咱们了!”然而还是有人看到了援军的旗号,高声喊了出来,声音颤抖满是兴奋之情。   张多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叫道:“杀啊!”数百名残余将士听到后,齐声应和!   ☆、第十七章 阵斩秦翊初告捷   深陷重围,自忖必死的张多等人见援军突然杀出,不由大为振奋,趁势向曹军发起反击。   眼看就要大获全胜的曹军将士,则变得有些慌乱起来。秦翊兜转马头一看,见荆州军骑兵已杀至近前,忙下令部将分兵前去阻挡。他麾下一名校尉得令后,立即率领本部八百余步骑前去迎击。   此次设伏突袭荆州军粮队,秦翊原本觉得十拿九稳,可谁知道竟然会有荆州军突然杀出?自彭虎叛逃到下蔡之后,扬州刺史刘馥便更加确信,荆州军将要夺取当涂、西曲阳以及阴陵、钟离等地。去年刘馥被赶出寿春之后,他便移治于淮河北岸的平阿,如今得知荆州军动向,他一面向徐州刺史曹仁报告,一面带动人马,令秦翊率兵出阴陵,往西曲阳而来。   秦翊原本是袁术的部将,当初袁术败亡,他和戚寄二人被刘馥说服投靠了曹操,领兵屯于阴陵,去年荆州军黄忠和周瑜围攻寿春,他和戚寄也被打的落花流水,好在荆州军夺取了寿春之后便止步不前,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西曲阳离寿春最近,秦翊率部到了城内之后,决定主动出击,于是率领本部人马共两千五百余,潜行往合肥至寿春道路而来。今日一早发现张多率兵押运的粮队之后,秦翊当机立断,设下埋伏,打了张多部众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胜利在望之际,却又突然杀出荆州援军,使得秦翊心情立即沉重起来。   为了围歼这支运粮队伍,秦翊所用的战术便是集中所有兵力,在伏兵冲击之后,自己再率部前后夹击,所以战斗开始没多久,在外围警戒的斥候也便收缩回来参战。然而正因如此,才没能及时发现荆州军竟然在附近还有一支援军。   这支突然出现的荆州军骑兵队伍,是由太史慈率领的江东神锋营的一部分,只有五百余骑,然而当他们从发现了己方的运粮队正被曹军围攻,便在太史慈的率领下,毫不犹豫的向数倍于己的敌军冲杀而来。   从道路上行进的队形转为冲锋的阵型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这得益于平时的训练,以及良好的地形。当太史慈率部冲到曹军仓促组成的阵前时,敌人的阵型甚至连大致的雏形都未形成。长枪兵混在刀盾手之中,弓箭手弯弓乱射,被挤得伸不开胳膊的长矛兵咒骂着向前涌去,而被荆州军铁骑呼啸而来吓得向后倒退的曹军士卒,又加剧了这种混乱。   锋利的长刀自上而下划出一道雪亮的刀光,随着刺耳的破甲声,一只断臂连带手中紧握的环刀掉落于地,喷溅的鲜血使得身边的同袍睁不开双眼。铁骑冲击之下的曹军步卒,如同被犁开的泥土般向两边翻滚,不同的是这支铁骑洪流犁出的是满地的鲜血和残肢断臂。   数支神锋骑队伍犹如利箭一般,深深地穿透到曹军仓促布下的阵型之中,那名领命前来阻挡的曹军校尉见势不妙,大声呵斥着部下,向自己靠拢过来。他打算先将部众集中起来,免得遭受对方的骑兵冲击,在这种情形下,毫无组织的步卒简直就是被一边倒的屠杀,压根谈不上什么抵抗。   然而没等部众们向他靠拢,就见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一箭射中了这名校尉,力道之大,使得这校尉还未惨叫出声,便向后摔落战马。他身旁的几名护卫愕然向对面望去,见敌军中一员虎将正收起弯弓,拔刀向此处冲来,而他身后旗手高举旌旗,左右数十名明盔亮甲的近卫,呼啸着追随而来。   秦翊见后方将士无法抵挡,而被围困在各处的荆州军运粮将士又开始反击,不由迟疑起来,他知道杀过来的援军乃是太史慈所率领,对于太史慈他也是久闻大名,不敢小觑的。然而太史慈所率骑兵并不多,若是能将其抵挡住,哪怕再拖延一会儿,也许就能将运粮的张多部击溃,到那时再集中人马,对付太史慈。   按说他这想法本也没错,在这种情形之下,先集中优势兵力,将敌军一部消灭之后,再转而对付另一部分,在战术上来说完全正确。然而秦翊的问题是他太过犹豫,而且原先对荆州军援军没有防备,以至于兵力在进攻时太过分散。虽然这是因为要将运粮的张多部分割包围,然后再歼灭,但却给当下指挥造成了很大麻烦。   被派去阻挡荆州援军的校尉被太史慈一箭射死后,前去抵挡的曹军步骑便愈发混乱了。太史慈抓住了这个机会,率领近卫发起猛烈冲击,将曹军阵型杀得四分五裂。神锋营的将士们在平坦开阔的战场上纵横驰骋,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大地,混在被砍杀的曹军士卒的惨叫声中,格外震慑人心。   再这么下去,只怕大事不妙,秦翊回头看了看张多部,见他们经过猛烈的反击之后,竟然将数个战团连成了一片,心下不由大惊。   “将军,不若先行撤兵吧?”一名近卫肩膀上插着支箭矢,血染红了半边铠甲,纵马冲到秦翊身前喊道。   秦翊怎舍得将就快到手的胜利拱手让出,他恨恨的看着在后方厮杀的神锋营骑兵,提起长刀吼道:“随我杀过去!”   在他看来,目前最大的危险来自太史慈所率领的骑兵,而张多部虽然伤亡惨重,但急切之间也很难将其消灭,不如先击溃来援的太史慈部,回过头再收拾张多亦不为晚。   见秦翊跃马杀向敌军骑兵,他身后的亲信部曲不敢怠慢,连忙紧追而去。此时战场上到处都在混战,被分割包围的张多部众由于得到了支援,开始陆续合兵一处,使得包围他们的曹军不得不向后退却。   太史慈正率部左冲右突,见一队骑兵迎面杀来,看旗号正是曹军将领秦翊,当下提枪迎战。两人马速都不算太快,堪堪对面相接时,秦翊大喊一声,举刀抢先当头向太史慈劈砍。   “当啷!”太史慈举枪崩开,长枪顺势横扫,秦翊连忙斜挡,那长枪枪杆狠狠砸在刀杆上,震得秦翊虎口发麻,连忙拧身卸力,不料太史慈一抖枪尾,那枪头弹起直取秦翊面门。   凛冽的寒光和激起的劲风使得秦翊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若不是此时一名护卫冲将过来,举刀将这一枪挡下,只怕下一刻秦翊就要被刺落战马。然而那名近卫却没他这么好的运气,被太史慈一枪扎在肩窝,滚落马下。   一身冷汗的秦翊亡魂大冒,狠命一夹马腹,紧拽缰绳就要逃开,可惜还没等他胯下战马跑起来,就听耳边“呜呜”风声响起,他连忙低头,这次却未能避开,背上被枪杆重重砸中,锋利的枪头几乎将背后的铠甲撕裂。   秦翊哪里禁得住如此重击,惨叫一声喷出口鲜血,手中长刀“哐啷”落地。   跟随在秦翊身后的近卫见状,连忙冲上来接应,却被太史慈所部冲杀得连连后退,秦翊迷迷糊糊的抬头看去,却见一匹寒光席卷而来,紧接着觉得脖颈一凉,身首异处……   将秦翊一刀斩首的那名神锋营都伯,挥着血淋淋的长刀大声吼道:“曹将已死,降者不杀!”   秦翊被斩使得曹军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有的校尉带着部下夺路而逃,有的还在殊死抵抗,然而如此混乱的情形之下,抵抗又有何用?   曹军这两千余人马大部被歼,跪地请降者就有一千余人,逃走的不过三五百步骑。太史慈并未纵兵追杀,他率领部下疾驰而来,本就消耗了很多体力,经过方才一场激战,此时战马都有些脱力的迹象了。   “太史将军……”身受重伤的张多躺在近卫怀中,艰难的对太史慈说道:“多亏将军援救,否则粮草恐为曹军所得,吾等罪莫大焉。”   太史慈见他伤势颇重,便拦住话头,对那近卫说道:“军中医官何在?”   那近卫苦着脸摇了摇头,谁会想到在这里遭遇到曹军袭击呢?若不是太史慈率部突然杀到,只怕他们这会儿都已丧命了。   此战虽以荆州军获胜而告终,但运粮的张多部伤亡惨重,仅阵亡者就有三百余人,加上轻重伤兵,可谓损失巨大。好在粮车并没有受到太多损失,接下来就只能由太史慈部一同护送,前往寿春了。   而太史慈之所以会率领这五百骑兵出现,并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他因等待军械营给部下换一批刀剑而耽误了一天,所以今日出发后便加快进程,却没想到刚好碰到秦翊对粮队设伏。   待周瑜得知此事后,他已率领凌统等步骑两万,自寿春开拔,在向西曲阳进发的途中了。   曹军主动出击,却未被斥候侦知,对此周瑜严厉的训斥了部将。而秦翊被斩,曹军损失近两千余人马,使得西曲阳内的守军数量,锐减至不足三千,对于接下来的攻城之战,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过曹军很可能因此放弃西曲阳,退守当涂和阴陵,以加强两地的防守实力。想到此处,周瑜判断曹军很可能会如此,否则兵力分散,很容易被自己各个击破。却不知指挥淮南诸城的扬州刺史刘馥,会如何打算?   ☆、第十八章 再战胡质夺曲阳   秦翊被斩的消息,被那些残兵败将带回西曲阳之后,便引得守城军士和城内大族极为不安。对此胡质颇为气愤,之前秦翊非要坚持主动出击,领兵往合肥通向寿春的道路寻机作战,便被胡质强烈反对,然而秦翊固执己见,且又不是直属胡质麾下节制,他也只能干瞪眼。   然而再怎么生气也只能闷在肚子里,胡质一面派人向刘馥送信,一面加紧准备防守。在刘馥的军令到来之前,他不可能擅自弃城,只能选择死守。   如果胡质能够自主决定的话,他肯定不会留在这里等死,然而撤出西曲阳的军令一日不到,他便只能在这里坚守。若是秦翊不去送死,现在城内便能有五千人马,借助城池防守足可抵挡敌军围攻,可现在胡质只能寄希望于当涂和阴陵的守军。   胡质本就是寿春人,只是当初未曾追随袁术,在曹军中能升至如今的地位,全靠他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战功。他如今不过三十多岁,却已从军近二十年。战阵经验非常丰富,麾下又有一批多年的亲信部曲,若非如此,刘馥也不会将他放到离寿春最近的西曲阳来。   对于荆州军的意图,胡质认为无论是从历阳攻东城,还是顺淮河攻当涂,处于阴陵和当涂前方的西曲阳都首当其冲,所以当斥候报告荆州军前锋一千余步骑,已抵近城外数十里之地后,胡质并没有觉得意外。   那么是战是守呢?胡质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敌军前锋虽然只有一千步骑,但相信很快就有大队人马前来攻城,若是被敌军围困在城内,就只能死守,等待援军了。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必须趁还有机会撤出此城,否则敌军大举围攻之下,自己到时候想走也走不脱了。   可是未战弃城,总是不好,若是无人追究也还罢了,万一被人挑这个理,胡质可没法反驳。难道埋怨秦翊不听自己劝说,非要主动出击,以至于城内守军不足?   想到荆州军前锋不过一千余人马,胡质觉得未尝不可出城一战,若是能将敌军前锋击溃,或许还能拖延一段时间,到时候或是刘馥传来军令,或是当涂、阴陵援军到来,再视情况而定。万一抵挡不住,那时也不用回城,直接去往阴陵便是了。   主意已定,胡质立即点起城中步骑,合计两千七百余出城,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不多时,就见斥候飞奔而来,也不下马,对胡质说道:“报!敌军已进至不足十里之地!”   胡质双眼一眯,心中暗道,来的好快,他对那斥候问道:“可探看明白,前锋何人为将?”   “旗号所书黄字,当是江东营中黄盖!”斥候早就看清楚了,闻言立即回道。   “再探!”胡质一摆手,那斥候兜转马头,一夹马腹“泼刺刺”地去了。   这名斥候才去了不久,又有一骑飞奔而至,冲到胡质近前,大声说道:“报!敌军在十里处暂歇!”   “什么?他们停下来了?”胡质有些意外的皱了皱眉,扭头对副将问道:“莫非是黄盖在用什么诡计不成?”   那副将沉吟道:“想来是探得我军出城,所以才会如此。”   胡质冷笑了一声,心中不以为然的想道,若是黄盖知道我军出城迎战,或许会重整阵型,但现在在十里外停下来,就不仅仅是暂时歇息而已。想必黄盖也正准备向己方进攻了。   只是敌军前锋,不过一千余步骑,这么点人马就敢于向自己主动进攻,他们凭什么?   不过很快胡质就知道黄盖凭什么了。   双方的斥候不可避免的小规模接触之后,很快黄盖及其所部便出现在胡质的视野之中。胡质一眼便看出,敌军步骑各半,以骑兵为先锋,步卒枪兵紧随其后,若是所料不差,还应该有一两百名弓箭手。   然而当那五百余骑兵发起冲锋时,胡质便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当他下令己方弓箭手出阵向敌军抛射箭矢时,荆州军骑兵已飞奔起来,腾起的烟尘在一阵阵犹如滚雷般的马蹄声中,弥漫而起。   “射!”随着一声高喊,鼓车上的战鼓紧接着响起急促的鼓点,而弓箭手们射出箭矢后的弓弦震动声,也“嗡嗡”响起。   看似密集的箭矢扑向飞驰而来的敌军骑兵,可是敌军却忽然分作了两队,一左一右避开这轮箭雨的同时,分别向曹军两翼杀来。   胡质眉头紧皱,他的侧翼安排的都是长枪兵,正是为了防止被敌军骑兵冲杀,可是敌骑却视若无睹,难道说他们不怕密集的长枪刺杀吗?   “将军,敌骑似乎是荆州军的轻骑兵!”身边的副将眼神锐利,见状连忙提醒道。   胡质心中一凛,坏了!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就他所知,荆州军的轻骑兵非但可以借助马力冲杀步卒,还能在马上抛射箭矢,虽然对胡质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可是军中将领,有这本事的除了他之外,这两千余人马中,能凑出三百人都很难。而对方呢?五百余轻骑兵却个个如此!   “刀盾手向两侧举盾!”他刚喊完这句话,就知道已经晚了。   透过卷起的滚滚烟尘,胡质看到冲向侧翼的敌军骑兵已弯弓搭箭,向己方的长枪兵攒射箭矢。   随着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两翼的长枪兵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其实就伤亡来说,这五百骑射出的箭矢并未造成多么惨重的伤亡,但是这种打击对于曹军的士气来说,极为严重。在这样的箭矢攻击之下,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向后退却了。   “无令敢擅自退后者斩!”胡质见状,厉声喊道。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阵脚被敌军冲动,若是不对逃兵果断处置,很可能引发全军溃散。   虽然胡质的命令下的很及时,但两翼的阵型已经出现了动摇,尤其是荆州军骑兵冲到近前,用锋利的马刀左劈右砍时,两翼的步卒便不可避免的崩溃了。在黄盖率领步卒正面冲杀而来后,胡质当机立断,率领部曲绕过右翼的残兵败将,直接向阴陵方向逃去。留下来断后的右翼将士没能抵抗太久,领军的校尉战死之后便大多跪地请降了。西曲阳一战而下,但胡质总算率领大部分人马逃脱了,对于他来说,唯有保存实力才是第一位的。   ☆、第十九章 肃立城楼推战局   夜间下了场大雨,覆着瓦片的屋顶上哗哗啦啦的雨声,使得刘琮睡的更沉了。关于运粮队遭受曹军袭击,太史慈率部救援阵斩敌将的消息,使得历阳城内的江东营将士颇为懊悔——若是自己早日出发或许恰好能赶上?不过还是有人沉住了气,他们知道,淮河之战不仅仅是关乎九江郡剩余的几座城,以后还有的是恶仗要打咧。   历阳城如同一座大军营,街道上不时能看到一队队的士卒往城外而去,同时从南门涌进来更多的军队。战马嘶鸣着,走过摇摇晃晃的踏板,有人失足落入水中,激起一片耀眼的水花。岸上嬉笑着的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好奇的注视着,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码头两侧的草地上草长的很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在微风中荡漾。水中在缓缓流动的水面上滑动,鱼儿跃出水面,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   刘琮站在南门的城楼上向下俯瞰着,船老大们彼此大声叫喊,咒骂,威胁,挥舞着被晒成褐色的拳头。艨艟大船两侧的船板卸下了,那些细长的木桨如同标枪一般立在船舷两侧,拍杆也被吊起来捆得紧紧的,看不见那些负重石块,想来是收到了船舱里。桅杆上高高悬挂的旗帜在阳光下慵懒的低垂着,民夫扛着一袋袋粮食从跳板上走下大船时,如同背负重物的蚂蚁行走在船帆的阴影下。   从船上卸下来的一捆捆箭矢,因为来不及装上马车而堆成了垛,那些崭新的长枪、长矛使得前来接收的将校们高兴的咧着嘴,甚至还有人抽出来比划着,满意的点着头,对那些军械营的匠师们说着什么。   总有一天,刘琮想道,这些环刀也好,枪头矛头也好,都将重新回炉,打造成犁、铁锨等农具,它们将用来养活人而不是杀人。   然而眼前的场面,还是让刘琮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情,这就是战争,他促动了这一切,使得这么多人背井离乡,披着沉重的甲胄,紧握着精心打造的武器,投入到血与火的厮杀之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刘琮的思绪,王粲献宝似的呈上一份军情,刘琮展开扫了一眼,略有些疑惑的说道:“这么快便拿下西曲阳了么?”   王粲用力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这是周瑜派人送来的,自然不会有假。   刘琮并不怀疑这份军情的真假,他只是觉得有些太过顺利,因此而隐隐有些担忧罢了。   曹军在淮河南岸数座城内的驻军数量,之前特卫营已大概查知,参谋府的作战计划也正是以此为基础。然而战争不是一成不变的,曹军可以调动,集中,也可以放弃某些地点,加强对某些地方的防守。更何况还有那么多难以预料的困难,以及敌军可能采取的各种各样的战术。   考虑到在这个时代渡河作战的困难,也许曹军会坚守阴陵,至少是钟离,否则便会失去在淮河南岸的据点支撑,从而丧失给九江郡制造麻烦的机会。   若是按照参谋府制定的作战计划,周瑜将会派出以黄盖为主将的前锋部队,去骚扰驻扎在西曲阳城内的曹军,等凌统等人率领各部人马赶到后对西曲阳展开围困。同时周瑜自己率领主力直扑当涂,无论当涂的曹军之前是否会去增援西曲阳,这个紧靠在淮河南岸的地方都要强攻下来。如果曹军从当涂和阴陵增援西曲阳,那么黄盖等人便可以在围城之时设伏打击援军,而周瑜进攻当涂也必然会轻松一些。   然而守卫西曲阳的胡质竟然稍稍受挫就弃城而走,无疑大乱了这一部署,那么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刘琮捏着军情,手按在城楼的栏杆上,在心里默默推演着。   城下的喧闹声仿佛小了一些,那些卸掉了物资的空船离开了,不过还有很多船只停泊在附近。一队骑兵整好队伍之后向城门行来,他们都骑着高大神骏的西凉花斑马,头盔上的红缨飘拂起来,骑兵们一边行进,一边四处张望。他们都是些身材魁梧的壮汉,铠甲和兵刃在阳光中闪闪发亮,他们大笑着,神情愉快,一边用手搔着胡须,一边用骄傲的眼神打量着那些穿着皮甲,手持长矛的步卒。   挤在城门附近的百姓自觉的向后退开,虽然已经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道路。不知是哪个倒霉家伙的鸡挣脱了主人的竹篓,扑棱着翅膀“咯咯咯”地跃到了路上,引发了一阵哄笑声和小小的骚动。   这十几名骑兵进了城,紧接着是长长的马车队伍,路边的百姓惊叹的看着马车上堆得高高的军械和粮草,低声议论着已经发生的战事。   “只怕这次是要直接打到许都去了!”一个商贾摸样的人捋着漂亮的胡须,很是肯定的说道。   不过有人却不这么看,那是个身材不高,瘸着一条腿的农夫,脸颊上一道很明显的伤痕使得他看起来面相凶恶,不过即便是反驳的话,他也说的很是客气:“想来这回却不是要打许都咧。”   那商人听了本有些不喜,然而扭头看到这人脸上的伤疤,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同样很是客气的说道:“足下何以如此说?”   “若是打许都,直接从南阳发兵便是了,何至于要从咱们九江郡出兵?”农夫被晒得黑红的脸膛上露出一丝微笑,只是那道刀疤使得他的笑容颇为狰狞。   商人好奇道:“这么说,大将军是要先扫平九江咯?为何却不从南阳出兵直取许都,偏要废这么多功夫来打这里?”   “阁下有所不知,去年咱们不是占了寿春么?可若是不将阴陵、钟离、当涂等城夺下,寿春便等若孤悬在外,岂能让人放心?”农夫好脾气的解释道。   那商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还待再问什么,人群却开始向前走动起来,若不是仆人扶着,差点便被挤倒。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战争远也好近也罢,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至于谁胜谁负,却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然而对于刘琮来说,他必须考虑这场战事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将士们要军功,要封赏,文官们又何尝不是?扩张的脚步一旦迈出,就无法停止。   刘琮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儿。和屡遭战火涂炭的中原、关中以及徐州等地相比,荆州的底子是非常不错的。大量的人口让刘琮不必担心兵源,也不用担心收成。除非是前几年那样大规模的水灾,否则总能通过调配来稳定大局。只要内部不发生大的内乱,长期对峙的结果只能使自己和曹操、刘备之间的优势越来越明显。   “西曲阳既克,下一步就要攻阴陵了。”法正得知消息之后,匆匆上了城楼对刘琮说道:“曹军若是死守阴陵,另遣人马反攻西曲阳,则大军有被断后路之虞也。”   刘琮眯着双眼在脑海中回忆地图,片刻之后对法正说道:“想来公瑾不会如此大意,我担心的不是此处,而是曹仁干脆放弃淮南之地,甚至放弃东城,将我军引入广陵作战。”   “放弃阴陵等地或许可能,只是东城么……”法正摇头道:“若是放弃东城,广陵岂不是门户大开?若说曹仁引我军入广陵作战,其目的何在呢?”   这个推测刘琮也不是很有把握,仅仅是有这种感觉而已,从地形上来看,当涂、阴陵、钟离三城虽然相距甚近,且如同一个等边三角形,但若是能攻破一处,则另外两处也不难拿下。   在这个三角形地带中,驻扎的曹军大约有八千余人马,而且当涂又可就近得到淮河对岸的平阿、义成两处的支援。若是曹仁决心死守这里的话,对于荆州军来说也是块很难啃的骨头。   然而再从整个淮上以及徐州的层面来看,若是放弃这三城,保存实力退往徐州,尤其是盱眙、淮阴死守的话,荆州军则将处于战线拉长,后勤补给线时刻受淮河北岸曹军威胁的不利局面。   刘琮所担心的,便是这一点。从兵力对比上而言,己方在淮河之战中预计投入的兵力并不比曹军有太大优势。若是攻占了阴陵三城,则必将分兵把守,而深入徐州境内,攻击盱眙和淮阴时,也要有一部分兵力保护粮道。   还有一个很不利的因素,是荆州军沿淮河攻取诸城时,所处的是进攻方的地位,这就意味着各部要多次运动,还要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在兵力达到一定优势之后才能围攻诸城。   虽然在实际作战中,荆州军拥有更强大的、数量众多的攻城器械,但若要发挥这些优势,就必须确保在战略上压制住了敌军。   不过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担心,刘琮还是不打算干扰周瑜的指挥。他必须学会放权,否则很容易陷入繁杂的事务之中,对于大局的判断产生不利的影响。且看曹仁会如何应对吧。若是所料不差,现在周瑜应该已率领主力在去往当涂的路上,至于扬州刺史刘馥,刘琮倒是没有多少担心。   ☆、第二十章 誓不言弃冲敌阵   尽管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但是这么个晴朗的天气,加上从淮河上吹来的徐徐清风,路旁野花的淡淡香味,还是让行军中的将士们感到非常舒服。急促的马蹄声从队伍前面响起,那个满头大汗、衣衫后背被汗水浸湿的斥候一直纵马跑到周瑜前方,才猛地拉住缰绳,一抬腿从马背上干脆利索的翻身下来,单膝跪地对周瑜报道:“报!前方十里之地,未发现任何敌踪!”   周瑜被晒的有些红润的脸庞露出严肃的表情,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自前日得知驻守西曲阳的曹军将领胡质,与前锋黄盖所部稍一接触便退兵弃城而走之后,周瑜便立即意识到,淮南的曹军指挥出了问题。至于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目前虽然还不知道,但可以看出,这几座城中守军仍在各自为战。   这无疑是自己的机会,若是曹军统一了指挥之后,很可以利用三城距离颇近,彼此互为犄角之势进行防守。虽然之前围点打援的计划因为胡质主动放弃西曲阳而无法实现,但只要能够抓住现在这个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当涂,则必然打破曹军防守之均势,迫使其在阴陵和钟离重新构筑防线。   因此在确定了这个新的方略之后,周瑜便立即下令加快行军速度,同时派出更多的斥候,将探查的范围一致扩大到十五里左右。   至于黄盖、凌统所率领的八千余人马,则先令其守卫西曲阳,择机向阴陵方向佯攻,虚张声势,以免驻守阴陵之曹军向当涂救援,给自己造成麻烦。   由于从昨日起加快了行军的速度,整个队伍便不觉拉得很长。除了周瑜等将校之外,神锋营的将士们也大多和步卒一样,牵着战马步行。这是为了节省马力,毕竟荆州军还没有富裕到一人双马的地步。   辎重车在队伍后面越来越远,车上堆满了宿营用的戎帐、粮草和成捆的箭矢。攻城军械都被拆成了一堆堆的零件,由不同的马车、骡车拉拽着,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摇晃着发出刺耳的“吱扭”声。   “都督,若是按照现在的速度,傍晚时分前锋便能到当涂城外十五里之地。”陈武骑着战马赶上周瑜,蹙眉说道:“只是辎重恐怕要到半夜以后才能到。”   周瑜知道陈武在担心什么,不过他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没有下令减慢速度。   兵贵神速,若是己方早一天到当涂,就有可能抢占有利地势将当涂合围起来,同时可以安排人马阻击可能到来的曹军援兵。   然而晌午过后不久,将士们匆匆吃过午饭刚重新列队上路,斥候便报告前方十里发现一支曹军队伍,而对方也发现了斥候,并派出骑兵追击。虽然斥候摆脱了追兵,但那是曹军骑兵发现荆州军大队之后主动返回。根据斥候的观察和推测,曹军应该在一千余步骑左右,看旗号打的是“何”,想来应是驻守当涂城内的曹军将领何茂。   “休穆,率领你部前往迎敌!”周瑜稍一沉吟,便对跟随在自己身后的朱桓下令道。   朱桓眼神一亮,连忙领了军令,拍马往队伍前面召集部下。他今年二十多岁,虽然也姓朱,却不是朱治族人。朱桓为人高傲,向来不甘于人下,不过对于周瑜却非常敬佩,而且他善养士卒,麾下都愿为其效死力。   此次出兵,朱桓所领的两千步骑多为丹杨兵,得知首战出击,将士们都颇为兴奋,不过何茂显然没打算与荆州军主力对战,率领人马向当涂退却。朱恒见敌军撤退,岂肯放过?当下率领两百余骑兵向曹军猛冲。   曹军似乎有些慌乱,然而当朱恒冲入敌阵之后,却听周围杀声四起。   “不好,中埋伏了!”朱恒心头暗恨,举目一看,却见曹军自三面合围而来,连忙下令部下向后撤出。好在曹军多是步卒,朱恒率领大部分骑兵赶在曹军合围之前,返身杀出敌阵。   不过朱恒回头再看时,见数十骑被曹军团团围困,眼见不支,当下一咬牙,兜转马头举起长枪再度向曹军杀去。虽然他并没有高声呼喊,但随着他冲杀出来的将士,全都默契地追随着他,毫不迟疑的向敌军冲杀而去。   “噗嗤!”长枪毫无阻碍的从曹军步卒的胸口穿透而出,朱恒反手抽枪,抡了个半圆,将冲到自己面前的一名曹军骑兵扫落战马,他双眼怒睁,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原本清俊的面容变得狰狞无比,令人望之胆寒。   两名曹军长矛兵一左一右向朱恒冲刺,朱恒一抖长枪,先是将左边的曹军长矛挡开,紧接着倒转长枪,铜箍枪尾狠狠砸在右边那名曹军的脸上。而那曹兵的长矛堪堪贴着朱恒的腰侧刺了个空。没等左边那名曹军再度刺向朱恒,就被紧随朱恒身后的近卫一刀斩翻。   这些部下并不是朱恒的部曲,只有数名近卫是朱恒的从兄或远亲,然而朱恒在接掌这支人马时,对部下立过誓言,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绝不会在战场上抛弃他们。眼下那数十名将士正在奋力厮杀,他岂能见死不救?   也许是见朱恒势若疯虎,曹军士卒不由向后退却,也许是担心紧随其后的荆州军步卒赶上来,何茂稍一迟疑,便下令留一队人马断后,自己率领大部徐徐向当涂退走。   那数十名被包围的将士阵亡过半,人人带伤,不过他们并没有心生怨尤,对见惯生死的他们来说,这太寻常不过了。   待朱恒所部的步卒赶到时,曹军已在何茂的率领下重整阵型,缓缓退走,朱恒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随意冲杀。只带着骑兵咬在曹军后队,不疾不徐地吊着。   得知朱恒中了敌军埋伏,但伤亡并不大之后,周瑜只是眯了眯双眼。   将士们急于获得战功的心理他很理解,不过曹军既然已出城数十里到此,想必城内也早已做好了防守准备,却不知守城的曹军将领是否会向阴陵、钟离求援?   现在当涂城内的守将或许还不知自己率主力而来,但当涂紧靠淮河,即便从其他方向将当涂围困,也能从水路报信。至于荆州水军,因下蔡有曹军封锁,此次出战并未出动。   ☆、第二十一章 可否夜半偷敌营   落日的余晖照在当涂城头时,也使得城后数里外的涂山在夕照中显得更加高耸险峻。城外的河水水面闪耀着金光,芦苇荡中划出一只小船,渔夫疲惫的弓着腰,摇动着船尾的船橹,碎裂的水花簇拥着小船顺流而下,很快消失在弯曲的河汊之中。几只水鸟扑棱着掠过水面,却没能抓住任何鱼虾,当它们飞走之后,这处河面便恢复了寂静。   然而当涂城内却很是嘈杂,想要出城逃难却错过时辰的百姓,围在城门附近苦苦哀求着,希望守军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城。   “退回去!敢再向前者杀无赦!”一名都伯厉声喊道,拔出环刀指向百姓:“将军有令,任何人不许出城!谁知道你们中有没有荆州军的细作混进来的探子!都向后退!”   人群中一个发须灰白的老头在孙子的搀扶下,对这名都伯连连拱手作揖:“阁下高抬贵手,就放我等出城去吧,小老儿保证绝无什么荆州军的细作!”   那都伯冷哼了一声,懒洋洋的瞅着这老头,没好气的训斥道:“保证?你拿什么保证?若是走了细作,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少啰嗦,都回家去!别看荆州军来势汹汹,咱当涂却不是那么好攻下来的!”   老头一叠声的说道:“那是!想来将军们绝不会守不住此城,只是小老儿家在城外,这,这实在放心不下啊。”   他身边的人也纷纷出言附和,哀求道:“是啊!就放我等出城回家吧!”   这名都伯如何敢擅自开城门放人?当下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可!这城门绝不能再开!谁知道荆州军现在到了哪儿……”   话音未落,却听人群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一名骑士喊叫着冲了过来。若非人群避开得及时,怕有人都要被撞飞出去。这骑士直纵马到了都伯前数步,才猛地一拽缰绳,那战马喷着响鼻高高抬起前蹄,停下时马鼻子几乎都蹭到了都伯的脸上。   都伯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正要出言大骂,却见这骑士乃是张喜的亲信近卫,忙又向前迎去:“原来是小张将军,敢问如此匆忙而来,可是张将军有何训示?”   那名骑士不过是名近卫,论起来还不如都伯官职高,不过因是张喜的从侄,一向被人奉承惯了的。他翻身跳下战马,先是环视了一眼周围的百姓,面露不悦的对都伯说道:“怎地还围着这许多闲杂人等?还不赶紧驱散开去?等会儿将军亲眷要从此门出城,你这便让兄弟们准备着。”   都伯听了连忙应是,一面让部下驱赶百姓,一面让其他人准备开启城门。至于为何将军的亲眷现在才要出城,他哪儿有胆子问询?   然而周围的百姓一听说将军的亲眷要从此处出城,哪肯离开?如果说方才还有人抱着几分侥幸,觉得张将军未必就不能守住城池,现在见张喜家眷都要出城,方才那点信心顿时烟消云散。那些将士们又不好真刀真枪的向百姓身上招呼,就连都伯也不敢下令砍杀百姓,而那名近卫通知了他之后,便抱着胳膊只管冷眼看士卒开启城门。   不多时又来了一队被数十名近卫护着的马车,当先是一辆悬着帷幕的容车,后面跟着衣车、辎车等。那些围在城门附近的百姓,见状都知道应是将军亲眷在车中,便纷纷跪伏于地,苦苦哀求。   许是那车中之人说了什么,城门开启之后,车队徐徐出城,城门却并未关上,那都伯愁眉苦脸的耷拉着脑袋,立在一旁。急于出城的百姓也顾不得许多,跟着车队便闹哄哄的出了城门。   看着扔了一地被踩得乱七八糟的竹筐、背篓,那都伯苦笑一声,按着身边士卒的肩膀说道:“都走了好!咱就在这城里听天由命吧!”   不过城内的百姓却少有出城逃难的。去年荆州军攻寿春时,倒是有不少人逃到当涂来,然而城破之后,并没有听说荆州军有烧杀掳掠的行为,那些自寿春来的人便又偷偷溜了回去。据说回去之后也没有遭遇什么盘剥。如今城内百姓也听到许多流言,说荆州军军纪严明,向来不曾屠过城,也不为难百姓。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必要逃出城去,受那风吹雨淋,朝不保夕的苦头吃呢?真若是有什么坏事,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好的。   那些住在城外的百姓出城之后不久,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城头上的刁斗陆续点燃,火把也插了起来,守城的将士们紧张的向黑暗的城外张望,却看不到荆州军的动静。   张喜胳膊夹着头盔,大踏步地上了城头,身后一片铠甲的铿锵声。他是个四十许出头的壮汉,膀大腰圆,眼睛虽然不大,眼神却颇为凌厉。身后的近卫也大多身高体壮,看起来很威风。   自去年从别处调到当涂担任守将以来,张喜对于荆州军来犯早就做足了准备。他虽然出身低微,却因作战勇猛,积累了不少战功,得以成为当涂守将,麾下何茂、王摩二人为副,统领着三千余人马。   前几日听闻秦翊领兵自西曲阳往合肥,欲劫荆州军粮草反被阵斩的消息,张喜就觉得有些不安,紧接着胡质率部出城遭遇荆州军前锋受挫,弃城而走奔往阴陵的消息传来之后,张喜便立即下令自城内外征募青壮,以充实守军人数,另外派出信使向淮北平阿城内的刘馥以及求援。   张喜本能的感到了危险,这两日便一直派何茂领本部人马出城探查,果然遭遇到荆州军主力,据斥候所言,恐怕不下两万步骑,虽未见敌军主将大旗,但想来不是黄忠,便是周瑜。   上到城头之后,张喜并未登上城楼,而是在垛口处向城外远眺。撒出去的斥候多数已收了回来,若是按照荆州军的速度,此时应当已到城外数里之处。对于荆州军直扑当涂而来,张喜并不感到意外,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将荆州军主力拖在城外,等候阴陵、钟离乃至淮河北岸的援军赶来,将其围而歼之。   “将军快看,在那边!”一名近卫低声对张喜说道,同时伸手指向城外。   张喜几乎是同时也看到了那一片突然亮起的光芒。火把汇聚而成的长龙绕过城外的山岗之后,在道路上蜿蜒前行。不过很快这火龙便停了下来,在黑暗的夜色中渐渐的铺展开。   “哼,这是要扎营了啊。”何茂挠了挠下巴上的胡须,对张喜说道。   之前那一仗,何茂因未能斩杀荆州军将领而有些闷闷不乐,当时斥候交锋之后,何茂便仓促设下了埋伏,原没指望能将荆州军那员小将困住。可那姓朱的小将杀出重围之后,竟然又返身杀了回来,可即便如此,部下还是没能将其截杀,反倒伤亡了数十人。   好在荆州军主力并未及时赶上,使得自己率领部下安全回了城内。现在看来,幸亏当时没有恋战,否则被敌军大部追击,很可能要吃个大败仗呢。   “各部都准备的如何了?”张喜将头盔放到身旁齐胸高的垛口上,对一直沉默不语,跟随在自己身侧的王摩问道。   王摩年纪比张喜还要大些,只是身材不如张喜壮实,他和何茂一样,原本都是袁绍部下,官渡之战时,与张合一同投降了曹操。此时听张喜问起,他便点头道:“都已准备停当,不过那些新卒太毛糙了些。”   张喜面无表情的说道:“打一仗见过血,能活下来的就不算差了。”他久经战阵,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如今这乱世之中,不是杀人,便是被杀,若想活下来就只能比别人更加凶狠。   城外荆州军的火把越来越多,仿佛漫天繁星落在了地上,然而张喜却并不为所动,依旧冷静的注视着荆州军的动向。   “将军,敌趁夜而来,又兼远行,必定疲惫,不若让末将领兵出城冲杀一阵,或可收意外之功!”何茂兴冲冲地对张喜建议道。   张喜心中一动,正要点头应允,却听王摩说道:“不可!”   “哦?这是为何?”张喜转过头问道,在他想来何茂所说很有道理,若是能够冲杀一阵的话,即便不能将敌军一举击溃,但必然会给荆州军造成很大麻烦。   王摩指着城外说道:“将军请看,荆州军并非无备而来,但见火把亮处,可知敌军人马众多,且已列阵以待。若是我军仓促出击,恐难获胜。”   他这么一说,张喜和何茂都不由凝神更加仔细的向城外望去。   因是夜间,又隔着数里之地,若非荆州军举着火把,还真不容易看出来。不过张喜和何茂看了片刻之后,便不由点头道:“荆州军果然阵势严整,我军没有可趁之机啊。”   他们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哪儿能看出来,在城外列阵的荆州军将士都是双手持火把,而另外一部分人则在挖掘壕沟,为扎营做准备。   “或许,可以等到半夜时分出城劫营……”王摩望着城外,幽幽说道。张喜心中也是这个想法,闻言思忖片刻,对何茂问道:“何将军觉得此计可行否?”   ☆、第二十二章 心生警兆遭箭袭   “劫营?好!”何茂喜滋滋的应道。他自投降曹操以来,还未有过什么功劳,今天下午那一战双方等若战平,要是能在夜里成功劫营,将荆州军主力杀个落花流水,岂不是大功一件?   张喜却不似他这么乐观,反倒很谨慎的叮嘱道:“若是见势不妙,不可恋战,速速退回城中便是!”   “末将遵命!”何茂躬身应了,正要去吩咐部下准备,却被王摩拉住说道:“且慢,此时尚早,先不忙令部众得知。”   何茂想想也是,便不急着离开。此时城中有三千余战兵,若是加上新近征募的青壮新卒,也不过五千出头,其中还有不少人连兵器甲胄都无。这些人马用以守城都只是勉强。所以何茂能够率领出城劫营的人马,恐怕也只有他的本部一千余。   好在当涂沿淮河而建,荆州军又不曾出动水军,所以要紧的便只有南门和东门,而现在荆州军便在南门外安营扎寨。   见荆州军的火把仍在陆续增加,张喜心中不由暗自思忖,或许应在水门外多备些船只,万一当涂守不住,还可从淮河乘船而走,或往义成,或走钟离。不过若是钟离和阴陵等地援军赶来,未尝不能与荆州军一战。   不过此事却不宜张扬,只需吩咐亲信暗中去做便是了,张喜打定了主意,再看城外连成片的火把也不觉得那么刺眼了。   张喜倒不担心守不住当涂而被问罪,毕竟敌强我弱,守不住也没什么丢人的。只要能保住大部分人马,想来曹公也不会太过严厉的处罚自己,毕竟现在可是用人之际。看这几年荆州军的势头,只怕和他们还有得是仗要打。   城头上的守军见张喜镇定如常,心中大为佩服的同时,也不觉增强了几分信心。   “报!”一名斥候匆匆登上城头,行至张喜身后躬身道:“将军!荆州军正在立营,看旗号应是江东三营都督周瑜亲至!”   张喜脸上横肉不觉抖了一抖,他虽已有所预料,但听到真是周瑜亲率大军而来,还是感觉口干舌燥,手心不觉捏出一把冷汗。   “既然是周郎亲至,是否还去劫营?”王摩有些犹豫的对张喜问道。   就连何茂也有些迟疑,扭头看向张喜。   他和王摩都是自寿春城败逃而出的,对于周瑜用兵的印象极为深刻,几乎下意识的回忆起去年那场寿春之战。   张喜咬牙道:“去!为何不去?荆州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正因如此反倒会防守松懈,若是今夜能破其营垒,未尝不可大胜之!彼时我自领人马在城内接应,只待何将军一得手,我便率本部人马跟进。王将军可领其余各部在城头坚守,万一战事不利,我等也好退守城中。”   他既然如此说,何茂和王摩也便不再疑虑,三人商议一阵,然后各自去准备。   好容易捱到半夜时分,三人重又在城门下相聚,张喜见何茂部下都在腰间插着尚未点燃的火把,微微颔首,对何茂说道:“此去不以杀伤敌众为要,尽量冲入营寨中四处放火,能将敌军攻城军械和粮草焚烧最好!”   何茂一脸严肃的点头应了,张喜又对王摩说道:“我军若是失利,恐荆州军会趁势攻城,汝等务必要加紧防守,切不可被荆州军钻了空子。”   嘱咐完毕之后,张喜这才下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城头上的守军揉着惺忪睡眼,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今夜战事。   “荆州军的营寨岂是那么好劫的?只怕何将军此去要吃个大亏啊。”有个老卒扛着长矛,依在垛口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那年轻汉子显然是新卒,一脸紧张的低声问道:“既如此,何将军又何必去?”   “不过是想趁其不备罢了,他们倒是不想想,若是荆州军有了防备又将如何。”老卒叹了口气,向左右望了望,这才对年轻汉子悄悄说道:“我看这当涂八成是守不住了,你年纪尚幼,遇事不可冲动,凡事给自己留条后路。”   年轻人皱眉道:“真的守不住么?”   老卒却不答话了,按着他的肩膀起身,向城外望去。   城外荆州军营寨的火光并不明亮,只隐约能看到火堆旁边影影倬倬的营帐,而在出城潜行的何茂眼中,就是黑黢黢的寨墙和火堆附近的旗帜。   “将军,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啊。”一名校尉对何茂低声说道,他们此时都牵着战马,借着微弱的光亮悄悄前进。   何茂觉得嗓子有点干,所以声音才会有些沙哑:“可是有什么异状?”   那校尉摇了摇头,很快醒悟到何茂并没有看着自己,忙低声说道:“荆州军营寨看上去太安静了些。”   “那又如何?这是他们赶了一天路,太过疲累!”何茂嘴里这么说,身子却不由自主的站住,伸长了脖子向数里外的荆州军营寨仔细看去。   夜风袭来,颇有些凉意,何茂看了半晌,见敌军营寨安静异常,心中也不禁有些打鼓。   恰在此时从黑暗中冒出个人影,却是何茂派出的斥候,他找到何茂之后连忙说道:“俱都探查明白了,荆州军设了七座大营,其中两个紧靠河边。”   “可发现有何异常之处么?”何茂压低了声音,对那斥候问道。   斥候回道:“荆州军并无多少防备。”   听他这么说,何茂才算放下一半的心,回头看了看部下,黑压压的也不知有多少跟了上来,稍一迟疑,他咬牙道:“举火,冲营!”   那校尉听了连忙劝道:“将军,现在就举火是不是太早了些?”   何茂却坚持道:“眼下离营寨也不远了,让将士们上马!”   正是何茂的这份小心挽救了他自己的性命,当他的部下陆续举火之后,何茂刚下令骑兵冲营,就听四下里一阵梆子响。清脆的敲击声在夜色中传得格外远,而何茂听了之后浑身打了个寒噤,原来荆州军早已在此设下了埋伏……“快退!后退!退回城中!”何茂话音刚落,部下正进退失据时,就听到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呼啸而来。   ☆、第二十三章 怎可轻易弃诱饵   暗夜中突然射出的箭矢,简直让人无从躲避。锋锐的箭矢带着风声呼啸而来,紧接着便是箭头破甲声、射在兵器上的清脆撞击声,混在中箭的惨叫声中响成一片。   好在何茂并未冲在最前面,饶是如此,也被一支箭矢射中肩窝,而那些刚骑上战马正要向荆州军营寨冲杀的将士们,则因没有防备而伤亡惨重。几匹被箭矢射中的战马嘶鸣着狂奔乱跳,有的向前冲,有的向后撞,一时间乱成一团。   然而荆州军并未趁势冲杀出来,只不停地向何茂部众抛射箭矢,何茂在近卫的掩护下兜转战马,一面向后撤退,一面指挥刀盾手断后。   在城门外准备接应的张喜见状大吃一惊,正要率领部下前去救援,却被身旁一名校尉拉住了缰绳:“将军且慢!”   张喜皱眉道:“何故阻止?岂不见何将军被敌军伏击?”   那校尉面上闪过一丝羞愧之色,却仍迟疑道:“正因如此,将军更应当谨慎行事,切不可贸然出击,否则恐被荆州军所趁啊!”   在这名校尉想来,己方夜半出兵劫营,可是看眼下情形,敌军必然已有所防备,若是现在张喜再领兵前去接应,万一都被荆州军团团围住怎么办?真要到那时候只怕当涂城就彻底守不住了。   不过张喜却猛地夺回缰绳,厉声说道:“何将军率部在前面陷入困境,我等岂能见死不救?传我将令,举火!击鼓!”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城头上下火光大炽,战鼓“咚!咚!咚!”地急促敲响。   那名校尉见状,也只得率领部下追着张喜向何茂部接应而去,心中却很是担忧,总觉得荆州军会突然从黑暗中杀出来。然而等他们接应到何茂时,并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事情。   而且随着曹军徐徐后退,荆州军的弓箭手也陆续停下来。   待张喜引着何茂所部退回城中,上了城楼之后,张喜一面下令清点损失,一面让王摩加紧防守,不可松懈。   何茂伤的不重,拔出箭头之后洒了些伤药裹扎好便无碍了。不过此次劫营反被荆州打了个埋伏,让何茂很是憋气。   “不过是稍受挫折而已。”张喜听了何茂部下报上来的损失之后,淡然说道:“伤亡近百,其中有不少是新卒。”   何茂抬头望向张喜,皱眉道:“莫非是走漏了消息?城内必有荆州军细作!若非如此,敌军又怎知我军会去夜袭劫营?”   “或许是有荆州军的细作,不过敌军初至,设下弓箭手埋伏于营外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张喜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说道:“这只是荆州军预做防备罢了,若真是走漏了消息,就不仅仅是弓箭手设伏,必然还会有步骑自营内杀出。”   他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断然率部前去接应何茂。   何茂听了点头道:“看来我等还是小觑了荆州军,周瑜用兵果然谨慎。”   说话间,王摩也回到城楼,对张喜说道:“并未发现敌军有攻城之迹象,看样子今夜应该不会来攻城了。”   就在张喜等人在城楼上商议如何防守之时,十余里外的荆州军大营中,周瑜也正在陈武、朱治等人说着方才这场夜袭。   “大都督料事如神,曹军果然来偷袭我方营寨。然而末将有一事不明,还请都督不吝赐教!”朱治好奇的望向周瑜说道。在营外埋伏弓箭手之事周瑜并未大张旗鼓,朱治也是听到动静之后才知道此事。   周瑜微微一笑,对朱治说道:“何事不明?”   “既然大都督料定曹军会来劫营,为何不将计就计,引曹军到营寨附近聚而歼之?”朱治很是不甘心的问道,心中暗道,若是让我等领兵在营外埋伏,待曹军闯到营寨附近一举合围,岂不是能将劫营的曹军杀个有来无回?   “谁说我就料定曹军必来呢?”周瑜俊朗的脸庞上露出笑容,对朱治说道:“若是让你们在营外埋伏,可曹军却不来呢?”   朱治眨巴眨巴眼睛,回道:“不过是在营外熬一晚上而已,比起将曹军围而歼之的战功,这点辛苦算什么?”   “将士们这几日都在赶路,难道不疲惫么?这次曹军是来了,可若是不来,将士们是否会有怨言?”周瑜看着朱治,接着说道:“让五百弓弩手在营外埋伏,明日他们就可在营中休息,若大伙儿都去埋伏,白天又怎能有精神?”   朱治皱着眉头,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急的抓耳挠腮,倒是陈武笑道:“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大都督行事自有其道理,我等只管听令便是。”   周瑜朗声一笑站起身来,对朱治说道:“回去休息吧,让部下也早点睡觉,今夜曹军必不会再来了。”   等朱治等人出去之后,陈武却留了下来,对周瑜说道:“大都督不设步骑伏兵,只怕原因不仅仅是方才所言吧?”   “哦?子烈想说什么?”周瑜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陈武,对于陈武这个庐江郡同乡,他以前并不太熟悉,只是自设立江东三营之后,两人的交往才多了起来。   陈武稍一沉吟,对周瑜说道:“以末将看来,都督是不想这么快消灭城内守军!”   听他这么说,周瑜饶有兴趣的反问道:“何以见得?”   “末将觉得都督是要以当涂为饵,如今刚抛下鱼钩,怎会就此将鱼饵取下?”   周瑜含笑道:“不错!我正是如此打算。”   之所以要如此打算,是因为当涂、阴陵和钟离三城相距甚近,且隔着淮河还有义成、下蔡乃至平阿的曹军。若是一举将当涂攻下,则把当涂这个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时刻会受到义成曹军的威胁不说,还有可能被曹军从四面围攻。   那么围而不攻就不会受到从阴陵和钟离等地来的曹军援兵的攻击吗?   在周瑜的战略构想中,他要以当涂为诱饵,逼迫阴陵和钟离甚至淮河北岸的曹军前来救援,以此来打破曹军的守势,调动敌人跟着自己的节奏,从而在敌军的运动中加以歼灭。这种威吓不仅仅是针对当涂的,对于阴陵和钟离的曹军以及淮河北岸的敌军同样有效。   如果当涂的曹军损失惨重,很可能就会主动放弃此城,如此一来周瑜反倒会陷入被动。若占据当涂,则必须派人马驻守,同时还要保护通往寿春的粮道。那么再向钟离进攻之时,荆州军的力量就会因此而减弱,反过来曹军的力量却因为主动放弃当涂,而在钟离防守中有所增强。   将敌军的有生力量吸引出城,离开他们所依托的城防,然后在野战中将其击败,那么钟离也好,阴陵也罢,都将会大大降低攻城时的难度。若是能将曹军在淮南的这近万人马歼灭,则阴陵和钟离很有可能不战而下。   假设曹军从淮北渡河而来,己方也可利用兵力集中的优势,将其各个击破,这样虽然可能对将士们的体力消耗甚大,但胜利的把握却同样大。而且除了周瑜所领的这一万八千余众,还将有七千人马陆续从寿春而来。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从寿春直接调动黄忠所部。   可是在当涂城下围而不攻也不可能,否则很容易被曹军识破己方的战略,他们或守城不出,或是从淮河北岸通过水路不断增兵,以加强淮南三城的防守,因此拖延的时间越久,对于荆州军来说就越不利。   清晨时分,城头上的守军将火把熄灭,值夜的士卒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城头,往城下的营帐内一钻,便沉沉睡去。虽然是仲夏时分,但清晨的微风还是颇有些凉意,只是当曹军将士看到荆州军一大早就出了营寨,心中就更凉了。   张喜等将校就宿在南门城楼,得知荆州军出营之后,张喜连忙披挂好甲胄,立在城楼上往城外远眺。   “将军,看样子荆州军是志在必得啊。”何茂来到张喜身旁,有些忧虑的对张喜说道。   “只管放马过来便是。”张喜眯了眯双眼,听起来倒是镇定如常,只是他心中也在暗自打鼓,荆州军昨夜才到,今天这么早就要来攻打城池,很显然是想趁己方援军未至,将当涂一战而下。   不过当涂城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下的。不但城墙坚固,城外的护城河也既宽且深,这也是借了淮河之水,吊桥一升起来,便等若是一座孤岛。要想接近城下,荆州军必然要费一番力气。   让张喜有些意外的是,荆州军近万人马逼近城下之后,却由一员年轻将领出阵搦战。何茂见了,指着那个在战马上耀武扬威的荆州军将领说道:“此人便是昨日那个姓朱名桓的!”   张喜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才不会派人出城与其交战呢。放着这固若金汤的城不守,出城作战若是失败,岂不是愚蠢之极?   不过何茂却很不服气,对张喜讨令道:“将军!末将愿领本部人马出城一战!”   “不允。”张喜淡淡的说道。何茂挥了挥胳膊,对张喜说道:“将军,末将这点伤绝对不碍事,末将愿为将军阵斩此人!”   ☆、第二十四章 井阑高耸逼城下   何茂认出城外搦战的荆州军将领正是昨日那人,便有些小觑,向张喜讨令出城一战,却被张喜拒绝,不由急道:“敌军叫阵,我军却闭门不出,恐伤我军士气啊。”   “我军若是出城,才正合敌军之意。即便取胜,对于我方守城有何助益?若是败阵,损兵折将才更伤士气!”张喜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何茂虽然比他年长,却也不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提什么出城一战的话了。   张喜调驻当涂的时间不长,以前也从未与荆州军交过手。昨夜天色已黑,距离又远看不真切,此时他便眯着双眼仔细打量着城外的荆州军。   在清晨的淡青色天光下,荆州军的阵势显得格外严整。而最吸引张喜目光的,便是荆州军将士的甲胄兵器。虽然荆州军将校穿戴的甲胄看起来非常精良,但张喜对此并不意外,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荆州军中的普通士卒,竟然也多数有铁盔铠甲。尤其是阵前的刀盾手皆是铁叶连缀的重甲,看上去坚不可摧。   “这才是真正的江东三营吧?”张喜心中暗道,据闻刘琮平定江东之后所设江东三营,皆为精选士卒,所用铠甲斗具数度更换,想来战力必然是极高的,否则去年也不会轻取寿春。   不但张喜这么想,城头上的普通士卒见了荆州军,都惊骇莫名,这些家伙全身裹在铁甲里似的,可怎么打?   城下朱桓叫了半天,见曹军不敢出城应战,悻悻然地回了本阵,苦着脸对周瑜道:“大都督,敌军不肯出城接战,如何是好?”   周瑜却并不意外,抬头看看天色,淡然说道:“准备攻城。”   “可要出动霹雳车么?”陈武问道。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周瑜八成是不会动用霹雳车的,若是第一天攻城就用此利器,只怕曹军守将便没了坚守下去的勇气。   周瑜果然摇头道:“不必,先以井阑射杀城头守军。”   此令一出,立即便有人催动战马去营中传令。而弓弩手则在各自队长的率领下,由刀盾手掩护着向城下逼近。   城楼上张喜见状,不由皱眉低声道:“传令各部,以弓箭阻敌接近!”   双方弓箭手隔着护城河,互相对射,因荆州军弓弩精良,倒也能轻松射上城头,且有刀盾手从旁掩护,伤亡并不大。而城上曹军有垛口可用,也没有多少伤亡。所以看似箭矢横飞,利箭破空声和弓弦震动的嗡嗡声相成一片,但对于双方都如隔靴搔痒一般。   张喜见状不由蹙眉凝思起来,片刻后对近卫说道:“去东门,看看那边战况如何?”   若说荆州军在南门佯攻,实际上去主攻东门,那么在东门镇守的王摩应该派人来知会自己,难道东门那边毫无动静不成?   不多时荆州军弓箭手开始向后退却,看样子不过是试探进攻而已,张喜稍稍放下心来。   “城中备有大量箭矢,若是想凭此消耗我军箭矢的话,那可是打错了主意。”张喜为提振麾下士卒将士,在城楼上故意高声喊道。城头上的将士们听了之后果然开始欢呼起来,还有人向城下咒骂,或是用各种方式侮辱对方。   张喜见士气可用,不由微微一笑,然而他又很快想到,荆州军必然还有攻城手段,眼下试探也试探过了,接下来又会怎样进攻呢?会不会使用霹雳车?可惜当涂城内却没有这种利器,否则守城的把握要更大一些。   “荆州军这是要做什么?”何茂方才去城头上督战,见敌军弓箭手退去,便登上城楼,对张喜问道。   张喜瞪了他一眼,说道:“慌什么?沉住气,敌军不过是试探而已,总之让将士们都打起精神,只怕今天很难熬啊。”   “将军放心,将士们都警觉的很,断然不会让荆州军轻易攻到城下!”何茂大大咧咧的挠了挠脸上的胡子,对张喜说道。   正说话间,张喜派去的近卫急匆匆的登上城楼,对张喜回道:“报!东门敌军并不动静,王将军请将军放心,绝不会让敌军攻上城头!”   张喜点了点头,对何茂说道:“荆州军虽然未曾有水军前来,但沿河防守却不可松懈。”   何茂应道:“末将已派人沿河而上,必然不会让敌军钻了空子。”   “将军!敌军又来了!”一名近卫忽然喊道,张喜扭头一看,不由浓眉紧蹙。荆州军阵中推出数十座木塔,高度约与城头相差仿佛,塔身高耸,下面是木制基座,两边各有数个实心木轮,此时正被如同蚂蚁般的荆州军推动着,前面还有驽马骡马拉拽。   张喜牙疼似的说道:“这怕就是所谓的井阑了。”   “既然是木材所造,或可用火攻?”何茂提议道,他倒不觉得这种攻城军械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与城头等高罢了。当涂城外有护城河所阻,只要过不来就没什么大用。   对于何茂的建议张喜只是点了点头,他虽然认为荆州军必然会有防止火攻的手段,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待命令传到城头之后,将士们很快便又陆续燃起火堆,一队队弓箭手在队长、什长的率领下,匆忙更换绑有易燃之物的火箭。那些被征来辅助的城内民壮也被驱使着给他们运送箭矢。   从城头上看去,这些井阑就已经够大了,实际上那些推车的荆州军辅兵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有多大,多沉。从近处看的话,这些井阑车需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最上面的部分。其实井阑车的样式经过这几年的改造,已经和以前有了很大区别,不但非常坚固,且攀爬起来也更加轻松自如,当然现在还未到预定的地点,井阑车上并没有太多人,只有一个队长在上面指挥方向。   为了便于井阑移动,且不至于深陷到松软的地里,在井阑车前还有专门的队伍铺设木板。   有了这些木板铺成的临时道路,井阑车前进起来便显得比较轻松了。   望着愈来愈近的井阑车,城头上的曹军将士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之感。井阑车上的荆州军弓箭手队长大声吆喝着,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帜,拉车的驽马骡子等已经解开了,免得被城上的曹军射杀。城头上的弓箭手们脸色苍白,握着弓的手不由有些颤抖。   ☆、第二十五章 抽调各部援当涂   井阑车逼近城下之后,虽然与城墙还隔着很宽的护城河,却仍旧给城头上的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曹军弓箭手们无法阻止井阑车的前进,那些推车的、铺木板的荆州军辅兵都披着铁甲、戴着铁盔,更不用说还有坚硬的盾牌给他们提供掩护了。   射在木板上的火箭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效果。辅兵们很好的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他们顶着密集的箭矢,举着盾牌将那些燃烧着的火箭轻易的踩灭。哪怕为此遭受伤亡,铺兵们仍旧没有一个后退逃跑的。   城头上的曹军士卒绝望的发现,火箭对井阑车也同样没什么伤害,很显然整个车架在出发前就被淋湿了,那些火箭射上去,直到箭杆熄灭也未能引燃井阑车。   由于城门附近没有井阑车,弓箭手们便没有涌到城楼上,张喜脸色平静的注视着敌军的井阑车,这些构造巨大、坚固异常的井阑车使他忽然认识到,荆州军的实力是多么强大。他完全能够想象出,一棵棵参天大树被砍伐,倒下,从深山里运出之后,是怎样被木匠们剖开、锯断、分解成各种大小不一的木料,又是怎样被箍上铜铁,凿出洞,造成自己所不知其名的物件,然后被装在船只里,马车里,骡车里,从千里之外运到此处。   这样一架井阑车,集中了不知多少人的心血,付出了不知多少人的劳作,它代表着荆州强大的实力,恐怖而又丑陋,杀气腾腾,而又冰冷无情。   在这样的恐怖之下,普通人的信心很容易被打败,所以看到城头上的将士们脸色苍白,张喜并不生气,他冷静的指挥着部下,让他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即便有二十余架这样的井阑车又能如何呢?张喜眯着双眼,心中暗自盘算道,看井阑车顶端的大小,一架车上最多能站十个人,若是弓箭手的话顶多能有四五个可以施展开。那么二十余架井阑车也不过是二百多个弓箭手罢了。对于守军来说,这样分散的攻击能够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将军!”何茂见井阑车大多已停了下来,车上的荆州军弓箭手开始向城头攒射箭矢,便对张喜说道:“火攻无用,何不出城焚之?”   张喜稍一思忖,摇头道:“不要着急,且看这井阑车到底有多厉害。”   何茂还想再争取一下,见张喜脸色肃然,只得深吸了口气,望向荆州军的井阑车。   “也不过如此罢了。”看了片刻,张喜冷笑一声,心中的焦虑渐渐消散。在他看来井阑车固然外表可怕,但是只要城头上的将士们注意防护,不要暴露于敌军箭矢攻击之下,便没有多少杀伤力。   虽然城头上的将士们陆续出现伤亡,但在适应了这种压力之后,便和张喜一样,认为井阑车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有些勇敢的弓箭手探出身子向井阑车反击。只可惜井阑车上的荆州军躲在坚硬的护板后面,并不露头,用硬弩不断向城头攒射。   “哼,都说荆州军如何如何厉害,叫俺说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一名什长愤愤地说道,他的腿上插着一支弩箭,那是方才不小心被射中的。   靠在他身旁的另一个弓箭手苦笑道:“他们有这等军械,怎能不用?若是咱们攻城的时候,有这样的军械就好了。”   “却不知荆州军的霹雳车又是怎么个模样。据说那霹雳车发石大若磨盘,这砸到城上来,还不得把人砸成肉泥了?”什长发愁道。   那弓箭手缩了缩脖子,叹道:“不过听天由命罢了,砸到谁谁倒霉吧。”   “嗖!”一支弩箭掠着这弓箭手的头顶飞过,射到他们对面的女墙上,溅起一溜火星,转眼又不知弹到了何处。两人不由相视一眼,都暗自庆幸。   双方弓弩手的对射并不激烈,伤亡也不是很多。但是相比之下,曹军显然处于被压制的不利地位。   面对这种情形,张喜却再度否决了何茂出城的提议。既然井阑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这样消耗对方的箭矢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或许周瑜正是要以此诱使我方出城,对此不可不防啊。”张喜摆了摆手,对何茂说道:“我方兵微将寡,正该死守不出,且看荆州军还有何种手段。”   就在当涂被周瑜率部围攻之时,阴陵城内,卫兹正与胡质、戚寄二将商议如何应对当下形势。   卫兹年已四十许,本是九江太守,然而现在九江郡内,却只有阴陵、当涂、钟离以及淮河以北的下蔡、平阿、义成三城。其余城池皆已落入荆州军手中,而看荆州军这来势汹汹的摸样,是铁了心要将曹军从淮南赶走了。   “荆州军既已夺取西曲阳,下一步恐怕就要冲着阴陵来了,府君可速调当涂、钟离二城守军前来支援,否则等周瑜领大军而来,阴陵危矣!”胡质虽丢了西曲阳,但麾下人马损失不大,逃回阴陵之后他又向卫兹解释,秦翊如何不听从自己的劝告,非要率部出城,如何设伏袭击荆州军粮队,反被太史慈部所斩杀。而卫兹也正发愁无将可用,便好言抚慰了一番,将此事揭过不提。   戚寄听了冷哼一声,狠狠瞪了胡质一眼。他与秦翊原本都是袁术麾下部将,袁术败亡之后两人一同向曹操请降,关系自然很是亲厚。在他看来,即便秦翊有错,但胡质在其战死之后如此说,显然有推脱责任之意。若是按照胡质的说法,秦翊便成了丢失西曲阳的罪魁祸首,然而胡质只是与荆州军前锋稍一接触,便弃城而走却是掩盖不住的。   对于戚寄这种不满和敌视的态度,胡质浑然没当回事,他可是一直追随曹公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岂是戚寄这种降将可比的?   卫兹见两人形同水火,心中暗自叹息,对胡质说道:“现在敌情未明,怎可随意调动各城守军?还是等斥候探查明白,再做决断为好。”   其实卫兹对胡质轻易放弃西曲阳之事倒没有多少恶感,反倒觉得胡质省时度势,果断放弃西曲阳是正确的。如此一来,阴陵的防守力量便大为增强,对卫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然而卫兹毕竟还是九江太守,虽然上面还有个扬州刺史刘馥,但九江郡内之军事民政都还是卫兹负责,他要考虑的便不仅仅是阴陵一城的防守。   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搞清楚荆州军的意图,以及可能采取的进攻手段。   如果按照胡质所言,那么进攻西曲阳的便或许是荆州军大部。甚至很可能便是周瑜亲自所领大军,其目标也就不言而喻了。然则阴陵城池坚固,荆州军若想一举攻克只怕并不容易。以阴陵城内现有的人马来说,原来的五千余步骑再加上胡质所率领的两千人马,合计七千三百余众。若是再从城内外征发青壮协助守城,总会有一万余人,用以守城当绰绰有余。   那么这个情况难道周瑜会不知道吗?卫兹想到此处,不由微微摇头,对胡质和戚寄问道:“荆州军此来,想必是要夺淮南诸城,只是有无可能,会声东击西,直取当涂呢?”   胡质听了沉吟片刻,对卫兹说道:“府君所虑,未尝没有这种可能,然则若是荆州军大部去往当涂,却不能一战而下,岂不是将暴露于我方合围之中么?”   虽然戚寄对胡质的人品很看不上,此时却也不得不点头道:“胡将军所言甚是。以末将看来,周瑜用兵当不会如此弄险,势必会步步为营,先夺西曲阳,便是为了进攻阴陵。”   卫兹捋着胡须思忖片刻,却还是有些拿不准,从地形上来看,西曲阳丢失之后,阴陵便首当其冲,成为离荆州军最近的城池。若荆州军以一支人马佯攻阴陵,实际上大军却随同周瑜直扑当涂的话,很可能就会如胡质所言,打不下当涂,便会被己方三面夹击。周瑜会这么冒险用兵吗?就算他所领的江东三营再如何精锐,若是被己方围困在当涂城下,断其粮道,不用多久便会不战自溃吧?   “报!张将军自当涂遣信使告急!”一名近卫突然出现在堂下,高声禀告道。   卫兹闻言大惊,不由从木榻上起身,就见那近卫引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卒进来,想必就是他所说的信使了。   待看了张喜亲笔所写的告急文书,卫兹又仔细盘问那信使,只是这名信使是荆州军还未到城下便被张喜派出来的,详细情形并不清楚,只知道进犯当涂的正是周瑜亲自统帅的荆州大军,兵力估计在两万人马左右。   待那信使被近卫领着下去之后,卫兹紧皱着眉头对胡质和戚寄二将说道:“想不到周瑜果然去了当涂,以两位将军之见,我方当如何应对?”   胡质尚未答话,就听戚寄起身说道:“末将以为,当立即调动人马前往当涂,将荆州军围歼于当涂城外!”“荆州军在当涂有两万余众,我方却从何处调兵呢?”卫兹发愁道:“自西曲阳而来的荆州军也不可不防啊,若是抽调此城人马,恐为敌军所趁,现在唯有调钟离和平阿、义成之兵了。”胡质听了连忙说道:“不妥!”   ☆、第二十六章 先行防守待时机   胡质听闻卫兹要调各部往当涂,连忙起身说道:“不妥!”   “哦?胡将军何出此言?”卫兹疑惑的扭头望向胡质问道。在他看来,周瑜出兵当涂,固然打了自己一个出其不意,但同时也将其置于险境。只要自己及时调集人马,占据各处要道,将荆州军大部围困于当涂城下,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其击溃。即便不能大获全胜,想来解当涂之围是不难的。   胡质回道:“周瑜领大军去攻当涂,岂能不防备我军合围?是以府君若遣各部人马往当涂救援,恐反为周瑜所趁。以末将之见,淮南各部当按兵不动,只以淮北平阿、义成之军自水路增兵便是。”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卫兹听了之后踌躇道:“可若是不派人马救援,当涂恐被敌军所占。吾身为太守,守土有责,更遑论张将军在当涂翘首以盼,吾又怎能见死不救呢?”   戚寄也说道:“当涂若为荆州军所占,则我方与淮北之联系便只能由钟离周转,且当涂有失,阴陵更成为荆州军夹击之势,如此当涂不可轻言放弃!”   对戚寄这句暗含讥讽的话,胡质故作不知,转而对卫兹说道:“府君,末将却以为若要解当涂之围,不若围魏救赵!”   卫兹听了颇感兴趣的问道:“如何围魏救赵?胡将军是说要反攻西曲阳,再断周瑜大军后路?”   “非也!”胡质傲然挺胸道:“荆州军所重者,寿春耳!若我军能自下蔡出兵,兵临寿春城下,则周瑜大军必放弃当涂回援,彼时我军或可重夺西曲阳,将荆州军逼回寿春。”   卫兹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对戚寄问道:“戚将军觉得如何?”   “哼,只怕胡将军忘记一事了吧?”戚寄望着胡质冷笑一声,这才扭头对卫兹说道:“周瑜虽领荆州军江东三营大部往攻当涂,可还有一支人马占据西曲阳,以胡将军的说法,人马亦有一万余众,若是加上寿春城内的黄忠所部,敢问胡将军要用多少人马去围魏救赵呢?”   戚寄的意思很清楚,下蔡有三千余曹军,加上平阿、义成两地的曹军也不过八千人马,总不能全部渡河来攻寿春吧?就算全都调来,就凭这些人马能攻下寿春?若是被黄盖、凌统的这一万荆州军夹击于寿春城外,恐怕又是一场惨败。   而且据斥候探查,荆州水军也正陆续往寿春而来,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控扼下蔡,到那时别说来进攻寿春,能守住下蔡等地都不错了。   “无论如何,当涂必须去救援!”卫兹起身说道:“戚将军领本部人马,吾再交给你一千步骑,即刻往救当涂!”   戚寄连忙起身应道:“末将遵命!”他本部有两千余众,再加上这一千人马也不过三千多,正面与周瑜所部进攻是毫无胜算的,但若是骚扰敌军粮道,又或渡河自水路进入当涂,想来应该能够做到。   卫兹摆手道:“我意已决,阴陵防守就有劳胡将军了!”   胡质苦笑着应了,卫兹既然如此决定,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暗自奇怪,若是荆州军黄盖所部要来攻打阴陵,这几日早就应该到了,迟迟未至的原因,莫非就是等着己方从阴陵调兵往救当涂,然后再大举攻城?   待戚寄领了军令调集人马出城往当涂而去之后,第二天便有斥候来报,荆州军已自西曲阳出兵,向阴陵进犯。   卫兹闻讯之后,连忙又派人往钟离,欲调钟离守军两千人来阴陵。及至斥候探明向阴陵而来的荆州军正是黄盖所率,人马估计有五千左右,卫兹便稍稍放下心来。同时他下令城内青壮暂时充入军中,协助守城,抓紧时间囤积粮草,以防荆州军围城。   随着一路路人马在淮南各地调动往来,战火已渐渐燃至各处,一时间烽火四起,斥候信使往来不绝,小规模的战斗经常爆发。   而当涂在荆州大军的围困之下,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在平阿的扬州刺史刘馥得知荆州军已进至当涂城下,便立即调动义成守军两千余渡河往当涂增援。他自就任扬州刺史之后,便面临着荆州军极大的压力,虽然刘馥为了加强各地防守,不断修缮增固各城城墙,但还是在去年丢失了寿春。虽然曹操并未因为而降罪于他,但刘馥自己也很清楚,只怕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扬州刺史也当不了太久了。   刘馥字元颖,本是沛国相县人。当初家乡历遭战火,他便避难于淮南,后来说服袁术部将戚寄和秦翊率部投奔曹操,曹操大悦,使司徒辟其为掾属。及至原扬州刺史严象被攻杀,刘馥便受任扬州刺史,然而刘琮夺取江东之后黄忠顺势横扫,连夺合肥等地,刘馥见势不妙,只得退到寿春,如今更是退到了淮北平阿。   荆州军占据寿春之后,刘馥便向曹操写信,请求其派兵夺回寿春,然而曹操那时正要对付刘备,哪儿有多余的人马来攻打寿春?自今春之后曹操任命曹仁为徐州刺史,同时命令刘馥守住淮南诸城,待曹仁领大军而来时,协助其夺取寿春。然而曹仁的大军还没到,荆州军便抢先动手了。对此刘馥只能哀叹,这刘琮真是专与自己作对。   如今当涂被围,刘馥也便大致猜测出刘琮的意图,这是要巩固其在淮南的防线,并以此为跳板,好在将来出兵淮上,攻取徐州,继而就可以北上进攻青州,或是向西威逼兖州。不管怎样,都会对曹操构成极大的威胁。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刘馥就很清楚了,曹操绝不会甘心放弃寿春,或者说绝不会放弃九江郡和广陵郡。若是能将这两处控制在手中,则可将荆州军压制在长江以南,那么对于曹操来说,就可以放心的扫平河北,将冀、幽、并、青等地一举吞并。   只是现在被荆州军抢占了先机,当涂能否守住都很难说,更遑论反攻寿春,夺回九江呢?且看曹仁对此有何办法吧,自己先专注于防守,绝不能让荆州军夺取淮南诸城,刘馥心中暗道,若能如此的话,攻取九江或还有机会,否则以后就更加被动了。   ☆、第二十七章 援军覆灭城楼崩   当涂城内的守军从最初的惊愕担忧,到害怕惶恐,现在已变得有些麻木了。前几日周瑜亲领荆州大军而来,着实让心理准备不足的守军大为惊惧,然而荆州军的攻势并没有如同他们想象中那样猛烈,加之昨日义成之兵渡河入城增援,总算让人感觉踏实了一些。至于荆州军为何不疾不徐地攻城,对普通士卒来说是不怎么关心的。   然而张喜身为当涂守将,却不能不多想一想为什么?自荆州军来后,他几乎每日都向在阴陵的九江太守卫兹,以及在淮北平阿的扬州刺史刘馥派出信使,汇报昨日情形之外便是向二人救援。如今刘馥派来的援军已经入城,且带来了刘馥的指示:固守待援,但卫兹派来的戚寄所部却始终不见踪影。   今日一早,张喜便又怀着沉重的心情,起身披了甲胄之后顾不得用饭,便往城外观望。   若是按照荆州军这几日的攻势,张喜是很有把握守住当涂的,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信心高涨,反倒隐隐有些担忧起来。周瑜领大军进逼当涂城下,却不猛攻,难道就不怕后路被断吗?想到荆州军还有一路人马已攻占了西曲阳,张喜认为正因如此,周瑜才不怕己方能够将其后路截断。然而荆州军并不猛攻当涂,其目的何在呢?   “将军!”何茂连着几日都没睡好,此时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对张喜说道:“斥候方才来报,荆州军似乎要用霹雳车了!”   张喜听了心中一沉,微微颔首道:“让将士们多做准备,青壮民夫等下城躲避。”   对霹雳车的厉害他虽未亲历,但已久闻其名,据说荆州军的霹雳车比起自己见过的投石车威力更强,也不知这当涂城墙能否抵挡得住。   何茂领命而去,不多时却有一名斥候匆匆登上城楼,对张喜低声报道:“将军!自阴陵而来的戚将军被荆州军伏击,戚将军力战不敌,战死阵中,所部三千余人马除数十人逃脱之外,死伤甚重,余者皆被荆州军所俘。”   “什么?”张喜大吃一惊,那种不详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却还是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卫兹派戚寄来救援当涂之事,已有信使带回消息,这两天久候不至,他便已经有了预感。不过荆州军是如何设伏,又是如何全歼戚寄所部的,那名斥候却也说不清楚,好在逃脱出来的数名戚寄部下已被他找见,此时正候在城楼之下。   张喜打发人将那几人召至楼上,见他们神情惶恐,衣甲破烂且血迹斑斑,心中便知道斥候所言八成是真的了。   “汝等可是戚将军所部?”张喜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几人,出言说道:“将荆州军如何埋伏,戚将军如何战死之事详细说来!”   那几人跪伏于地,闻言面面相觑,还是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回道:“禀将军,我等前几日随戚将军出了阴陵之后,便沿路北上,在两日前傍晚时分行至马丘聚,不料忽被荆州军人马突袭,戚将军亲领近卫奋勇厮杀,却,却被敌将阵斩。彼时我军方欲在马丘聚安营扎寨,一时不察,为敌军所趁,戚将军战死之后各部便各自为战,而荆州军四面埋伏杀来,如何抵挡得住……”   张喜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对戚寄如此大意不满,还是对他这回答不满。那人虽未抬头看到,但听他这一声冷哼,还是吓得浑身打了个寒噤,连忙又说道:“荆州军人马甚众,怕不有六七千人马。我等因在队列后方,见不能敌之,便杀出敌军围困,特向当涂而来,以向将军告知!”   “六七千人马?你可看仔细了?”张喜闻言心中一动,冷声对这人问道。   那人左右看看,咬牙道:“彼时天色向晚,但见荆州军四面杀来,至于是否有六七千人马……想来只多不少!”   “是啊!荆州军骑兵甚多,先以箭矢袭击,箭如雨下,再以骑兵冲杀,我军伤亡惨重……”旁边一人见状也连忙附和道。   张喜又问了荆州军所打旗号,听说有“建威将军太史”,不由起身讶然道:“原来是太史慈!”   “不止有太史慈,还有朱、凌二将!”先前回话那人赶紧补充道。   根据斥候探查,想来便是荆州军江东三营中的朱然和凌操二将,张喜微微颔首,复又在案几后坐下,盯着这几个残兵败将看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摆手打发他们下去。   戚寄阵亡,所领三千余人马被荆州军全歼,这个消息对于张喜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他有一种套在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的感觉,这三千余人马若是能够入城,对于防守城池无疑是个很大的助力。即便不来当涂,去断荆州军粮道也是好的。然而荆州军却干脆利索的解决了戚寄,让张喜开始感觉到更大的压力。   这消息瞒是瞒不住的,对于麾下将士的士气又是个沉重的打击。张喜想到此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不过即便如此,张喜也还没有想过现在就弃城逃跑,对他来说还没有到如此危急的时刻,只是眼下荆州军已经出动了霹雳车,当涂城墙能否承受住这样的打击,还是未知之数。   然而即便抵挡不住霹雳车的进攻,己方还能从北门乘船逃脱,有这么一条生路在,张喜便总觉得事有可为。   殊不知周瑜正是掌握了他这种心理,才会选择以当涂为饵。   可以说当涂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同时也非常微妙。盖因当涂乃是联系淮南淮北的枢纽,无论是哪一边都可为其提供支援,对于周瑜来说,能够吸引对方的援兵当然是越多越好。而若是拿下当涂,则淮南淮北的曹军都将感受到更加直接的威胁。所以就算有一丝可能,无论是九江太守卫兹,还是扬州刺史刘馥,都不会放弃当涂。   其实钟离的地形更适合防守,然而若是曹军以钟离为据点的话,阴陵所面临的压力就将更大,曹军的防守体系便更加单薄。   很快何茂和王摩都被召唤而来,张喜对他们说了戚寄之事后,何茂瞪大双眼惊讶道:“太史慈所部竟有六七千人马?”   “或许是那几人故意夸大,又或是当时天色已晚,看不真切而已。”张喜不以为然的摆手道。如今城外周瑜所领人马就有两万余众,再多几千敌军又有什么不同呢?   王摩低头沉吟片刻之后,抬头望向张喜说道:“只怕荆州军早就有所准备,才会在马丘聚设下埋伏。否则何以解释,荆州军的埋伏?”   他这么一说,何茂也反应过来,恨恨道:“荆州军果然狡诈!必然故意放了我军信使去往阴陵报信!”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如今咱们只有守住当涂这一条路可走。”张喜淡然说道:“将士们都准备的如何了?荆州军霹雳车何时将会发射石弹?”   何茂是见识过霹雳车的厉害的,闻言缩了缩脖子,回道:“青壮民夫俱都已经下城,末将让步卒枪兵等下城暂避,现在城头上只留了弓弩手。”   对敌军霹雳车进攻能有什么可准备的?无非是让大部分人撤下城头,只留少数弓箭手监视敌军动向罢了。至于说防备,那磨盘大的石弹当面砸中的话,任你是个铁人也要砸扁了,何谈防备?   张喜听了颔首道:“既如此,看那霹雳车能否破城便是。”   “将军……”王摩看了一眼何茂,有些迟疑地对张喜说道:“还请将军也下城头暂避!”   何茂听了也连忙说道:“是啊!请将军下城暂避,城头上由末将督战便是!”   张喜却摇头道:“吾身为守将怎能擅离职守?再说我也想看看那霹雳车到底有多么厉害。”他并不是不害怕霹雳车,但更害怕自己下城躲避的话,士气会更加沮丧低落。   见何茂和王摩二人还要再劝,张喜摆手将他二人打发下了城楼。王摩离开前对张喜道:“将军若是不下城头也还罢了,只是不可再留在这城楼之上。”张喜略一思忖应了下来,他二人这才下了城楼,各自去指挥部下防备。   待张喜下了城楼,就见荆州军霹雳车已由远及近,缓缓向城下逼来。   观其形状,就已经令人心生寒意了,然而当霹雳车开始向城头抛射石弹时,张喜才真正领教了霹雳车的威力。   与张喜所知的投石车不同,发射时并非由士卒拉拽绳索,而是“轰隆!”一声巨响之后,就见石弹从下而上,呼啸而来。   砸在城墙马面上之后,砖石俱碎,飞溅的碎石四下,若是被直接砸中的将士断无幸免之可能,就连附近的人都会被碎石所杀伤。更可怕的是砸中城墙之后,躲避于城头上的将士都如坐在激浪之中的小舟一般,东摇西晃,难以立足。   当一枚石弹带着呼啸声砸中城楼时,张喜不禁有些后怕。还好自己没有强撑着在城楼,否则这会儿只怕已被砸成了肉泥。大量碎瓦从城楼屋檐上“哗啦啦”地落下,被砸断的护栏和窗棂显得极为凄惨。张喜紧贴着垛口探头向城外望去,心中暗道,若是这么砸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城墙就要坍塌了。好在还有护城河,即便城墙坍塌上一段,也能勉强防守住吧?   ☆、第二十八章 戴罪立功充军中   堂屋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刘琮,他借着案头的烛光,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竹简。这是昨日送来的公文中的一份,他看完之后却并不急于决断,而是放在了案头,揉了揉额角,起身绕过屏风,来到堂前。   刘琮虽在历阳,但四州之地的政务却不可完全假手于人。他身为荆州牧、并督益、扬、交三州军事,除了军政大事之外,还有“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等职责。在当下来说,就如同土皇帝一般,所以刘琮身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   譬如断治冤狱一事,虽具体事务自有司马芝等人去做,但最终判决却是由刘琮决定,尤其是重大案件,如谋叛、杀人等事。   方才他所看的公文中,便有一个需要他钩决的犯人。此人姓陈名央,本是游侠一类的人物,因仗义疏财,急公好义,在武陵郡颇为知名。时人谓之“重喏好义陈子安”。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乱世之中因此而聚众起事者也有不少,旁人不说,甘宁便是一列,太史慈年轻时也为了郡守和州牧之间的纠纷而损毁公章,由此知名于世。更不用关二哥杀人避祸,徐元直为友杀人等等,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这个陈子安,也就是陈央却是犯在女色之上,使得刘琮颇为踌躇。   事情倒不复杂,这陈子安虽然家贫,但却有个姿色甚美的相好,女方有个丈夫是当地的亭长,对陈子安与其妻子相好之事早就知晓,无奈他生性怯懦,非但不敢找陈子安的麻烦,反倒对陈子安颇为巴结。不料这女子为了与陈子安长相厮守,竟然打算下毒将丈夫毒死,陈子安得知后大为愤怒,将这女子杀之,然后主动投案自首了。   若是按照律法,陈子安也罪不至死,但审理此案的武陵太守却拟了个死罪,之前便被刘琮打回重审,然后派了特卫营暗中查访,才知道那女子家中在当地颇有权势,虽不是世家大族但也算得上豪强。而此次再度审结,武陵太守仍旧坚持原判,想来即便不曾与那女子家中勾结,也是受了其影响。   这便是刘琮最为不满之处了,太守乃是一郡之长,怎能受豪强左右?而刘琮之所以踌躇不决,原因却不仅仅是这个。他对于陈子安这样的游侠从个案上是比较喜欢的,但这些人不事生产,专好结党,又是地方上的不稳定因素。比如此次陈子安投案之后,便有不少同党欲劫狱相救,至于上下奔走,四处求情者更不知凡几。   好在这个陈子安还算是个明白人,不但阻止了这班人劫狱的图谋,还劝说他们不得惹是生非,若非有他压制,恐怕那些同党早就闹出大事来了。   刘琮对于此案的判决其实并不难,但此事让刘琮意识到,对于乡间的这股游侠势力,自己还是太过放纵了。这些人有胆色,有勇力,但大都桀骜不驯,放任其在乡里,久之必成祸患。当初刘表匹马入荆州,首先对付的便是这些聚众为贼的宗帅,相比之下陈子安眼下或许还只是游侠,但唱长此以往,未尝不会成为贼首,尤其是他的敌人还是当地颇有权势的豪强大族。   之前江东也有很多这种人物,刘琮以《劝农令》禁之,不少人便逃亡至江北,投奔别处,毕竟对他们来说,若能安心种田也不会选择当游侠。如此一来,这些彪悍轻捷的壮士便成了别人的部曲士卒,据张昭统计,竟然不下两千余人。当然这其中本就有一些孙氏旧部,但对于刘琮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损失。   那么将这些人编入军中又如何呢?其实刘琮也很清楚,愿意从军的早就主动投军了,剩下的这些人,才是真的桀骜不驯,不服管束之人。   夜色如墨,唯有闪电划过夜空时,才能看到惨白的树影,哗哗的雨声中,刘琮转身回到堂内,在案几后跪坐下来,稍一思忖,提笔书写起来。   “陈子安杀人,始出于义,又有投案自首一节,当允其充军,戴罪立功,以赎其罪。”刘琮写完之后,放下笔沉思半晌,扭头对张迅说道:“若是军中某营,皆为罪人充之,你可会轻视之?”   张迅愣怔了一下,点头道:“会。”   发遣罪人充军,秦汉两代皆有,但并不常设,也没有形成固定的制度,只是偶尔行用,具有随意、临时的特征。如秦始皇三十三年曾“发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其中就有把“逋亡人”等犯罪之人补充军伍进行作战的;汉武帝天汉四年,曾发天下“七科”随贰师将军李广利出朔方,其中发入军伍的多数也是有罪之人。   就刘琮所知,“充军”之名大概在元代前后才正式出现,直到明代才开始作为一种刑名普遍行用。而在宋朝时这种行为便已非常普遍,宋江同学不就是“刺配江州”么?而宋朝这种以罪人充军的行为,使得军队中将士的地位极为低下,时人称之为“贼配军”,对于军队来说,这无疑是非常有害的。   不过刘琮却另有打算,虽然同样是充军,但他想专设一营,皆由罪犯充之,这样便不会影响到整个军队的士气和名誉,而对于这个由罪人组成的营来说,却是这些罪人以功抵罪的“特殊军营”。   恶人自有恶人磨,只要自己能够掌握住领军主将,那么再桀骜不驯的家伙,也得老老实实地将功赎罪。   当然这只是刘琮的设想而已,他不想让治下的游侠都跑到敌对方,就必须给他们一条出路,既然不愿意务农,又喜欢扎堆,那么投入军中是再合适不过了。   甚至连军官的选拔任命,刘琮都打算好了,谁的人脉广拳头大,谁便来当什长、都伯甚至都尉。至于以后能不能当司马、校尉,那就要看你在战场上的本事了。   “或许,还真的能从中走出几个将军来也说不定呢?”刘琮想到此处,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周瑜还未派人送来消息,但刘琮已得知自阴陵而出的戚寄被太史慈率部伏击,全歼其军,看来淮河之战进展的还算顺利,自己用不用继续在历阳待下去呢?   ☆、第二十九章 已占当涂攻阴陵   徐州彭城外数十里之地,曹仁望着长长的队伍,面容沉静,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自就任徐州刺史、并督青、徐、豫三州军事以来,他便一直在考虑,如何将荆州军压制在长江以北。去年荆州军趁曹军主力北上,突袭寿春,使得曹军在淮南失去了一个重要据点。对此曹操大为不满,而郭嘉则认为荆州军已得寿春,下一步必然会以此为支撑,扫平曹军在淮南占据的各城,进而谋取广陵郡,将其势力延伸至淮河表里。   若是让荆州军攻至淮河南岸,则豫州、徐州都将受到直接威胁,特别是豫州汝南郡。因此曹操决定先守住徐州、广陵,汝南,然后伺机夺取寿春,最终以寿春、阴陵、东城、广陵构成淮河防线。如此一来,就可以将荆州军在江东的大部人马吸引在合肥、历阳以及曲阿等地。   曹仁抖了抖缰绳,战马迈步徐行,身后的护卫见状也催动战马紧跟上来。   五月的日头已经很毒了,尤其是在晌午时分。曹仁却仿佛丝毫没觉得热似的,他眯着双眼,思忖着当下的形势。   荆州军两万人马在周瑜的率领下,已于上月进至当涂城下,另一路人马在黄盖、凌统等将的率领下轻取西曲阳,兵锋直指阴陵。而刘琮坐镇历阳,看来对于九江郡势在必得。但是曹仁很清楚,刘琮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如果说眼下围绕着淮南三城的战斗只是开始,那么双方角力的重点,最终还将落在广陵郡。   当涂守将张喜不断派人送信,向曹仁告急求援,最初曹仁本打算调淮北之兵和阴陵、钟离守军前往解围,但他发现周瑜率领两万人马竟然迟迟未能将当涂攻克,期间还全歼了自阴陵往当涂救援的戚寄所部之后,曹仁便立即反应过来。周瑜不是没有能力攻下当涂,而是要以当涂为诱饵,迫使周围,尤其是钟离和阴陵守军前去救援解围,以便在当涂城外设伏歼灭。   发现这一点之后,曹仁便立即派人前往阴陵、钟离等地传令,不许各城守军往当涂救援,同时准备率领大军南下,前往淮阴。至于当涂,曹仁则令张喜固守至五月底。在曹仁的构想中,只要张喜能将周瑜拖在当涂城下,待自己率领大军进驻淮阴、盱眙等地,那时调动各地人马围攻周瑜,或可将其困在当涂,即便不能全歼之,想来也能让荆州军吃个大亏。   然而昨日传来消息,当涂守将张喜弃城,渡河往义成而去,周瑜率部攻占了当涂。   刚得知此事时曹仁大为恼怒,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张喜这么做固然使得自己的计划无法实施,但想来也让周瑜的计划落空了。如今曹军在九江郡只有阴陵、钟离二城,至于西面的阳泉、安风等地虽还有县令,但却无驻军。因此要想对付荆州军,便只能在这两地想办法。   面对如此不利的形势,曹仁却没有太过沮丧。他隐约感到,刘琮此次攻击淮南诸城,并没有打算在豫、徐两州与己方决一死战,其目标恐怕也仅限于夺取淮河表里诸地,以形成对徐州和豫州的进攻态势,让曹公感到压力而已。   “若是荆州军再晚些进攻,只怕也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得手。”曹仁心中暗叹一声,但他也知道,自己只能先稳住当下的形势,不能让荆州军再如此轻易地攻陵、钟离,继而威胁到广陵郡。   此次就任徐州刺史,曹仁从许都等地只领了两万余人马,好在加上广陵郡原本的三万余众,勉强能够使用。若是算上九江郡人马,实际上还要比荆州军在江东的人马多上一些。但是两军实力孰强孰弱,却是一目了然的。   即便曹仁率领的这两万人马堪称精锐,但如何茂、王摩等将所部,都是些什么货色,曹仁可是不敢报什么希望的。而广陵郡那三万余众战力如何,还得等实战之后才可知道。   “报!”一名骑士飞马奔来,离曹仁还有数十丈便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报道:“荆州军黄盖、凌统领兵围攻阴陵,攻势甚急!”说着,从背囊中摸出告急文书,举在头顶。曹仁的近卫连忙接来,递给曹仁。   曹仁听了眉头微皱,接过竹简一目十行地扫过,摆手打发那人离开,心中暗自思忖,看来周瑜是要迅速解决淮南阴陵、钟离二城,然后东进了。   阴陵能守得住吗?想到这个问题,曹仁终于感到有些头疼了。若是卫兹不曾派出戚寄带走三千人马去往当涂,或许还能守住,如今阴陵城内恐怕只有四五千人,即便阴陵城池坚固,在荆州军的强攻之下,又能坚守多久?   念及此处,曹仁不由在马背上挺直腰背,抬头向西北方向望去,那正是阴陵所在的方向。   天高云淡烈日当空,数百里之外的阴陵城下,正厮杀得血肉横飞。   黄盖有些焦急的望着阴陵城头,他这一路人马并没有霹雳车,现在只能蚁附登城,进行强攻。   进攻阴陵的命令是昨日才收到的,黄盖虽然并不意外,但还是觉得要攻下这座坚城,只怕伤亡会不小。然而军令就是军令,他必须在十日内攻陵。   他身旁的凌统倒是好整以暇的捋着胡须,对黄盖说道:“时已至午,还是让将士们先退下来稍事歇息,待用过午饭之后再攻城不迟。”   黄盖这才注意到时间,心有不甘的瞪了眼城头上的城楼,沉着脸微微颔首。   城楼上的卫兹和胡质虽然看不清黄盖等人表情,但听到荆州军鸣金收兵,不由对视一眼。卫兹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胡质说道:“悔不听将军所言,以至今日被敌军围攻城下。”   胡质却是个会做人的,安慰道:“即便不派戚将军去救当涂,荆州军也必来攻打此城。现在来看,敌军未尝不是仓促而来,否则又怎么会不携攻城军械?”   他这话却并没有让卫兹有多么安心,毕竟荆州军攻势猛烈,哪怕没有霹雳车、井阑车那样的利器,守卫起来也相当吃力。   卫兹也很清楚,眼下是别想指望有援军了,周瑜既然攻占了当涂,那么钟离守军自顾不暇,又岂能来救援自己?至于广陵郡的东城,虽有两千余人马,又能济得什么事?   荆州军退去之后,城头上的守军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苦战半日,此时都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也不知是庆幸未被敌军攻破城池,还是庆幸自己尚且活着。   死者被民夫抬下了城头,受伤的将士们正在抓紧时间裹扎伤口,运送箭矢的民夫们双腿颤抖着挑着担子,从城下运来了大量箭矢。   麦饼的香味随着微风吹上了城楼,胡质这才感到腹中饥饿,好在近卫很快送来了饭食,只是卫兹却没什么食欲,举箸半晌,叹了口气挥手让人端走食盘。   胡质微微皱眉,对卫兹说道:“府君也不必太过忧虑,黄盖所部此来攻城,恐怕是因为周瑜占了当涂,所以才会如此。虽我方暂无援兵,但若想攻下此城却也非易事。”   “胡将军的意思是说,黄盖攻城原本并无准备?”卫兹抬起头对胡质问道。   卫兹身为太守,处理民政、判决刑狱都是把好手,但军事上就有些偏弱,现在能依仗的却只有胡质了,此时听胡质如此说,总算恢复了几分信心。   胡质点头道:“周瑜领两万大军进攻当涂,又有霹雳车等攻城利器,何以在张将军主动放弃之后才攻入当涂?无非是想借当涂吸引我方各部前往救援,好各个击破罢了。张将军率部退出当涂,周瑜势必要进行调整,因此才会令黄盖等率部来攻此城。以末将推测,周瑜或会率大军往攻钟离,以断我方与钟离之联系。”   “若是如此,阴陵岂不是成了孤城?”卫兹一听,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   胡质叹了口气,对卫兹说道:“所以就要请府君早日决断,若是坚守阴陵的话,恐怕会被荆州军围困,若是要放弃此城,便要早日准备了。”   “可胡将军方才不是说,敌军若要攻下此城并非易事么?”卫兹皱眉问道。   “坚守十天半个月的话还不成问题,可若是被荆州军合围,再想走就难了。”胡质索性挑明了说道:“如今荆州军意图已再明显不过,咱们就算死守,最多也就守一个月,若无援军,必被攻破。”   卫兹皱眉沉思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是现在就弃城而走呢,还是守上一段时间看看形势再决定?   按照胡质的说法,即便坚守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对于大局有何影响呢?不若趁着还有机会,暂时放弃阴陵,以保存守军实力,再图将来。   “以胡将军之见,我军若是放弃阴陵,当向何处而去?”卫兹下定决心之后,便不再犹豫,对胡质问道。   胡质对此早就有所盘算,当下回道:“周瑜大部恐往钟离,我军若是往钟离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以末将之见,当往广陵东城。”   “既如此,何时出城为好?”卫兹点了点头,又问道。   若是可能的话,当然是越快越好,但敌军才刚开始攻城,自己就率部放弃阴陵,总是不好交代,所以卫兹才会有此一问。对于卫兹的顾虑,胡质当然心知肚明,他稍一迟疑,对卫兹说道:“不若三日之后,如何?”   ☆、第三十章 有何深意守坚城   既已决定放弃阴陵,退往东城,卫兹便不必在城楼上继续督战,自去城中准备。待他走后不久,荆州军便再度发动进攻,胡质不敢怠慢,亲自领着护卫在城头指挥。   对于胡质来说,放弃阴陵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他可不想让自己和部下都折在阴陵。至于弃城的责任,自有卫兹承担,谁让他是九江太守呢?   不过这也不是胡质故意算计卫兹,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要承担责任的,然而胡质很清楚,即便能从别处有援军,这阴陵城也是受不了多久的。荆州军此番进攻淮南诸城,来势汹汹,且不说当涂已被周瑜所占,直接威胁到钟离,就是眼前黄盖所部都不好对付。   而且胡质始终没忘记,太史慈还是率领一支人马在当涂与阴陵之间,若是太史慈直接切断了阴陵与钟离的道路,那么阴陵就只剩下一条通往东城的路了。若是荆州军再将此路切断,自己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想到此处,胡质不由“呸”了一口,心说自己真是昏了头,哪儿有这么自己骂自己的。   “将军,敌攻城甚急,南门将士伤亡惨重,还请将军速调援兵!”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尉跌跌撞撞地找到胡质,看他那样子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胡质大吃一惊,扭头问道:“情形竟如此糟糕了么?”   那骑尉苦着脸点头道:“敌军悍不畏死,已数度攻上城头,若非将士死战,南门恐怕已被敌军所占!”   胡质一听这还了得,正要点起人马前往南门城头亲自拒敌,却忽然停下脚步,先打发那骑尉回去:“汝等再坚守片刻,我自领兵出城击敌!”   “这……”骑尉愣怔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胡质,他没想到胡质竟然要领兵出城作战,可是现在形势危急,只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待他蹒跚着离开之后,胡质便召集了两百余骑兵和八百精锐步卒,让一名部将在城头督战,自己率领这一千余人马在城下列队。   看着缓缓开启的城门,胡质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此番出城也是迫于形势,若是让荆州军毫无顾忌的继续强攻城头,恐怕很快就会被敌军攻上城头。若是能突然杀个出其不意,或许还能有所斩获,至少能减轻城头上的压力。   阴陵城外没有护城河,是以城门一开,荆州军便发现了,黄盖闻讯之后略有些吃惊,正要派出人马去城门进攻,却见曹军骑兵已杀出城外。   因之前荆州军兵临城下时,曹军便闭门不出,所以黄盖不免有些大意,如今见曹军突然杀出,也只得亲自领兵向出城的曹军冲杀而去。凌统见状一面下令攻城的将士暂退,一面调集人马重新列阵,以免被曹军冲乱了阵脚。   黄盖并不擅马战,见与曹军距离不远,便连忙勒住战马翻身下来,举着长枪向敌军冲去。没想到胡质率领骑兵冲过来之后却兜转马头,向城下横扫而却,战马飞奔卷起一阵尘土,等黄盖灰头土脸的发现敌军已杀向城下之后,气的差点没把长枪当短戟投出去。   “贼子休走!”黄盖大吼一声,战马也不骑了,率领部下追着曹军骑兵的屁股就冲,然而刚冲出去几步,就见城门中涌出许多曹军步卒,他一咬牙,也不追赶骑兵了,带着部下向城门冲杀。   黄盖率着八百余精锐冲至城门前,也顾不得城头上守军乱箭齐发,硬是将曹军挡在了城门附近。一时间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将军,敌军已将我军后路截断!”追着胡质的一名近卫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对在前面冲杀的胡质大声喊道。   胡质哪儿有功夫去管什么后路?更何况他自率兵出城之后,就没打算从原路回去,继续沿着城下横扫。正在攻城的荆州军猝不及防,纷纷向本阵逃去。   “把这些云梯都毁了!”胡质纵马追杀,还没忘了让部下毁掉荆州军的云梯。此刻他心中大畅,方才还不可一世数度攻上城头的荆州军,现在还不得见了自己就跑?   城头上的守军见状,纷纷振臂高呼,士气大涨。   凌统见状,只得鸣金收兵,黄盖厮杀了一阵,见城门附近的曹军死战不退,己方又暴露在城头上的敌军弓箭手之下,也只得悻悻然地率部退回本阵。   “哼,倒是小觑了这胡质。”黄盖随手扯掉盔甲上的一支箭矢,对凌统说道:“将士们伤亡如何?”   凌统皱眉道:“将士们伤亡倒是不大,只是云梯被损毁不少。”   “想不到胡质竟然敢出城一战,先前某却大意了。”黄盖是个直性子,对自己的失误毫不讳言,见己方攻城的云梯果然都被曹军破坏,不由沉声道:“先退回营中,令军械营速度赶制云梯。”   待荆州军退去之后,胡质也已回到城楼之上,扶着栏杆望见敌军缓缓退却,方才的兴奋也渐渐消退了。   此次出城突袭,不过是打了个出其不意,最大的收获还是将荆州军的攻城器械都损毁了,但是对于荆州军人马并不多少杀伤。只要敌军再制造出一批云梯,早晚还要来攻城。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放弃阴陵,能争取到这段时间也已相当不错,现在胡质最担心的,便是太史慈率部赶来围攻,如今黄盖所部五千余人马,并未将阴陵城四面围困,可若是太史慈率部赶到,那就难说了。   卫兹听说此事之后,连忙赶到城楼上,也顾不得详询战况,对胡质问道:“敌军遭此挫折,会不会就此引兵退走?”   胡质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他说道:“只怕没这么容易,我方才率部出城,不过是将敌军的云梯等物毁去,实际上并未杀伤多少敌军。”   听他这么说,卫兹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不过他很快调整好心态,说道:“既如此,胡将军还需加紧防备。”   “府君放心吧,经此一战,荆州军只怕两日之内是无法再来攻城的。”胡质有心想说太史慈所部的威胁,但想想还是没说,不过是再多坚持两天而已。   然而第二天夜里,卫兹便接到了于禁派人送来的密信,令其死守阴陵,不得轻易放弃。按说于禁只是新任的广陵太守,和卫兹只是平级,但于禁还兼着武职,现在下这道军令给卫兹,必有深意。胡质得知之后也只能服从,只是他比卫兹想的便多了一层,于禁如此做,莫非是要将黄盖所部围歼于阴陵城下?   ☆、第三十一章 夜渡滁河闻敌至   滁河河水“哗哗”的流淌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响亮。这里是一片滩涂,长满了半人高的芦苇,在朦胧月色中,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然而这夜的寂静却被一阵低语声打破,芦苇分开,一个个黑影出现在河面上,随着陆续燃起的火把光亮,可以看出那是些狭长的小艇。每个小艇上不过七八个人,紧贴着船舷,小心翼翼的划动着短小的木桨。这样的小艇黑压压的从芦苇荡中驶出,船上的火把星星点点,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   水面宽阔,水流便不是那么湍急,然而这些小艇形制不一,有带小屋的,有挂着硬帆的,船上士卒又多,还是发生了几次意外。   落水的士卒若是水性好的还罢,不会水的便拍打着河水大呼“救命”,其中一只较大的船上,一名立在船头上的汉子蹙眉扫了一眼水面,神情很是严厉。   “将军,如此往返,只怕要到天明才能将大军全都渡过河去。”他身旁一名校尉回头望望,对他说道。   这名沉默不语的汉子,正是才接任广陵太守不久的于禁。他抓着船头护板,对校尉说道:“慢一点不要急,一定要让将士们全都渡过河去。”   自从荆州军在九江郡发动攻势以来,于禁顿感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对于刘琮,于禁也算是早就打过交道的人了。当初在宛城曹军大败,若非于禁坚守住了他的营寨,恐怕曹操都要遭遇不测。也正是从哪一次之后,于禁便得到了曹操的青睐,如今得以就任广陵太守,也足见曹操对他的信任。   曹操对他的信任越深,于禁便越对自己要求严格。此番得以就任广陵太守,于禁也深知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他行前曾专门就此请教过荀彧、程昱等人,而到了广陵之后他也没有闲着,立即派出了许多细作探子,往九江郡和丹阳郡等地渗透。   虽说因时日不长的缘故,细作探子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但于禁对于荆州军的动向,尤其是江东三营的动向有了些了解。   江东三营去年在攻取寿春之战中,表现的极为抢眼,也让于禁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在战力上并不输于荆州军精锐。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肯能略有高出,毕竟这些年来,刘琮一直也没有放松对军队的打造。   就在上个月初得知周瑜亲自领大军两万,向当涂进攻,同时黄盖等率部夺取了西曲阳威逼阴陵之后,于禁便立即开始着手准备。他密切的注视着战况的发展,不断派出斥候与各方联系,同时那些细作和探子也传回了大量的消息。   而从于禁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荆州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寿春、合肥方向,而自己当面的丹徙、江乘等地,不过留了数千人马防守而已。   将这些情报综合分析以后,于禁有些惊讶的得出一个他觉得难以置信的推论:历阳、阜陵等地防守极为空虚!   于禁第一感觉是不相信。他认为这是刘琮布置的圈套,要么诱使自己从广陵出兵,要么诱使东城守军南下。然而当他反复计算江东的荆州军人马之后,却不得不开始相信了。   面对这样的诱惑,于禁怎么也没法收服自己不去试一试。如今周瑜领两万余大军在当涂,不管接下来是去攻击钟离,还是与黄盖部一同围攻阴陵,都距离历阳还数十日之路程——即便是骑兵在这样曲折山路中,也得有五六天才能赶回历阳。而且这还是从阴陵而来。若是从寿春来的话距离就更远了。   黄忠所部近两万余就在寿春,至于合肥,应该不会超过三千余人马,而历阳的守军有多少呢?   根据于禁的推断,至多不过两千余人,这还是加上刘琮所率领的近千余明光骑近卫。   从整个态势上来看,荆州军是西重东轻,中路空虚。无论是黄盖攻陵,还是周瑜领兵夺取钟离,都是从西向东,在形势上要扭转这种态势。   那么当此形势之下于禁该如何呢?他本可以等着曹仁给自己指示,然而于禁很清楚,战场形势千万变化,时机稍纵即逝。若是黄盖等将攻下了阴陵,则自己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先守住东城,待曹仁来淮阴之后再做打算。可若是阴陵能够守得住,那么自己就可以在敌军大部被吸引在阴陵和钟离的时候,自广陵西进,强度滁河,偷袭历阳。   虽然于禁知道这个计划非常大胆也非常冒险,但他认为,很值得一试。   从广陵到历阳并无直通之路,有的皆是山路小路,而且在两地之间,还有阜陵、全椒二城,不过这两个城中并无多少荆州军,有也是些县兵而已。   而于禁麾下有多少人马呢?除了他的本部五千人马之外,陈登倒是给他留下了三万余精锐的广陵兵。这就给了于禁很强的信心,他认为只要能出其不意,完全能够直扑历阳,一战而下。   由于来不及等曹仁给自己回信,于禁在公文中详述了自己的计划之后,便立即点了一万五千余人马出发。同时他还派人去给卫兹送去了自己的军令,令卫兹无论如何也要和胡质一起坚守阴陵,至于原因他自然是不会说的,而给他们坚守的日期,则限定为一个月。   此时于禁已领兵出了广陵郡,在阜陵下游五十余里处渡河。之所以选择此处,正是因为阜陵城内的荆州军人马很少,这里是他们无法顾及的地方。   当然于禁也不会太过大意,早就派有斥候往十里、二十里之外巡查了。现在看来一切正常,他站在摇晃摆荡的船头上,心情略微放松了几分。   夜色朦胧,每条船上的火把却并不多。饶是如此,也连绵了数里之地。若是白天的话,可能会更加隐蔽,但于禁哪儿有时间等待白天渡河?他现在是在与时间作战,早一天杀到历阳城下,就多一份把握,少一份危险。   至于曹仁在得知自己的计划后会如何行事,于禁在公文中委婉的提出了几条建议,但若是想达成此次突袭的目标,于禁只能依靠自己。   渡过宽阔的河面之后,于禁不等船挺稳,便“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水不及膝,就是水下淤泥太深,很难行走。好在总算挣扎出来,待踏上干爽的地面之后,于禁几乎有些虚脱了。   等将士们都下了船之后,船老大又摇橹返回,再去接下一批人马渡河。于禁派出了几队人马向外围警戒,自己趁机坐下来歇息。   过河之后大伙儿都很自觉地熄灭了火把,黑暗中有人摸到于禁身边,递过来一个水囊。于禁借着朦胧的月色,见是自己的部将,便接过来大口灌了几口。   “这一批过河的将士们有多少损失?”于禁放下水囊之后,对那校尉说道。   校尉正为此事而来,当下便回道:“翻沉了五只小船,有数十人淹死,其余的都救了上来。”   “让这边的兄弟们抓紧时间吃些干粮,再休息片刻,便上路!”于禁略一思忖,沉声说道。   那名校尉愣怔了一下,有些犹豫的对于禁问道:“不等后面的各部了吗?”   “不等了!再等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于禁说道。   一万五千余人马,都渡过河的话就如这名校尉所言,天都要亮了,就算等他们全过了河再出发,还不是一样要有人在后面等着?   若非于禁早就让人准备了这批船只,这么多人马很难在一夜之间过河的。   不过于禁可没打算玩破釜沉舟,他还指望这些船将后续的援兵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呢。   “将军在哪儿?”有人一路询问着摸了过来,没等他靠近,于禁的近卫便贴了上去,不过那人很快便被带到了于禁面前。   这人却是于禁派出的探子,见了于禁连忙说道:“将军!有一支人马约莫三百余,傍晚时分自阜陵城出来,正沿河巡查,距离此地只怕仅有二十余里了!”   饶是于禁心性沉稳,此时也不由站起身来,对那人说道:“怎不早报?”   “小的战马因在一处山道折了前蹄,故此一路步行,才赶到此处。”那人这会儿才算喘匀气,对于禁回到。   自阜陵城内出来的,必然是荆州军无疑,而看他们行进的路线,正如这名探子所言,是要沿河巡查。只是这会儿都已过了子时,难道他们竟然还不休息,打算一直巡查过来吗?   于禁站在原地,脑海中飞速盘旋着,这名探子若是估计的不错,那么这支三百余人的荆州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己方在强度滁河。   “被他们发现或许是免不了,但无论如何却不能让他们逃脱!”于禁扭头向西南方向望去,心中暗自道:“可若是这三百余人到了该回城的时候却杳无踪迹,势必就会引起阜陵城内的警觉,甚至会惊动历阳。现在这种情形,只怕无法面面俱到了。”于禁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沉声说道:“传我军令!”   ☆、第三十二章 围歼敌军可漏网   “传我军令!”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河岸便响起,于禁命令已经渡河的两千余人马分作两队,向前方十里处设伏,“务必不能走了一个活口!”   军令很快便传达下去,并被训练有素的部下们迅速执行。于禁并没有亲自骑上战马一同前往,他相信以两千精锐伏击那三百县兵,应当能手到擒来,而自己最重要的,还是在此处坐镇指挥大军渡河。   待那名校尉和其他部将各自领兵前去设伏后,于禁身边就只剩下了数十名近卫。而河面上火星点点,波光映射,如星河一般。   “将军,是不是让船上把火把都熄灭了?”一名近卫略有些担忧的说道。在他看来这片火光实在太亮了,别说十里,估计二十里地之外,都能隐约看到。   于禁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必,待敌军能够看到,就走不脱了。”   当第二批人马渡过滁河后,一名牙门将听说发现敌军,忙向于禁说道:“将军,何不一鼓作气拿下阜陵?只要我军行军足够快,想来历阳即便得知消息,也难以调动人马防守。”   他这个提议于禁在等他们渡河的时候也曾想过,这时听了不由微微一笑,对这名牙门将说道:“拿下阜陵对我方并无多大帮助。反倒会因此浪费本就不多的时间。我军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若是被历阳城内刘琮得知,哪怕就只有半天时间,对我军来说都会造成很大麻烦。”   这牙门将年纪尚轻,只听说过刘琮的威风,却并不曾见识过,此时见于禁如此说,心中还是有些不服,坚持道:“攻下阜陵,我军岂不是有了立足之地,彼时粮草军械,或都可从阜陵取之……”   此次出兵偷袭历阳城,于禁压根就没带多少粮秣军械,将士们仅有数日口粮,至于军械,最多就是云梯,连冲车都没有。在这名牙门将看来,若是能从阜陵夺取一批粮草军械的话,对于接下来的历阳攻城战,就无疑更有把握。   “不必再说了。”于禁却不同意他的看法。若是偷袭的目的打不到,抢到再多的粮草军械又有何用?他所率领这一万五千余人马,是有讲究的。再多的话,一个是粮草难以供应,再就是攻城时也无法发挥作用。而且人马太多,不利于隐蔽偷袭,更容易暴露自己。最关键的是,于禁还必须留出人马来接应自己。   无论是否能攻克历阳,只要自己在历阳城下一出现,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战,于禁虽然敢于冒险,可必要的接应还是需要的。若是援兵能及时跟进,或许会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呢?   这些话于禁当然不会对这名牙门将说,但他不说话,牙门将也不好再固执己见了。   虽然说着话,可于禁方才也一直在注意着上游方向,那牙门将也是,若是按照双方相对而行的速度来算,荆州军这会儿也当差不多该落入埋伏了。   “似乎是打起来了!”一名近卫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后,低声说道。   他这么一说,于禁也仿佛从微风中,从“哗哗”的流水声中,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厮杀声。   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似的,那种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所有人都安静的,几乎是闭住呼吸似的倾听着。   “你即刻整队,准备好了之后,便立即出发!”于禁忽然打破了沉默,对那名牙门将说道。   牙门将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望向于禁,只见朦胧月色中,于禁眼神颇为凌厉,他心中一凛,连忙应声去了。他这会儿已反应过来,若是先前去设伏的人马未能将荆州军全歼,自己去了也无济于事。而现在最为要紧的,便是时间,唯有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更大的把握攻下历阳。   当划水声越来越大,第三批渡河的将士“噗通!噗通!”地跳入水中涉水上岸时,于禁身边的近卫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心中还是颇为紧张,但现在却听不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大伙也只能焦急的等待了。   好在很快便有斥候回来报信。当他找到于禁之后,立即报道:“将军!我军已将荆州军三百余众全部合围,现正在厮杀之中,敌军抵抗颇为顽强,一时难以消灭。”   “嗯,回去吧!有消息再来报之!”于禁沉着的点了点头,对那名斥候说道。那名斥候刚走,于禁便又道:“举火!”   待火把陆续点燃,甚至燃起一堆堆篝火之后,整个河岸附近都被熊熊火光映照得亮如白昼。   不多时又有数名斥候先后回来报信,那三百余荆州军已被全部歼灭,除了俘虏三十余人之外,其余全都战死。   领兵去伏击的校尉回来之后,对于禁拱手道:“将军!幸不辱命!”   “敌军全都消灭,没有漏网的吧?”于禁点了点头,对校尉说道。他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那边黑暗之中,万一被敌人逃脱了几个,溜回阜陵报信的话,历阳很快就会得知。   那校尉大大咧咧的说道:“末将敢以人头担保,绝对没有漏网之鱼!”   他率领部下设了个很简单的口袋阵。因己方人马众多,便一直将敌军放进去二里地才突然合围。虽然是暗夜之中,但总算有些朦胧月色,加之两千余人包围三百多人,围困的如同铁桶一般,除非这些荆州军中有人未卜先知,远远的拉在后面,才有可能逃脱性命,否则在这名校尉看来,是绝不可能有人逃脱的。   然而这些县兵虽然没有派出斥候,也没有人未卜先知,但架不住有意外发生。而这个意外,却是因为其中一个士卒突然闹肚子,也没有告诉别人便一头钻进了芦苇丛中,待大队人马进了曹军的伏击之后,他才提着裤子钻出来。惨烈的厮杀吓得这名士卒浑身发抖,双腿绵软,撅着屁股又钻到一处草丛里。好在离被伏击之地还有些距离,曹军又不曾仔细搜索外围,使得他逃过了一劫。等曹军打扫完战场押着俘虏离开之后,这个命大的家伙才抖抖索索的又钻出来,没命的往阜陵城的方向跑去……   ☆、第三十三章 已至城下费思量   逃回阜陵的那名士卒虽不知曹军到底有多少人马,但在滁河下游三十余里之地发现敌军本就非常震撼了。阜陵令不敢怠慢,连忙向历阳派人送信。若是曹军来攻阜陵,以城内区区两千余县兵断然是无法抵挡的。而若是曹军直扑历阳,就更加可怕了。   今日派出那三百余人沿河巡查,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如今荆州军连克西曲阳、当涂,在淮河南岸打的热火朝天,谁会想到曹军竟然会杀入九江郡腹地来呢?   待数骑往历阳而去之后,这名阜陵令还是放心不下,连忙召集县兵上城防守,在他看来,曹军此次突袭,八成是冲着阜陵和全椒而来,或许来的曹军是从东城而来。至于广陵郡的曹军,在这名县令看来,当不会如此冒险。直到此时,他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认为这是东城敌军为缓解阴陵、钟离两地的压力,故意出兵骚扰。   饶是那几名骑兵快马加鞭,也只不过比于禁大军早到了半天而已。   刘琮得知有一支曹军自阜陵下游渡河而来后,很快便意识到,必然是于禁领大军想来偷袭历阳。而历阳城内的情形正如于禁所预料的那样,除了刘琮的近千名明光骑近卫之外,仅有刘虎所领的一千余长枪兵。   此时已近晌午,刘琮闻讯之后便立即向城外派出斥候,同时召来历阳太守董袭,以及刘虎等将校一同商议如何退敌。   “曹军人马不会太多,但也不会太少。”刘琮推断道:“原本广陵郡内便只有三万余众,加之于禁本部,不过三万五千余而已。除了留守广陵郡内各地之外,能够调动的人马不会超过两万。再考虑到粮秣军械,以及后路援军等,敌军或在一万到一万八千人之内。”   董袭如今是个空头太守,除了近卫亲信,就算加上私兵部曲也不过三百人马,其余的要么编入了江东三营,要么就遣散或是变成了民屯。听了刘琮所言,董袭皱眉道:“即便合阜陵、全椒及历阳之兵,还不到五千众,与敌相比,悬殊太大啊。”   刘虎满不在乎的说道:“人马众多又如何?只要大将军在此,便是三万人马齐至,也必将杀得他们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他对于刘琮几乎到了盲从的阶段,不过最主要的是来自于对部下的信任。他这一千人马虽然还是号称“长枪兵”,其实却不仅仅都是长枪兵了,真正的长枪兵只占到了一半左右,其余五百余人中有两百轻骑、两百弓弩手,还有一百余精锐刀斧手。无论是攻坚还是守城,都毫不逊色。   敌我双方力量对比悬殊,在刘琮看来却完全不是问题,除了有守城的优势之外,他最大的依仗还是自己搞的预备役制度。   历阳的自耕农还不是很多,由于多年的战争破坏,有许多良田都被撂荒,所以自平定江东之后,推行荆州新政时,历阳也和别处一样设置了好几处大的军屯。而且比起吴郡等地,历阳由于更加靠近淮河,军屯的点还要多一些。   农时为兵,战时为兵的军屯,在农耕之余也经常进行训练。由于这些军屯户大多是从原来的江东各部退出的老兵,战斗力还是相当强悍的。最关键的是经验丰富,远非征募的青壮可比。说白了,他们对于军队的那一套太过熟悉,哪怕脱离了军队,即便体力或技艺有些生疏,但骨子里东西还未曾遗忘,做为军人的血性和胆识还在。   随着刘琮一声令下,城外数个军屯的老兵很快拿起武器,奔赴城中。至于距离稍远的,也令其择机骚扰曹军,或是迅速入城协助防守。   “能想到偷袭历阳也算不错了,只可惜对我方的情形还是了解的不够啊。”刘琮将守城事宜交给董袭,自己登城远眺,对刘虎说道:“知道为什么于禁要直扑历阳,而不是先取阜陵吗?”   因方才斥候已探得曹军领兵者,正是于禁,所以刘琮才会如此问。   刘虎眨巴着双眼,迟疑道:“为了兵贵神速?”   “这只是原因之一罢了。”刘琮微微一笑,说道:“攻取阜陵其实用不了多久,但于禁此次偷袭历阳,其目的并不是攻城掠地,而是为了造成震动。若是我被困与历阳的消息传出去,周瑜等将领该如何应对?”   刘虎皱眉道:“这岂不是说,不管于禁是否攻城,都会对我军战况造成不利影响?”   “如果能打下来,固然再好不过。可若是攻城受阻,伤亡惨重,于禁就得不偿失了。”刘琮扭头对刘虎说道:“所以敌军刚开始的攻击必然猛烈,只要抗过去前面几波攻势,于禁自然就不会强攻。”   刘虎听了略一思忖,对刘琮问道:“既如此,何不让我领兵出城,与敌一战?曹军远道而来,必然疲乏,若是能将其击败,势必会使得曹军士气大落!”   按说他这个想法也不错,但刘琮却摇头道:“以于禁之能,断然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还是安心守城,只要曹军拖的时间越久,他们的士气自然就会越来越低。毕竟曹军深入腹地,时刻受到我军从后方进攻的威胁。”   说话间,已能隐约看到城外数十里之地烟尘腾起,刘琮淡然一笑,自言自语道:“来的倒是不慢,却不知能有几人回去?”   先到的是于禁麾下的骑兵,大约有四五百骑,将荆州军斥候驱赶开之后,直奔城下而来。不过到了城外四五里地之后,便开始减速,缓缓徐行。看来于禁已经得知己方有了准备,恐怕紧接着便会是大队人马出现,先行扫平城外。   从各军屯赶来的将士,加上城外的预备役农夫,共有三千余人,加上城内的青壮上城协助防守,此时竟然也有近七千人。不过这七千人中良莠不齐,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董袭在刘琮的建议下,将所有人马进行了混编,以军屯老卒为核心,预备役农夫为主力,加之青壮民夫为辅,组成十人一什的小队。   至于刘琮的近千名明光骑,董袭是不打算动用的,那可是刘琮的亲信近卫,他指挥不动不说,最重要的是要用来保护刘琮。而刘虎的千余名长枪营将士,则分在四门,机动使用。   历阳城内最多的是什么?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各路人马留在城内的粮秣辎重。当一捆捆锋利的箭矢被民壮搬运到城头,一堆堆滚木礌石堆上城头,带给守军强烈的信心。   尤其是那些神弩车,在城头垛口架设起来之后,给人造成了极大的视觉震撼。   儿臂粗的弩箭、沉甸甸的箭头,浸透了油脂紧绷着的弓弦,让人毫不怀疑,这样的弩箭射出去,即便是战马都能撕裂。   “若是再有几架霹雳车就更好了。”安排好防守事宜的董袭来到城楼上,对刘琮说道。   刘琮闻言一笑:“其实霹雳车在防守时作用不大,无非是打击敌军的士气罢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刘琮见曹军大队人马离城外不过数里之地,便对董袭说道:“敌军虽是远来,但想必定然会漏夜强攻,董将军不可大意。”   董袭神色一肃,点头应诺。   如果从兵力对比上来看,于禁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至少在他看来,此时城内的守军,顶破天不会超过五千,其中肯定还有很多临时征召的民夫。   于禁并不知道,自己不过晚到了半天,城内便聚集了七千人马。而这些荆州军中,还有许多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或是从军中退出的低级军官,如都尉、司马、都伯等。至于队率、什长、伍长什么的就更多了。这些人大多是因为年纪较大,在军中难以升迁,或是因受过重伤,有了伤残才没有在江东三营成立之时,被选为精锐。但他们的丰富经验和作战能力,并没有因此而丢掉。   “将军,情形似乎有点不大对头啊!”一名偏将见城头防备森严,不由疑惑的对于禁低声说道。   此时曹军已分成了四路人马,各自围困四门,于禁亲自领兵攻打东门,听了这偏将的话后,面无表情的问道:“哪里不对?”   这名偏将回道:“之前不是说城内守军不过两千么?可是现在看这样子,何止五千?”   他并不知道,即便是上城协助防守的普通民夫,都领到了一声皮甲,更不用说那些军屯老卒和预备役中的士卒了。这些铠甲兵器有一部分是江东三营将士淘汰下来的,还有一些是囤积在历阳城内的崭新物资,落在这偏将眼中,一时难以分辨,所以才会心惊胆战的对于禁如此询问。   于禁也有些纳闷,心中暗自盘算,莫非自己率兵偷袭历阳之事早就走漏了风声,所以刘琮从别处调集了人马?   可若是刘琮早就知道的话,应该在路上设伏,而不是困守城内啊?难道说还有别的什么诡计?或是等自己下令攻城之后,忽然从别处杀来几支人马,反而将自己困在城下?他仰着头,眯着双阳望向夕阳余晖下的东门城楼,因是逆光看不真切,但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后,便立即盘旋不去,使得他一时难以下定决心,让部下强攻城头。是等等看呢,还是强攻呢?   ☆、第三十四章 强攻受挫退兵否   于禁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沉下心来思忖片刻,正要下令部下攻城,却听城头有人高声喊道:“城下可是于将军亲至?我家大将军请君近前一晤!”   喊话的正是刘虎,喊完之后扭头对刘琮说道:“他怕是不敢上前来吧?”   刘琮摇头道:“你不可小觑了于禁,他一定会来的。”   城下于禁冷笑一声,策马向前,却被那名偏将一把拉住缰绳:“将军不可前去,小心有诈!”   于禁却说道:“能有什么诈?某倒要看看刘琮有何话说。”   他在奔袭路上曾经担心,若是被荆州军提前发觉,刘琮自历阳逃走,即便夺取历阳也很难给荆州军造成多大的打击。所以现在刘琮在历阳城内,至少说明自己突袭的目的达到了,不管能否攻下历阳,对于江北的荆州军来说,都是非常严重的危机。当然若是能攻下历阳,将刘琮生擒活捉是最好的。   及至行到城下一箭之地,于禁勒住战马,仰面喊道:“请大将军相见!”   刘琮自城楼上稍稍探出身子,手按栏杆对于禁大声说道:“于将军别来无恙乎?自宛城一战之后,于将军风采更甚往昔,今日领大军来此,是要弃暗投明吗?”   于禁肃然说道:“大将军说笑了!如今我军已将历阳四面围困,大将军何不开城迎我军入内,亲望许都请罪?”   “哦?却不知我刘琮何罪之有?”刘琮淡然一笑,对于禁问道。   于禁正气凛然的仰面说道:“大将军无故兴兵,不奉诏令,目无天子,岂不是不忠之罪?”   “如今天子陷于奸贼之手,诏书不过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遮羞布而已!汉室倾颓,忠志之士怎能视若无睹,以身效贼?吾观于将军此来,行色匆匆,想必非常仓促,莫非以为吾在历阳无备,便可轻取之?”刘琮比他还要正义凛然,声色俱厉的说道。   于禁见状,心中暗自冷笑,越发认定刘琮这是在虚张声势,至少也是在拖延时间。看来这城头上的守军虽多,但刘琮却没有把握能守住城池,否则也不会与自己如此。   又或者刘琮是想以此来激励士气,打击我方士气?然而无论如何,己方人马众多,虽然赶路疲惫,但若是强攻城头,未尝不能一战而定。   想到此处,于禁也再和刘琮废话了,兜转马头,回了本阵,环顾众将校,高声下令道:“击鼓!攻城!”   随着急促的战鼓声,曹军开始向历阳城下逼近。他们虽然连着数日疾行赶路,昨夜甚至几乎没怎么休息,但此时历阳城就在眼前,若是能攻下此城,可以想见功劳是如何巨大。所以曹军将士虽然很疲倦,此时却非常亢奋,他们扛着云梯,奔跑起来。   历阳城外也没有护城河,但却有很深的壕沟,不过这难不倒早有准备的曹军士卒。在双方弓箭手密集的箭矢攒射之下,曹军将云梯搭在壕沟上方,虽然不时有人惨叫着被箭矢射落,也有人因为脚下打滑而摔下壕沟,但还是有许多人通过了这一段死亡之路。刀盾手们举着盾牌,猬集在城下,承受着城头上砸下来的礌石和箭矢。   “嗖!”恐怖的呼啸声中,一支神弩车射出的弩箭自城头飞扑而下,正射在一架搭在壕沟上的云梯上,就听“咔嚓”一声,云梯断成两截,尚在云梯上的曹军士卒尖叫着摔到了深深的壕沟之中。   火把从城头上丢了下来,引燃了跑下来的草垛,呛人的黑烟滚滚升腾,烟雾之中箭矢横飞,不时有人闷哼着倒下。   “将军,敌军防守颇为严密啊。”一名校尉在于禁身旁低声说道:“我方攻城人马是不是有点少了?”   于禁皱眉沉思片刻,对这名校尉说道:“再等等,不要着急。”   他麾下的一万五千余众,此时到历阳城外的有一万余人,其他人马还在后面未曾赶到,以这一万人围困四门,每个方向上不过两千三百多而已。而这两千人马也不可能同时向城头发起进攻。事实上除了东门和北门,在南门和西门的曹军仅仅是佯攻而已。这也和于禁此来,所携带的云梯数量不是很多有关。   未赶到历阳城的那五千人马,之所以会落后,就是要在附近山林中砍伐树木,以便制造攻城云梯等物。   而且于禁最担心的是刘琮在城外设下伏兵,等己方大队人马都在攻城时突然杀出,那时候自己就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虽然不知道刘琮能从哪儿调动人马设伏,但于禁却不可不防。   现在于禁纳闷的是,刘琮从何处调来了这么多人马守城?   “敌军的弓箭手并不多。”于禁观战到此时,忽然发现了荆州军的问题所在。   在这个时代,弓箭手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胜任的,除了对臂力眼神等有要求之外,训练一个弓箭手耗费的时间也很长。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于禁敏锐的发觉到,守军中的弓箭手似乎占的比例很小。这说明什么?说明城内守军中训练有素的士卒并不多。而在城池的攻守战中,谁的弓箭手多,谁无疑就更占优势。   然而随着曹军开始竖立起云梯,向上攀爬时,于禁就有些头疼的发现,虽然荆州军的弓箭手不多,但弩手却很多。   相比之下,训练一个弩手并不用多长时间,甚至一个普通人,只要稍加传授,就能够使用强弩。而强弩很是值钱,若非荆州军这样财大气粗,只怕难以如此普遍。   实际上在城头的弩手中,有许多是才放下锄头的农人,他们做为预备役的士卒,自然是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历阳城内别的不多,硬弩弩箭却是非常充足。   曹军将士的攻势不可谓不猛烈,然而城头上箭如雨下,许多人都被射成了刺猬一般。别说从云梯上登上城头,就算连爬到一半的人都没有。   此时天色已晚,于禁却丝毫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随着一支支火把陆续点燃,城头城下都亮如白昼。   刘琮立在城楼之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曹军攻城,不时对刘虎点评几句,弄的刘虎很是无奈,他才不想陪在这里和刘琮纸上谈兵呢,若不是刘琮在城楼上,他早就率领部下到城头上厮杀去了。可惜看起来今天晚上是没有机会了,却不知明日于禁会不会领兵退走?   ☆、第三十五章 上阵仍需父子兵   城头上下厮杀得异常血腥,曹军将士如同潮水般向城下涌来,弓箭手们隔着壕沟向城头攒射箭矢,掩护步卒们从架设在壕沟上的云梯逼近城下。而城上守军亦借助垛口的遮蔽,从箭孔向下弩箭。锋利的箭矢射在城头青石之上,迸出几颗亮黄色的火星,密集的箭矢如同下雨一般,笼罩在城头城下。   一名受伤的老卒背靠着垛口,给旁边那个笨手笨脚的农家青年指点着:“用脚踩着前面的镫子,腰玩下来,对!就这样,使劲拉啊!”   那青年新卒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总之是满头大汗,原本就被晒得黑红的脸膛上,更是涨红一片。他今年才被编入里中的预备役,因还未到农闲时分,所以除了随着里中的屯候们一起进行过简单的操练之外,还不曾学过如何使用强弩。方才老卒被射伤了肩膀,无法使用弩箭,便将这把沉甸甸的弓弩交给了他。   弩上的木柄略有些弧度,这小卒咬着牙,鼓足了劲将其从前面扳到后方,弩臂随之渐渐弯曲,弓弦紧绷,终于在一声轻响之后卡到了位置。   接下来该怎么做,倒是不用这名老卒指点了,小卒手忙脚乱的填好弩箭之后,端着弓弩正要探身向城下望去,被老卒一把抓住胳膊:“你小子这是要找死不成!”   话音未落,就听“嗖”地一声,一支利箭擦着这小卒的脸颊掠过,若非老卒及时拉住,此刻小卒必已被洞穿面目。小卒被吓出了一声冷汗,几乎把持不住手中的硬弩。   “别露头!举起来向城下射便是了!”老卒因用力过猛,牵动了伤口,疼的皱眉说道。   小卒战战兢兢的将硬弩举在头顶上,再不敢起身瞄准,慌忙扣下悬刀之后便收回硬弩,气喘吁吁的样子,倒像是与人大战了三百回合似的。那老卒咧嘴笑道:“不错!就当如此,再来!”   这名小卒又射了几支弩箭之后,渐渐的掌握了正确的方法,胆子也不似方才那么小了。他贴着垛口站起身,瞅准时机探出胳膊向城下略一瞄准,射出弩中箭矢,虽然未尝看清楚,但城下紧接着传来的那声惨叫,应当是射中了敌人。   正是由于历阳城内囤积了大量的军械,又得益于刘琮一直推行的新政,才能够在曹军的猛攻下,将历阳守卫的固若金汤。   于禁见荆州军箭矢密集,城头几乎毫无破绽,不由皱眉沉思起来。   他的优势在于突袭,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然而现在看来,刘琮即便未曾早做准备,但就当前的防守而言,也足够自己头疼了。而且由于远道潜行,曹军也不可能携带大量攻城器械,这使得他必须强攻,用将士们的性命来做赌注。   随着后队陆续到达城外,于禁决定集中兵力,攻其一点。而攻击的重点,便放在了他所在的东门。虽然有部下建议采取“围三阙一”的办法,但于禁却不同意。因为在于禁看来,现在还有机会攻破城池,将刘琮生擒活捉。而若是放开一条生路的话,己方兵力未必能够在那条路上设伏合围,万一被刘琮走脱,岂不是功亏一篑?   后队带来了许多仓促赶制而成的云梯,以及两架粗糙的冲车。然而要想使用冲车撞击城门,必须先将城门前的吊桥放倒。之前于禁为了避开城楼上的大量弓弩手,并未从城门附近进行攻击,现在看来是时候了。他要集中兵力猛攻东门,这样一来既能给守军造成极大的压力,同时也可以让部下得到轮换休息的机会。   为此于禁进行了一番调动,由于天色已黑,倒也不怕城上守军发觉。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于禁还是下令在南门和西门的部下多插火把,虚张声势。   望着东门城上那座高大的城楼,于禁的脸上浮现出毅然决然的表情,经过调动之后,他已在东门集中了近八千人马,两百余架云梯。他要通过持续不断的进攻,将东门攻破,杀入城中!   城楼之上,刘琮手按栏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凝重。虽然并未有报告敌军在城下集结了多少人马,但多年的征战生涯,使得他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危险。曹军进攻的主要方向,看来就是东门了,想到这里,刘琮嘴角微微一撇,这是视我如无物么?   虽然刘琮此时披挂整齐,但他很清楚,只怕自己是没办法领兵出城厮杀的。别说旁人,张迅第一个就会阻拦。实际上做为统帅,以目前的形势而言,也的确不需要他再冲锋陷阵,以身犯险了。除非历阳被曹军攻破,到那时即便他不想身先士卒也不可能了。不过看到城下曹军的火把越来越多,刘琮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那种渴望战斗的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握紧了腰间所配的长剑,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大将军!”董袭大踏步地登上了城楼,来到刘琮身后说道:“看样子曹军集中重兵,打算强攻东门,此处恐怕危险,还请大将军暂避!”   刘琮回头微微一笑,不过落在董袭眼中却颇有些狰狞,也不知是因为火把摇曳的缘故,还是这激烈的战况影响。   “若论危险,何处不危险?董将军不用管我,自去指挥防守便是!”刘琮的声音并不大,但却非常平稳,使得董袭心中莫名一松,他略一思忖,想到若是刘琮在城楼督战,将士们也必然士气高昂,况且城楼高大又有护板,想来也不会太过危险。于是董袭便不再劝,躬身退下。   此番曹军突袭历阳,董袭身为太守,之前却毫无所察,若非阜陵派人报信,他还被蒙在鼓里,不能不说有所失职。若是历阳守住还罢了,万一城池被攻破,就算刘琮能够逃出生天,自己恐怕也难辞其咎,然而现在刘琮镇定的神态,平和的语气,使得董袭意识到,曹军若想攻破历阳,只怕这点人马还不够看。   董袭下了城楼后不久,曹军便再度向东门发起进攻,与之前一次不过三五百人不同,现在攻过来的曹军因举着火把,犹如数条火龙一般,打眼望去,至少在两千余人左右。   “于禁倒是不惜血本啊。”刘琮并没有感到多么紧张,而是隐隐有些兴奋。他的目光从城下扫过,落到城头上守卫的将士们身上。   穿戴着簇新的铠甲、头戴飘着红缨的,多是军屯中的老卒,每个老卒身边又有数名预备役汉子,以及从城内外征发的民壮。而就连民壮也都穿有皮甲,有的人还拿着崭新的弩弓。   “别害怕,等会儿他们冲到城下之后也不用瞄,只要射到城下就好!”一个满脸沧桑的汉子鼓励着身边的少年,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将沉重的弩弓架在了城头的青石上,闻言也不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看这样子,倒像是父子二人,刘琮眯了眯双眼,对身后的张迅指出那少年,说道:“将他唤来!”   张迅听了上前一步,探出身子大声招呼,那少年起初有些迷糊,而他父亲确认是大将军让他上城楼之后,一巴掌拍在他的头盔上:“还愣着干啥?大将军召唤,还不赶紧上去!”   少年这才如梦初醒,将硬弩交给父亲,连忙跑进城楼。而他空缺出来的位置,马上就有人填补上去。   待这名少年气喘吁吁的跑上城楼,却傻愣愣的不敢近前,手足无措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刘琮转身招呼他到身边,问道:“下面那人可是你父亲?”   “是,大将军如何知道?”少年戴的头盔有些大,因身量不高仰头看向刘琮,头盔便晃了一晃,他连忙伸手扶住。刘琮见状,伸手将头盔两边垂下的系带给他系上,那少年身子绷得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刘琮系好之后拍了拍头盔,笑道:“你可是军屯子弟?”   少年点头道:“是啊,阿父以前还是军中什长咧!”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错!”刘琮转过头,见城下曹军越来越近,便对这少年问道:“你可害怕吗?”   “不怕!”少年梗着脖子大声回道,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刘琮微微一笑,赞许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对他说道:“去吧,照顾好你父亲!”   少年听了眼神一亮,挺直了腰背大声应了,转身又“噔噔噔”地跑下城楼。   张迅略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刘琮,他本以为刘琮会将这少年留在城楼上,毕竟相对而言,城楼上的危险要小许多。   刘琮并没有注意到张迅的眼神,即便注意到,也不会给他解释什么。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热血少年了,多年的征战生涯,已经将他的心性磨练的坚硬无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他所能做的,无非是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即便身边的人倒下,也必须义无反顾的继续向前。说实话方才刘琮确实有留下少年的念头,但很快便被他自己否定了。   不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如何能够成长呢?虽然对于少年来说,在这个年纪就要经受这种残酷的考验,但对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城下曹军战鼓不断,而随着曹军越来越近,城头上的鼓声也急促响起……   ☆、第三十六章 绝世大功焉能弃   蜂拥而至的曹军犹如潮水一般,看似队形散乱,毫无章法,但实则是为了减少箭矢攻击下的伤亡。然而当他们冲到城外的壕沟前时,却不得不停下来,将云梯向前搭出。城头上的守军早已等待多时,见状乱箭齐发,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紧跟着步卒冲至城下的曹军弓箭手,纷纷单膝跪地,弯弓搭箭向城头攒射箭矢,然而和城头而下的箭矢相比,他们的反击显得单薄无力。壕沟前已经有不少曹军将士中箭,有的栽落到深深的壕沟之中,有的闷哼一声倒地身亡。而那些受伤未死的,则挣扎着向后退却。一名腿上中箭的曹军士卒拖着伤腿向后方爬行,然而紧接着数支箭矢从城头上飞下,将他射得惨叫一声后便再无声息,唯有身下渗出的殷红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   然而曹军毕竟人多势众,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仍然有许多将士通过了壕沟,到了城墙之下。这其中有不少受了轻伤的,却浑然不觉。他们突破壕沟之后,便吸引了城上的大部分攻击,使得后续跟进的将士,不再遭受漫天箭矢的杀伤。   一架架云梯竖立起来,虽然这个过程中,不断有人倒下,但马上就会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   “哐!”一块粗糙的大石头从城头上投了下来,城下非常拥挤,使得曹军将士根本无处闪避。一名士卒直接被砸得血肉模糊,另外两名士卒因离得太近,也受到波及,捂着伤口跌倒在地。   城下的曹军士卒大多举着盾牌,即便如此,仍然有许多箭矢穿过盾牌之间的空隙,而且城头上的守军此时多数换了火箭,若仅仅是射伤也还罢了,被火箭射中引燃身上的战袍,杀伤力却非常厉害。好些曹军士卒因此而丢下了盾牌,去拍打身上的火焰,可离开了盾牌的遮蔽,几乎转瞬之间,便会被射杀当场。   不过城头上的守军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若他们躲避在垛口的掩蔽之后,可能还能躲开城下曹军弓箭手的射杀,然而要想消灭敌人,又怎能缩在垛口后面,必须探出身子,才能向下攒射。   一名守军因闪避不及,在射出弩箭后被敌军飞矢射中面颊,闷哼一声仰面栽倒,旁边一人见状连忙将他拉到垛口后面,看摸样正是方才被刘琮召至城楼的那名少年。少年见父亲受伤,血流满面甚是恐怖,心神大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嘶……”受伤的老卒扯下脸上的箭矢,痛的吸了口冷气,少年见状连忙拿出医官给的布条,将父亲的脸裹得只露出双眼和嘴巴。待裹扎好之后,满手的鲜血也顾不得擦,捡起父亲丢下的硬弩,熟练的上弦,装上弩箭。   “小,小心点!”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挣扎着说道。   少年稳稳的端起硬弩,冲着父亲点了点头,飞快的起身向城下射出弩箭,然后很快蹲下身,对父亲咧嘴笑了笑。   在城楼上观战的刘琮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微微一笑。曹军攻击的势头之猛,令刘琮有些疑惑,看这个架势,于禁是打算孤注一掷了。他就这么想攻破城池,以至于不管自身的安危了吗?   刘琮眉头微蹙,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且看于禁还有些什么手段吧。   随着曹军进至城下,攻守双方争夺的重点也都转移到了城头和城下,曹军弓箭手也换上了火箭,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两军对射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一般,煞是好看。   厮杀声直冲黑沉沉的夜空,火光中滚滚黑烟四处冒起,被照亮的城头和城下在刘琮眼中,犹如发黄的陈旧的明信片一般,看起来很不真实。   源源不断的曹军从阵中列队而出,仿佛毫无穷尽似的,已经有不少曹军顺着云梯攀爬起来,但多数尚未爬至城头,就被箭矢或滚木礌石杀伤,惨叫着跌了下去。城墙下面的空地上,已经尸横累累,无数箭矢的尾羽在热浪鼓荡中,微微颤抖着。   刘琮并不担心箭矢的消耗,历阳城中囤积的大量军械粮秣,使得他压根不用在意这方面的问题。而对于曹军来说,他们能够在这种强度的进攻中,保持多久呢?他们随行携带的箭矢和粮草,能够支撑几天呢?   不止是刘琮在思考这个问题,于禁同样也在为此烦忧。   他没想到历阳城内的荆州军会有这么多,也同样没有想到,荆州军的防守会如此顽强。   按照于禁的估算,己方的弓箭手若还是保持这样的强度,只怕到明天夜里,箭矢便会告罄,虽然可以收集荆州所射下来的箭矢做为补充,但也用不了多久。而他所安排的辎重粮草队伍,恐怕要三天之后才能到达,这还是在没有敌军阻击的情况之下。若是阜陵的荆州军胆子大一点,出城骚扰己方后路的话,可能会给自己造成很大的麻烦。   于禁此次偷袭历阳,目的是为了给淮南周瑜等部造成压力,迫使其退兵,如果能顺带着攻下历阳,当然是最好的。然而到了历阳之后,于禁便忍不住要强攻,夺取历阳。毕竟刘琮在此,若是能将其消灭于历阳城中,则是一桩天大的功劳。   在这样的诱惑面前谁还能保持清醒?饶是于禁不断提醒自己,必须保留一定的力量自保,但看着城下将士们奋不顾身的向城头进攻,他便不断派出人马前去增援。   只要能攻下历阳,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这个念头在于禁脑海中浮现出来之后,便盘旋不去,不断影响着他。   于禁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些满脑子建功立业的将校了。或许普通士卒还会有畏战之心,但这些曹军将校个个都想着,攻下历阳之后会如何如何。他们催动着部下不断进攻,不顾越来越多的伤亡,甚至有的人身先士卒,亲自领兵向城头攀爬。   不觉已过了子时,随着又一波进攻被打退,垂头丧气撤退下来的曹军将士,很多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了。他们的校尉阵亡,都尉、都伯更是死伤过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等待他们的,将是被其他各部吞并,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够回到广陵。   于禁内心焦灼,面上却不动声色。此时他手头还有四千余人马未曾攻城,而攻城的那些人马已伤亡近半。也就是说,他在东门附近集结的八千余人,现在仍然有六千多。   继续强攻,直到登上城头,攻破城池,便是绝世大功!于禁咬着牙,目光死死地盯着东门上的城楼,他知道,刘琮一定还在城楼之上,或许也正在望向自己。   刘琮为何敢在历阳死守?难道他就不怕城池被攻破吗?他既然敢如此,就一定还留有后手,会是什么呢?从大江南岸的牛渚或石城调兵吗?可是据探子查报,那两处也并没有多少人马,而且渡江的话只要自己加以阻挡,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而离历阳最近的阜陵和全椒两城,加起来不过三千人马,还都是江东三营裁汰下来的县兵,战力可想而知。那么刘琮的依仗,就仅仅是这历阳的城墙吗?   至于城头上多出来的守军,现在于禁已经大约猜测出来,当不是什么精锐之师。然而这些老弱之兵,由于有强弩可用,战力并不可小觑。反正以目前来看,己方的伤亡远远大于守军。   于禁的眉头几乎蹙成了一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犹豫不决了。要么战,要么走,必须立即决定!   哪怕有危险,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于禁大手一挥:“传令各部,继续强攻,天亮之前,未必将历阳城攻破!”   低沉绵长的号角声和急促的战鼓声再度响起,早已整装列队,等待多时的曹军将士嗷嗷叫着向城下扑去。   城上守军见曹军再次发动进攻,却并不感到惊讶,甚至都显得有些麻木了。   由于有垛口的遮蔽,守军的伤亡并不大,或者说伤者多,阵亡的少。   那名受伤的父亲已被医官接下了城头,少年抱着硬弩,眼神变得坚毅起来,再也不复之前的稚嫩和惶恐。虽然他并没有看到自己射下去的弩箭杀死任何人,但经历了方才的战斗之后,少年虽然没有意识到,但他已经的的确确发生了变化。   “将军,何时放灯?”刘虎大步走到刘琮身后,略有些焦急的问道。   刘琮回过头笑道:“急什么?沉住气,曹军一时半会是攻不上城头的,即便能够攻上来,难道就不能将他们打下去吗?”   “可是曹军越来越多,我怕万一出了纰漏……”刘虎探头向城下望去,对刘琮说道:“还是早点放灯为好。”   刘琮按着护栏,缓缓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那要到什么时候?”刘虎瞪大了双眼,对刘琮问道。   “到敌军精疲力竭,士无战心之时!”刘琮语气一沉,对刘虎说道:“去城头等着,不可擅自行事!”刘虎怏怏的应了,转生下了城楼,而此时曹军已冲到了城下,一场恶战,又将开始……   ☆、第三十七章 秋风凌厉扫落叶   密集的曹军将士在城下涌动着,人潮如同漩涡一般,在火光的映射下,疯狂的向城头攀登。一架云梯被城头上的守军用长长的推杆推倒,爬至半空的曹军士卒手舞足蹈的摔落下来,惨叫声,厮杀声,箭矢破空声直冲夜空。   东门附近已如炼狱一般,残肢断臂在尸体间撒的到处都是,垂死的伤兵在血泊中挣扎着,蠕动着。杀红眼了的曹军将士踏着伤兵,踩着尸体,一波又一波地向城头发起强攻。   于禁脸色平静的注视着城头,他在脑海中盘算着己方的损失,守军的损失,估计着还需要多久,才能攻上城头,是否需要调整战术或是进攻的方向。虽然现在看来,己方伤亡惨重,但若是保持这样的强攻,城头荆州军总有支持不住的时候。   虽然曹军伤亡惨重,但于禁也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得出了一个结论:城内荆州守军,绝非江东三营那样的精锐。在他看来,甚至连县兵都算不上,很可能是刘琮匆忙招募的农夫民壮,之所以能抵挡到现在,无非是城内军械精良,箭矢充足罢了。这个发现,使得于禁原本的担忧减轻许多。   只要能够攻上历阳城头,相信麾下将士必然能守住突破之点,甚至将守军杀散,彼时各部突进,历阳唾手可得!   于禁在城下盘算着还要多久才能攻下历阳的时候,刘琮在城楼上也同样在盘算着。   曹军的攻势依旧非常凶猛,城头上的守军伤亡越来越大。尤其是那些未曾接受过训练的民夫,因不知躲避箭矢而受伤阵亡者,占了很大比重。相对而言,从军中退伍的老卒和预备役青壮则伤亡不多。但饶是如此,东门兵力也开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刘琮所处的城楼虽然并没有受到太多箭矢攻击,但那些火箭射在护板、窗棂之上,若是不及时拔除扫灭的话,也很容易引燃城楼。   城楼上除了刘琮和他的数十名近卫,全都是弓箭手,立在护栏之后不断向城下抛射箭矢,数十箭之后便退到后面休息,再换其他弓箭手。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城下越聚越多的曹军士卒。   董袭急匆匆地登上城楼,对刘琮说道:“将军,我军伤亡惨重,恐敌军登上城头,还请将军下城暂避。”   “登上来就将其赶下去便是了。”刘琮微微一笑,对董袭说道:“告诉将士们,再坚持一会!”   董袭虽知刘琮已经有所安排,但现在形势岌岌可危,他却不得不考虑,万一曹军杀至城头,一时又赶不下去的话,恐怕这城楼便是曹军的众矢之的了。若是刘琮出了什么事,他可是百死莫赎啊!   然而刘琮如此坚持,让董袭也无可奈何,只得领着自己的亲卫到城楼下死守。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曹军攻上城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攻到城楼之上。   这倒不是董袭对于刘琮特别忠心,而是他的生死荣辱,已经完全和刘琮绑在了一起,更何况以刘琮如今的势头,很可能会如其所言,荡平群雄,复兴汉室。   随着城头上守军伤亡越来越多,终于出现了几次险情,惊得董袭出了一声冷汗。能够调动的人马他基本上都已经调到了东门,倘若再不能抵挡住曹军的进攻,那接下来很可能被敌军攻占城头。   城下督战的于禁见己方将士数度攻上城头,却被守军杀退,不由握紧了拳头。现在这种情形,就如同两个壮汉角力,彼此都已使出全力,拼死搏斗却陷入僵持,谁能够坚持到最后,谁便是最后的胜者。   于禁麾下的人马大多已投入了攻城战中,退下来的都是些残兵败将,生力军已经不多了,即便算上于禁的近卫,也勉强只有近千人马。这还是因为有五百余骑兵的缘故。   “再加把劲!”于禁心中暗道,双眼盯着东门城头上那座高大的城楼,不觉手心中已满是汗水。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城头之上,浑然没有发现,东门附近冉冉升起数点红光,即便他看到的话,也很可能会以为是城头上的火焰升腾起的火星。   可是随着这数点红光升腾而起,不久于禁就感到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他本来是坐在胡床之上,叉着双腿扶着剑柄观战,此时感觉有些不对,便立即起身,狐疑地向两侧望去。   火把难以及远,黑黢黢的夜色中看不到有何异常之处,不过于禁既已生疑,便立即招来斥候,对其说道:“速去两翼探查,若有敌军出没,即刻回报!”   那斥候刚骑上坐骑离开,于禁便听到马蹄声越来越响,他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一事,不由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在地。   于禁身边的近卫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于禁猛地推开了那人,厉声喝道:“鸣金收兵!速速鸣金!”   可惜现在已经晚了,荆州军铁骑从黑暗中杀出,犹如天降神兵一般,明晃晃的胸甲映射着火把的光芒,锋锐的马刀毫不留情的抹过曹军将士,鲜血飚起,残肢横飞!这些曹军士卒本就是攻城失利后退下来休整的,不但体力不支,士气也非常低,此时见荆州军铁骑如同杀神,哪儿还敢正面抵挡。   狼哭鬼嚎的曹军士卒四散奔逃,若是没有碰到荆州军铁骑也还罢了,可谁要是挡在了敌军骑兵冲杀的路上,那就绝无生还的希望。   于禁恨恨的翻身骑上战马,他已经知道这些突然杀来的荆州军骑兵是谁了,除了刘琮的明光骑近卫,谁还有这等犀利的攻击力?   他本以为刘琮即便不让明光骑上城头防守,也必然会安排在某处城门附近,以便在城破之时掩护其逃走。因为之前探子查明,历阳城内并无多少荆州军,于禁便先入为主的如此设想。而且在他看来,刘琮这近千明光骑即便攻击凶悍,也断然不会离开刘琮左右,现在想想,攻城之前刘琮在城楼上现身与自己对答,正是为了加强自己这种印象。   如果于禁没有将所有的人马都投入到攻城之中,哪怕再留下两千枪兵,都能够在明光骑的攻击之下坚守一阵,而这段时间也许就能攻上城头。到那时即便明光骑杀出来,也于事无补。然而于禁太想获得胜利了,太想攻下历阳,活捉刘琮。正因如此,他才陷入了当下的困境。   明光骑分成了三队,犹如三支锋锐的箭矢,水银泻地般杀入了曹军阵中,那些从城下败退回来休整的曹军将士,本就建制不全,士气低落,现在更是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几乎转瞬之间,松散的阵型就被明光骑穿透,于禁已经能够看到冲杀在前面的明光骑了。   眼看就要到手的胜利,在明光骑的攻击之下如同镜花水月一般,于禁又气又恨,双腿一夹马腹,就要冲杀上去迎敌。然而他的近卫立即挡住了去路,苦苦劝道:“将军!敌军来势凶猛,还是暂且退兵吧!”   于禁何尝不知道明光骑的凶悍?可是现在退兵的话,正在攻城的部下能有几个逃得出来?   “将军切勿迟疑!此时不走,恐全军将丧身于此啊!”近卫见于禁不为所动,连忙苦劝道。   于禁闻言不由仰天长叹,兜转马头向北而走,他知道近卫说的没错,可恨自己还打着偷袭的主意,却不料反被刘琮以明光骑偷袭本阵,这场大败已是无可避免了。   城下本在攻城的曹军将士听到鸣金之声时,都有些茫然,然而紧接着便发现,己方本阵被荆州军铁骑冲得七零八落,不由大哗。在城下指挥作战的曹军将校,也立即慌了神。   明光骑冲乱了曹军本阵之后,并未减速停留,而是在战场上继续盘旋纵横,不断分割包抄,将曹军杀得尸横遍野。他们的速度非常快,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曹军步卒杀得四散奔逃。   城头上苦苦支撑的守军,见状无不欢呼,他们并不知道刘琮有此安排,方才在曹军的强攻之下,很多人都已抱着必死之心,现在曹军本阵溃败,城下的曹军也乱哄哄的败退,怎能不让他们喜出望外?   在明光骑凌厉的攻击之下,于禁留在本阵的五百骑兵也很快败走,那些跑不掉的步卒见败局已定,干脆抛下刀枪跪地请降。至于城下的曹军,除了逃走的之外,多数也被迫投降了。   刘琮眯着双眼,望向于禁逃走的方向,不由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在刘虎和董袭等人面前他镇定自若,但内心又怎能不担忧?好在明光骑将士并未让自己失望,在最关键的时候,展现出了强大的攻击力。   这正如两个壮汉打斗,本来都是赤手空拳,但其中一人在相持之时突然摸出把尖刀,狠狠刺入对方身体,那么胜负自然也就没有悬念了。   对于刘琮来说,明光骑便是自己突然亮出来的利刃。   可惜未能将于禁留下来,否则对于以后攻取广陵,是非常有好处的。不过守住了历阳,周瑜等人便不会受此影响,那么接下来,就要看周瑜如何调度,以完成之前的预定计划。想来以周瑜的能力,以及江东三营的战力,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第三十八章 分兵三路扑盱眙   数日之前,于禁率领人马潜入九江郡,还未渡过滁河之时,阴陵城已在黄盖、凌统等人的攻击下摇摇欲坠了。   而就在于禁领兵突袭历阳的时候,九江太守卫兹便在荆州军强大的攻势下,不得不和胡质一同率领残兵放弃阴陵,往东城而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即便于禁能攻下历阳,只要刘琮平安无事,对于淮南之战也并无多大影响。   黄盖等人攻陵之后,却并未继续纵兵追击。在周瑜的军令中,黄盖所领人马在夺取阴陵后须先稳固防守,以保护周瑜所领大军的右翼。   阴陵被荆州军所占,九江郡内便只有钟离还控制在曹军手中,不过钟离也不能完全说孤立无援,至少在荆州水军未参战之前,曹军还是能够利用淮河为钟离提供支援的。   然而荆州水军已陆续调往寿春,参战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曹仁得知阴陵失守后不久,又得到消息,于禁也在历阳城下遭受惨败,一万五千余人马只逃回来三千残兵败将。若非于禁之前便安排了援军接应,恐怕能逃回广陵的就更少了。   各处接连失利,并没有让曹仁灰心丧气,他深知淮河表里的重要性,荆州军攻占了此地之后,便可以进退自如,对于曹军来说,防守的压力遽增。而广陵郡也将成为孤悬于外的死地,彼时徐州彭城,便会直接暴露在荆州军的兵锋之下。   若是失去徐州这个屏障,曹军的形势便会极为不利,因此曹仁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必须守住盱眙、淮阴,以确保广陵不被荆州军合围。   然而在当前的形势下,想要守住这些地方,谈何容易?   就眼下而言,是守钟离,还是收缩兵力,以保盱眙?若是守钟离的话,能否在荆州军的强攻之下守住,而己方调动人马前往钟离反击,又能否及时赶到,即便赶到的话,能不能将荆州军主力歼灭于钟离城外?   这些问题沉甸甸的压在曹仁心头,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否则战况会更加恶化,彼时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曹仁也在思考失败的原因,在他看来,己方之所以如此被动,连续丢掉了西曲阳、当涂和阴陵三城,正是因为分画不明,令出多门之故。如果在荆州军刚开始发动攻势时,自己便直接放弃西曲阳等地,集中兵力于钟离、东城,则现在的形势也不会如此危险。可惜这世上没后悔药可卖。曹仁上任之初,还未来得及摸清楚各地情形,荆州军便悍然发动了进攻,待他开始部署之时,便处处被动,处处挨打。   至于于禁领兵偷袭历阳之事,虽然之前并未告知曹仁,但曹仁在得知后也是许可的,只是没想到刘琮竟以弱兵守住了历阳,还反过来将于禁杀得大败而归。   由此可见,对付刘琮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斟酌再三之后,曹仁决定放弃钟离、东城,将这两处的兵力都调往盱眙,固守盱眙。如此一来,荆州军若是进攻盱眙,则是深入广陵境内,战线拉长,粮秣辎重自然就难以接应。若是盱眙能够守住,则自己便可调兵合围,将周瑜所率荆州军大部,聚而歼之。   五月下旬,钟离守军弃城,沿淮河顺流而下,进入盱眙,数日后东城守军也退入盱眙,两城守军合计三千余人马,加之原本驻守在盱眙的两千余众,已近六千余人。与此同时,周瑜领兵进驻钟离,凌统率领三千余人马进驻东城。在这段时间内,双方调兵遣将,虽未再发生什么大的战斗,但那种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已经笼罩在广陵郡内。   对于曹军弃城的原因,周瑜自然明白。此次出兵北上,除了在当涂和阴陵打了两场比较大的攻城战外,荆州军还未曾大动干戈。实力保存的相当完好,而曹军在淮南诸城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可谓连遭败绩。相比之下,荆州军的攻势更显凌厉。然而曹仁主动放弃钟离和东城,还是让周瑜感到有些棘手。   按照之前的构想,周瑜所领大军应当在进攻敌军扼守的城池,如当涂和钟离时,调动附近的曹军增援,从而各个击破。在初期这个设想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可随着曹仁主动放弃钟离和东城,将两地的守军撤往盱眙,这一构想便落空了。   曹军在盱眙集中兵力,很显然想法和自己之前所想相差无几,若是现在继续出兵围攻盱眙,很可能会被曹军四面围攻,虽然以荆州军的实力未必就会战败,但总归有些不妥。   之前得知于禁率兵偷袭历阳,被刘琮反击大败之后,周瑜惊讶之余,也不免有些庆幸,好在刘琮此次来江东,带了近千名明光骑。否则若是被于禁攻破历阳,就太过危险了。   由此周瑜也意识到,之前自己的布置有些偏颇,好在没有因此而出什么大事,现在又顺利拿下东城,几乎不用再担心历阳的安全。不过即便如此,周瑜还是下令黄盖率领两千余人马,前往历阳。   随着荆州水军自寿春出发,曹军本就不怎么强大的水军立即相形见拙,乖乖的退回淮河北岸。与水军同时往钟离而来的,还有从寿春运送的大量粮秣辎重。在围攻当涂之战中,荆州军的箭矢消耗不小,尤其是霹雳车的石弹,更是用了很多,才将当涂城硬生生的砸塌了几处。否则张喜还不会那么早就领着何茂、王摩二人逃走。   不过如此一来,曹军除了损失了戚寄、秦翊二将及其所部共五千余人马之外,并无其他损失。至于攻城战中伤亡的曹军,最多也只有两三千而已。   待荆州水军抵达钟离之后,周瑜便决定,分兵三路,向盱眙进发。水路由黄射、张允二将率领,沿河而下,自己率领一万五千余步骑走中路,另一路八千余人马则由太史慈率领,从东城出发。   虽然刘琮并不直接指挥此次战役,但周瑜还是将自己的作战方案详细写成公文,交给信使送往历阳。就在信使出发不久,周瑜也率领大军自钟离开拔,留下陈兰、雷续二将领三千兵守钟离。此时已是六月初,曹仁得知后,也加紧调动人马往盱眙,一场围绕盱眙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三十九章 骤降暴雨防突袭   淮南战火蔓延,河北诸地也不平静,就在刘琮往江东的四月间,刘备亲率大军北上去助袁谭,且以张飞为将分兵袭取并州,到五月中旬,袁尚部将高干不敌,退守阳曲。刘备的地盘进一步扩大,而随之增长的还有他的军队。许多当地豪强听闻刘备军至,纷纷率部投奔而来。而并州许多县城城守和县令,也都开门请降,一时间刘备声势大振,几乎有席卷并、冀之势。   刘琮自特卫营的探子汇报来情报得知之后,起初颇感意外。在刘琮看来,袁绍虽然身死,但也不会这么快便被河北世家抛弃,刘备若是想在冀、并、青、幽立足,恐怕还要好好经验一番才行。然而现在的形势却是刘备不但站稳了脚跟,还大有统一河北之势。   做为盟友来说,刘琮应该对此乐见其成,然而他很清楚,而且相信刘备也很清楚,双方的联盟是如何脆弱。当然最为关键的是,刘备这么搞下去的话,很难说曹操会无动于衷。假若自己是曹操,岂能看着刘备这么发展下去?   即便曹操正在和自己争夺淮南,但是相比之下,他现在最应该对付的,却是刘备。   在此形势下曹操会如何行事?是主动放弃广陵退保彭城,然后集中兵力北上平定河北诸地呢?还是让曹仁继续与自己在淮南相持,他自己领兵去打刘备?   不论曹操怎么应对,刘琮的战略都将随之而调整。争广陵也罢,夺淮南也好,其目的正是为了削弱曹操的实力,在增加刘备的实力的同时,己方的实力也随之增长,其实最终获利的,还是自己罢了。   历史上袁谭袁尚兄弟相争,曹操听从了郭嘉的建议,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战略——好吧,考虑到二袁的能力,只能说坐山观鼠斗。在二袁打的头破血流实力大损的情况下,才主动出手一举拿下了河北诸地。在观斗的同时,他在做什么呢?肯定是修耕植、蓄军资啊。所以刘琮才不想让曹操这么消停的发展,同时还要给自己的发展争取一个稳定的局面。   刘备之所以势头凶猛,很显然也是得到了河北世家大族的支持。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刘琮便立即意识到,曹操很有可能会在年内便兴兵北上,否则刘备一旦与河北世家大族合作稳定,那么对于曹操来说,将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和贾诩等人商议过之后,刘琮便给刘备写了一封书信,信中提及曹操可能会趁刘备北上之时,发兵攻打邺城,同时也告知刘备,己方将在淮南与曹军争夺广陵等地,或许能减轻刘备的压力。   至于刘备收到信后如何应对,那便是刘备的问题了。只要他能抗住曹操的进攻,不断扩张,那么对于刘琮来说,就是非常有利的。   而当下刘琮所要关注的,便是淮南之战。   曹仁在放弃钟离、东城二城之后,将这两地的人马集中于盱眙,同时又从自己所率领的精锐中,抽调了五千人马,以路招为将,前往盱眙。他的目的就是要在盱眙痛击荆州军,以确保广陵郡的安全。而曹仁自己,则率领其余各部坐镇淮阴,以便就近支援盱眙,在恰当的时机出击。   如此一来,曹军在盱眙城内外,便共有一万两千余众。除了在城内驻守的三千人马之外,其余各部在城外安营数座,彼此互为犄角,共同拱卫盱眙。   盱眙城在破釜塘南岸,破釜塘在后世被称为洪泽湖,陈登任广陵太守时,筑高家堰、修破釜塘,开邗沟西道灌数百里农田,盱眙城也因此受益匪浅,成为人口众多,城池坚固的大城。   不过盱眙城也因此只有一半的城墙,另一半完全临水,好在陈登在时,组建了一支水军,此时便被调来大部,约有百余战船,两千余水军。除此之外,设立了两座水寨,以抵挡荆州水军的进攻。   张喜等将从当涂逃至义成之后,先是给刘馥去信解释自己为何弃城而走,接着便又收到曹仁的军令,命张喜、王摩及何茂等人率部赶往盱眙。张喜不敢违令,遂率领残部两千余众,自义成转经洨县、夏丘渡过破釜塘进入盱眙。而就在他们抵达盱眙的第三天,荆州军前锋朱桓,也率领人马到了盱眙城外三十里处。   战火将起,最倒霉的便是百姓。盱眙城外的百姓虽然担心战火波及,但看着田里即将成熟的作物,无论如何也不舍得离开。就算是逃走,也要吃饭吧?所以真正躲避的都是那些有家有业的大户豪强。   朱桓自那次遭遇何茂被对方设伏,几乎陷入阵中之后,便不像以前那么冲动冒进了。他一面派出斥候探查曹军动向,一面亲自选择营地位置,为周瑜大军安营扎寨做准备。   曹军斥候发现朱恒所部后,并未立即发动进攻,而是报至路招。   路招年届四旬,乃是陈留人。早在初平年间曹操入主兖州时,路招便从军成为曹营将领之一,随从曹操征讨四方,因功累至将军。此次出征是作为曹仁的主要副手,位次仅在于禁之下。   对于盱眙的重要性,路招也是非常清楚的。他也很清楚曹仁的打算,因此将荆州军大部吸引在盱眙城外,守住盱眙以给曹仁调集各路人马合围敌军,便成了路招所要考虑的事情。   这中间的度很不好把握,首先要确保己方在荆州军的攻击下,能够守住盱眙,同时还要拖住敌人,这样才能给曹仁制造出机会。若是连盱眙都守不住,那么一切就将沦为空谈。   不过路招也并没有因此而摆出死守待援的架势,他坐镇盱眙城内,城外数座大营彼此拱卫,加上张喜等将的人马,整个盱眙城内外便共有一万四千余人马,只要不犯太大的错误,守住盱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而荆州军人马除了周瑜所率领的一万五千众之外,还有太史慈所领八千余人马,加之三千余荆州水军,从人数上来看,双方旗鼓相当。然而路招也很清楚,荆州军的战力绝不可小觑。   就在周瑜率领人马于晌午后与朱桓会合时,天色突变,几乎转瞬之间,天空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紧接着电闪雷鸣,大颗大颗的雨点从天空中砸了下来。   “令各部择地扎营!”周瑜将状,不动声色的下令道。时人敬畏鬼神之说,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众将都有些心神不宁,现在唯有尽快安营扎寨,以安将士之心。   好在朱桓早就有所准备,派人引各部将校分往各处立营,周瑜自然是在中军营寨之内,将士们冒着瓢泼大雨,从辎重车上卸下营帐、拒马等物。有的则开始挖掘壕沟,虽然很快就灌满了雨水,地面也变得泥泞不堪,但将士们却干的更欢了。谁都知道早一点立好营寨,才能早一点进到干爽的戎帐内休息。   陈武见雨势颇大,不由有些担忧的对周瑜说道:“都督,当此时,须防备曹军突袭!”   周瑜沉着的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是啊,子烈便领兵前出十里,列阵防御!吾再令许乾领两千步卒,从旁埋伏,以防曹军突袭。”   待陈武领本部人马三千步骑去后,周瑜便又传令许乾,令其领兵设伏。   此时风力减弱,雨势却反而更大了,一道道耀眼的闪电劈开了阴云,滚滚雷声犹如在耳边炸响。一匹受惊的战马嘶鸣着挣脱了骑士紧拽的缰绳,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转眼便消失在重重雨幕之中。   暴雨使得地面很快汇聚出一处处水洼,有些地势低的地方,更是如同小溪一般。周瑜这会儿看起来也颇有些狼狈,不过他此时的心思,却不是在自己的风度姿容之上。若是曹军趁机来攻,己方恐怕还真的有些麻烦呢。   好在此处距离曹军营寨还有些距离,加之陈武和许乾都已领兵前去阻敌,曹军不来便罢了,若是来进攻的话,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只是不知这场大雨何时能停,若下上个三五日也还罢了,倘若连绵不休的话,对于己方来说就是个很大的麻烦。好在己方有水军相助,实在不行粮草辎重都用船只运输,倒也不怕道路泥泞,大车难行。   盱眙城内,路招在暴雨初至时,便登上了城楼,虽然从这里还看不到荆州军的影子,但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却使得路招有了向荆州军进攻的想法。本来路招是没有这个打算的,因为即便荆州军远道而来,但若是加强防备,己方也很难有可趁之机。然而这场暴雨却又使得形势有所不同,荆州军将士此时应该还在立营,在这样的暴雨之中,所消耗的体力又将比平时更大。   何不趁此良机,突袭荆州军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路招便立即决定,派遣人马突袭敌军。不过派谁去比较合适呢?   想到曾与周瑜在当涂交过手的张喜,路招微微颔首,令人将张喜以及何茂、王摩二将都召至城楼。“敌军初至,立营未成,当此时正可突袭强攻!”路招沉声对张喜说道:“我再给你增加两千人马,这便前去进攻!”   ☆、第四十章 或可将功赎此罪   虽是晌午时分,天色却因阴云密布,而显得极为昏暗。加之暴雨如注,雨幕重重,目力所及之处,一片苍茫水雾。   陈武领兵行至盱眙城外三十里处,见此地地势略高,便令部下在坡上列阵。因出发匆忙,将士们都未曾携带蓑衣,雨水很快淋湿了铠甲战袍,不过却将刀枪洗刷得更加雪亮,随着闪电划过,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一名斥候骑着战马,艰难地从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行来,见了陈武之后便立即报道:“陈将军,曹军数千人马已出营寨,正向此地进发!”   陈武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对这名斥候大声说道:“再探!务必查明敌军数量多寡,有无接应援军!离此距离远近!”   待这名斥候离开之后,陈武环视了一眼麾下将士,见他们在雨中不动如松,微微颔首,心中暗道,此时虽然风小,但雨势颇大,只怕己方强攻硬弩的优势难以发挥。这样的天气,也同样对骑兵冲杀不利,看来若是接战,恐怕还要以枪矛兵和刀盾兵为主。   趁着现在曹军未至,陈武便立即调整了阵型,以长枪兵在前,刀盾手居中,骑兵掩护两翼,弓弩手在阵型之后。如果曹军见己方严阵以待,放弃进攻是最好不过的,若强行进攻的话,也不会轻易被敌军击溃。   随着斥候接连不断的回报,陈武对于进攻而来的曹军,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看旗号应该是之前在当涂便交过手的张喜,以及他麾下的王摩、何茂二将。不过对方人马在四千左右,比之陈武所部多出一千余人,虽然并非哪一方人马众多便占据上风,但总体来说,己方要稍处劣势。   好在陈武提前抢占了这处高地,多少能给曹军进攻带来一些不利之处。   当张喜率领人马出现在雨幕之中时,陈武催动战马来到阵前,对张喜朗声喊道:“张将军,别来无恙?”   张喜本就红黑的胖脸膛微微一红,冷哼一声,对左右说道:“击鼓,冲阵!”   “慢!”王摩见状连忙对张喜说道:“将军切勿被其所激,以末将看来,既然敌军已有所防备,我军便不可轻举妄动。”   何茂却道:“敌军有什么防备?看他们也不过两三千人马而已,末将愿领兵冲杀!”   此时一声滚雷在众人耳边炸响,张喜眯着双眼,心中暗自盘算,自己放弃当涂之后,虽未受曹仁斥责,但刘馥却是颇有怨尤。如今既然调归曹仁指挥,那么现在便是将功赎罪的机会。   当初守城之时,荆州军以霹雳车强攻,打得己方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在野外相争,却未必就不是荆州军的对手。而且根据斥候探查,荆州军大部还在后方十余里之地,这里不过是陈武所领的三千人马,若是能够将其击败,即便不能阵斩陈武,多少也能将打击荆州军士气,未尝不是一件功劳。   想到此处,张喜便高声再度下令击鼓冲杀。然而他身后鼓车上的鼓手却道:“将军,鼓面已湿,难以捶响……”   张喜冷哼一声,举起手中长枪,旗手连忙摇动旗帜,何茂一马当先,率领百余骑向荆州军冲杀而去。紧接着王摩也领其部下冲杀,张喜则端坐于战马上,准备在恰当的时机亲自率领人马,给予陈武所部痛击。   荆州军将士见曹军冲杀而来,却并不惊慌,长枪兵随着都伯或队率的一声令下,将长枪向前斜举,刀盾手们则握紧了手中的盾牌和环刀,在扑面的雨水中努力睁大双眼,计算着敌军将在何时冲到面前。   陈武在张喜下令冲杀的时候便已勒转战马,退至阵中。他倒是不担心部下在这样的进攻下会乱了阵脚,只是暗中寻思,不知道许乾何时能率兵埋伏到敌军后方,而在张喜之后,是不是还有曹军援兵接应。   雨战之中,最考验双方将领的便是对部下的控制,陈武因地势较高,对于曹军进攻的方向、人数的多寡以及进攻的强度,都看的比较清楚,因此能够及时调动兵力。而张喜并未与何茂、王摩一同冲杀在前,所以对于战况的形势便不如陈武这么直观。而何茂和王摩只顾着自己冲杀,彼此并无配合,这就给了陈武各个击破的机会。   何茂是直接奔着中路而来,而王摩则向陈武所部的右翼进攻,由于双方都未动用弓弩,所以直接短兵相接,厮杀到了一处。   虽然陈武所部自清晨便开始赶路,除了早上吃过一顿饭,到现在粒米未进,但得益于平时良好的训练,体力并不是问题。此时与曹军正面相抗,完全不落下风。由于长枪兵和刀盾手配合默契,反倒杀得何茂所部寸步难进,中路一时陷入了胶着之中。   猛然间一阵狂风袭来,何茂身后的旗手把持不住,旗帜竟脱手而飞,后队的将士不明所以,顿时有些慌乱。好在何茂兜转马头,招呼部下向前猛攻,这才让心中疑惧的部下鼓起勇气,继续向当面的荆州军发起攻击。   正在右翼进攻的王摩也运气不佳,战马被荆州长枪兵刺翻在地,若非他的近卫拼死相救,只怕就要被荆州兵活捉了去。惊魂稍定的王摩见右翼荆州骑兵试图向己方合围,连忙换了战马,向何茂所部靠拢。   双方冒雨厮杀,战况颇为激烈,泥泞的地面上血水很快染红了水洼,长枪乱刺,环刀劈砍,两军相接之处,血肉横飞。然而在曹军如此猛烈的进攻之下,陈武所部巍然不动,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   张喜见状,不由下令全军突击,否则等荆州军大部赶来,己方就更难有胜算了。   他率领剩余的这一千余人马冲杀而来,倒是让何茂和王摩两部将士士气大振,然而当张喜冲杀到荆州军阵中时,却听左右两侧喊杀声起,他心中一沉,连忙向两侧望去,只见重重雨幕之中,荆州军步骑蜂拥而来。   不好!竟然中了敌军伏兵之计!张喜大惊失色,猛地一拽缰绳,就要招呼部下脱离战斗,返回寨中。然而陈武得了援军,又岂能让他轻松离开?   ☆、第四十一章 再度出击又遇伏   自两翼突然杀出的荆州军,正是许乾所领的两千步骑。张喜所部正与陈武所部杀的难解难分,此时突然杀出荆州军伏兵,顿时使得曹军大乱。张喜拨马而走,何茂连忙带领部下跟随,而王摩却因猝不及防,与五百余部众一起陷入重围。   张喜好容易率部杀出一条血路,再回头却见王摩陷入敌阵之中,若是不去救援,恐怕要被荆州军歼灭,只得咬牙率部杀了回去。何茂见状也领兵反冲,倒让许乾部措手不及。待张喜救了王摩及其部众,仓皇退走之后,陈武见雨势颇大,便下令部下不许追击。   此战时间不长,双方伤亡也不过百十人左右,但却使得曹军羽铩而归,不敢再度出击。陈武让数十队斥候保持对曹军的不断探查,自己和许乾率部返回。   及至到了己方大部所在之处,见各部营寨都已初具雏形,而陈武和许乾两部因方才出战拒敌,便不用再设营寨,而是调归其他营中。两部将士们浑身泥泞,见戎帐都已搭好,甚为喜悦,匆匆卸了盔甲换了战袍,各自在干爽的营帐内休息。   周瑜在中军帐内见了陈武和许乾二人,听他们汇报完毕之后,淡然笑道:“曹军想趁我军立足未稳,抢先进攻,现在遭此一败,势必不会甘心。”   陈武听周瑜如此说,便抬头问道:“大都督的意思,是曹军还有可能再来?”   “不仅仅是再来,想必还要来个反败为胜呢!”周瑜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笑容,对陈武说道:“我军已挫败其一次进攻,全军上下会不会因此而有所松懈呢?”   同在帐内的朱恒等将纷纷点头,朱桓起身说道:“既如此,请将军令末将率部出寨迎敌!”   “休穆稍安勿躁,诸将上前听令!”周瑜自帅案后起身,肃然说道,分派诸将如何如何行事之后,便让他们各自回去。至于陈武和许乾二将,却不用再度出战。   却说张喜和何茂将王摩及其所部救出之后,狼狈逃回盱眙城外大营,王摩因受了重伤,便由张喜和何茂二人前往城中复命。   路招得知张喜战败,并不恼怒,只是询问了荆州军人马多寡,战力如何,阵型怎样等事宜。张喜回答完之后小心辩解道:“若非敌军有伏兵杀出,我军也不至于这么快便败下阵来……”   “敌军获胜之后,并未追击?”路招摆手打断了张喜,对他问道。   张喜略一思忖,回道:“不曾,只有数十骑兵远远缀着,当是荆州军的斥候。”   路招眯着双眼微微颔首,片刻之后起身说道:“召集诸将前来听令!”   之前张喜等人前去进攻失败之事,诸将也已知道,待路招将他们召集到城楼上,听闻路招要再度派兵出战时,众将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已经战败一次,说明荆州军已有了防备,现在再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不过路招却不这么想,他认为荆州军虽然在立营时有所防备,但击败了张喜所部,必然会因此松懈,此时再度出击,才能够真正的出其不意。   “然则敌军斥候一直在我军营寨前探查,若是我方出击,则荆州军还是能加以防范。”座中一员将领起身对路招说道。   路招扭头看去,见是原来的东城守将牛盖,略一沉吟,捋着胡须对牛盖说道:“那就先将斥候驱至远处,此时天色阴沉,又有雨幕为遮,只要我军出击迅速,荆州军仓促所立营寨,又怎能抵挡?”   诸将见路招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只待路招下令。待各自领了军令之后,便立即往营中调动人马,准备出战。而牛盖则亲自领近百轻骑出营,远远地将荆州军斥候驱赶出去。   此次再度出战,路招打算以五千步骑为主力,兵分三路,中路由卫兹率领两千二百余众,左右两路分别由胡质、牛盖率领,而路招亲自出城在中军营中坐镇。至于张喜、何茂则领兵在营中暂时休整。其余各部除了留守盱眙城外,也多在城外营寨中待命。   将荆州军斥候赶走之后,牛盖便往中军营中复命,路招一声令下,卫兹等将便率领所部人马出了营寨向荆州军所在方向杀来。   此时大雨滂沱,天色暗的犹如临近黑夜,不知何时风力渐大,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使得出战的曹军将士心惊胆战,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按理来说在这样的天气,难道不应该各自在营中休息吗?   旗手们拼尽全力扛着旗帜,在扑面而来的风雨中艰难前行,许多人都低着头,免得雨水打在脸上,有些人甚至脱了皮甲,还有的干脆光着膀子。   泥水在脚下犹如小溪一般流淌,淹没了脚面,让行走其中的人很是难受。而骑兵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战马嘶鸣着不肯前行,有的还发脾气,后踢乱蹬,想要把马背上的骑兵掀翻落地。好在如今曹军骑兵的马鞍也都装备了马镫,否则这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人摔落下马呢。   双方营寨相距四十余里,若是曹军不来进攻的话,或许明日荆州军便要再向前二十里安营扎寨,当经过之前张喜与陈武所部战斗的那处坡地时,还能看到浸泡在泥水中的曹军尸体,以及一些残破的刀枪。   “离荆州军大营还有十多里地,大伙都警醒些!”一名充当先锋的校尉回头对部下喊道,虽然己方斥候报告并未发现荆州军伏兵,但他这心里却并不踏实。   又向前行了二里多地,这名校尉愈发觉得不对,难道说荆州军的斥候已经全都收回营中?按理说绝不可能,可是为何都到了此处,还是没有发现敌军的斥候呢?   正疑神疑鬼的时候,忽然一道闪电凌空劈下,紧接着炸雷在耳边响起,吓得这名校尉差点摔落战马,然而当他拽着缰绳刚稳了稳身子,就听四下里忽然号角声响起,跟着就是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连忙在马上踩着马镫直起身子,向左右张望,只见雨幕之中影影倬倬的都是荆州军旗帜,至于那些在闪电光芒中反射的寒光,想来定然是荆州军的刀枪。   密密麻麻的旗帜和如同山林般的刀枪,在一闪而过的光明中显得如此可怖,这名校尉心中大恨,连忙拨转马头,高喊一声“快走!我军中了敌人的埋伏!”   他这一喊虽然在风雨声中传的不远,但看到周围伏兵的部下焉能不知?见校尉下令退兵,立即转身便走,好在这一队五百人的步骑都是路招从许都带来的精锐,虽是撤退却并未溃散。   然而跟在他们后面不远的卫兹所部,却是在阴陵被荆州军痛打过的,方才也隐隐见到了荆州军的旗帜,听到了悠长低沉的号角声,见前锋都转身奔逃,便以为荆州军已杀了过来,当下不待卫兹下令,便乱哄哄的向后方逃去。   卫兹因在队伍中间,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前面的人马突然向后方涌来,大惊失色,心中暗道,莫非前锋已中了敌军埋伏?若是他能够约束住人马,也不至于会发生溃乱,可是卫兹还来不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被逃兵裹挟着向营寨退走。   左路的胡质与中路相距不远,不过要稍微落后一些,他见中路人马莫名其妙的败退下来,心中惊疑不定。派人去询问之后,却只知道前锋遭遇了荆州军伏兵。胡质扭头望向荆州军大营方向,心中暗道,既然荆州军并未放松防守,此去未必能够讨到便宜,不若顺势退兵,待回营后再做计较。   于是胡质便下令收兵回营,因预先有了心理准备,他这一部分人马倒是安然无恙的退回了大营。而中路人马因士卒争先恐后,人马践踏,死伤了数百人。好在右路牛盖及时与中路卫兹会合,这才没有让中路全军溃散。   待诸将领着各部狼狈回到城外大营,路招很是吃惊,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败下阵来,难道荆州军的战力竟然如此可怕吗?   然而询问了一番之后,路招却惊讶的发现,己方死伤了两百余人马,却连敌人的面都没见过,更别说真刀实枪的与敌人短兵相接了。追本溯源,竟然是那名校尉惹的祸。   “你可曾亲眼看到荆州军杀将出来?”路程脸色阴沉,双眼中冒火地盯着跪在帐中的校尉问道。   那校尉浑身打了个冷颤,低头呐呐说道:“虽为亲眼看见,但四周尽是敌军旗帜,长枪林立,想来便是伏兵无疑了……”   直到此时,卫兹才知道原来连敌人都未曾看到,心下不由大为后悔。不过这校尉乃是路招麾下,他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望向路招,看他如何处置。不止是卫兹,胡质和牛盖等将也觉得不可思议,面面相觑。   “哼!身为前锋,竟然如此胆小!敌情不明便擅自退兵,以至误我大事,来人啊,推出去斩了!”路招心中气愤,怒斥了这名校尉之后,高声唤刀斧手进帐。   卫兹等人见状,连忙起身为这名校尉求情,什么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什么此人也是小心为上,最不当斩。路招脸上的怒容稍稍敛去,沉吟片刻,应了众人所请,不过死罪可免,军法难逃,终究是拉出去打了四十军棍……   ☆、第四十二章 深入敌境待雨停   荆州军大营中,周瑜得知再度出击的曹军已经退走,含笑对陈武等将说道:“既如此,今夜当不会再受骚扰了。”   之前周瑜判断路招还会出兵进攻,但他却并未让朱恒等将出寨设伏,只是下令在城外七八里之地,以一千余人马多竖旗帜、枪矛,虚张声势而已。毕竟己方将士连日赶路,方才安营扎寨,体力消耗颇大,即便出兵设下埋伏,也未必能取得多好的战果,不如就此吓退敌人,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番。   近卫端上来滚烫的汤水,因其中加了生姜等物,闻着颇为辛辣,众人知道这是医官所为,都苦笑着端起来,有的吹凉了之后几口喝光,有的则皱着眉头小口喝着。   不过也正因为随军医官无微不至的防范,江东三营自成立之后便从未有过大的疫情,对此周瑜也颇为赞赏,毕竟对于任何时代的人来说,瘟疫都是极为可怕的。而军队本身又是人马集中的地方,一旦爆发疫情,伤亡极为恐怖。   所以类似这种事情,周瑜不但非常支持,还往往以身作则。待众人饮了姜汤之后,周瑜接过侍卫递来的丝巾擦了擦嘴角,对众将说道:“曹军虽然退走,可人马并未受到损失,盱眙之战该如何打,诸位可曾有过思量?”   朱恒坐直了身子,对周瑜说道:“但凭都督筹划,我等尽心竭力,奋勇厮杀便是了!”   周瑜对他淡然一笑,扭头望向陈武问道:“子烈?”   “以末将来看,曹军在盱眙摆下重兵,似乎有与我军决一死战之意。”陈武斟酌着说道:“虽说盱眙地势紧要,但也不应如此,且曹军仍有两万余人马,由曹仁亲自率领驻扎于淮阴,因此末将以为,曹军表面上是要与我军在盱眙决战,其实应该另有所图。至于所图何处,末将愚钝,还难以断言。”   周瑜点头说道:“子烈能考虑到这些已殊为不易,不过曹仁若想以盱眙为饵,恐怕还不足以将我军钓住。”他起身面向身后屏风上悬挂的地图,手指从钟离沿着淮河指到盱眙,在表示盱眙的圆点上轻轻一叩:“此城半边临水,正是防守薄弱之处,我军若要攻城,必须借助水军之利,方可一战而下。若城池被我军攻破,则城外曹军又将以何为依仗?”   诸将校闻言却默然不语,在他们看来,等若将攻城的功劳拱手让给了水军,心中自然有些不大乐意。在朱恒等人看来,己方兵强马壮,夺取盱眙当是板上钉钉的事,可现在周瑜却要让水军来插一杠子……   即便眼下还不能将曹军一举击溃,可若是太史慈率部抵达盱眙,情况便又将不同,是以朱恒等将便都沉默不语。   周瑜见状,也不点破,让诸将各回营中。   此时风雨不似之前那么大了,不过还是吹得戎帐呼呼作响。帐内虽有隔层,但案头上的烛光仍然摇曳不止,映得帐内忽明忽暗。   立营之处地势略高,且地面铺了毡子,然而雨水早已浸湿了毛毡,好在木榻上还算干爽,周瑜正襟危坐,思量着这一仗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就双方的实力来看的话,荆州军江东三营无疑是占了上风的。无论是士卒的训练还是斗志,都要高于一般的曹军。若是不用水军参战,也未尝不能击败曹军。可是如此一来,必然会付出不必要的伤亡。对于周瑜来说,这绝对不是最好的策略。   曹仁在盱眙摆下重兵,其目的不外乎死守盱眙,然后调集各路人马合围,将己方包围在盱眙城外,然后聚而歼之。从曹军的兵力布置来看,除了广陵兵之外,曹仁所能调动的,除了他从许都带来的人马,便只有从淮北诸地调兵了。那么淮北的曹军能够调动多少呢?难道曹仁就不担心,黄忠率兵北上,攻打下蔡等地么?   从战略上而言,广陵郡对于双方都很重要,但若是将淮北,尤其是汝南的曹军调动太多,以至于影响了汝南的防御,对于曹军是得不偿失的。毕竟即便曹军丢失了广陵郡,也能在彭城重新构筑防线。但如果被己方突破淮河防线,占领汝南,那就直接威胁到了许都的安危。   这样看来,曹仁未必能够从汝南各地调动多少人马,那么他要想一口吃下自己率领的这两万余人马,就面临着兵力不足的窘境。如果说于禁未曾偷袭历阳以至于惨败,损失了一万两千余众的话,或许还能给曹仁增加助力。但是以曹仁目前的兵力,能够将广陵郡守住便应该满足了。   周瑜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让太史慈所领的八千余人马不往盱眙来,而是从东城直扑广陵县城,或是攻占高邮,切断广陵县城与淮阴之间的联系,然后再与黄盖或凌统所领人马,合击广陵城。   当然这个设想被周瑜自己给否定了。除了从东城往广陵全是山路,崎岖坎坷,很难令大军行走,粮秣辎重亦难运送之外,广陵郡内的曹军也是个很直接的威胁。若是太史慈率部孤军深入,即便能够夺取高邮,也有被曹军围困的危险。   “都督!太史将军派人前来送信!”近卫掀开帐帘,进来禀报道。   周瑜回过神,示意让他放人进来。待那名浑身湿透,战袍上满是泥浆的信使送上公文之后,便被近卫领了出去。   “看来还是计算有误啊。”周瑜看完书信之后,将其放至案头,忍不住微微摇头,自言自语道。   太史慈领兵自东城出发之后,路上却遭遇了很大困难,原来曹仁已派人将山路破坏,有些地方完全被挖断,是以行军的速度远远低于预期。按照太史慈的估计,恐怕还得在路上耽搁五天,才能与周瑜会合。   毕竟荆州军算是深入到广陵郡内,而广陵郡在陈登的治理下,原本生活已大有改善,对于“入侵”的荆州军自然不会抱有好感。再加上曹军占据了大义名分,荆州军作战的困难,就远不止是战场之上。   这也让周瑜更加清醒的意识到,确保粮道的重要性,以及尽快攻占盱眙的必要。现在看来太史慈这一路人马,很可能来不及赶到盱眙参战,那么攻打盱眙就必须借助水军的力量,对于周瑜来说,这并不成为问题。就看这场大雨,何时能够停歇吧。   ☆、第四十三章 重立新营防水患   黎明时大雨仍旧哗啦啦地下着,在朦胧的曙光中,值夜的士卒们在营地里费劲地走动着。到处都是湿淋淋的,地上满是泥浆,车轱辘上沾着厚厚的黄泥,湿哒哒的滴着脏水。   然而休息了一夜,在相对干爽的戎帐内睡足了觉,早上又吃过热腾腾的饭食之后,将士们的精神气很足。有的抓紧时间加固营寨,有的坐在帐篷里,从撩起来的帐帘一边向外张望,一边擦拭着刀枪和铠甲,厚厚的油脂将铁甲上的牛皮擦得油光水滑。弓箭手们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弓身和弓梢,也有的用自制的紧绳器绞紧弓弦。   在这样的天气中,曹军应该不会再来进攻了,至于己方,似乎也不会去主动进攻曹军。   炮车营的将士们检查着大车上的篷布,以免雨水漏了进去,虽然那些构件并不是很怕水怕潮,但能保持干燥总是好的。至于粗笨的石弹,就让雨水冲刷去吧。   牲口棚子都建在营内的下风头,食槽内还残留着一些豆渣和些许草料,一匹驽马无聊的晃着脑袋,无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营内走动的人们。马夫骂骂咧咧的抱怨着天气,没睡好,甚至同伴的磨牙声。他们熟练的查看着马匹的蹄子,将松脱的马蹄铁重新钉紧,用刷子仔细的给战马冲刷。   周瑜在营内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粮草很充足,将士们斗志高昂,看上去一切都很好,但周瑜却隐隐有些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周瑜望着雨幕中的营寨,扪心自问。粮道处于后方的保护之下,淮河上一支战力强大的水军正向盱眙而来,钟离、当涂以及阴陵和东城等地,都已被占领,并且留有军队驻扎。太史慈所部或许会晚几天到达,但这并不能说,自己所率领的这一路人马就有危险了。   甚至这场大雨对己方也是有利的。在这样的天气下曹军不可能大举进攻,正如自己也不愿意勉强将士们在大雨中行军一般。双方的斥候能够在雨中行出多远,又能探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呛人的烟雾飘过来,哪怕在这样的大雨中也未能消散,受潮的柴禾燃烧不足,使得各营都仿佛笼罩在晨霭中一般,周瑜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毕竟不能将所有事都控制在手心里,这场大雨若是再下上几天,将士们的士气可就要受到影响了。   在跨过一道水沟之后,周瑜猛地站住,他回头看着水沟,这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   虽然各军营寨所在之处地势尚高,但在营寨左侧的淮河呢?若是再这样下上几天大雨,谁知道会不会发洪水?   一念及此,周瑜便立即让近卫备马,他要亲自往营寨周围查看,是否有必要移营,若是移营的话该移向何处?近卫去准备之时恰巧被朱恒和陈武二将看到,询问之后得知周瑜要出营,二将也便带着近卫一同前往。   自中军大营辕门出来后,周瑜见朱桓神色有些紧张,便微微一笑,对他说道:“休穆选择的这处地方,本来倒也合适,只是这雨势太大,不可不防。”   朱恒很是感激的看了眼周瑜,点了点头。他之前选择这处地方给大军安营扎寨,也曾考虑过若是下雨会如何,但却未曾料到雨势如此之大。而且看这样子似乎短时间内还不会停,万一真要是发了大水冲毁营寨,自己可不就成了罪不容赦的罪人了?   行出营寨数里之后,道路越发泥泞,战马喷着响鼻,不耐烦地摇晃着脖颈,水珠乱飞。   周瑜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见前面有处山坡,便策马而去,陈武和朱桓也连忙催动战马跟上,数十名近卫则守在坡下。   从坡上望去,就见雨幕之中一条大河滚滚流淌,河面比之前几日所见宽阔了许多,河边几棵树已被淹入水中。   雨仍然下的很大,河面上看不到船只,雨点砸在头盔上、蓑衣上发出密集的声音。   周瑜扭头望向自己的军营,眉头越皱越紧。他的担心绝不是杞人忧天,若是再这样下上几天,或许不用几天,淮河之水暴涨,势必会冲到己方现在的营寨中,彼时即便不能将营寨冲毁,也会造成很大的破坏。   “再往前去看看。”周瑜轻夹马腹,回头对陈武和朱桓二将说道。   又行了数里之后,周瑜越发确定,必须将己方营寨从现在的地方移走,只是若要移营,就必须重新选择一处地方。这个任务周瑜仍旧交给了朱桓,他回营之后召集诸将,令诸将校立即准备起来。   此时已近晌午时分,将士们听说要移营,便赶紧收拾杂物,拆解营帐。各营看着都乱哄哄的,实则有条不紊,该装到马车上的就装车,该拆掉的就拆掉。虽然凭空又要劳作,但大伙儿都知道水火无情,谁也不想在睡梦中被大水冲到盱眙城里。   “大都督,我军何不在此处筑坝蓄水,待水满之后掘之,想来必能冲毁曹军在城外的营寨。”陈武将收拾营寨之事交给自己的副将,急匆匆的找到周瑜,低声说道。   周瑜微微一笑,望着陈武道:“子烈倒是与我不谋而合了,你且过来看看。”说着,伸手招陈武到帅案之前。   陈武走近帅案低头一看,见周瑜已在案上铺开的地图之上绘了两道横线,看位置,其中一道正是目前所处的地方,而另一道则在往盱眙去十三四里之地。   “为何要筑两道水坝?”陈武不解的问道。   不过没等周瑜回答,陈武便反应过来,拍着自己的额头道:“是了!曹军营寨也非地势低洼之处,若非水势浩大,恐亦难成功。”   周瑜虽已有此计,但却并未下定决心使用,他皱着眉头对陈武说道:“我军蓄水以毁曹军营寨,但是对于百姓也大有损害啊。”   听他这么说,陈武也心情沉重的点头道:“是啊,如此一来,百姓在城外的田地必然被淹,恐怕今年的收成就泡汤了。”   不过陈武低头思忖片刻之后,又对周瑜说道:“大雨不停,本就成灾,若是能早日攻破盱眙,些许损失也便不足为虑,更何况大将军仁慈,断然不会让百姓受饥寒之苦。”   周瑜苦笑无语,他知道这是陈武在给自己找借口,不过他也只能如此。   若是按照黄射和张允之前的行程,明日或后日便能将水军开赴至此,但即便依靠水军攻破盱眙城,城外的一万余曹军也并不会因此溃败。不将这些敌人解决,对于此次夺取广陵的计划,始终是个威胁。   既然如此,那便依计行事,周瑜召集诸将,商议筑坝蓄水之事,正分配任务时,朱恒回报,已在东南数十里之处寻到一处合适地方。   周瑜在地图上仔细看过之后,颔首道:“各部既已准备妥当,现在便拔营去此处,再立新营!”   由于提前做好了准备,各部行事并不慌乱,陆续冒雨开拔。虽然道路难行,但将士们却没有多少怨言,即便有,也无非是咒骂这挨千刀的老天。   不过路上还是出了些乱子,数架马车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有的是车轴断了,有的车轮坏了,被将士们推到了路边。至于车上装的辎重粮草,也只好先弃之不顾。   斥候们不断回来报告曹军的动向,各种消息都汇集到周瑜这里。有人发现曹军的斥候试图前来窥探,有人则抵近到曹军营寨附近,总体来看,曹军并没打算在这样的天气下出击。不过己方移营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敌军斥候报给路招。   看来还要加强斥候,遮蔽我军的行动才可。周瑜心中暗道,若是曹军发现己方筑坝蓄水,恐怕只有两条路好走,要么前来破坏,要么放弃城外营寨退回盱眙城中。   在穿过一片树林之后,周瑜见前方地势开阔,略有坡度,侧面一座小山,坡下有小河流过,不禁微微颔首。虽然说不上是“左有草泽,右有流泉,背山险,向平易,通达樵采,牧饮相近之地”但也相去不远了。   先行抵达的人马已经开始挖掘壕沟、布置拒马、蒺藜等物。周瑜此次出兵,所部分为七军。即由周瑜亲自率领的中军约三千人,左右虞候各一军,每军二千八百人,分别由陈武、朱恒统带。左右卫各二军,每军各一千六百人。   现在重新立营,但规制却是照旧,仍然是中军立一大营,下属六军,每军分立三营。全军以中军大营为中心,按不同的排列方式将这十八个营垒配置于中军营垒周围。   当然如果地处平原广泽,无险可恃,即作方营。即中军营垒居于中央,其余各营筑于其四面。如果有险可恃,一般排为“月营”。中军大营在中间,下属六军各营垒成单列,面平背险,两翅向险如月初生。即面对敌方成半圆形。各营相去中间,亦各容一营,各营结合部均在远射兵器控制之下,可相互以火力或兵力进行支援。   待诸营重新设置完毕之后,已到了傍晚时分。周瑜见营垒初成,便回了中军大营,今日虽然有些劳累,却免了水患之忧,对于周瑜来说,总算将隐患降低到最小。只不知曹军是否能发现己方的动作,若是发现之后,又如何应对?   ☆、第四十四章 大水袭来营寨毁   荆州军拔营而去,往东南数十里重新立营的消息,使得路招有些心神不宁。对于荆州军拔营的原因,路招猜测当是为了防止淮河水患,所以才会往东南而去。毕竟那里地势略高,不用担心水患之事。   连续两日大雨已经使得城外成了一片泽国,张喜等将虽未明言,但私下肯定为此没少抱怨。其实路招也很能理解他们,毕竟整天泡在泥浆里,士气低落是可以想见的。然而路招却不能因此而放弃城外的营垒,毕竟对于盱眙城来说,城外的营垒是很有必要的屏障。若是全都撤入城中,且不说城内拥挤,根本容纳不下,即便能够容纳这么多人马,对于防守来说也是个很大的损失。   至于心神不宁的原因还有一个,路招发现荆州军的斥候越来越强硬,己方的斥候往往会遭遇数倍于己的敌军斥候,被荆州军限制得很死。   这是否是为了掩饰荆州军的动向呢?路招对此颇为疑惑。除了增强己方斥候的力量之外,他一时还猜不透对方的打算。   路招不是没有想过,荆州军会筑坝蓄水,但盱眙城并不是地势低洼之处,而且城外地形开阔,要想蓄水冲毁营寨,所需要的水量简直不可想象。   到了晌午过后,雨势总算渐渐小了一些,不过雨水连绵,阴云密布,似乎还要再下几日的样子。   路招不知道,就在此时,城外二十余里的地方,荆州军将士冒着雨干的正欢。   筑坝本就不是件易事,更何况还冒着雨?然而凡事有利有弊,至少在雨水的浸泡下,泥土变得很松软。数千人一起劳动的场面看起来蔚为壮观,各部将校也都各司其职,负责挖土的,装袋的,运送的,相互配合,还有从树林中砍伐木桩,以支撑水坝底部的,熙熙攘攘往来不绝。   “呸!”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吐了口溅入嘴里的泥水,抬手擦了把脸,直起腰对身边的兄弟们喊道:“都加把劲!这趟干完就可以休息了!”   “什长,袋子不够了!”部下们纷纷抱怨道:“看样子别处也没多少了,咱们可怎么办?”   这名什长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叫的最欢的那人,说道:“去找队率要,不然谁都别想休息!”   荆州军用来装泥土的袋子并不多,那本是用来盛粮食的,倒腾出来几百条口袋,却没想到用的这么快。   筑水坝是为了蓄水,但又不能挖深坑,所以坝体越高,能蓄的水才越多,而对荆州军来说,眼下却是缺少合适的材料。   不过偌大的荆州军中,人才可一点也不少,大伙儿纷纷献计献策,总算是解决了材料不足的问题。反正这水坝迟早要扒开,造的太结实也不好。   虽然还未往坝内引水,但积蓄的雨水都已经淹没了脚背,有些地势低的地方,甚至已经超过了膝盖。随着坝体基本成型,将士们小心翼翼的沿河挖了几条水沟,很快就将坝体内注满了水。与此同时,坝体也越来越高。   说是两道水坝,但为了确保决口之后大水冲向盱眙城外的曹军营寨,周瑜还是下令在某些地方筑起土垒,为了掩人耳目,全都伪装成营寨摸样。   雨势在转小之后第二天傍晚,总算是停了。不过天空中依旧阴云密布,到了半夜时分稀稀拉拉的又下了一阵。   荆州军营寨越来越接近盱眙附近,使得路招大为不安,然而现在大雨虽已不再下了,但地面泥泞,还不是出击的时候。更何况即便天气晴好,路招也不打算主动出击。己方有坚城营垒,互为犄角,只要能守住,将荆州军拖在盱眙城外便是了。   这几日虽在下雨,但路招和在淮阴的曹仁却并未断了联系。曹仁令其固守盱眙的命令并未改变,同时又派出一支两千余人的水军逆流而上,想来明日便能到达盱眙。   虽说荆州军水军似乎也离盱眙不远,不过等他们来进攻的时候,己方应该又添此强援,即便不能与荆州水军正面交锋,守住水寨当不是问题。   路招所担心的,还是周瑜所率领的步骑,天晴之后,荆州军的弓弩手也是个很大的威胁,更不用说荆州军最令人恐怖的霹雳车了。   为此这几天路招都一直在征发城内外的民夫,以加强城墙坚固,若不是下雨,他都要在城外再筑一道外城。   在城外营寨巡视一圈之后,路招见各营都加固了营垒,心中颇为赞许,回到城中用过晚饭后便早早歇息。   至于荆州军,想来也不会在今夜攻城,即便前来,城外也有营寨防守,想要攻破那些营寨绝非易事,路招迷迷糊糊的如此想着,不觉便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路招忽然觉得地面震动,猛然惊醒过来,侧耳一听,却是城外喧哗声大起,心中一沉,连忙起身。   “报!将军!城外忽发大水,诸营多被冲毁……”一名校尉惊慌失措的闯了进来,大声对路招说道。   路招如遭雷击,木然问道:“大水?从何而来的大水?难道是淮河么?”   那校尉神态凄惶的说道:“黑暗之中,末将等也无从得知啊!”   路招见他愣怔着,不由跌足道:“还愣着干嘛?快备马去城头!”   然而到了城头之上,接着火把的光亮望去,就见城外已被大水包围,虽然看不真切,但路招也非常清楚,城外的营寨算是全完了。眼下要紧的是收拾人马,稳定人心。   “各部损失如何?可有清点过?”路招此时已恢复了几分冷静,见张喜等人也上了城头,沉声问道。   张喜一脸侥幸的摇头道:“人马折损并不太大,只是营寨却用不得了。”   方才大水冲来时,张喜仓促间出了戎帐,黑暗中也不知这大水从何而来,等他上了寨墙没多久,便见前方营寨的寨墙被冲垮,紧接着他的营寨寨墙也没能幸免。好在大水来的快去的也快,张喜抱着辕门处的立柱,这才没被大水冲走。至于营中将士,虽然有些被冲得无影无踪,但大多数还是捡了条性命。“好狠辣的手段!”路招心中暗恨,望向黑黢黢的城外,这大水不用说必然是荆州军做的手脚了。现在城外的营寨被大水冲毁,这盱眙城又该如何防守?   ☆、第四十五章 幡然醒悟备战事   及至天明时分,路招才看清楚城外凄惨的摸样。虽然大水已过,但被冲毁的曹军营寨中,仍然有许多积水。从城头上看下去,就如同一夜之间,城外多出了数个大水塘一般。   然而这些个大水塘里都漂浮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未被冲倒的木桩歪歪斜斜的泡在水里,破碎的戎帐、横七竖八的旗帜以及漂在水面上的木排,在某些地方集成一堆,间或还能看到肿胀的浮尸、晃悠悠的头盔以及露出水面的枪矛。   营内囤积的粮草,也彻底泡了汤。此时还有士卒正在垮塌的粮仓废墟中搜寻,可即便如此,又能抢回来多少粮食呢?   至于那些堆积如山的成捆箭矢,只怕也不大合用了。不过路招这会儿顾不上心疼这些,他必须在遭受这样沉重的打击之后,拿出应对的办法来。否则这盱眙城是别想守住了,守不住盱眙,难道要再退往淮阴吗?   昨夜的大水对于曹军来说,无疑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打击,盱眙城防守就指望着城外的营寨呢,如今倒好,全都被冲毁了。即便靠后的营寨保存的勉强完好,若是修缮加固一番,或许还能堪使用。可是孤营在外,没了彼此相援的营寨,谁敢去驻防其中呢?   “将军,我军各部一夜未眠,还是先让他们入城暂时歇息吧?”张喜低声对路招说道,他这会儿倒不担心荆州军突然杀过来攻城了,城外都成了泥浆塘子,荆州军不来便罢,来也是陷入其中当箭靶子。   路招被打算了思绪,有些不大高兴,他扭头看了眼张喜,见他脸上的泥点子还没擦干净,瞪着一双红眼睛,眼袋浮肿脸色蜡黄,便熄了发作的念头。说实话,营寨被大水冲毁,也怨不得张喜等将,谁知道周瑜竟然能利用大雨之机,短短时间便筑坝蓄水然后放水冲营呢?   “罢了,传我军令,各部先入城吧!”路招说完之后,叹了口气,可心中的烦闷和不甘却未能稍解半分,反倒随着这一声沉重的叹息,而越发让路招胸口憋闷了。   张喜等人得了军令之后,忙不迭的下城去安排部下入城。路招对张喜还没什么,见到何茂等将,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降将,整天把自己的那点部曲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很快又传来一个消息,使得路招心中的烦闷之情有增无减,却是王摩死在了昨夜,也不知是因为伤势本来就重没能挺过去,还是被大水活活淹死。总之己方又少了一员将领,对于路招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至于王摩的那点部曲,他还没看在眼里,就让张喜等人瓜分去吧,谁知道这一场仗打下来,谁死谁活呢?   如今己方的营寨已被冲毁,荆州军将会如何攻城?路招的目光掠过城下的营垒废墟,飘向城外的淮河水面。   因大雨之故,河面比之平时要宽阔不少,城西有些地势低洼的民房都已被河水吞噬,这样看来,水寨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路招觉得有些头晕,他扶着城头上的垛口青石,暗自思忖道,若是荆州军以水军直攻水寨,同时步骑攻城的话,自己该如何应对?   之前将营寨设在城外,正是为了不使荆州军霹雳车抵近城下,然而现在营寨已毁,该怎么防备荆州军的霹雳车呢?其实曹仁此次出任徐州刺史,从许都率兵往徐州而来时,也曾携带了数十架霹雳车。只是那些霹雳车并未运至盱眙,就连路招也不知曹仁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现在除了指望曹仁的援兵,路招觉得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他并不想就这么死守,如果有必要的话,在荆州军到城外时便派兵出战,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敌军轻松地将盱眙城团团围困。   不能再这么意志消沉下去了!路招猛地转过头,望向城外荆州军所在的方向,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就在路招为自己的冒险计划而隐隐激动时,周瑜也在营中见到了黄射。   这还是两人初次相见,对于周瑜来说,黄射虽不属于江东三营,但此时却暂时归他指挥,而留在船队中未来的张允也是如此。不过虽未曾谋面,以前却是交过锋的。当年之事周瑜并未遗忘,只是心态已然不同,可是黄射因其父死于当年与江东水军之战,心里还是颇有些耿耿于怀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心理,黄射的态度便显得极为无礼,若是黄盖在的话,弄不好当场就要大打出手。这倒不是说周瑜帐下的其他将领都没有血性,只是有周瑜镇着,他们也只能强自忍耐罢了。   尤其是朱桓这小子,本来就不乐意水军来掺合一脚,现在来就来吧,还横眉竖眼,逮着谁瞪谁的摸样,搞得大伙儿都欠着他几万钱似的。他年纪轻,当年那场大战他未曾参与其中,所以不知道黄射和江东三营诸将的恩怨。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让朱桓更加郁闷烦躁。在他看来,这黄射不过就是因为大将军宠信,才得以担此重任吗?   其实朱桓这么看,却有点小瞧黄射了。   自从黄祖战死之后,黄射却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虽说有些老毛病一时半会没法根除,但他似乎也明白,从此以后他的肩膀上,便落下一副重担。而这担子,便是父亲黄祖交给他的。若是黄射还像从前那样不长进,刘琮说什么也不会将水军的一部分交给他指挥。   黄射虽然因父亲之死而迁怒于周瑜等将,但他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如今大伙都算是一个主公麾下的同僚了,他即便心里面还有些疙瘩,但涉及军务之事,他还是很认真的。   对于周瑜所释放出来的善意,黄射也感受到了。说来也怪,周瑜那种穆穆君子之风,很快就折服了黄射,与其相处,如沐春风,不觉便受到了他的影响。以至于当黄射拜辞之后,周瑜将他送出辕门时,黄射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种感觉,黄射自问就是刘琮对自己如此,也不曾有过,带着这一脑门的不可思议回到船队之后,黄射本要告知张允作战的相关事宜,可张允却不见了踪影。   眼瞅着要进兵盱眙了,自己的副将却不翼而飞,这可把黄射给急坏了。难道这家伙私自出去被曹军俘虏,又或者干脆向曹军投降了?这也不可能啊,若是调动船只的话,这么多眼睛盯着,怎么会没人知道?   好在傍晚时分,张允自己露面了,臊眉耷眼的很有些鬼祟摸样。黄射一看就明白了,这家伙八成又是拉着人去赌博,当下气得就想发作。好在他猛地想起与周瑜相处之时,周瑜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于是强行压住火气,装作浑然不知,让张允在众将面前总算没有丢了脸面。   说完作战之事后,黄射便将张允留下,推心置腹的谈了半宿。   论年纪的话,张允比黄射还大几岁,然而自从刘表死后,特别是蔡瑁等谋反作乱被诛杀,使得张允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为何?还不是因为以前他和蔡瑁走的比较近?虽然刘琮也曾因此与他开诚布公的谈过,但张允总认为自己已经被刘琮另眼看待,所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以前甘宁未曾随刘琮入西川之时,张允就已经提不起劲头了,每天不是想着怎么赌,便是吃喝玩乐那一套。他对自己的前途已经感到无望了,再加上他原来就没多少本事,于是在水军中便越来越不受人待见,这反过来又让张允觉得自己猜的没错,所以更加变本加厉了。   张允不是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会传到刘琮耳中,但他潜意识里觉得,刘琮知道了更好。大不了就把自己弄出水军,照这样子下去,还不如回家养老呢。   此次出兵淮上,他本是不想来的,可不知为什么,刘琮却专门点了他的将。在张允看来,这是刘琮要收拾自己的征兆了。可不是吗?若是战事不顺,自己就成了罪人,对付罪人甚至都不需要刘琮出面,到那时还不知道多少人看自己的笑话呢。弄不好刘琮还可以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只可惜自己这颗大好头颅,早晚要成了刀下的葫芦。   所以张允现在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但却从未想过要向曹操投降,即便有时候偶尔想起,也会被他自己很快掐灭这个念头。别的不说,自己那一大家子老小,难道就不管了吗?   然而黄射却觉得张允这种想法大错特错了。也许是相同的出身和背景,使得黄射并不反感张允,对他的处境甚至还有些同情。可是同情归同情,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误了大事,自己也得跟着受连累。   黄射知道张允的心病是什么,表面看来似乎是纵情声色好赌了些,但黄射对于张允心中所想,还是能猜到七八分的。所以黄射就只和张允说刘琮是如何对待蔡瑁族人,孙权家人以及刘璋等人的。   这些人都不被刘琮所记恨,你张允又不曾真的和蔡瑁密谋过,那还怕什么呢?   经过这半宿开解,张允总算醒悟过来,按照刘琮的手段,真要收拾自己,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想到此处,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好在大战在即,自己可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第四十六章 被驱出城因何故   盱眙城外突入其来的大水,冲毁了曹军的营寨,也将城外百姓的田地糟蹋的不成样子。那些在城外有田的世家大族为此恨透了刘琮。不过他们恨归恨,却也不见给守城的将士们犒劳犒劳。毕竟谁家的钱财都不是大风吹来的,更何况若不是曹军在城外安营扎寨,荆州军也不会想起来放水冲营,自家也就不会因此遭受损失。   当然这种念头只好在心里念叨,谁敢去找路招说这个理去?   至于城内的百姓,虽然也提心吊胆的,但对他们来说,谁占了这盱眙城,自己还不是一样要过日子?该应的徭役别想不去,该交的城门税,少一文就别想进城!   不过就这么悬着也不是个事,家里的柴禾没了,可饭总要吃吧?这城门紧闭不许随意进出,买不到柴可怎么烧饭?粮食也是一天一个价,昨天才冲了大营,今天就能在集市上看到那些被泡过的粮食了,即使如此,还有许多人抢着买呢。谁知道荆州军啥时候打过来,再说要是来个围城不攻,活活饿死大伙的事,也没少听说过。   本来盱眙城紧挨着淮河,有不少渔民打鱼为生,然而自从路将军下令增设水寨,收缴了渔船之后,大伙连河里的鱼也不怎么见得到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往出卖,可等听到消息,鱼啊虾啊什么的早就被人买光了。   神情阴郁的曹军将士涌入城内,使得原本就很拥挤的盱眙城更加脏乱,随处可见的垃圾、麻木不仁的士卒,骂骂咧咧的都伯队率,一言不合就拔拳相向。很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大伙偏就跟中了邪似的,看谁都不顺眼,个个肚子里都是一团怒火想要发泄。   路招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早晚要出大乱子,然而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几年关于荆州军中的特卫营,已经有不少传言了。其中有投降而来的原荆州军士卒,也有一些从江东或荆州迁往豫、兖等地的豪强,据他们所言,荆州军中专门负责刺探、煽动等事的,便是这个所谓的特卫营。在他们口中,这些特卫营的探子细作,个个都神出鬼没,身手高强。   有个从益州来的人更是夸张的说,当初成都之所以在一夜之间就被攻破,正是因为在攻城之前,就混入了许多特卫营的探子。他们在城内煽风点火,造谣生事,拉拢刘璋麾下的将校,简直把城内搞得乌烟瘴气。在攻城那天夜里,也是他们打开城门,使得荆州军毫不费力的便攻入城中。   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哪怕其中只有一件是真的,就足以引起路招的警惕了,更何况这些手段他也多少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荆州军特卫营会做的如此熟练而老辣。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路招可不想自己苦心经营的盱眙城被特卫营的探子轻易破坏。所以当昨夜大水冲毁了城外的营垒之后,路招便下令紧闭城门,又借着城外曹军入城的机会好好盘查了一番城内。虽然没有抓到什么特卫营的探子细作,可路招并不认为,那些人就不存在。这只能说明敌人隐蔽的很深,一时半会没有抓出来而已。   此时天色渐晚,城内的牛盖、张喜等部陆续出城,至于去向何处,普通士卒却不得而知。也正因如此,惹得队伍中不少人满腹怨言。   “眼看就要天黑了,却偏生将我等轰出城外,难道要夜宿在荒山野地里么?”有人不满的嘀咕道。   一名队率回头瞪了他一眼,骂道:“这么多人里就你牢骚最多!好好埋头赶路,把嘴巴管严实点!”   他们是牛盖的部曲,昨夜里大水冲毁了营寨,害的大伙忙活了一晚上,白天也没捞着怎么休息,此时又要行军,还不知去往何处,心里怎能不憋着火气?   “对了,听说咱们牛将军,和路将军吵起来了,此事可是真的么?”有人对那名队率问道。   队率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对那人说道:“少打听闲事!这等事情也是你能打听的?你小子莫非是荆州军的探子不成?”   那人连忙摇头摆手极力否认,对队率说道:“这话可不敢随便说,俺是什么人大伙可都清楚啊!俺就是觉得奇怪,是不是咱们牛将军得罪了路将军,所以才把咱们都赶出城外,远远的打发了?”   “还真叫你小子猜对了!”队率一脸郁卒的看了看周围,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城里面不是没地方驻扎人马么?所以牛将军和那个姓胡的就争起来了。这事闹到路将军处,却不料路将军偏心……”   正说话间,一名斥候从队伍旁快马奔过,马蹄甩起的泥点差点没溅到这队率的嘴里,他连着呸了好几口,冲着那名斥候的背影好一通骂,这才扭头对那人说道:“罢了,这些事不是咱们能左右的,老老实实跟着将军便是了,至于说今晚要走到啥时候,我看可难说了。”   “啊,也不知是去往何处?看样子不像是去淮阴啊。”那人一惊一乍的说道。   队率回头望了望来路,点头道:“不管怎么说,离开盱眙就是好事。”   “就是,离荆州军越远越好!”队伍中有不少人都附和道。可见荆州军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然而牛盖和张喜两人,却并不感到轻松。他们并辔而行,低声交谈着。   “即便你我两部人马合计,也不过四千余众,彼时能否起到作用,还很难说啊。”张喜忧心忡忡的对牛盖说道。他现在对荆州军有种深深的惧怕,但却又不能表现出来,然而现在却不经意地流露出这种担忧,使得牛盖颇为不满的看了他一样。   “将军若是害怕,当时何不拒绝?”牛盖性格粗鲁,也不管好听不好听,直接出言问道。   张喜脸色一红,分辨道:“我这不是担心误了路将军大事吗?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一路人马都有些单薄啊。真若是需要的时候,力有不逮,反为不美。”   牛盖扭过脸对张喜嘿然一笑:“其实出城的,又何止你我两部人马?”“哦?这么说,路将军还有其他安排了?”张喜听了喜形于色,声音不觉高了几分。他们二人混没注意到,张喜身后的一名近卫,正若有所思的低着头……   ☆、第四十七章 首战用我破敌城   路招将牛盖、张喜等各部派遣出城,城内守军只留自己本部及胡质等部,合计有五千余步骑,另外还有四千水军。不过即便如此,荆州军想要攻克盱眙却也不大容易。   曹军的水军大多是广陵兵,其中还有一些原来袁术的残部,被陈登收编之后,便成为曹军在淮南的水军主力。但是战船数量及实力,都远不及荆州水军。对此路招是心知肚明的,他也没有打算与荆州水军正面交锋,打不过不怕,只要能守住水寨便是了。   在荆州军放水冲毁盱眙城外曹军营寨的第三天,荆州水军便奉命向盱眙城进发,清晨起碇之后,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行至盱眙城外十余里的上游,寻了一处水面开阔,水势较缓之处下碇立营。   曹军哨探斥候望见荆州水军抵近,连忙报与路招,路招闻讯后下令己方水军不得出战,死保水寨。   “路将军,敌军水军既已出动,想来步骑也该来此了,不若由末将领本部出城,先行厮杀一阵?”胡质与卫兹等人都随着路招登上南门城楼,见路招下令之后神色凝重,胡质便出言说道。他这番话却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胡质看的很清楚,路招将牛盖、张喜等将调出城,其目的是为了在荆州军攻城之时,突然杀出来,好打个荆州军措手不及,至于自己所率人马,是要用来守城的,路招又怎会同意他出城?   路招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胡质,摇头说道:“胡将军稍安勿躁,敌军尚不知离城多远,待到了城外再议不迟。”   听他这口气,似乎并不反对胡质的提议,只是时间不合适罢了。胡质也不知道是他窥破了自己的心思,还是路招真心有这个打算,当下有些心虚的点了点头,应道:“末将但凭路将军吩咐!”   这两日天气晴朗,正午时分日头颇毒,路招眯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将身着铠甲,早已热的汗流浃背,好几个将校都将头盔夹在腋下,唯独路招穿戴整齐,一丝不苟。   举目望去,只见远处腾起烟尘,不多时数个黑点快速移动,看样子是荆州军的斥候在前面探查。   “似乎并不是要来攻城啊。”胡质经验丰富,见荆州军先以骑兵逼近城下,步卒却护卫着辎重车缓缓而行,不由疑惑地说道。   路招颔首道:“荆州军是打算在城外立营,以便就近攻城。”   一名校尉闻言立即说道:“末将愿领兵出城,趁敌军立足未稳冲杀一阵!”他本就是路招麾下的校尉,却不似胡质那般有心计,看着敌军就要到城下,不由起了建功立业之心。是以才会主动请战,好杀杀敌军的威风,涨涨己方的士气。   不过路招却摆手道:“荆州军有备而来,些许人马怎堪与敌骑厮杀?我等将此城守好便是了,至于破敌之事,曹将军另有安排。”   众将听他这么说,不觉都莫名松了口气,能不与荆州军在野战中正面相抗是最好,说到守城的话,己方无疑还是有些优势的。   城下被大水冲毁的废墟也没怎么清理,原本积水的水洼和泥泞的地面,这两天被晒得干涸坚硬,有些地方泥土板结,边缘微微向上翘起。   路招摩挲着被烈日晒得有些烫手的护板栏杆,沉声说道:“荆州军既擅舟船水战,亦有铁骑强弩,更兼攻城利器,周瑜足智多谋,麾下兵多将广。我等与之对敌,须得小心谨慎,切不可大意懈怠。”   卫兹、胡质等将听了心中一凛,纷纷应是。即便路招不说这番话,卫兹和胡质等与荆州军打过交道的,自然晓得敌人的厉害,何尝敢疏忽大意?   城下朱桓所率前锋,已到城外数里之地,见曹军并不出城,只将吊桥高高悬起,不由冷笑着对身边校尉说道:“曹军龟缩不出,以为便能守住城池了吗?要我说不如痛痛快快出来厮杀一场,免得受围城之苦。”   那校尉却皱眉道:“敌军城外营寨虽已被毁,但人马折损并不大,若是强攻破城,只怕还有一番苦战咧。”   “哈哈,苦战怕什么?大丈夫正要攻城略地才好建功立业,否则敌军望风而降,还有你我什么功劳可言?”朱桓兴之所至,拍马向城下而去,那名校尉拦之不及,苦笑着看着他一骑绝尘,远远地冲了出去。   路招见一员敌将突然从队伍中冲出,身后不过数十骑兵,不由有些诧异,凝神向城下望去。而城头上的曹军将士,见朱桓如此挑衅,便发出一阵哗然之声。也有人在相互打探,询问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将领到底是何人。   朱桓纵马疾驰,晒得滚烫的脸颊被迎面的风一吹,顿觉浑身轻松,心中畅快无比。他倒不是一味冒进,看看将要进入城上守军的弓箭射程,便猛地一拽缰绳,战马嘶鸣,人立而起。朱桓双腿紧夹马腹,右手举起手中长枪,高声向城头喊道:“谁敢一战?”   城楼之上,胡质等将校面面相觑,倒不是大伙不敢下城一战,只是这小子如此猖狂,莫非是荆州军有什么诡计不成?   不管别人怎么想,路招是绝不会允许部将出城的,他冷笑一声,很是不屑的说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朱桓见曹军并不应战,本想叫阵挑战,不过因为天气太热嗓子发紧,只得悻悻兜转马头,带着近卫返回。他之所以要装出一副目中无人的骄狂之态,就是为了让守城的曹军出城,然而现在看来,曹军是铁了心要在城中死守,他也便不打算再废口舌了。   倒是曹军的斥候在城外远远的探查,被荆州军斥候发现之后,往往被追出去好远。   荆州军大队人马在城外十余里之地安营扎寨,而旁边就是荆州水军的水寨,数十营寨环列,颇为森严。往来斥候络绎不绝,小队骑兵更是向城南、城东深入数十里。   待荆州军营寨立成之后,已是傍晚时分,在这个过程中曹军始终按兵不动,并不出城厮杀。   中军大营内,周瑜召集诸将前来帐中议事,待各部将校到了之后,他便直接说道:“这两日天气干燥,要谨防曹军夜袭火攻我军营寨,各营都需小心在意,不可被曹军突袭得手。违者军法处置,勿谓言之不预也!”   陈武等将都自胡床上起身肃容应喏,对于周瑜所言,都凛然记下。   周瑜抬手虚按,让诸将重新坐下,略一思忖,对众人说道:“据探子查明,牛盖、张喜以及何茂等部,都已调出城外,目下去向不明,城内守军大约有步骑五千余众,水军三四千。路招将牛盖等部派出城去,想必是打着趁我军攻城之时,由牛盖等部自城外突袭的主意。若是如此,我方营寨,也有可能被敌军攻击。”   “都督,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陈武挺直了腰背,望向周瑜说道:“我军明日以水军猛攻敌之水寨,城下则以三五千人马佯攻,待牛盖等部杀出来之后,我方再突出伏兵,截其退路,或可将牛盖等部一举击溃!”   周瑜用嘉许的眼光看了看陈武,颔首说道:“吾意亦是如此,只是最好等太史将军率部与我方会合之后,再行此计,方可万无一失。”   “却不知太史将军何时能到?”朱桓听了急忙问道。   “若是不出意外,明日晌午之前便能与我军会合了。”周瑜站起身,对众将说道:“只待太史将军领兵来此,即可佯攻城池,而水军明日一早先进攻曹军水寨,务必于三日之内,将其水寨攻破!”   黄射听了郑重应道:“不需三日,只一战便可破敌水寨!”   他这话倒不是信口胡说,而是建立在荆州水军强大的战力之上,与他同来议事的张允见状,也连忙附和道:“末将等必会尽心竭力!”   周瑜见黄射张允二人斗志高昂,士气可用,便微微一笑,勉励道:“既如此,破城重任便交给水军将士了!”   在周瑜的计划之中,自己将率领步骑主力太史慈所部,一同消灭曹军在城外的各部人马,而从水路进攻盱眙,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将士们的伤亡,给曹军造成的压力却一点也不低。   黄射、张允领命而去,朱桓有些气恼的看着他们离开中军大帐,回头望向周瑜时,满脸的祈求之色。   没想到周瑜却对朱桓说道:“水军攻破敌军水寨之后,若要杀入城中,还需步卒才可。我看就让休穆担此重任吧,不知休穆敢不敢再做这个攻城先锋呢?”   朱桓听了连忙点头应道:“敢的!这有何不敢!”   虽然要乘坐水军战船,但一想到能获得攻城首功,朱桓哪儿还有什么怨言?   倒是周瑜见他如此急切,不由微微一笑。而陈武看着朱桓也不忍心点破,破城首功又怎样呢?哪儿有在城外厮杀来得爽利?更何况上了水军战船,就得听命于黄射、张允等人,万一他们攻不下曹军的水寨,朱桓岂不是只能干瞪眼了?   安排完朱桓之后,周瑜并未让诸将散去,毕竟还有许多繁杂之事,需要提前定夺。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各营的寨墙之上,陆续插上了火把。一阵晚风吹过,带着淮河上湿润的凉意,吹散了闷热的暑气,令人不觉浑身舒泰,心旷神怡。   ☆、第四十八章 艨艟迫近攻水寨   清晨时分,荆州水军的大小战船便纷纷起碇,今日进攻曹军水寨,却不用朱桓及其部下随同前往。是以在用过早饭之后,黄射便亲自领着数十艨艟战船和百余大小船只,直扑盱眙城外的曹军水寨。至于己方的水寨则留了一名校尉,五百余人驻守。   淮河之水其实在上游数里之处,便已注入了破釜塘,实际上荆州军水寨是在破釜塘岸边。而荆州水军刚一出动,掩藏在远处芦苇荡中的曹军斥候便已发现,连忙驾船向己方水寨内通报敌情。   十余里之地很快便到,而曹军水军因路招下了严令,并不出寨与荆州军正面相争。不过水寨并不城墙可以遮蔽,要在荆州水军的进攻下守住水寨,也绝非易事。   黄射对于曹军水寨的大小形状,其中有多少战船,战船形制如何,有多少水军士卒都了解的一清二楚。这得益于特卫营探子和细作的不断侦查,才使得黄射能做到知己知彼。也正因如此,黄射才能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破釜塘的湖水颇为清澈,旭日初升,映得水面金光闪闪,黄射立在敌台之上,身后两架大鼓,旁边站着数十近卫。他按着护栏,回首望去,见艨艟战船上拍杆高悬,将士们肃立于战船两侧,不由微微颔首。   弓箭手们紧张的调整着弓弦,弩手则擦拭着弩机,黄铜制成的机匣被擦得闪闪发亮,一捆捆箭矢摆在了他们脚下。   战船上安装的霹雳车,要比陆地上所用的霹雳车小了许多,但威力也不容小觑。这才是荆州水军破敌制胜的犀利军械,因此被水军将士们保养的非常好。此时临近接战,才掀开篷布。有的给前方的吊篮内装石头,有的则清理着霹雳车上绳索,还有人爬高上低,检查着那些连接处的铁轴、铜瓦。   绞车上的黄铜把手因经常使用,变得油光水滑,光可鉴人。此时被人紧紧握住,抡圆了胳膊不断转动,随着绳索一圈圈地被绞车拉拽在轱辘之上,沉重的吊篮渐渐升高,离开了船板。粗长的抛杆,也随着吊篮升高而向下渐渐低垂。   与陆上使用的霹雳车不同,船上的霹雳车吊篮在落下时,却不能直接落在船板上,否则沉重的吊篮砸下来,再厚的船板也承受不住,非砸穿了不可。所以船上的霹雳车抛杆在弹起来之后,快到吊篮落到船板之前,便会撞击在架子上的一根横档之上。这根横档和抛杆上都在相撞的部位,缠着厚厚的麻绳,以缓冲相撞时巨大的力量。   也正因为如此,每当霹雳车抛射时,船身便会因为这种撞击而猛地向下一沉。若是在船头的霹雳车,船尾便会微微翘起,反之亦然。   唯有船身高大坚固的艨艟战船,才能禁得起这种冲击,所以荆州水军中只有艨艟战船上才装备了霹雳车,而且船上的霹雳车不可同时发射,以免船只摇摆太过剧烈,有翻船之危险。   以往训练时,就曾发生过这种事情,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正是如此。   荆州水军的艨艟战船驶近曹军水寨之后,便排成一条横线,缓缓向敌军逼近。每艘艨艟战船附近,又有若干斗舰、露桡、走舸等大小不一的战船,用以近战或是侦查敌情,为艨艟提供支援掩护等任务。   黄射见己方船只已列好阵型,便举起手中长剑,向前虚劈,身后的鼓手见状立即挥动胳膊,急促的鼓点“咚咚咚!”地敲响起来。   数十只艨艟战船上的霹雳车陆续发射,随着“呼”地连续数声,就见大团火球凌空而起,直扑曹军水寨。   每只战船上的桅杆顶端,都有人专司观察落点,以手中各色小旗指点方向远近。第一波火弹有的落入敌军水寨之内,有的则落在了外面,溅起一片高高的水花之后,便没了踪影。   曹军的战船也有抛石机,不过射程就不如荆州军的霹雳车了,即便如此,也使得荆州水军的战船不敢太过迫近。双方隔着两三里的水面互相抛射火球,看着颇为热闹,但双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对于荆州军而言,敌方战船虽然集中在水寨之内,但却并不拥挤在一起,而是彼此相距一段距离,使得火球难以命中。而对于曹军来说,抛石机距离比不过敌人,只能起到拦阻敌船逼近的作用。   “黄将军,这样打下去恐怕一时难以攻破敌寨啊。”一名校尉登上敌台,对黄射建议道:“不若由末将领一队战船,突进到敌寨附近,以火箭进攻,逼迫敌军战船出寨接战?”   黄射略一思忖,摇头道:“不忙,我军艨艟战船还可向前,结半月之阵,令各船集中目标于一处!”   那名校尉听了也觉得只能如此,当下忙去指挥旗手给各船下令,又派人以走舸小船去传口令。   变阵之后,果然立刻收到效果,毕竟荆州军战船上的霹雳车射程较远,哪怕就远三五十步,对于两军交锋来说,也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加上各船都瞄向一处,集中火球,哪怕落点有些偏差,但数十只战船上的霹雳车集中起来,也足以覆盖很大一片范围了。   在城头上密切注视着战况的路招,悲哀的发现己方战船在敌军的进攻下,陆续起火燃烧,虽然有的战船很快扑灭了火,但为了躲避荆州军抛射而来的火球,已经有数只战船在仓促之间相撞,其中还有一艘被拦腰撞断,很快便沉入水中。   “再这样下去,我方水军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啊。”卫兹见状,忧心忡忡的对路招说道:“不如令水军出寨迎敌,或可扭转败局,总好过如此被动挨打。”   路招眯着双眼,思忖片刻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对身边近卫说道:“传令给水军,令其出寨!”   然而路招心里很清楚,即便水军出寨迎敌,恐怕也很难如卫兹所言,扭转败局。最好的结果,恐怕就是在全军覆灭之前,给荆州水军以重创。否则水寨一失,等若盱眙城的防守便有一半不复存在。   曹军水军接到路招的军令之后,统领水军的校尉不由大为愤怒。让我们在水寨死守的也是你,现在眼看抵挡不住,又要让我们出寨迎敌,早知如此,我便在水寨之外分为数队,灵活应对,又怎能吃眼下这种亏?   ☆、第四十九章 水军已灭重设防   曹军水军被荆州水军围困于水寨内,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敌军霹雳车能够得上自己,己方却打不中敌人,再这么打下去迟早被敌军攻破水寨。因此当路招的军令传下来之后,曹军水军将士们便立即行动起来。他们觉得己方之所以如此被动,正是因为闭守不出所造成的。若是能够冲出水寨与敌军贴近作战,未尝不能将敌军战船烧毁凿沉。   不过当曹军的战船自水寨中驶出之后,很快便意识到,这个想法固然是好的,但真要想贴近敌军战船,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荆州水军的阵型布置的相当严密,最前方是轻便灵巧来去自如的走舸,每只走舸上多者五六人,少则三四人,操桨击水浪遏飞舟,如履平地,又如平原之上纵马疾驰一般。他们大多身兼数职,与曹军接战时,或持长矛或用大戟,也有以弓弩伤人的。而操纵舟楫进退之时,他们便又成了桨手。   这些密密麻麻的小艇,在水面上来去纵横,看似混乱,实则以各部旗号为向导,聚则如鱼群扑食,分则如飞鸟惊散。   与荆州军相比,曹军虽然也有不少走舸小艇,但指挥混乱,各自为战,往往一只走舸会被敌军两三只包围厮杀,而聚在一起的,却又被荆州军小艇远远避开,专用火箭弓弩攒射。   走舸如此,斗舰、露桡也敌不过荆州水军。曹军的战船虽然有许多是陈登这两年新造而成,但也有不少是以前袁术、刘勋等人所遗,加上豪强所贡献出来的,从百姓手中收缴而来的渔船等等。形制既不统一,速度也各不相同,有的斗舰上桨手多,有的斗舰上桨手少,总之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若非陈登在世时,对水军颇为注重,恐怕现在曹军都拼凑不出这样一支水军来。然而在荆州水军的强大战力面前,曹军战船的悲惨下场便早已注定了。   曹军战船自水寨驶出,黄射并未下令阻拦,他很清楚,己方已列阵以待,曹军除非能突破一处,否则很难从半月阵中逃脱。   所谓半月阵,便是以中军艨艟居中,其余艨艟战船,各领斗舰、露桡、走舸等分列两侧,中军稍后,两翼突前,形如半月之状,故此得名。作战之时,中军巍然不动,两翼徐徐压上,各船霹雳车等便可集中攻击敌军战船,数十石弹火球齐发,声势极为惊人。如此密集的轰击下,可以大大提高命中率,倘若敌军战船密集,则击中敌船的概率就更为提高了。   这种战法,完全依靠己方强大的远程攻击能力,同时也并未放弃近战的优势,而近战中则以走舸、露桡、斗舰为主。走舸和露桡都是短兵相接的白刃战,斗舰则身兼数职,即可以船上数层船楼安置弓弩手,也可用船头、船尾装备的神弩车对敌船远攻,而近战时,斗舰船上装备的拍杆,则成为敌军最为可怖的噩梦。   破釜塘上鼓声阵阵,杀声震天,被火球击中的曹军战船,已有数艘熊熊燃烧起来。至于覆没入水的小艇走舸,则更多了。还有些小船上的曹军士卒都已阵亡,或是见难以抵挡跳水逃命,成为无主之舟,在水面上摇摇晃晃,摆动不止。   “嗖!”一支冷箭突然飞来,正射在黄射身前的护栏挡板之上,箭头没入挡板,箭杆尾羽兀自震动不休。黄射下意识的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见一只小艇上正立着一条壮汉,手持长弓,再度向自己瞄来。然而未等他拉开弓弦,就有数只走舸飞速向其逼近,一名荆州水军趴在船头上,抬起硬弩略比了一比,从那弩上便射出一支弩箭,因距离很近,那曹军壮汉避之不及,正中肋下,弩箭巨大的力量使得他翻身栽落水中。   这一箭几乎可以说是黄射所在的艨艟在此战中,唯一受到的攻击。   黄射见那名昂藏汉子被射入水中,水里飘起一缕红色,打了个旋儿便不见了那汉子的踪影,心中不由有些惋惜。以他的眼力,也不难看出这名曹军汉子,当是在箭术上下过一番苦功的,没有数年苦练,很难从这样远的距离射中船楼。然而射死他的那名荆州水军士卒,不过二十左右,还带着些稚气,却能以硬弩将其一箭射死。   当然这种惋惜的情绪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他的脑海之中。   曹军水军的进攻,带着一丝决绝,但却并未给荆州水军造成太大的损失。远程敌不过荆州军的霹雳车,神弩车,近战打不过荆州军的斗舰、露桡和走舸,虽然厮杀的颇为惨烈,然而在城头观战的路招却很清楚,己方的水军算是完了。   即便有战船成为漏网之鱼,也是利用荆州水军阵型尚未完全封锁住去路而起,在半月的两个尖端未曾抵近岸边时,有些曹军战船见势不妙,便从这个缝隙中溜之大吉了。有了带头逃跑的,其他人便有样学样,不过逃走的多是些速度较快,船身较小的走舸小艇之类,稍大些的战船不是行动不便,就是已被荆州军战船缠住,难以逃脱覆灭的命运。   随着荆州军阵型向水寨逐步压迫,被困在其中的曹军战船,也越来越少。有些战船上的曹军将士,见无法抵挡,于是便选择了投降,也有的退回了水寨之中,试图利用水寨负隅顽抗。指挥水军的曹军将领已经阵亡,所乘战船亦覆没与水中,现在的曹军水军可谓一盘散沙,毫无战力可言。只需大军继续向前,就将土崩瓦解,彻底溃败。   就在黄射准备下令全军突击时,一艘走舸飞快的靠近,船头上一名校尉仰面大声喊道:“黄将军,周都督有令!”   黄射听了连忙探身望去,见是周瑜帐下的校尉,便令人将其接到船楼之上。   “却不知都督有何军令示下?”黄射见那人上了船楼,忙上前一步,对他问道。   那校尉取了信物,口述了周瑜的军令,黄射听了虽然有些疑惑,但仍点头应道:“回复都督,某这便鸣金收兵!”   激战正酣的荆州水军将士,听到收兵号令之后,立即有序地脱离了与敌军的接触,而本以为必死无疑的曹军将士,见敌人主动收兵,都如同死里逃生一般,谁还敢向前追杀?   路招见荆州水军忽然鸣金收兵,也是不敢置信,不过敌军战船陆续退走,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路招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   倘若敌军战船不退,就这么继续打下去的话,估计剩余的己方战船,很难支持到傍晚,至于水寨被攻破,也是必然之事。   “荆州军莫非又想使用什么诡计不成?”路招思忖片刻,始终猜不透敌军为何放弃进攻。不过对于他来说,能利用敌军退走的时机,抓紧时间调集人马重新在城内布置防线,总也是件好事。   路招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被特卫营的密探侦知,不管是出城的牛盖、张喜等部的去向,还是城内的防守布置,甚至连城内粮食的多寡,都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瑜才决定暂时不攻破曹军的水寨,其实对于荆州水军来说,现在敌军的水寨几乎没有任何意义。而给敌人留下一线希望,并因此而调动人马重新设防,才是周瑜说想要达成的目标。   水军战败,让路招感到盱眙城防守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他不知道曹仁派遣的人马何时能到,也不知道若是荆州军从水陆两处同时进攻,自己率领部下能坚持多久。虽然城内的粮草军械都很充足,但路招还是感到信心不足。水军的损失非常惨重,被俘和投降的战船有近百只,被烧毁的也有数十只大船,伤亡的水军将士多达一千余人,加上被俘和投降的,几乎占了原来水军的一半。   再加上逃走的那些,现在剩余的战船只有不到百余只,即便算上轻伤者,也不过一千五百余众。而且这些将士斗志全无,想用他们守住水寨,是绝无可能的了。   水寨被攻破只是早晚的事情,所以路招认为,必须在城西码头处布置人马,以防止荆州水军攻破水寨之后,从这里直接杀入城中。这个任务路招交给了卫兹,令其率领本部人马两千众,在此死守。   卫兹接令之后,立即带着他麾下的部曲前往城西,如此一来,在城南防守的力量又减少了许多。路招对此也只能征发城内青壮民夫,上城协助守军防守。   此时已是下午申时左右,路招见荆州军并无攻城迹象,虽然暗自庆幸,但也不曾放松了警惕,然而紧接着从城外回来的斥候,又报来一个令人心情沉重的消息:太史慈率领八千余步骑,已与城外周瑜所部会合,在周瑜所领各部营垒侧翼,又立了五座大营。不过路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该来的早晚要来,现在既已知道太史慈所部与周瑜会合,那么在对阵之时,就需多加提防了。现在看来,曹仁将荆州军放到盱眙,也未尝不可。敌军既然集中于此,那么我方数路人马便可相应的将其合围于城外,若是自己派去截断荆州军后路的何茂部能够得手,将大大增加己方的胜算。   ☆、第五十章 连年征战何所   “子义此来,颇为艰难吧?”周瑜含笑望着坐在帐内胡床上的太史慈,寒暄道。与风尘仆仆的太史慈相比,周瑜白衣胜雪,温润如玉。而年已三十七岁的太史慈,也不似以前那么锋芒毕露,反倒愈发显得内敛沉稳,自有另一种大将风度。   太史慈率领凌统、韩当、张多等将共计八千余步骑,自东城出发后,一路北上,因道路险阻,又被曹仁和于禁早先派去的人马损毁了几处,所以未能及时赶到,前些日子的大雨,也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甚至还出现了一些伤亡。   好在江东三营训练严格,将士们还是在太史慈的率领下,于今日抵达了盱眙城外,和周瑜所部合兵一处。   得知己方水军已经将曹军水军大部歼灭,且周瑜对于路招的举动都已掌握之后,太史慈感到此战已没有什么悬念,不过想到曹仁一直在淮阴,想来不会按兵不动,所以太史慈便对周瑜问道:“以都督之见,曹仁若是得知盱眙有被我军攻破之危险,会如何应对?”   这也是周瑜正在考虑的问题。虽然特卫营加紧了对淮阴的渗透,但曹仁对于淮阴城防守的非常严密,已经有数名特卫营的兄弟事败被抓,或是被当场格杀,而从淮阴送出来的消息,大多语焉不详,无法得知曹仁到底都有哪些布置。   现在的情形是荆州军在明,而曹仁在暗,不过有一点却是周瑜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盱眙城将成为双方较量的一处关键所在,如果曹仁有什么布置的话,也一定会以盱眙为重点。   太史慈这八千人马到来之后,周瑜便觉得手头可用的人马更加宽裕。即便曹仁派遣几路人马前来,也足以抵挡住敌军的合围,甚至还有余力行各个击破之策。   诸事都已准备妥当,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荆州军大营中的将士们便早早起来,火头军忙着生火做饭,值夜的将士们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戎帐中倒头就睡。然而对于很多将士来说,今天意味着可以获取战功,所以心情不免有些激动。至于还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卒,却是紧张中隐隐有些期待。   炊烟阵阵,在晨曦中飘向淡青色的天空,仿佛给荆州军营寨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然而在城楼上的路招看来,这层薄纱之后,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路招对于周瑜所部并非一无所知,否则也不会安排牛盖等部出城了。他知道荆州军赖以攻城的利器正是霹雳车,然而霹雳车所用的石弹在进攻当涂时,就已经用了不少。那种经过打磨的石弹可不是随便就能找到,即便荆州军运送能力超强,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只要能够顶住荆州军的霹雳车进攻,城墙不崩塌,就很有可能守住城池。   昨日水军战败之后,路招便下令将战船上装备的数十架霹雳车拆了下来,运到城头重新安装。而操纵霹雳车的水军士卒,也被他调到城头。至于水寨中的水军,他干脆让水军残部放弃战船,都撤入城内,协助防守。   看来今天荆州军要大举进攻了,路招抚摸着城楼上光滑的护板栏杆,下令派出信使,给城外牛盖等部传令。   大战前的紧张气氛,使得人们觉得无比压抑,大气都不敢喘。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卒也还罢了,新近被征募入伍的士卒,和征发的民夫青壮,则被吓得面无人色,双股战战,更有甚者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路招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城头的守备情况。他不知道在荆州军的强攻下,自己能够坚守多久,也不知道牛盖等部,能否在最恰当的时机突然杀出。然而他现在又能指望什么呢?奇迹会不会出现,又将以怎样的方式出现,路招心里完全没有把握。   与城头上心情沉重的曹军相比,荆州军将士可谓斗志昂扬,士气高涨。他们信心十足的出了营寨,在各自将校的率领下,列队向盱眙城下前进。   “竟然没有用霹雳车?”路招凝神细看,发现荆州军似乎并没有用霹雳车,不由有些意外。城头上的守军也大多看清楚了,在感到庆幸疑惑之余,不免议论纷纷。   胡质见状,扭头对路招说道:“将军,敌军虽未使用霹雳车,亦不可轻敌啊。以末将观之,荆州军之所以不用,恐怕要留在关键时刻,今日攻城,或许只是试探而已。”   路招沉吟片刻,看了眼胡质说道:“既如此,胡将军可有什么建议?”   “末将以为,敌大军涌至城下,必先行试探进攻,与此同时,却以水军强攻盱眙城西的水寨,逼迫我军分兵两处。”胡质小心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虽然西曲阳弃城而走,守阴陵的时候也是他力劝卫兹放弃城池,主动撤走,但这一次他很清楚,路招是绝不会放弃盱眙的。   路招闻言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胡质所言他已有所预料,然而实力不如对方,只能徒叹奈何了。至于荆州军试探进攻也好,强攻也罢,对于守军来说,都将是场硬仗。   城下的荆州军在距离城头一箭之地停了下来,整顿阵型。只见斥候飞马疾驰,成群结队四处搜寻,而荆州军大队则分列数阵,一眼望去,密密匝匝,刀枪如林,旌旗密布。   此时旭日初升,晨风微拂,城下的烟尘渐渐被微风吹散,看着城下严阵以待的荆州军将士,守卫在城头上的曹军士卒,不觉更加沮丧。   “这怕是有五万人马吧?”一名新卒哆哆嗦嗦的张望了一眼,回头对身后的老卒问道。   那老卒懒洋洋的依在垛口的青砖上,并不起身,啐道:“哪里来的五万人马,据说还不到三万之众,你这小子,只怕胆子都吓破了吧?”   “可是这么多人……”那新卒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对老卒说道:“这要是冲到城下,如何抵挡得住?”   老卒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抵挡不住又如何?不过是条烂命而已,难道还等着做将军吗?”   从他们身边过去的什长没好气的斥责了几句,那新卒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老卒却不以为意。他知道,这一仗下来,恐怕最先死的便是这些新卒和都伯、队率、什长等人。打了这么多年仗,图个什么呢?老卒心中暗叹,站起来向城外望去……   ☆、第五十一章 陆续登岸防敌袭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从城头上望下去,就见荆州军人马密密麻麻,刀枪晃眼。曹军将士看到这般阵势,都不再心存侥幸。城楼上路招却不动声色,只盘算着荆州军的进攻,将在何时开始,己方防守又有哪些薄弱之处。   正思量间,就听身边胡质说道:“路将军,荆州水军又来了!看这浩浩荡荡的样子,只怕有不少步卒一同而来。”   路招闻言扭头望向城外淮河,见荆州水军战船排成数队,大大小小的船只一眼望不到头,心中不由越发沉重。己方水军已无战力可言,水寨也便成了摆设。面对如此强大的荆州水军,路招也觉得殊难抵挡。可若是能守住内城,敌军战船再多也无济于事,就怕荆州军步卒随同水军一起进攻,彼时内城若失,这盱眙说什么也守不住了。   胡质见路招脸色灰暗,心情也颇为沮丧,若是守得住盱眙也还罢了,可再战败的话,哪怕逃到淮阴也免不了要数罪并罚。到时候自己的下场,可就难说的紧了。然则若是能够守住,或许还有将功赎罪之机,看来这盱眙城,说什么也要率领部下坚守。   “胡将军,荆州军来势汹汹,我便亲自在南门督战,还请胡将军往东门镇守,以防敌军声东击西。”路招见荆州军在城下准备攻城,便扭头对胡质说道。盱眙城有两个南门,一个东门,还有一个北门。现在荆州军大部人马都在南门,但东门也有太史慈所领数千人马。若是荆州军佯攻南门却以太史慈猛攻东门,却也不可不防。   待胡质领命而去,路招立在城楼二楼的走廊之上,扶着护栏仔细观察,见荆州军调度有序,看起来并不是佯攻,心中暗道,莫非周瑜是打算急攻猛攻,好令我方疲于应对么?可若是如此,荆州军何不连北门也堵住?这也不像是“围三阙一”的战法啊。   南门外的荆州军由周瑜亲自率领,除了留守营寨的数千人之外,几乎全军倾巢而出。   虽然才是辰时,但天气炎热,将士们又都顶盔掼甲,早就热的汗流浃背了。周瑜虽然也头戴银盔,身披甲胄,但却没有一点狼狈摸样,反倒愈发显得英气勃勃。   “都督,各部都已准备妥当,这便开始攻城吧?”周瑜麾下的一名校尉骑着一匹黄骠马,奔至中军帅旗之下,一脸期待地对周瑜问道。   周瑜微微一笑,对那名校尉说道:“急什么?水军尚未开战,咱们这边只耐心等待便是。”   旁边陈武眯着双眼望向淮河上的水军战船,对周瑜低声道:“看样子水军也快到了,不过敌军将战船上的霹雳车都拆了装在城头之上,想来是放弃了与我军水战,恐怕要在岸上死守。”   周瑜颔首道:“若是想让水军进展顺利,咱们这边攻城便要加紧一些。唯有如此,才能让敌军难以兼顾。”   “可若是牛盖等将领兵突袭……”陈武低声说道:“我军人马皆在此列阵,想来路招在城楼上也能看出我方人马多寡,他若见我军全军在此,恐怕就会令牛盖等将前来。”   周瑜笑道:“他若不令牛盖等人前来,我还要失望了。子烈尽管放心,我军虽是以步卒佯攻,但也不会给曹军可趁之机。”   陈武知道周瑜早有安排,当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过得一炷香时分,就听城西方向隐隐有喊杀声传来,想必是水军已经开始肃清残余,进攻水寨了。   周瑜扭头对之前那名校尉道:“传令攻城!”   随着周瑜这一声令下,身后战鼓骤然敲响,各部将士齐声呐喊,旗手们奋勇争先,向城下冲去。数千人奔跑起来,卷起一阵冲天烟尘,踩得地面震动不止,那喊杀声如同闷雷一般,直冲云霄。城头上的曹军相顾骇然,未战先怯。   路招见荆州军席卷而来,不由眉头紧皱,沉声下令,指挥城头守军抢先放箭,以将敌军阻上一阻,杀杀对方的气势。   弓箭手们在城头上站成两排,持着长弓的手臂稍稍上扬,扣紧弓弦的手指一松,就听“嗖嗖”声不绝于耳,紧接着便是弓弦震动之声。箭矢飞出去之后,在空中滑行一段,纷纷向下坠落。数百支利箭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声,从天而降,声势很是惊人。   向城下疾冲的荆州军步卒见状忙举起圆盾,遮在头顶,至于那些旗手,却只能凭运气了,毕竟这箭雨看似密集,可落下来时,却也未必就能射中。不过总有那运气不佳之人中箭倒地,若是被盔甲挡住也还罢了,可被射中要害的话,多半当场毙命。至于受伤之人,轻伤的话干脆拔掉箭矢,继续向前冲去,伤势再重一些,就只好躺在地上等待救治了。   各部的弓箭手跟在后面,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之后,便立定站住脚,在队率的指挥下向城头攒射。虽然敌军有城墙可以掩蔽,但箭矢若射的高些,总能越过垛口,那时城头上的敌军就没处可藏了。双方弓箭手拼命抛射箭矢,然而寻常弓箭手不过抛射数十箭,便精疲力竭,必须休息之后才能恢复气力。所以双方都未曾使出全力,总是有一部分弓箭手在一旁等候。   南门城下的荆州军刚一发动,在东门外的太史慈所部,也陆续开始向城下逼近。胡质见荆州军大举而来,并不似佯攻之状,心中不觉有些狐疑。在他看来,荆州军攻城应当是佯攻才对,真正的攻城主力应该是荆州军水军,方才荆州水军那些战船也更加使他认定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荆州军从南门、东门一起进攻,难道说荆州水军才是佯攻么?   因昨日水军战败,路招将战船上的霹雳车拆下来之后,便让水军残部趁夜离开盱眙,出破釜塘往淮阴而去。所以荆州水军进至城西水寨后,并未遭遇曹军水军的抵抗,只有两座空荡荡的水寨,毫无防御之力。   朱桓见水寨之中并无曹军战船,便对黄射说道:“敌军想必是逃走了,还请黄将军这便送我部登岸,杀入城中!”他昨日未曾随水军出战,已觉得颇为后悔,现在看到水寨内和岸边都静悄悄的,不由大为兴奋,看来这破城之功是跑不掉了!   黄射听了却摇头道:“朱将军且慢!”   “怎么?”朱桓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黄射,心中暗道,莫非他是要与我抢这份功劳不成?要说起来,水军登岸作战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所以朱桓才会有如此想法。   不过黄射可没他这种想法,他指着水寨附近的码头和滩涂说道:“即便曹军战船逃走,可敌军断然不会对此地置之不理,然则现在却看不到曹军踪影,想来必是埋伏在民房之后,只等我军登岸,便突然杀出。”   他这么一说,朱桓也冷静下来,眯着双眼打量了一番,不由点头道:“将军说的很是,看来这登岸之后,还有一场恶战!只是无论如何,我军都必须从此上岸才行,就算曹军有埋伏,也只能硬拼了!”   “这也未必。”黄射指着几处地方对朱桓说道:“朱将军可先派遣少量人马登岸,曹军若是埋伏在此,见人马不多,应该不会出击,即便杀将出来,我方人少,船只灵活,将其接应回来便是。若是曹军不加理会的话,这些人马便在这里,还有这里扼守要道,到那时再陆续增兵,曹军若是进攻的话,就更不用担心了。”   朱桓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片刻,点头道:“如此甚好!待我部登岸之时,还请将军战船以弓箭手掩护!”   “这是自然!”黄射一口应允,两人商议片刻,便各自安排部下依计行事。   不多时,数十只走舸、露桡等小船载着近百步卒,驶出船队,向岸边而去,在他们后面,又有数支船队,载着朱桓麾下的步卒。前面那数十只走舸抵近岸边之后,步卒纷纷跳入水中,岸边水浅,才淹过膝盖。这近百步卒在一名都伯的率领下,分了两队去占据要道,却始终不见曹军出现。   其实在荆州水军战船驶入水寨之后,卫兹便已经看到了。   卫兹原本打算趁荆州军登岸时来个“击其半渡”,却没想到荆州军竟然先以小队人马登岸,若是此时掩杀出去,最多能将这近百名荆州步卒消灭,可对荆州军战船上的其他人马依旧毫无办法。所以卫兹便下令不许部下攻击这些步卒,只等着荆州军大队人马上岸之时,再突然杀将出去。   不过朱桓所率这两千余人马,却并未一股脑的冲到岸边,虽然每次都比前一次多,但总是让卫兹难以下定决心。待岸边已有近千人马之时,卫兹又觉得现在即便杀出去,也很难将其击溃,不由愈发烦恼。   黄射虽然不曾见到曹军战船,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一面令张允率领部下在外围警戒,一面派出走舸斥候,向四处巡哨探查。   及至朱恒从小船上登岸,曹军始终按兵不动,他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眼下只要选择一条路冲杀入城便是。只要能冲入城中,曹军必然大乱,周瑜等部便可从佯攻转为强攻,到那时曹军还能有什么法子抵挡?   ☆、第五十二章 将士欢腾援军至   盱眙城东数十里之外,有一处山谷,虽然两侧山势不高,但也林木葱郁,谷中也因此而颇为阴凉。此时一棵大树之下,牛盖却满头大汗,在树荫下焦急的来回踱步。   昨日傍晚路招便派人传来军令,牛盖得知己方水军战败,今日恐怕荆州军便要攻城之后,便意识到自己恐怕要在今天出发,去袭击荆州军了。不过到现在斥候还未曾回来报告,他也不知道荆州军攻城进行的如何。他率部一早便从之前驻扎之地赶到此处,就是为了确定时机,好率领部下打荆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张喜所部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若是我部能与其一同进攻,想来胜算会更大一些。牛盖叹了口气,扶着树干扭头望向盱眙城所在的方向,心中暗道,若是路将军等抵挡不住,盱眙城已被攻破的话,那自己可不要领着部下一头撞上去,到那时还是赶紧去往淮阴,想来曹仁将军也不会因此怪罪自己。   他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连忙垫起脚尖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那骑兵正是牛盖之前派出去探查盱眙战况的斥候,疾驰至牛盖身前不远处,翻身跳下战马,快走两步单膝跪地报道:“将军!荆州军攻城甚急,南门、东门都有数千人马进攻!”   牛盖虽然已有预料,但听到斥候这么说,还是有些吃惊,然而详细追问之下,那斥候却又说的语焉不详,只大概知道荆州军全军倾巢而出,至于敌军到底是如何进攻,他便说不清楚了。   “将军,事不宜迟,还需早做决断啊!”牛盖麾下的一名校尉见状,连忙上前对牛盖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盱眙城内有路将军坐镇,想来也不会轻易被敌军攻破,若是我军能及时赶到,未必不能给予荆州军以痛击!”   这名校尉本是世家子弟,见识也还不错,一向为牛盖所倚重,此时听他如此说,牛盖便下定决心,沉声道:“既如此,传我军令,全军赶往盱眙!”   牛盖领兵自山谷而出之时,战况并未像他想象的那般不堪。荆州军虽然声势浩大,但攻城时却并未出全力。荆州军步卒攻到城下之后,虽然也在护城河上搭起云梯,但很是小心谨慎,加之弓箭手不断向城头抛射箭矢,压制曹军的弓箭手,是以伤亡不是很大。   路招立在城楼之上,见荆州军如此慎重,不由有些疑惑,难道真如同胡质所言,荆州军是要以水军进攻内城为主么?正疑虑之时,卫兹派来的人登上城楼,对其禀报道:“路将军!荆州水军已护送两千余步卒自城西登岸!”   “怎地轻易就让敌军从容登上岸了?”路招闻言大吃一惊,扭头对那人质问道。   这名近卫原是卫兹亲信,见路招相问,连忙将荆州军登岸时的情形详细说了。路招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又对他问道:“卫府君可有何打算?”   “卫府君说,敌军虽已登岸,但岸边通往城内的要道已被我军扼守,想要攻入城内,却也不大容易。只是……”他抬起头偷偷觑了一眼路招,见路招脸色阴沉,忙低下头,硬着头皮说道:“只是卫府君觉得本部人马太少,若抵挡一阵或许还可,然则荆州军陆续增添人马,那就难以抵挡了。”   路招不悦的摆手道:“敌军大举来攻,虽然此时还不激烈,但若是从城头抽调人马,只怕这城头就难以守住了。你回去告诉卫府君,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内城,绝不能让荆州军攻了进来!”   待那名卫兹的近卫下了城楼,路招眯着双眼来到城楼望台之上,他本就是武将,自然不担心箭矢伤到自己。路招现在担心的是牛盖等将不能及时赶到,若是被荆州军攻破了内城,自己就只能率兵从北门离开,到那时牛盖、张喜以及何茂等将,又该如何是好?   相比牛盖和张喜等将,何茂的任务却是要趁荆州军攻城时,领兵袭击荆州军大营。为此何茂必须先绕行很远,也不知他能否及时赶到?   不过路招很快就没心思去想旁人如何了,随着荆州军步卒在城西登岸,南门和东门的荆州军攻势也逐渐加强,使得路招疲于应对,哪儿还有精力去想别的?   “将军!不好了!”一名校尉跌跌撞撞地登上城楼,刚到路招身后,便单膝跪地,对路招说道:“将军,胡质将军被冷箭所伤,东门形势危急!”   路招闻言大惊,转身对那名校尉问道:“怎会如此?胡将军伤的重么?”   “胡将军见敌军攻势甚急,便亲自在城头督战,不料却被敌将冷箭偷袭,射中面颊,现已重伤昏迷!末将等……”那校尉语速极快的说道,却被路招抬手打断,对其说道:“你即刻回去,务必稳住军心,切不可让荆州军趁势攻上城头!”   那校尉起身应了,转身就走,却又被路招喊住:“慢着!回去后告诉部下,就说牛盖等将很快就会领兵杀来!”   实际上路招这会儿并不能确定,牛盖等人何时能到,但若不这么说,恐怕以现在的士气,很难抵挡住荆州军的进攻。   东门曹军本因为胡质受伤而人心惶恐,待那名校尉回去将这消息告知之后,众人总算有了点盼头。当下纷纷鼓起勇气,继续抵抗荆州军的攻势。只是那些被征而来的民夫青壮,因不知躲避箭矢,伤亡颇多。   “再这么打下去,只怕连给咱们收尸的人都没有了!”一名曹军老卒见状,忍不住摇头说道。   此时城头上尸体堆了许多,那些伤兵更是没人救治,伤势严重昏迷过去的也还罢了,有些未曾昏迷的便连声呼痛,还有的惨叫不止,很是影响士气。   “快看!那边是什么人?”一名士卒无意间瞥见东边烟尘升起,似乎有一队人马正向此间杀来,不由又惊又怕,大声喊道。   他附近的一名队率闻言,贴在垛口上向那边望去,心中暗道,莫非是方才所言的牛将军,率部杀了回来?这支人马以骑兵为先锋,很快便能看清他们所打的旗号,正是个“牛”字,城头上的守军见了,士气大振,齐声欢呼。   ☆、第五十三章 又因何故突收兵   城头的曹军见己方援军杀到,顿时士气高涨,齐声欢呼。然而正在进攻的荆州军将士,却不为所动,仿佛压根没看到似的。   牛盖见荆州军正加紧攻打城头,浑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不由暗生疑惑,莫非荆州军早已有所准备?然而现在箭已离弦,数百骑兵跟随他冲杀而来,眼看就要接近东门,他又怎能因此而止步不前?   正疑虑间,就见一彪人马自荆州军阵中杀出,牛盖见状,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他此时最担忧的,便是荆州军从自己侧翼或是后方突然杀出,将麾下部曲截断。现在敌军迎面阻挡,说明并没有伏兵,于是心中疑惑稍解,振奋精神高声喊道:“杀啊!”   荆州军自阵中杀出的,却是凌统所率三百余神锋营骑兵,双方迎面疾驰,又都是锋矢队形,几乎数息之间,便狠狠撞击在一处!   凌统手持长刀,在马背上左劈右砍,将一柄长刀挥舞的寒光闪烁,挡者无不披靡。他所乘之战马乃是从西凉得来,比曹军寻常骑兵的战马要高出一头,兼之凌统身高体壮,长刀又颇为沉重锋利,转眼就将两名曹军骑兵砍翻落马。麾下将士见状,士气愈发高昂,嘶吼着向牛盖所部砍杀劈刺。一时间刀枪相击的铿锵声,伤者呼痛的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冲天而起。   牛盖见凌统势不可挡,心下便有了三分怯意,正要指挥部下将凌统团团围住,却不料凌统转过脸来,两人目光狠狠一撞!牛盖见凌统双眼赤红,势若疯虎,情知此时断然不可示弱,硬着头皮咬牙拍马,向凌统杀去。身后护卫见状,也催动战马紧随而来。   此时双方骑兵人马交错,混战一团,凌统因冲的急了,身边仅有一名旗手并两个近卫,然而他见牛盖冲杀过来,看盔甲马槊,应是敌军将校,当下不退反进,大吼一声,策马向牛盖杀来。   “呼!”凌统马快,身手更快,眼看冲至牛盖近前,双手擎刀横劈向牛盖脖颈,牛盖见这一刀来势凶猛,不敢硬挡,在马背上仰天倒下,手中马槊却如毒蛇出洞,猛地刺向凌统胸前。凌统再要收刀格挡已是不及,当下猛地一拧身,马槊锋利的尖刃贴着胸口铠甲,刺了个空。待牛盖收枪起身,凌统掉手按刀,两人已是错马而过。   这一劈一刺,对牛盖和凌统都万分危险,稍有不慎,便是首级被斩,利刃透胸的下场。不过两人都是久经战阵之辈,这等情形早就经历的多了。当下兜转马头,返身再战!   牛盖自早上出发,除了在山谷处休息过一段时间之外,便一直领兵向盱眙赶来,哪儿比得上凌统一直在城外养精蓄锐?双方战了数十合,凌统体力充沛,渐渐占了上风,牛盖见势不妙,待要抽身而走,却被凌统长刀压得无法脱身。至于原本跟随他的数十名护卫,也被荆州骑兵死死缠住。一名护卫见牛盖渐落下风,心中焦急,却被对手觑得空子,一枪刺死。   “好贼将,拿命来!”凌统见牛盖抵挡不住,暴喝一声,长刀当头劈落,牛盖此时胳膊酸软,自忖不能硬挡,但刀势劈下别无办法,只得翻身滚落战马,扑在地上吃了满口尘土,头盔也滚落到了一旁,他手足并用地爬起身来,浑身是土,好不狼狈。   凌统一刀劈下,却见牛盖滚下马去,一时收势不及,长刀狠狠劈在牛盖坐骑的马鞍上,将那马鞍劈为两段,却不料刀刃卡在战马脊骨之间,“咔擦”一声竟然崩断。再收回刀时,却见牛盖抽出腰间佩刀,从地下向自己劈砍。凌统见避之不及,干脆也翻身从另一侧跃下战马,两人隔着凌统的坐骑,相对而立都有些傻眼。   还是凌统先反应过来,以半截长刀一拍战马臂部,那战马吃痛,奋蹄跃开,牛盖只见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就觉脸颊旁一股寒风掠过,紧接着肩膀处一凉!却是凌统用断刃将牛盖的胳膊劈断,牛盖惨叫一声,举刀反手斩向凌统脖颈,凌统岂能让他得手?当下横刀格开,抬脚将牛盖踹翻,紧跟着双手握紧刀柄,半截刀刃从上而下,透心而过,将牛盖钉死当场。   牛盖麾下骑兵见牛盖惨死,也有惶恐不知所措的,也有发狠要冲来杀死凌统的,却被凌统麾下骑兵冲了过来,将凌统围住,一名近卫又将凌统的坐骑抢了过来,凌统翻身上马,自近卫手中接过一杆长枪,一抖枪缨,再度率部向敌军冲杀。   在城头守卫的曹军本以为援军既至,荆州军不说退避三舍,也当暂缓攻城。谁也不曾想到,荆州军却出动骑兵将牛盖所部阻挡住,而且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牛盖便被敌将所杀,顿时士气大落。   而牛盖所领这数百骑兵,在牛盖死后也只得向北门逃去,凌统将敌军伤亡惨重,逃走的不过十之二三,也不率兵追赶,勒住战马缓缓退回本阵。至于牛盖所部的步卒,远远望见主将战死,骑兵逃遁,便都一哄而散,只有数百人向北门其去。   待路招得知牛盖战死,其部大多溃散的消息之后,他也只能在心底哀叹一声。令牛盖等部出城本就是冒险,现在看来,荆州军战力强大,城外各部能起到的作用便很有限了。   “将军!敌军似乎退兵了!”一名校尉从城楼的望台上转身对路招说道,路招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来到楼外望台之上,只见荆州军如潮水般向后退却。   路招很是疑惑,皱眉低声说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想来是荆州军见久攻不下,便先暂行退却,要修整之后才会再来攻城吧?”那名校尉不太确定的说道。   路招心中叹了口气,对那名校尉说道:“你去看看城内的荆州军可曾退走,速速报来!”   他并不相信荆州军这是要暂时修整,因为荆州军人马甚众,若是哪一部攻击不顺,太过疲惫,立即就能从本阵中另调人马。可现在荆州军将牛盖所部击溃,又以步卒自城西登岸,怎么又会突然收兵呢?   莫非,是曹仁将军所派遣的援军到了?然则荆州军若是因此而退兵,也当调集人马先守营寨啊。就在路招心神不宁的胡思乱想之时,卫兹派来的人也到了城楼。自城西登岸的荆州军虽未退走,却不知何故,裹足不前。   ☆、第五十四章 偷袭不成改强攻   荆州军在击溃了牛盖所部之后,却忽然收兵,使得在城楼督战的路招惊疑不定。然而不管怎么说,敌军退走,都是件好事。路招一直等到荆州军完全撤出城下,这才略感安心。而在城西登岸的朱桓部也不再向城内进攻,让卫兹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将军,不会不是荆州军见牛将军率部赶来,担心其他各部陆续杀出,才会引兵暂退?”一名校尉见路招皱眉不语,连忙对他说道。   路招摇了摇头,却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而是领着近卫去往东门,待到了东门城楼之后,见胡质已经醒来,只是脸上裹着布条,几乎看不清他原本的相貌。   “胡将军受伤严重否?”路招摆手让胡质不必起身,扭头对旁边的医官问道。那医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道:“所幸只射中面颊,现下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路招在床榻边上坐下,对胡质说道:“将军既已受伤,还是不要在此久留了。”   “不可……”胡质挣扎着说道,因牵动伤口,疼的他面目扭曲。他倒不是为了逞英雄而留在此处,而是清楚的知道,若是城池被荆州军攻破,自己的部曲搞不好就彻底被消灭了,自己不在此盯着怎么能行?   路招见胡质坚持,也便不再多劝。说起来如今城内能够指望的,便只有卫兹和胡质二人了,好在荆州军虽围攻甚急,将士们还是顶住了敌军的进攻。虽说伤亡惨重,但这时候却无法顾及此事了。   看过胡质之后,路招便又往城西而去,在一处民房内见到了卫兹。   “敌军登岸以来,陆续集结人马,现已有两千余众,且有水军战船靠近岸边,不断以霹雳车发石攻击我军,以至将士伤亡。”卫兹有些汗颜的说道。   路招并没有因此责怪卫兹,而是对他说道:“若是荆州军强攻此处,只怕我军难以固守啊。”   卫兹拱手道:“还请将军指点!”   “卫府君何不放火阻敌?”路招沉声对卫兹说道。他放在已经看过,荆州军若是攻入城内,尚有一段距离,而这附近房屋众多,若是能够在荆州军进攻时,突然放起一把大火,定然会使敌军伤亡惨重。   然而这条计策太过毒辣,路招说完之后,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大自然。说到底城内百姓何其无辜,竟因己方守卫不利而要遭此横祸。就算这些房屋里的百姓都已离城逃走,可房子烧了,对百姓来说损失该有多大?   卫兹也是如此想,但除了这个法子,还能有什么办法?迟疑片刻之后,卫兹终于微微点头,对路招说道:“别无良策之际,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待路招离开后,卫兹便让部下先行准备,将滞留在房屋内的百姓都赶往内城,又在道路狭窄,房屋密集等处安排了许多易燃之物。   城外荆州军收兵重整阵型,将士们虽为攻破城头,但仍然士气高昂。   周瑜之所以要在斩杀牛盖击溃其部之后收兵,正是为了使曹军有坚守下去的希望。他的目的,在于歼灭曹军的有生力量,而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盱眙城的位置如此重要,曹仁断然不会轻易放弃,而己方已经到此攻城,曹仁若是有什么计划,当会在此就要实施了。   至于尚未出现的张喜、何茂等部,周瑜反倒不怎么担心。   城头上的守军,因为荆州军收兵退走,而压力大减。其实荆州军虽架起云梯,但攀登攻城的攻势却并如何猛烈,唯一让守军大为头疼的,便是荆州军的强弓硬弩。   “你小子算是命大了,若是这箭再偏上几寸,恐怕性命难保!”一名老卒给受伤的同伴包扎着肩膀处的伤口,摇着头说道。   那同伴脸色苍白,显然也受伤不轻,闻言恨恨的啐了一口,皱眉道:“也不知荆州军哪里来的这许多强弩,我看比之弓箭,也差不多了。”   老卒嘿嘿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如今刘琮占了荆州、扬州、益州,人口众多,赋税也就自然多了。造这些硬弩算的上什么?据说光霹雳车就造了近千架呢。”   “嘶!轻点!”伤者吸了口冷气,对老卒说道:“既然有如此多的霹雳车,来攻盱眙却为何不用?”   老卒给布头上打了个结,看他那熟练的样子,应是没少做过这些事。他以手支地站起身,从垛口处望了望城下,对这伤者说道:“现在不用,却也说不定以后不用。依我看啊,只要荆州军用上霹雳车,那咱们可别想守得住了。”   伤兵听了连忙嘘声道:“快别说了,万一被队率听到又是场好骂!”   “队率?”老卒闻言叹了口气:“别提他啦,你还不知,方才已被射中脖颈,挣扎了没一会儿便死了。”   伤兵愣怔片刻,苦着脸道:“难道咱们除了等死,便没有别的法子好想了吗?”   “这却也不一定。”老卒看看左近无人,低声对这伤兵说道:“大不了,大伙儿一哄而散,跑他娘的。”   “跑?往哪儿跑?若是被抓住了,可是死罪啊!”伤兵愕然地瞪着老卒,喃喃说道。他却不知道,这老卒跟随胡质从西曲阳,一路都逃到了盱眙,若不是运气不好,早就脱离了军队,逃到别处去了。这年头当兵吃粮,可是不易,说不准啥时候就要丢了性命。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会来当这厮杀汉呢?   老卒在逃跑方面经验丰富,不过曹军军法严厉,若是临阵脱逃,被抓住之后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老卒想等着有了十拿九稳的机会之后,再行逃脱。可谁会想到,现在却困在这盱眙城头?   “只要死不了,就总有机会。”老卒的目光在城头梭巡一圈,低声说道。   就在荆州军收兵退回本阵后不久,一名斥候飞马奔来,找到中军旗下,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对周瑜禀报道:“都督!敌将何茂领兵两千自东南突然出现,正在进攻我军大营!”   周瑜听了,并不意外,反倒微微一笑,对身边陈武说道:“如何?果然按捺不住,去偷我军营寨了。”   大军往城下而来时,周瑜留了张多领三千人马在营中防守,另外还设了一千余伏兵在大营附近,何茂不出现便罢了,若是往攻营寨,等待他的可不是什么建功立业。   却说何茂引兵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埋伏在荆州军大营附近,今日一早得知荆州军大部出营,往盱眙城下而去,便耐心等待时机。到了晌午之前,据斥候探查,荆州军大部正在攻城,营寨内仅有两三千人马分驻各营,便下定决心,要突袭荆州军大营。若是能够攻破敌营,将其粮草辎重焚毁,荆州军必然会因此大乱,万一进攻不顺,也可以领兵退走,甚至往荆州军后方骚扰粮道。   于是在饱餐一顿之后,何茂便亲自率领部下,自东南方数里潜行接近荆州军大营。不过在离荆州军营寨四五里之处,还是遭遇了荆州军斥候。何茂见偷袭不成,便立即改为强攻。在他想来,敌军即便在营寨中有留守的人马,也会比较分散,只要攻破其中一处,那便容易的多。   然而当何茂领兵冲至荆州军大营附近时,却遭到一阵密集的箭雨攻击,何茂虽然未曾受伤,但麾下将士却被射死射伤了不少。   “将军,敌军既然已经有所防备,想来这营寨急切间难以攻破……”何茂麾下的一名校尉迟疑说道:“不若暂时退兵,免得将士们伤亡太大。”   何茂都已经率领部下冲到这里,岂有退兵之理?他脸色一沉,呵斥道:“汝竟然动摇我军军心!居心何在?”   “末将不敢!”那校尉吓得连忙分辨道:“末将也是为将军着想啊!”   何茂冷哼一声,指着荆州军营寨说道:“敌军不过是弓箭手多了些罢了,此处既然不可强攻,换个地方便是!”言毕,兜转马头向另一处敌营冲去。在他看来,留守营寨内的荆州军不过两三千人马,如何守得住这偌大的营寨?   可是当他领兵冲到另一处营寨之前,尚未看清楚此营中有多少敌军,兜头又是一轮密集的箭矢,这次何茂有些不大走运,被一支箭矢射中战马,那战马吃疼,人立而起,何茂猝不及防摔落下来,扭伤了右脚。若不是近卫连忙上前救助,搞不好还会被战马踩踏。   “呸!”何茂吐了口唾沫,重新上了另一匹战马之后大发雷霆:“谁说营内只有两三千人的?”   负责探查敌情的那名骑尉听了,连忙回道:“末将亲眼所见,敌军营内人马最多不超过三千,莫非是另有人马从盱眙城外赶了回来?”   何茂皱着眉头摇头道:“应当不会,即便敌军发现我军之后立即报信,也不会这么快便赶回营中。”   “将军,以末将看来,似乎其中别有隐情!”之前那名校尉眯着双眼观察了片刻,对何茂说道。“哦?快快道来!”何茂听了连忙扭头望向他,连声追问。   ☆、第五十五章 误被向导引歧途   “营内怎会多出荆州军来?”何茂大为吃惊,对那名校尉连声问道。   校尉本是猜测,见何茂催促甚急,也不急细想,连忙回道:“末将方才所见,营内之敌似乎并不很多,但敌军施放硬弩,连绵不绝,每人总要放上数箭,想来是先上好了弓弦,摆在一旁……”   何茂听了一拍大腿:“是了!如此一来,箭矢密集,倒好像显得敌军人马众多一般!”   可是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何茂眯着双眼仔细打量了片刻,对那校尉说道:“既如此,我军唯有不顾伤亡,强攻营寨,才可突破。”   敌军就算准备好硬弩,但若是己方强攻的话,总有用完的时候,到那时只要接近敌营,人数上的优势便会在自己这方。不过何茂没想到的是,荆州军的箭矢竟然如此犀利,刀盾手所举盾牌,很快便被箭矢穿透,由此可见,荆州军强弩的威力是多么可怕。   方才因冲的太前,使得战马中箭受伤,自己被掀落马下,所以这会儿何茂便没有身先士卒,冲杀在前。眼看敌军自寨墙后不断向己方攒射弩箭,何茂心中又急又气,急的是若在盱眙城下的荆州军得知消息,派出一支人马前来进攻,自己岂不是只能退走,气的是荆州军竟有如此多的硬弩,强攻之下,部下伤亡惨重。   “将军,不若再绕行到别处进攻?”那校尉见状,心痛部下伤亡之余,赶紧劝说何茂另想办法。   何茂摇头道:“再绕行别处,恐怕荆州军便有援军杀到。罢了!让将士们全军进攻!不攻破此寨,誓不退兵!”   那校尉愣怔了一下,见何茂心意已决,只得去传令。   就在何茂所部将士两千余众,向荆州军营寨全军突击之时,一直埋伏在附近的荆州军突然杀出,将何茂所部从中一截为二。何茂部曲见状,斗志全无,四下溃逃。何茂本也大吃一惊,但麾下人马陷入混乱之中,他也只得勒令收兵一处,转向来时路径奔逃。荆州军伏兵与营内人马两面夹击,将困在包围中的何茂部众大部歼灭。   何茂吃了败仗,远远逃走之后清点人马,两千余众仅有五百余逃了出来,这点人马若是往盱眙城去,只怕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何茂心灰意冷之下,便准备带兵去投淮阴,盱眙城是怎么也不敢去了。   他此时虽还不知道牛盖已经战死,其部也大多被歼,但为了自己和部下着想,唯有远离这是非之地。至于将来是否会被曹仁怪罪,那也说不得了。无论如何,自己总还是率兵攻打过荆州军营寨,只是敌军甚为顽强,又颇为狡猾,以至于自己力战之后不得不退走,以保存实力……   这么想着,何茂便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不过看到部下头盔歪斜,甲胄凌乱之状,很是碍眼。   不觉已离荆州军营寨有数十里之地,虽然绕了个很大的圈子,但总算没有让荆州军斥候发现,何茂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坏。   看看天色将晚,何茂便准备找一处地方过夜,至于说安营扎寨,反正此处离敌军已远,马马虎虎对付一夜便是了,谁耐烦去搞什么营寨?还嫌将士们不够累么?   就着水囊中的凉水,胡乱吃了些干粮之后,何茂只觉得浑身疲倦,干脆往草地上一躺,心中盘算着,若是到了淮阴之后,该如何和曹仁分说此间之事。   “将军!东北方发现一支人马,不知是何方军队!”一名斥候突然纵马而来,尚未跳下马背,便高声喊道。   何茂听了猛地坐起身来,心中暗道,莫不是荆州军斥候已发现了我军,所以派出一支人马前来进攻?这荒山野岭之地,若是被敌军追上,是战是逃?战的话以这五百疲惫之卒,如何会是荆州军的对手,可若是逃的话,只怕逃不出几里地,就会一哄而散了。到时候难道自己孤身一人,去淮阴见曹仁将军吗?   他麾下的校尉见他目瞪口呆,心中也颇为惶急,知道这会儿再不可犹豫,否则军心一散,就彻底不可收拾了。于是他先打发了那名斥候赶紧再去探查明白,然后转身对何茂低语道:“将军,来者还不知是不是荆州军,切不可自乱阵脚啊!”   何茂听了这才回过神来,点头对这名校尉说道:“是了,未必就是荆州军杀过来,又或者……”他扭头看看周围,声音也不自觉的低了几分:“会不会是盱眙城已被荆州军攻破,路将军等人奔逃至此?”   “这个,却也难说。”校尉扭头看看东北方向,迟疑道:“若是从此处而来,或许也有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前途莫测,灰心丧气。   好在那名斥候很快返回,喜气洋洋的对何茂说道:“报!何将军!来的乃是张喜张将军所部!”   “哦?竟然是张喜?”何茂奇怪的看了眼那名校尉,低声道:“他怎么会在此处?”   校尉又怎么会知道?当下摇头道:“末将不知,等将军与张将军见了,自然知晓。”   不多时,张喜亲自领着数十名近卫,飞骑而来,与何茂见过之后,张喜见何茂所部只有五百余人,大为惊讶:“怎么会如此?”   “说来惭愧!”何茂脸上一红,低头将自己如何领兵进攻荆州军大营,敌军防守如何严密,又是如何被敌军伏兵突袭,以至于惨遭败绩,不得不领残兵败退至此的经过大略说了。   张喜听完之后,捋着胡须叹道:“可惜!可恨!”   “将军所言何意?”何茂见张喜摇头顿足,不由问道。   张喜拉着何茂在草地上坐下,恨恨说道:“我自领兵出了盱眙城之后,便一路向东北而去,这是为了避开荆州军耳目,谁知道就在昨日,我再领兵向盱眙城而来之时,却被向导领错了道路。及至发现被其引入歧途之后,已是晚了。后来重新找了名熟悉地形的向导,这才行至此处。可惜啊,若是我军不为向导所误,及时赶到的话,或许能与将军一同进攻荆州军营寨。”他这话让何茂半信半疑,不过张喜始终算是他的上级,何茂也不敢轻易质疑,当下点头道:“是啊,实在可惜,却不知将军现在有何打算?”   ☆、第五十六章 坐困孤城盼援军   夕阳西下,张喜扭头望向盱眙方向,喟然长叹道:“无论如何,总是要按路将军所令,赶回盱眙相助才是。”他虽不知牛盖已死,但看何茂的下场也知道,无论是赶回盱眙城下,还是袭击荆州军大营,都毫无胜算。然则军令难违,他也只得如此。倒是何茂听了心中暗道,若是张喜要往盱眙,自己这点人马虽然不多,但也是张喜麾下,想来也只能跟着张喜一同回去。   想到荆州军之凶悍,何茂不由打了个冷战,对张喜说道:“将军,此事还须三思而后行啊。”   “何将军是说……”张喜狐疑的看了眼何茂,眯着双眼问道:“不去盱眙?”   何茂低声回道:“盱眙城已势如累卵,以我军这区区三千余人马,赶回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所以……”他抬起头偷觑了张喜一眼,见张喜脸色虽然阴沉,却并未发怒,便又接着说道:“所以末将以为,眼下还是当保存我军实力,以待来日为好。”   “哼,若是盱眙城被荆州军攻破,我等哪儿还有什么来日?”张喜冷哼一声。他心里很清楚,自己领了路招军令出城,若不依军令行事,即便路招战死,曹仁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何茂却道:“盱眙形势危急,曹将军岂会不知,想必早已有了定计,将军领兵至此,若是冒然杀回盱眙,或许会乱了曹将军的安排,因此不若直接往淮阴而去,听候曹将军调遣,岂不为好?”   “何将军所言,也有些道理。”张喜迟疑说道。他并非不清楚何茂的用意,这家伙显然被荆州军吓破了胆子,又生怕自己带他回盱眙,因此才撺掇自己往淮阴去。如此一来,以后即便曹仁怪罪下来,何茂也就不用担什么干系了。不过何茂关于曹将军的推测,似乎也不无道理,万一真被自己搅乱,那才是百死莫赎之罪呢。   张喜犹豫不决,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往盱眙去救援路招,还是往淮阴去见曹仁。何茂见状,又劝道:“若是将军难以决断,不若先在此处观望。同时可派出斥候,分别往盱眙和淮阴求计!”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张喜醒悟过来,拍着大腿道:“是啊!咱们离着两地距离差相仿佛,还是分头派人去见路将军和曹将军,听令行事为好!”   在张喜想来,若是盱眙城很快就被荆州军攻破,那么自己也便不用再去蹚浑水,又或者曹仁另有布置,自己也可以顺势听从曹仁的命令,总而言之,比明日一早便赶回盱眙要好的多。谁知道这一夜之间,就会发生多少变故呢?   此意已决,张喜便站起身来,此时他麾下的大部步骑也赶到此间,与张喜所部合兵一处,露天席地将就对付一晚上便是了。   待第二天醒来之后,张喜又磨磨蹭蹭的分别向盱眙和淮阴两地派出数名信使,同时也向盱眙方向派了许多斥候,以打探战况如何。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附近突然杀出一支荆州军人马,好在斥候回报,荆州军大部正在准备攻城,今日却将霹雳车都搭建起来。张喜得知后心下骇然,霹雳车之威他在当涂可是见识过的,就算盱眙城墙高大坚固,恐怕在霹雳车石弹的轰击之下,也难以守住。   到此时,张喜已颇有些后悔,为何不听何茂所言,直接往淮阴去,现在已派了信使去见路招,却不知路招会不会让自己领兵去冲荆州军。若是去的话,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没过多久去往盱眙的信使便快马返回,不但带来了路招的军令,还告诉张喜,牛盖牛将军昨日冲阵,力战身亡,其部大多被歼的消息。   张喜先看了军令,见路招令其相机而动,并未要求他立即赶回盱眙助战,这才心中一松,及至得知牛盖之事,心中暗道,还好昨日向导迷失了路径,否则的话,自己也难免落个惨败的下场。   “将军,既如此,我军该向何处去?”何茂见张喜眯缝着双眼,一言不发的来回踱步,心中焦急,上前一步拦住张喜,低声问道。   张喜正纠结着此事,听何茂问起,便反问道:“以何将军之见,我军应当向何处为好?”   “末将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何茂思忖片刻,沉声对张喜说道。   张喜蹙眉道:“你且说说看。”   何茂趴在张喜耳边,低声说道:“我军现在既已在城外……”张喜初听时眉头紧蹙,渐渐有些动心的摸样,及至何茂说完之后,张喜凝神思量了片刻,沉声说道:“就这么办吧!若是能得手就最好不过,否则咱们也只有往淮阴去这一条路好走了。”   两人召集部下,各自分派任务,准备依计行事。   就在张喜与何茂定计之时,盱眙城头的守军,正心惊胆战的等待着荆州军的进攻。路招见荆州军今日出动了霹雳车,心情愈发沉重。早先张喜派人送信,言及何茂领兵进攻荆州军大营,反为敌军所败之事,路招便感到这盱眙城更加难以防守了。看样子荆州军早有防备,自己派出城外的数路人马,牛盖这一支已经折损,何茂又吃了败仗,就看张喜能不能发挥作用,否则等不到曹仁派出的人马向荆州军合围,这盱眙城便已被敌军所攻占了。   “将军!”一名校尉兴冲冲的登上城楼,对路招禀报道:“曹将军派来信使!”   路招听了连忙让人进来,那信使进来后也不废话,呈上密信验看了信物,路招便挥手将他打发下去。自己展开绢帛一看,却是曹仁令其再固守两日,待两日之后见己方大队人马杀到,里应外合,将荆州军一举击溃。   “太好了!”路招激动的有些手抖,他对那名校尉说道:“只需再坚守两日,曹将军所派人马就能到了!”   那校尉先是一喜,继而发愁道:“看荆州军这势头,恐怕我军坚持不了多久啊。”   路招又何尝不知道?他叹了口气,对校尉说道:“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这两天,否则即便曹将军所派援军赶到,也于事无补了。”   “既然如此,何不让张将军等人领兵回援?”这名校尉好奇问道,之前张喜派了信使回来时,他也在路招身边,因此对于路招的决定有些疑惑。   “如今盱眙城形势危急如此,谁还敢来回援?”路招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这校尉说道:“敌军即将攻城,还是先想想如何防御吧!”当时让牛盖张喜等人领兵出城,以伺机策应之时,路招就想过这个问题。但城内容纳不下这许多人马,他也只能将牛盖等将派出城外。现在看来,派兵出城袭扰荆州军是没错的,错的是没有任命统兵之将,以至于各自为战,反倒被荆州军各个击破。   城下荆州军已准备就绪,周瑜见城头守军偃旗息鼓,鲜少有敢露头张望的,不由微微一笑,下令攻城。   数十架霹雳车在城外空旷之地早已搭建完毕,听到攻城号令之后,便陆续施放。一枚枚石弹从抛杆的铁兜内飞出,呼啸着砸向盱眙城头。   “轰!”石弹砸在城墙之上,顿时碎成了数块,而城头上的守军只觉得浑身一震,有些人更是站立不住,摔得歪七扭八。若只是砸在城墙面上也还罢了,然而有一枚石弹恰好落在了一处垛口上,当下便将垛口砸成一片废墟,至于在垛口附近躲避的曹军将士,十之八九都被砸成了肉泥。稍远些的,也被疾飞的碎石打得头破血流。   城上守军也不是没有霹雳车,但这几架霹雳车都是拆自战船,形制远不如荆州军霹雳车大,威力也相应不如,虽然占据高度优势,却并不能给荆州军霹雳车造成多少威胁。   路招因担心城楼目标显眼,便未在城楼上督战,而是与将士们一起在城头,见己方霹雳车难以攻击到敌军,也只得无奈下令,先暂停下来。   然而在荆州军霹雳车的不断轰击下,城头上的守军伤亡越来越大。有一架霹雳车也被对方砸成了碎片,使得曹军将士士气极为低落。   “再这么砸下去,只怕这城墙都要塌了!”有人捂着脸上被碎石崩出的伤口,低声对同伴说道。   同伴惨笑道:“倒了也好,省的人提心吊胆的。”   “都说路将军在城外设了伏兵,曹将军还派来了援军,可除了昨天的牛将军领兵厮杀过一阵,还有谁来?”那人松开手,对同伴说道:“该不会是路将军骗咱们的吧?”   那同伴摇了摇头,对他说道:“这倒不是。我方才听人说,何将军昨日也曾率兵进攻荆州军大营,结果敌军早有准备,何将军敌不过,便领兵退走了,似乎现在和张将军在一处。”   “哪又如何?眼下荆州军如此攻城,谁还敢回来救援?若是我的话……”这人压低了声音,耳语般的说道:“我早就领兵去淮阴投曹将军了,又怎么会回来送死?”同伴心有余悸的看着一枚石弹从旁边掠过,抓起手边的长弓说道:“这么憋屈,着实可恨!”说罢,站起身弯弓搭箭,向城外的霹雳车一箭射出。那羽箭从城头飞掠而出,落下来后却离着霹雳车还有很远,孤零零地插在地上……   ☆、第五十七章 识破诈降急围攻   弓箭手自然无法对霹雳车产生任何威胁,甚至连己方的士气都无法鼓舞。曹军将士在霹雳车的攻击下,只恨不得缩成一团,以躲避可能飞来的碎石。   其实就霹雳车的效率而言,实在难以做到密集轰击,不过即便如此,数十架霹雳车轮流抛射,还是让城头上的曹军将士感到无处可藏。   路招被部下苦苦劝告,连拉带扯的下了城头,对于近卫来说,万一路招被敌军投石所伤,都是他们的失职。而对于路招,却又放心不下城头防守,担心荆州军突然攻城。还是那名校尉留在城头,他才总算被劝了下来。   有石弹越过城墙,落入城中,砸毁了不少城内的房屋,路招在城下见了,忍不住摇头叹息。这倒不是他忽然觉得对不起百姓,而是石弹威力如此巨大,就怕难以坚守住城池。   “将军!”一名斥候寻了过来,见到路招之后连忙禀报道:“卫府君令小人前来求援!”   路招心中一凛,自石块上起身问道:“怎么?城西敌军攻势不可阻挡了么?”   那斥候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苦着脸说道:“一个多时辰之前,荆州军步卒从城西向城内进攻,卫府君下令放火烧屋,虽然将敌军暂时阻住,可火势减弱之时,敌军士卒便蜂拥杀出……”   “难道他们不怕火烧么?”路招恨恨说道:“既如此,便再调一千人马去助卫府君防守,千万不可让敌军杀入城中!”   打发走了斥候之后,路招颓然坐下,心中暗道,即便能守住城头,可若是被荆州军自城西杀入城内,自己又将如何应对?   过不多时,路招就听城外喧哗声大起,心下惶恐,站起身来问道:“快上城头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近卫连忙自马道奔上城头,再下来之后,脸上阴晴不定,路招见状,连忙追问。那近卫迟疑道:“听城头上的将士们说,是张喜率部向荆州军投降了……”   “怎么会如此?”路招大吃一惊,心中却已经信了七八分。   如今盱眙城破在即,张喜所领人马不过三千余人,即便赶回来向荆州军冲杀,又有何用?而且荆州军势大,他率部投降,却也不难理解。   盱眙城外,张喜得知周瑜允其投降之后,对何茂使个眼色,低声道:“待我军接近敌军之后,便突然杀出!”   何茂微微颔首,略有些紧张的向左右望去,见荆州军阵型严密,心中便有些后悔。他之前献此诈降之计,本是存了私心,想着若能偷袭得手,那便是桩大功,否则趁乱领兵逃走,以后见了曹仁也不至于太过难堪。谁承想到了城外才发现,荆州军阵型布置的如此严密,恐怕很难有机会获胜了。   只是事到如今已无退路,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看到荆州军前来引路之人,竟是将自己往敌军阵中深处而去,何茂便觉得此时再不发动,恐怕就更难有胜算了。他也来不及与后面的张喜通报,当下高喊一声:“杀啊!”一马当先向附近的霹雳车冲去。   “贼将哪里走?”未等何茂冲至霹雳车附近,就见前面杀出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为首一员将领,手提长枪,正指着自己大声怒喝:“都督早知尔等乃是诈降,某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何茂心神大乱,心中暗道,糟糕!原来却被周瑜识破,故意派人引我至此,只怕张喜也是如此。回头一看,果然又有两支人马向张喜合围。   城头上的曹军见状,一时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那名校尉看出些端倪,连忙下了城头来寻路招。   “什么?张喜何茂二将原来是诈降?现在又被荆州军识破了?”路招站起身来,因起的太猛,不免有些头晕目眩,好在近卫一把扶住,他才没摔倒在地。   那校尉急道:“是了,看情形荆州军要将张、何二将围在城外,现在却如何是好?”   按照这名校尉的想法,或许应该领兵出城,将张喜和何茂接应回城,但是路招却不敢冒此风险,思忖片刻之后,顿足说道:“走!上城头去看看!”   此时荆州军霹雳车攻势稍缓,所以近卫等人并不阻拦,随同路招一同上了城头。   “看,在那边!”一名骑尉见了路招,连忙伸手指示。   路招小心的探头望去,就见城下数里之地,双方厮杀混战,只是荆州军人多势众,张喜和何茂二将所领人马,已被团团围困,正在苦苦支撑。   “将军,若是我军再不出城救援,只怕……”那名校尉见状,不由对路招说道。   路招面容严肃地摇头说道:“即便我军现在出城,恐怕也难以解救,搞不好反倒会被荆州军所趁。传我军令,令张喜、何茂二将率部向城下靠拢,我军以弓箭手阻敌!”   那校尉听了连忙去传号令,张喜见城头号旗招展,也知道唯有靠近城下,才有逃脱之机,因此率领部下奋力向城下冲杀。然而荆州军围困甚严,急切间如何冲杀得出?眼看身后部众被截为了数段,有的还在拼死抵抗,有的却已经全无斗志,跪地向荆州军请降了。   “将军!”何茂浑身浴血的杀到张喜旁边,对他喊道:“敌势甚大,若是直接往城下去,恐怕难以突出重围,不若声东击西,先假意进攻敌军霹雳车,再向敌薄弱之处冲杀!”   张喜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便对何茂说道:“既如此,你我分兵两路,各自突围!”   他说完之后,便领着部下向最近的霹雳车冲杀而去,何茂见状,稍稍落后,待看到荆州军果然被张喜吸引过去之后,兜转马头,便向外冲杀。   张喜瞥见何茂领着数百人望南而走,附近的荆州军士卒却越来越多,不敢再继续向霹雳车冲杀,拨马向斜刺里冲去,身后近卫护着他夺路狂奔,那些步卒被困在荆州军包围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干脆丢开刀枪真的投降了。城头上路招见张喜等人不过逃出去十之二三,不由大摇其头,长叹一声。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曹仁身上了,却不知曹仁所派的援军,能否及时赶到。若是能够提前一天,那才更好,只是路招也很清楚,能及时赶来就算不错了,至于赶到之后能否战胜敌军,现在却也是个未知之数。   ☆、第五十八章 可否调兵驱下岸   何茂本就打着见势不妙虚晃一枪逃走的主意,然而眼看就要冲出荆州军重围,却见一队人马迎面杀来。何茂见对方皆是骑兵,心下已先怯了三分,回头再看,跟着自己的不过七八十残兵败将,更是毫无斗志,可现在敌军就在面前,唯有冲破这最后一道防线,方能逃出生天。   “杀出去!”何茂一咬牙,提着手中长枪便向敌军冲去,拦住他的正是陈武,见何茂杀来,也不废话,拍马冲将过来,手中马槊直取何茂面门。何茂抖枪格挡,堪堪将马槊挡开,却不料两人战马速度都快,转瞬便冲至眼前,陈武胳膊一伸,将何茂脖子搂住。何茂急切间挣扎不开,战马兀自向前冲去,他便抱着陈武的胳膊悬在半空,双足乱蹬,脸上憋得通红。   陈武见两名敌兵一左一右向自己冲来,情知夹持着何茂无法抵挡,当下松开手,却狠狠在何茂背上踹了一脚,何茂本就站立不稳,吃了这一脚后猛地向前跌了个狗吃屎,门牙都撞飞了两颗。还未等他起身,后面一名荆州军骑兵,以长刀厚重的刀背在他头上砸下,何茂顿感一阵剧痛传来,头晕目眩,再度趴在了地上。   那两个冲过来的曹军骑兵,却是何茂的亲信近卫,见何茂被打落马下,慌忙前来相救,却被陈武敌住,一时抢不到何茂近前。其中一人因救主心切,手上便慢了一拍,被陈武觑见空当,一槊刺死。另一人见状,心下惶恐,拨马欲逃。陈武岂能放过了他?马槊横扫,击中这人背心,打落战马。   陈武再回头时,就见麾下已将何茂从地上拽起,捆了双手双脚,往战马背上一甩。何茂双眼紧闭,脸色灰白,也不知是死是活。   只这片刻的功夫,何茂所部便伤亡大半,余者被困在荆州军重围之中,大半都丢下了刀枪跪地请降。   张喜的运气比之何茂要稍好一些,但也只是仅以身免,麾下三千余人马,跟随在他身边的只有百十余步骑。好容易挣扎到了城墙附近,路招便急忙下令弓箭手抛射箭矢,以阻挡荆州军追兵。如此一来,虽然将荆州军挡住,但也射死射伤不少张喜冲出来的零星士卒。   “快开了城门,将张将军等接应回城!”路招见张喜逃至城下,连忙下令道。   此时一枚石弹呼啸着从天而降,路招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的近卫一把推倒在地,紧接着那近卫趴在路招身上。路招懵懂之中,就听一声巨响,犹如夏日惊雷般在耳边轰然爆起。然后便是一股大力自城头地面上传出,震得他五脏六肺都似移了位,浑身酸痛,恶心欲呕。还未等烟尘散去,就听众人喊道:“快救路将军!路将军!”   路招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想要爬起身来,却四肢无力,背上的近卫又无声无息,死沉沉的一时难以挣脱。好在一名都伯眼尖,扑过来将那名近卫掀开,路招这才得以解脱,在都伯的搀扶下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好险!若非将军近卫扑这一下,只怕……”那都伯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被碎石砸得面目全非的近卫,感慨说道。   路招此时头昏目眩,却也知道方才实在危险,吐了口浊气,指着那近卫的尸体,对都伯说道:“将他送下去,好生安葬。”   “将军也当移步城下,免得再遇此危险!”都伯扶着路招起身,一边劝道。   待路招下了城头,见到张喜之时,胸中烦闷之感稍去,神智也恢复了清明。他见张喜浑身浴血,身上还有两三处创伤,便吩咐医官为起裹扎伤口,自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对张喜说道:“将军怎么不往淮阴而去,偏要来此?”   他之前给张喜的军令之中,并未要求张喜按照原先的计划行事,在路招想来,张喜多半会领兵去投淮阴,却没想到,张喜行诈降之计。若是这计策成功的话,或许会给荆州军造成不小的损失,但周瑜识破了此计,张喜等人落败便是必然之事了。路招倒是暗暗觉得张喜此人还算忠义,否则也不会回来行此冒险之计。   张喜伸着胳膊给医官疗伤,苦笑着摇头对路招说道:“末将本欲往淮阴去投曹将军,奈何斥候探知盱眙城正遭受荆州军霹雳车攻击,心中担忧,便领兵赶了回来。”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人相对无言,都满怀心事。沉默半晌之后,路招抬起头,对张喜说道:“曹将军派了信使,让我等再坚守两日,或许两日之后,各部人马便能赶到此间。”   “那可太好了!”张喜一听,喜形于色的说道:“只要曹将军所派大军前来,荆州军必然引兵退走!”   路招心中暗道,那可也说不定,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如何坚持住这两天的时间?他眯着双眼思忖片刻,对张喜说道:“如今荆州军虽以霹雳车轰击,但并未登城进攻,且敌军依仗水军之利,现已由步卒登岸,自城西向内城进攻,这却不可不防。”   “未知城西是何人镇守?”张喜见路招面带忧色,便出言问道。   路招说道:“城内还有何人可用?我已令卫兹领其本部,在城西防守,但荆州军颇为勇悍,恐怕卫府君难以抵挡。”   张喜听了连忙起身,带的那医官也慌忙站了起来,张喜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扭头对路招说道:“既如此,末将愿去助卫府君一同防守!”   “太好了!”路招见状,也站起身,握着张喜的手说道:“有将军前往,想来必能守住,不使敌军攻入内城。”   张喜领了军令,让那医官匆匆裹了伤口,上了战马提刀往城西而去,随同他入城的百余名步骑,也都一同前往。   路招此时总算心中有了点底气,虽然张喜方才战败,但那是因为敌军有了防备,又人多势众,换了谁恐怕都难以成功。而卫兹毕竟是文人出身,虽然也统带人马,到底不如张喜彪悍,现在张喜去帮助卫兹防守,想来总能多抵挡一阵。   “咦?敌军的霹雳车,似乎不发石了!”有人又惊又喜的高声喊道,路招闻言扭头向城头望去,果然不见荆州军霹雳车再抛掷石弹,心中犹自不肯相信,不顾近卫的劝阻,登上城头向外观望。   “荆州军似乎又准备退兵了?”路招见荆州军一路路人马缓缓移动,心中不由暗自起疑,周瑜到底是什么打算?莫非是要让我军松懈,然后再行攻城么?若是如此的话,可要赶紧告知卫兹和张喜,让他二人不可因此懈怠,给荆州军以可趁之机。   那名校尉看了半晌,对路招说道:“看样子敌军的石弹用光了,这才会先行退却。”   路招微微颔首,对这校尉说道:“既如此,速去查看城头损失,有哪些地方损毁严重的,便立即让民夫加以修复。”   此时还不到酉时,夏天日长,路招也不敢掉以轻心,见城楼反倒没有太大损伤,便往城楼中暂时歇息。不多时那名校尉回转,报告说有几处城头损毁严重,他已下令民夫搬运砖石修复加固。其实路招和这校尉都很清楚,若是明日荆州军再度携带霹雳车而来,今天这城头损毁之处修复不修复,都意义不大。但若是不这么做,将士们的士气必然更加低落。   “将士们伤亡如何?”路招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对这名校尉问道。   校尉低头道:“将士们阵亡的不多,但受伤的不少,伤亡合计,总有三百余人。”   伤亡不大,但对于士气的打击却不小,只能躲在城头上下挨打,却无法还手,再斗志高昂的人也受不了。   “也还算不错了。”路招叹了口气,对这名校尉说道:“怎么卫府君还不曾派人来传消息么?却不知城西的敌军是否退走?”   校尉听了忙躬身道:“末将这便去城西探看。”   路招点头道:“速去速回!”   不过这名校尉刚出了城楼,便见到卫兹亲自前来,于是引着卫兹上来,路招见卫兹灰头土脸的样子,连忙起身问道:“府君怎么亲自来此?”   卫兹苦笑道:“荆州军不知何故,又收兵暂退,某想着有张将军在城西领兵防守,必会安然无事,某便来此见将军。”   “哦?却不知府君来此,有何事详询?”路招虽然是统帅盱眙各部的将军,但卫兹身为太守,品轶与其相差仿佛,因此路招对卫兹还是比较客气的。   卫兹叹了口气,对路招说道:“敌军虽然暂时退却,可始终在城西岸边,对他们而言,想战便战,想走便走,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他所说的,又何尝不是路招的心事,闻言点头道:“是啊,只可惜我军水军战败,否则也不会让荆州军如此猖狂。”   “无论如何,还是要将其赶出城西才行。”卫兹试探道:“却不知现在城内,还有多少人马可以调动?”   路招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卫兹说道:“就怕有人马使用,也未必能将敌军赶出岸边。敌军有水军战船助阵,我方强攻,恐难成功,徒增伤亡而已。”他既如此说,卫兹也不好强求,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前途莫测,这盱眙城也不知能否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时候。   ☆、第五十九章 如何识破敌诡计   荆州军再度退却,自然有今日所携石弹告罄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周瑜不想这么快就攻下盱眙。根据他的推算和斥候探查的消息来看,曹仁此番调动了三万余众,兵分数路向盱眙城下围攻。若是所料不差,当在两日之后便能合围。   周瑜并不担心己方被曹军合围,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曹军,周瑜一方面给盱眙城内的路招以强大的压力,迫使其不断向曹仁求救,同时暗中调动人马,积蓄粮草军械,增固各部营寨。   待荆州军各部人马陆续自城下退走,返回营寨之后,守卫在城头上的曹军将士,这才放下心来。   有人望着荆州大营方向,低声说道:“今日总算熬过去了,却不知明日还有命在否。”   “要我说,霹雳车有什么可怕的?咱们躲在城下的时候,不是一样全然无事么?”一名身高体胖的汉子满不在乎的说道:“就这样打下去,城墙也未必经受不住,即便城墙倒塌,难道咱们就没有刀枪弓箭了吗?”   旁边有人叹道:“话虽如此,可这城墙若是真的倒塌了,谁还敢往上冲杀?那荆州军人马众多,便是用人命填,也将这城内填满了。”   “这话却不是这么说!”那高胖汉子不乐意了,瞅了那人一眼,说道:“没听说曹刺史派了数路大军,两三日之内便能赶到此处吗?只要咱们援军一到,还怕荆州军不退兵?”   之前那人无所谓的摆摆手:“来便来,还不一定赶得上给咱们收尸呢!”说完之后,这人觉得此话恐怕有些不妥,心虚的向周围看了看,却见那些什长、队率都忙着,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那高胖汉子与他是同乡,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抽出环刀在石头上磨了起来。   过不多时,火头军送上热气腾腾的饭食,众人一哄而上,各自抢了食物便往嘴里塞,有那手大的,干脆抓了几张饼子捏在手里。幸亏饭食准备的不少,不至于让人饿着肚子。   荆州军大营中,周瑜回到中军营帐,太史慈、陈武等人陆续赶来,报及今日战果,将被俘的何茂押入。   周瑜见何茂神情委顿,略问了几句之后,知其也没有什么价值,便让人将他暂时关押,以待日后交由刘琮发落。   “如今敌军在城外各部,相继被灭,想来城内的守军也已不足,却不知都督准备何时攻破此城?”凌统兴冲冲的对周瑜问道。在他想来,早日攻入盱眙,将城内敌军一举歼灭,才是最为稳当的功劳。   周瑜微微一笑,环视诸将,见众人或难掩兴奋,或沉思不语,便开口说道:“据斥候探查,曹仁已亲自领兵往盱眙而来,若是敌军想要合围我军,当在后日晌午时分从三面杀来。”   众将听了都颇为动容,在凌统等人看来,这可又是与曹军大战一场的良机,而太史慈和陈武却眉头微蹙,显然对敌军数路合围,并没有掉以轻心。   周瑜将诸将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待他们平静下来之后,才又说道:“若是曹仁未至而我军已攻破盱眙,他是否会因此退兵?即便他不退兵,我军入城防守,又怎样反击敌军?自陷被动之地,可不是智者所为。”   “都督之意,应对曹仁大军,仍是分进合击,各个击破之策?”陈武听了之后,抬起头对周瑜说道。   周瑜颔首道:“我军驻于城外,才好灵活用兵,否则困于城内,反倒难以施展。”   “可若是城内守军得知援军杀到,开城出来里应外合,我军又当如何防备?”凌统听了,连忙对周瑜问道。   “有朱桓领兵在城西牵制,城内曹军又怎敢轻易出城?”周瑜自信的笑道,他的话让诸将频频点头,心中都不再疑虑,只等曹仁领大军来时,再好生厮杀。   凌统想起今日未能活捉张喜,便不由懊恼道:“那张喜也太过狡猾了,末将本以为他是冲着霹雳车而去,谁知道他却突然折返,从我军重围之中侥幸逃脱!”   之前周瑜安排他领本部人马围攻张喜,却没想到张喜如此狡诈,凌统麾下将士未能将其拦住,致使张喜和百余名步骑侥幸逃脱,所以凌统这会儿想起来,又气又愧。   周瑜见状,温言安慰道:“张喜虽然逃脱,但其麾下大部人马都被我军俘虏,况且张喜即便逃入城中,也不过多苟延残喘几天而已。”   “对了,都督怎么识破张喜、何茂二人乃是诈降的?”凌统见周瑜并不责怪自己,心中颇为感激,想到之前不明之事,便连忙出言问道。   周瑜微微一笑,转头对陈武说道:“此事乃是陈将军最先发觉,还是由陈将军自己来说的好。”   陈武见众人都望向自己,略有些尴尬,拱手对周瑜道:“彼时都督尚在中军,自然不曾看到详情。”他略一沉吟,接着说道:“张喜和何茂领兵而来后,先派人往末将这里请降,末将因知道昨日何茂袭营败走之事,心中便先存了疑惑。既然何茂已经离开,为何又会与张喜一同前来投降?若是其早有投降之意,昨日便大有机会。不过他若是因为遇到张喜,而由张喜提出的话,或许也能说的过去。”   “待末将领着请降之人见过都督之后,再度回转本阵,就见张喜麾下部众,虽然竭力装作平静,但其队形整齐,士卒紧握刀枪,这便是可疑之处了。因此末将派人告知都督,这才会有后来调动各部人马,引其入我军阵中之举动。若是张喜、何茂果真投降,自然不会向他们进攻,否则他们心怀不轨,断然不肯深入我军重围。”   凌统拊掌说道:“原来如此!可笑张喜、何茂二人自不量力,竟来使此诡计,如今倒好,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所谓计谋,也要因时因地而行。”周瑜微笑着总结道:“张喜、何茂能想到用此计策本也不错,只是估错了形势,才会用计不成,反受我军围攻。此次曹仁领大军而来,我方也当小心谨慎,不可莽撞行事,须知计策虽妙,但实力强横者,足可横扫敌军,又何必多用诡计?舍本逐末,未为明智也!”   ☆、第六十章 劝募财帛犒全军   荆州军营寨内,随着天色渐暗而燃起灯火,十余座大营星火连绵,虽然隔着十里之地,在盱眙城头仍然能够看到那一片亮光。路招站在城楼之上,遥望着荆州大营方向,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缓缓回到案几之后坐下。   因有淮水,夏夜清凉,晚风轻柔烛光摇动。路招却无法静下心来,他自忖比之周瑜,自己智计短少,城内守军比之荆州军,亦人马不足,将不堪敌。然则当初跟随曹操麾下时,灭黄巾、攻徐州、战张邈、破吕布,打得刘备仓皇逃窜,杀得袁绍兵败如山。可偏偏遇到了荆州刘琮,便先折淯水,再败宛城,两度被困许都,屡次丢失叶城。如今想来,莫非是曹公与刘琮乃天生犯克?   想及自身困坐愁城,也不知曹仁大军能否及时赶到,路招不由微微摇头,喟然长叹。   正思虑间,却听脚步声噔噔响起,抬眼看时,却是自己的亲信校尉。路招见其神色疲惫,额头裹伤,便招呼其在下首坐下。   “将军,末将方才在城头巡视。”这校尉看了看路招,迟疑道:“士气低落啊。”   即便他不说,路招也知道,闻言苦笑着说道:“我军屡遭败绩,将士们士气低落也是难免。不过明日再坚守一天,曹仁将军便领大军前来,所以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守住此城。”   那校尉应了一声,见路招有些心不在焉,便又说道:“现在荆州军并未将盱眙四面围困,若是,若是我军自北门而出……”   路招听了先是一愣,却并未发怒,只是神色有些冷淡,对这校尉说道:“这些话,只怕是你听来的吧?”   “是!末将本不该道听途说,便来向将军胡言乱语。”校尉连忙躬身说道:“只是眼下形势危急,还请将军预留一条后路啊!”他坦承此事,倒不是为了自己,盖因方才巡城之事,城头守军中的一些偏将校尉,便对他如此说过。大伙儿虽然听路招说过,曹仁将领大军前来合围荆州军,但眼下盱眙城被荆州军攻破,只在旦夕之间。   若是曹仁所领大军来的晚了,又或者荆州军将其挡住,到那时这盱眙城内的将士们,还有几个能逃得出去?这校尉身为路招亲信,请他代言几句,或许比他们直面路招恳求要好的多,无论如何,总有个转圜的余地。   这校尉见路招的神色,便知此事断然是不会被路招应允的。心中正忐忑不安之时,果然听路招说道:“后路?谁若是贪生怕死,只管去逃命好了。只是逃出城去,撞见曹将军,又当如何分说?难道对曹将军说,我等见荆州军势大,抵挡不住,因此弃城逃走,只等曹将军领大军去攻打荆州军,然后我等摇旗呐喊,以壮声势么?”   路招这番话说的刻薄已极,那校尉不由涨红了脸,连声道:“末将愚钝!末将知错了!”   “敌军兵临城下才不过数日,前日虽将我军水军击退,但真正厮杀的,却是牛盖和张喜、何茂等将。汝等在城头据守,比之已经战死的牛盖,不知要好上多少!”路招越说越来气,忍不住拍着桌子,厉声说道:“若是都似汝等,谁还敢与荆州军为敌?大伙儿一块开了城门,去向周瑜请降好了!”   那校尉见路招发怒,连忙避席跪在地上向路招请罪,路招又斥责了几句之后,这才放低了声音,对这名校尉说道:“我知道你不过是受了他们的蒙蔽,可若是连你都这般心思,这城池还如何能守得住?唉,难道士气已低落至此,连一天一夜都无法坚守了吗?”   “末将愚蠢,不过末将以为,如今士气低落,将军也当做些什么,来鼓舞士气,否则明日荆州军再来攻城,只怕将士们一哄而散,夺了北门出城逃跑。”这校尉有些心虚地抬起头,对路招说道。   路招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做些什么?汝有何建议,尽管道来!”   “这个……”这校尉迟疑不决,被路招厉声断喝之后,才连忙说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将士们跟随路将军以来,自然不会短了钱财布帛,但若是,若是将军以厚赏赐之,想必将士们,定然会感将军之恩……”   路招先是疑惑的看了这校尉一眼,似乎不敢相信他能出这个主意,不过心思电转,想着不管是谁出的主意,只要有效便好。他本就是起自军伍之中,对于普通士卒和低级军官的心思再了解不过了。这年头当兵打仗,除了混口饭吃,不就是想要捞些钱财布帛,甚至是女子么?缺少粮食的时候,自然是抢粮食,如今城内粮草充足,那吸引他们的,便只有钱财布帛和女人了。   只要这些将士们有了私产,必然也就不愿意轻易放弃。彼时将北门堵死,大伙即便为了这些财帛,也要拼死与荆州军作战。不过这法子好是好,但对于路招来说,又有一桩不便之处。   他皱眉对这校尉说道:“若果能使得将士们士气高涨,使些钱财又有何难?只是你也知道,一时间从何处拿这许多钱财布帛出来?”   校尉见路招同意了自己的想法,便连忙说道:“末将也想到了此节,将军为官清廉,自然不会有多少余财可以犒赏全军。不过这盱眙城内,却有不少富足人家……”   “荒唐!”他这话还未说完,就被路招出言打断:“某受天子之命统帅兵马,来此驻守,怎能反而去劫掠城内百姓?这,这岂不是监守自盗?即便能过的了眼前的关口,莫非你以为曹公就能放过我等了吗?”   校尉连连叩首,额头触地砰砰作响,对路招说道:“将军且容末将禀告!”   “哼!说吧!”路招冷哼一声,怒视着他说道。   “盱眙城若非我军死守,必然被荆州军所破,到那时城内富户也好,贫家也罢,一样都要遭受乱兵之祸。”校尉抬起头来,对路招说道:“况且末将之意,也不是纵兵劫掠,而是由军中主簿等人,前去劝募而已。如此一来,筹措到的钱财布帛,便能够犒劳全军,又不使将军清名受损。”   他这话说完之后,路招便微微颔首,令其起身归席。待校尉重新坐下,路招便对其说道:“这法子,似乎倒也不错。只是要行此事,便要抓紧时间了。”他担心明日荆州军再度攻城之时,将士们士气全无,因此决定采用这个办法之后,便要赶紧行动起来。   这校尉跟随路招已久,闻言便知路招心中所想,连忙起身道:“末将这便去请主簿前来!”   路招点头让他前去,不多时,军中主簿便来到城楼之上,路招将劝募财帛之事告知之后,主簿蹙眉道:“此事却不大容易啊。”   “哼,若是有不肯献出财帛的,你便好生说说城破之后,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想来他们自会改变主意。”路招语气有些不善的说道。反正此事总会被人诟病,他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要能守住盱眙,便是大功一件,这些小事,即便曹公得知,也应当不会太责怪自己。   那主簿唯唯诺诺的应了,正要离开,路招又让近卫领百余名士卒,与他同去。   待近卫陪同主簿下了城楼之后,路招叹了口气,对这名校尉说道:“只盼犒赏之后,将士们能勠力同心,坚守此城,否则……”   他自从军以来,从未遇到过眼下这种危急的局面,现在心中哪儿还有多少底气?之前在众人面前,还可以强自支撑,此时在自己的心腹面前,终于不用再强撑,反倒感觉莫名的轻松起来。   校尉强笑道:“将士们即便不为了别的,也会死守住城池,断不会让荆州军轻易攻入城中。”   “但愿如此吧。”路招此时意兴阑珊,摆摆手将校尉打发出去,想要在榻上小憩片刻,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此时月色清辉自窗棂间散落楼中,自楼下不时传来巡查城头的将士们的脚步声,间或还有人低声说着什么,路招心中烦乱,干脆又起身来到望台,凝神细听。   城头上虽燃有火把,但路招并未探身出去,就听楼下某个角落里,有人说道:“若是曹将军见荆州军人马众多,为万全之计,引兵退守淮阴了呢?”   他这话使得路招心中一凛,虽不肯相信,却也不由暗自思忖,真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又当如何?   路招正暗自思忖时,却听另一人说道:“这当不会,荆州军人马能有多少?还不到三万而已?路将军不是说过,曹仁将军所领各部,有三万多人马么?”   “那又如何?想来不过是东拼西凑,如何能与荆州军相比?”先前那个声音又说道。   后来那人反驳道:“你这却不懂行军打仗之事了,只要咱们守住了此城,曹将军又领了各路人马杀到,即便不用向荆州军进攻,那周瑜也当引兵自行退走!”   “哦?这却是为何?”之前那人显然很不服气,声音便略高了些。   路招也颇感兴趣,不由稍稍探出身子,侧耳仔细听去。后面那声音嗤笑一声,低声道:“荆州军既已深入广陵,岂能给我军围困在此?若是曹将军大军一到,他们攻不下城退兵而去,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第六十一章 士气高涨效死力   路招听城楼下不知何人低声言语,心中略感宽慰,看来将士们也不是没有见识,军心也未必就不可用了。他正要下楼去看看是谁,却见那校尉引着一名斥候进来。   待近卫点燃灯烛,路招这才看清斥候的样貌,见他浑身泥土,眉角发梢都是风尘之色,心中一动,对那斥候说道:“可是曹将军派你来此的么?”   那斥候行了军礼,口中回道:“正是!曹将军有密令送到!”说完之后便从皮甲中摸出一卷竹简,呈送到近卫手中,近卫连忙交给路招。   路招就着烛光展开竹简,一目十行地扫过,不由喜上眉梢,连连点头道:“好!来的正是时候!”   “可是曹将军要到了吗?”那校尉见状,连忙凑趣道。   路招深吸了口气,神态中不觉恢复了几分自信,点头道:“是了!曹将军已布置妥当,若是不出意外,明天夜里便能杀到此处。”   既然曹仁能够提前杀到,明日白天便要死死守住,断不能丢了盱眙,使得荆州军有城池可用。想到此处,路招便先打发了那斥候回去给曹仁报信,然后对这名校尉说道:“不知主簿劝募了多少财帛,若是顺利的话,明早便可给全军将士厚赏。”   “不如末将去看看情形如何?”校尉听了连忙说道。   路招点头道:“如此也好,此事必须在天明之前办好!”等那校尉离去之后,路招心情激动,更加难以入眠。此次若能守住盱眙,之前战败之事便算不得什么了。现在只需再守上明天一天,只要将士们肯效死力,应该能够守得住的。   在城楼中等了好一阵,才见那校尉急匆匆的回来,路招起身问道:“如何?已经募集了多少财帛?”   校尉面有难色,回道:“并不太多,恐怕……”   路招本也想到此节,因此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神色有些不大好看,他冷哼一声,对这名校尉说道:“想来城中之人诸多借口,那也不必说了,只是明日关系重大,不以厚赏激励全军,又怎能等到曹将军领兵到来之时?你也不必对他们太过客气,就说是我的军令,你再领一队人马去办此事!”   有了这校尉亲自前去,那些不情不愿的大族总算松了口,不过路招可是急着要用财帛的,这校尉软硬兼施,一夜之间将城内搞的鸡飞狗跳,就连卫兹都听说了此事,连忙来找路招。   “路将军,这,这样做可是不大妥当啊。”卫兹本来已经睡下,这会儿来见路招,却发现路招精神十足,毫无倦意,不由有些疑惑。   路招见是卫兹来说此事,便将曹仁的密令取了出来,给卫兹过目。   “既是如此,我军只要再坚守一日便可,为何还要搜刮城内百姓钱财?”卫兹是做惯太守的人,本又是读书人出身,因此对此事很是抵触,所以才会连夜来劝说路招。   路招叹了口气,对卫兹说道:“府君可知道,如今城内将士士气如何?”   “这个……”卫兹狐疑的看了眼路招,回道:“我军连遭败绩,这士气自然不怎么高。”   路招点点头,很是诚恳的对卫兹说道:“正因如此,我才不避嫌疑,也要以厚赏犒劳全军啊。府君为百姓着想,某又何尝不是?若城池得以保全,些许财帛算的了什么?可若是盱眙城被荆州军攻破,那百姓的损失又何止是这些财帛呢?”   卫兹愕然道:“可犒赏将士,也须百姓自愿才好……”   他这迂腐之论,使得路招颇有些不耐烦,不过敬他是太守,不好恶语相向罢了。   “府君多虑了。”路招伸手请卫兹在席间坐下,自己也坐下来之后,对卫兹继续说道:“明日荆州军必然会大举进攻,若是将士不肯效死力,怎能抵挡的住?”   卫兹也知道明日之战甚为关键,闻言长叹道:“罢了,现在也只能以守城为要。但愿百姓不因此而恨了我军。”   路招见卫兹不再纠缠此事,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两人又商议了明日如何防守等事,卫兹便告辞而去。路招熬到半夜也困意难挡,在榻上沉沉睡去。及至天色将明时分,那名校尉兴冲冲的上了城楼,路招惊醒坐起,得知他和主簿二人已募集了许多财帛,便立即召集城内守军。   曹军将士见有钱财布帛犒赏,果然士气高涨,就连被征发而来的民夫青壮,也得了些财货。   各部都领过犒赏之后,路招便回到城楼上向荆州军大营观望,此时天色微明,就见敌营之中青烟升腾,想来是在埋锅造饭,心中不禁有些沉重。虽然将士们的士气提升起来,但实力却远不如敌军,也不知能否坚持到曹将军大军赶到。   他在城楼上观望敌情,城头上的守军却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着。   一名老卒见身边年轻士卒正数着手中铜钱,嗤笑道:“数个什么?你当这钱是好拿的么?”   “怎么不好拿了?”年轻士卒不明所以,小心地收起铜钱,抬起头对老卒问道。   老卒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扭头望向城外,口中说道:“若不是要让咱们卖命,又怎会突然发这许多财帛?”   “发不发财帛,咱们不都是一样要卖命吗?”年轻士卒无所谓的笑道:“若是有命活下来,那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活不过今日,也是命中该死而已。”   他这乐天态度,并没有影响到老卒,这老卒自从投军以来,也有七八年时光了。以往也曾受过伤,挨过饿,甚至投降这个投降那个,却从来没有今日这种死之将至的强烈感觉。   倒是旁边一名伍长,沉着脸说道:“今天看来要有场苦战了,都提起精神,免得有了钱却没命使。”   “要是像昨天那样倒也不怎么可怕。”年轻士卒探出身子,向荆州军大营望去。他昨日随着领兵将校在城下,虽见荆州军霹雳车将城内的房屋砸毁许多,但并未见有多少将士伤亡,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厉害之处。   伍长冷笑一声,并不多说。以他的经验来看,荆州军今日攻城,一定不会仅仅只是用霹雳车。登城厮杀的惨烈,他虽然只经历过一次,但记忆实在太过深刻,现在回想起来,还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战……   ☆、第六十二章 四面合围抛石弹   荆州军各部出营往城下而来,十里之地须臾便至,自城头望去,只见荆州军旌旗密布,长枪如林,铁骑纵横,令人望而生畏。更有数十架霹雳车人拉马拽,滚滚而来,巍峨高大,坚不可催之状,则令人心生无可匹敌之感。   路招知道今日之战,殊为关键,因此披挂甲胄,亲自在城头督战。身后将校环列,只待荆州军前来攻城。   “城西敌军,可有何动向?”路招见荆州军到了城下,正在列阵,便对身边一名近卫说道。那近卫躬身答道:“张将军方才派人前来,言道敌军步卒并不异动,只是水军战船往来,似乎又有步卒准备登岸。”   路招微微颔首,心中暗道,看来荆州军是打算水陆并进,一举攻破此城了。他最为担心的,便是能否守住城头,只要己方占据城墙,哪怕内城被敌军攻破,也还有据城头死守,以待曹仁大军的机会。   “将军,敌军今日似乎准备了许多石弹,为将士们免受计,还请将军与大部人马在城下暂避。”那名亲信校尉眯眼观察片刻,走过来对路招说道。   旁边数名将校也都出言劝道:“是啊,将军还是先下城,只留我等在城头观察敌情便是。”   路招略一迟疑,拍了拍那名校尉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汝务必小心在意,若是敌军迫近城下,速速举旗相告!”说完之后,又环视众将校说道:“汝等也不必在城头,随我一同下城便是!”   众将校本就不想在城上当靶子,闻言连声应诺,簇拥着路招先下了城楼,又自马道往城下而去。城头之上,只留了那名校尉及少许将士,以观察荆州军动向。   城下荆州军炮车营将士将霹雳车推至阵位,数十架霹雳车排成一线,几乎从南门一直连到了东门。而在霹雳车之前,又有弓箭手、长枪兵及刀盾手、刀斧手等数十列人马,形成拒敌之阵,阵型之前,则是轻骑斥候往来探查。各阵犬牙交错,彼此相连。阵中通道闭合开启之时,士卒皆听号令行事,动作整齐划一,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周瑜领着陈武等将校在中军阵中,端坐于战马之上,眼见战旗飘扬,耳听鼓声阵阵,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豪情。   荆州军之江东三营,在周瑜的苦心训练之下,自去年初露锋芒之后,如今已是连战连捷,威名远播,在周瑜看来,丝毫不亚于刘琮亲领的明光骑等荆州精锐。但是比之明光骑的战功,江东三营却远远不如。今日之战后,或可将两者的差距又拉近一些。   “都督,斥候所报消息,是否准确?”陈武眉头微蹙,对周瑜问道。   昨夜斥候报告,言道曹仁所领大军分为四路,若加速行军,恐将在今天夜里便能抵达盱眙,对荆州军从三面合围。   周瑜点头道:“不仅仅是数名斥候报之,特卫营密探也是同样。”   针对这个情况,周瑜已经做了相应的安排,不过攻城却还是要攻的,否则曹仁探知我方攻城之兵力,必然会因此起疑。   为了防止城内守军与曹仁所部会合,周瑜已派韩当领三千余人马往北门,如今已彻底将盱眙四面围困。   路招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虽然略感意外,但更坚定了死守下去的决心。在他看来,周瑜这是要猛攻城池的打算了。   “将军,荆州军在北门不过三千余人马,想来只是堵截我军去路,不若调动一支人马埋伏在北门,待曹将军所领大军来时,自北门突然杀出,与曹将军所部里应外合,先歼灭北门之敌军!”一名偏将听说北门被围之后,便对路招建议道。   路招思忖片刻,摇头说道:“城内守军人手不足,各部都捉襟见肘,又能从何处调出一支人马去往北门呢?此事也不必着急,待曹将军数路人马杀到之后,再见机行事!”   那偏将本想着领其本部去往北门,若是南门、东门在曹将军援军未到之前便被敌军攻破,自己也好率领人马自北门而出,想来北门的荆州军不过三千余众,自己这千余人怎么也能冲杀得出。不过现在听路招如此说,他也只能唯唯退下,心中暗自思忖,真若是到了危急时分,说不得也只能先去夺了北门。   “将军,敌军霹雳车已准备妥当,似乎就要抛射石弹了!”城头上一人在女墙后探出身子,冲着城下喊道。   城内的城墙根下,乃是霹雳车石弹死角,因此守城曹军各部多数待在此处,尤其是马道上,也坐满了曹军将士。若是荆州军步卒以云梯攻城,他们便可以很快奔至城头,加以抵挡。   “敌军会不会探知曹将军动向?”那名偏将坐在路招旁边,见大伙儿都屏气凝神,很是严肃的摸样,便没话找话道。   路招听了,微微摇头道:“若是敌军探知曹将军领数路人马而来,又怎么会来攻城?即便想以此迷惑曹将军,也不会使用霹雳车。否则两军混战,霹雳车必被我军所毁。”   他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众人心中一宽,都觉得若是荆州军没有防备,恐怕就会被曹将军杀个措手不及。彼时荆州军败退,盱眙城自然便安然无恙了。实际上路招也好,他麾下的这些将校也罢,都有个思维误区。   在曹军而言,霹雳车制造困难,数量又少,所以都极为珍重。然而在周瑜看来,霹雳车固然重要,但若是能够以数十架霹雳车换取一场大胜,大量杀伤敌军,击败曹军主力,又有何不可?   “注意!霹雳车发石了!”城头上有人尖声叫道,众人悚然一惊,却不敢胡乱走动躲避,不少人仰头向城墙上望去。   或许是荆州军霹雳车因重新选择了阵位,先发的数枚石弹有几枚都越过了城头,带着一阵凌厉的呼啸声直接坠入城内,将本就砸成废墟的残墙断壁,又轰出一阵碎石木渣,紧接着烟尘腾空而起。好在城内靠近城墙的房屋内已无百姓居住,饶是如此,也让人觉得很是可怖。   没等众人喘过气来,就听接连数声巨响,自城墙外传来,有些人甚至因此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声势固然惊人,却不知还要击中多少次才能将城墙破坏。”路招见有些将校脸色苍白,神情惶恐不安,便故作镇定的说道。   那名偏将点头道:“昨日攻了半晌,也不过将角楼击毁,城头垛口砸破一些罢了。”   路招捋着浓密的大胡子说道:“只要敌军用霹雳车轰击城头,就断然不会有步卒来蚁附登城。诸位只管约束好部下,养精蓄锐,等荆州军登城进攻之时,再上城防守。”   “也不知敌军何时会来登城进攻?”一名骑尉忧心忡忡的说道。   路招眯了眯双眼,说道:“只要城墙不坍,想必荆州军便会一直轰击下去,又或者敌军石弹用尽,那时便会来登城了。”   说话间,城墙又被数枚石弹击中,就听碎石坠落声,伤者惨叫声,将士们的呼救声,自城头上响起。   城下的曹军将士只觉得时间过的很是缓慢,躲在这里无计可施,异常煎熬。有那性子急的,忍不住抱怨道:“还不如开了城门,冲出去厮杀一场,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马上就有人反驳道:“出去?出去就打得过荆州军么?要我说还是在城下好,谁活的不耐烦了,才会出城!”   他这话道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立即便有人附和道:“是啊,咱躲过这一阵,等荆州军攻城时再上城头厮杀,又有何不对?”   倒是有人说道:“若是咱们也有这等厉害的霹雳车,还怕荆州军轰咱们吗?”   “谁说不是呢?听说曹将军这次从许都来时,便运来了数十架,若是早日送到此间就好了!”   “可惜从战船上拆下来的霹雳车,远不如荆州军所用的这么厉害。昨日就被击毁了两架,我还曾去看过,砸得全成了碎片!”   说着话,便能分散一部分注意力,使人不再那么害怕,所以路招偶尔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声,也装作未曾听到。他不断派人往东门、北门及城西去探询战况,得知东门也遭到荆州军霹雳车的攻击,路招并不太意外,北门敌军却按兵不动,至于城西的荆州军步卒,此时也开始向城内进攻。   “将军,不若将卫府君和张喜将军都调回城下,让荆州军去占了城内又如何?”那偏将见路招沉吟不语,便出言说道。   路招本来也有这个打算,但现在想想,却摇头说道:“不可!还是让他们坚守在城西的好。”   “可若是敌军自水路增援,卫府君和张将军未必能抵挡的住。与其被敌军杀伤,不若抽调回来,与我等合兵一处,共同守卫城头,或许还能坚持到曹将军领兵而来之时。”偏将见路招否决了自己的提议,便连忙说出理由。   路招何尝没有想过此节?但他觉得城西那两三千人马,若是能迟滞荆州军攻入内城,即便全部战死也是值得的,否则丢失了内城,己方总是很被动。而这两三千人马就算撤回来,与自己合兵一处,也未必能够守住城墙。不过这话,路招却不能以实相告,他只是缓缓摇头,心中暗自期盼,曹仁能够领兵早点到来。   ☆、第六十三章 纵火焚城寻突破   朱桓的脸上被冷箭擦出道伤口,皮开肉绽,看着很是可怖,好在伤口并不深,随便裹扎了一下之后,他便率领部下继续向前进攻。   自从前日乘水军战船,在城西登岸之后,朱桓就一直等着率部猛攻的时刻。之前周瑜令其不得攻入城内,使他总觉得束手束脚,浑身不得劲,早上又收到周瑜的军令之后,他才总算觉得捆缚在身上的绳索解开了。   为了加强城西的进攻力量,周瑜又给朱桓增援了一千刀盾兵,使得朱桓所领步卒足有四千之众。今日一早在水军战船的协助下,那一千刀盾手也登上了岸,在朱桓的率领下,向内城展开猛攻。   曹军借助城西的残墙断壁和房屋,不断以弓箭阻敌,在密集的箭雨之下,朱桓只得步步为营,不断调动部下分进合击,利用狭窄的街巷与曹军厮杀周旋。   卫兹本来打算以本部人马集中在几处要道,堵住荆州军进城的去路,而自昨日张喜到了之后,便听取了张喜的建议,将有些房屋拆毁,推倒墙壁,或是以拒马等物阻塞。又安排了许多弓箭手在隐蔽之处,专门封锁要道。如此一来,使得朱桓的进攻颇为艰难,时不时还会受到曹军冷箭偷袭。   “将军,如此下去,恐怕时间会拖的太久啊。”一名副将对朱桓说道,他方才被冷箭射中了胳膊,好在甲胄坚固,只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朱桓点了点头,蹙眉道:“曹军倒是学聪明了,不与我军近战厮杀。眼下这种局面,你可有什么计策?”   副将迟疑道:“敌军堵死了数条通往城内之路,又以弓箭手埋伏在隐蔽之处,殊难防范,因此末将以为,或可用火攻。大火燃烧,房屋尽毁,敌军弓箭手也将因烟雾弥漫,而无法看清我军动向。”   他之所以有些迟疑,是因为若要用火攻的话,除了安排麾下将士放火之外,若想取得更好的效果,还必须借助水军之力。如此一来,这战功也将因此分出一些,所以怕朱桓会反对。   没想到朱桓听了之后,立即点头道:“此计甚好!就如你所言,这便准备起来。另外派人去往水军见黄将军,请他以霹雳车向城内抛射火球!”   副将得了军令,立即前去安排,朱桓望着城内冷笑道:“不怕火烧烟熏,就只管继续躲着便是!”   过不多时,岸上的将士们先行举火,紧接着从停泊在岸边的战船上,腾起数十个火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拖着黑烟的轨迹,陆续落入了城中。   此时本就是六月中旬,天气炎热,又十分干燥,火头一起,便难以遏制。兼之城内房屋,多是木制,燃烧起来非常之快。城西房屋大多是贫家所建,彼此紧邻,又无多大院落相隔,只一家烧起来之后,很快就蔓延开来。更何况荆州军战船上一次便是数枚火球抛来?   不大一会儿,城西便烈焰熊熊,黑烟滚滚,躲藏在房屋内外的曹军弓箭手,被迫从藏身之处逃开。大火逼近,别说向敌军攒射箭矢,能保住自己的小命都不错了。   卫兹在火势刚起之时,尚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张喜见状,却暗道不妙,急忙下令弓箭手往内城集中。   “荆州军放火,岂不是自阻道路?”卫兹有些疑惑的对张喜说道:“我军虽然也受到些影响,但荆州军难道能从如此大火中冲杀过来吗?”   张喜眯着双眼观察了片刻,心情颇为沉重的摇了摇头:“府君请看,荆州军虽然放火,却并非是胡乱为之。”   “哦?”卫兹听了连忙举目望去,然而他本非战将出身,看了一会儿看不出所以然,只得对张喜说道:“若是荆州军攻过来,该当如何?”   张喜皱眉道:“唯有集中我军兵力,将其堵截了。”   城西形势危急,东门和南门也陷入了危机之中。在荆州军霹雳车连续轰击之下,东门、南门城楼相继倒塌,城头上留守的士卒伤亡惨重,不断有人从城头上向下逃跑。   路招得知城西朱桓得了增援,正放火焚屋,准备大举杀入城内,却因手中无多余兵马而无计可施。   “将军,眼下若是再不派人往城头去,只怕,只怕敌军突然攻城,我方却措手不及啊。”那名副将见状,连忙对路招说道:“至于城西卫府君和张将军,想必一时半刻也不会被敌军攻破,可若是城头有失,全军则无立足之地也!”   路招沉吟片刻,对这副将说道:“此时敌军霹雳车攻势正盛,往城头调兵,徒增伤亡。还是再等等看吧。”   好在到了晌午时分,荆州军霹雳车渐渐停歇下来,路招本还担心这是荆州军要登城强攻,然而城头的那名校尉却报告,荆州军按兵不动,并无攻城的迹象。路招在霹雳车完全停下之后,便亲自登上城头查看。   “将军!”那校尉见了路招,颇为激动,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却仿佛已过了许久似的。他有几次差点被巨石砸中,虽然侥幸逃得性命,但身上脸上被碎石击中,伤了好几处。   路招也很是有些感动,按着这校尉的肩膀说道:“若是坚持不住,便先下城头休息!”   校尉连忙摇头道:“这点小伤,还不碍事!”   “敌军石弹充足,为何会忽然停下来了?”路招点了点头,走到一处尚还完好的垛口附近,看了片刻之后忽然说道。   那名校尉连忙走至路招身旁,对他说道:“以末将看来,荆州军似乎要移动霹雳车,专攻一处!”   路招虽未直接指挥过霹雳车作战,但其中的道理一想也便明白了。他皱着眉头对身后诸将校说道:“荆州军看样子是要择一点猛攻,试图将城墙轰塌,以诸位之见,我军现在该当如何?”   诸将校面面相觑,眼下这种局面他们还能有什么主意?然而他们也都明白,现在要弃城而走是不可能了,只有继续坚守下去,以待曹仁援军杀到。   见众人低头无语,路招暗自叹了口气,对他们说道:“各部仍在城下待命便是,只要撑过今日,便会有转机。”   “将军,荆州军已经开始移动霹雳车了!”那校尉一直盯着荆州军动向,见状连忙对路招说道。路招摆手道:“我等还是暂时下城,且看这霹雳车,到底能不能轰开盱眙城墙!”   ☆、第六十四章 似有趁夜攻城意   此时正是盛夏时分,天气炎热,日头毒辣,城下明晃晃的盔甲刀枪,刺得城头上的守军眼睛生疼。然而最令人担忧的,还是荆州军那些高大坚固的霹雳车。之前这些霹雳车从南门排到东门,彼此相隔较远,虽然轰击起来声势惊人,但城墙却坚持住了。现在荆州军将霹雳车集中起来,在东门和南门分为两处,专一向城门轰击,却愈发显得难以抵挡了。   路招却没有因此放弃自己的职责,他虽不在城头之上,却时刻关注着荆州军的动向。在卫兹不断派人求援之时,将自己的亲信部曲两百余人,都调往城西增援,这才堪堪挡住了朱桓所部的进攻。双方在城西陷入胶着,火势渐渐向城内蔓延开来。   城内浓烟滚滚,尘土飞扬,坐在城下的路招放眼望去,只见到处都是残墙断壁,近处的房屋都已被石弹砸的支离破碎。守军虽因在城下躲避,所以伤亡并不很大,但与早上相比,士气又低落了许多。   每次当石弹轰击在城墙上,都让人觉得心头一跳,生怕城墙经受不住,垮塌下来。众人在城墙根下躲避,却也要提防从城头崩落的碎石。有时石弹砸在城头上,弹跳滚动,摧毁女墙,翻滚下来也会砸死砸伤下面的曹军将士。   城墙最为薄弱处,莫过于城门,建在城门上的城楼被石弹砸毁之后,城门洞内的砖石也开始纷纷掉落。原本在洞内躲避的将士们见状,纷纷自门洞内逃了出来。   “将军,看来这城门顶不住多久了!”那名副将看了城门洞内的情形,连忙来向路招报告。   路招听了颇为无奈,他何尝不知道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城门迟早会被攻破呢?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被攻破的时间越晚,自己便越有机会支撑到曹仁所率大军赶到。   为了防止城门坍塌之后敌军顺势涌入,路招下令,让将士们将门洞封堵起来,哪怕不能完全堵死,也要让荆州军难以顺利从此攻入城中。所幸城内如今到处都是废墟,不虞碎石破砖无可寻找。有些曹军将士甚至从倒塌的房屋内,拖拽出大梁立柱,一股脑的堆入城门门洞。   在这个过程中,荆州军霹雳车非但没有减弱攻势,反倒抛射的越发密集起来。吊桥铁索本固定在城头之上,也被石弹砸中,哗啦啦的随着倒下的吊桥飞入半空,最后落入护城河中。   荆州军将士见状,齐声欢呼,数千人爆发出的欢呼声,震得人愈发心惊胆战。   盱眙城墙这两日已经被砸得千疮百孔,城头上更是一片狼藉。许多地方被砸出了坑,还有些垛口被砸毁,周围血迹斑斑。尸臭味混着血腥味,中人欲呕,好在此时城头上并没有多少守军,否则早就受不了这种味道而逃下城去了。   一架霹雳车旁,操纵炮车的汉子们因天气炎热,又是如此耗费体力的操纵,早已甩了衣裳光着膀子,个个满头大汗,脊背油光闪亮。他们将一枚石弹滚入铁兜之中,那名负责此架炮车的队率回头看了眼附近的大车,皱眉道:“咱们的石弹可不多了,这回可得给我砸准点!”   麾下士卒听了后轰然应诺,摩拳擦掌地开始操纵起来。   负责施放的那名汉子有些紧张地将绳索在胳膊上缠绕了几圈,在听到队率高喊一声:“放!”之后,猛地一拽绳索,就听抛杆扬起时发出“呼!”地一阵风声,再抬头看时,那铁兜里的石弹,已被抛了出去,在碧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在城门洞正中,那刻着“盱眙”二字的城墙上。   石弹本就沉重,加之坠落之势力道似有千钧,城墙虽然坚固,可此处是门洞正上方,下方空悬,乃是拱形的门洞,被这枚石弹击中之后,石弹虽也碎成了数块,但这城墙也随之轰然瓦解,大量碎砖碎石如同下雨一般纷纷坠落,转瞬之间便腾起一大股烟尘!   本就摇摇欲坠的这段城墙,再也坚持不住,顿时垮塌下来。那两扇城门却兀自屹立不倒,却是因下半截都被废墟填住,才会耸立如初。   “城破了!”在霹雳车前方列阵的荆州军将士见状,不由高声欢呼。   城内的曹军将士,则脸色苍白,神情惶恐。   “诸将听令!”路招见城门处的城墙坍塌,却并不如何惊慌,一脸肃然的站起身,大声说道:“弓箭手待命,刀盾兵抵前,长枪手紧随其后,往城门拒敌!”   然而荆州军在轰踏城门出的城墙之后,并未立即发动进攻,仍旧以霹雳车不断抛射石弹。看样子要不惜将石弹用光,将城墙多轰塌及处才肯罢休。   在城头上观察荆州军动向的曹军将士因疲于躲避,对敌军的人马调动便未加注意。他们的任务是观察敌军是否抵近城下进攻,再说荆州军旌旗林立,谁能看得清楚到底有多少人马?   一队队荆州兵悄悄退出阵型,在城头不可见之处陆续会合,然后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向预定之处行军。   路招起初见荆州军并不前来攻城,心中稍感放心,认为荆州军是想多轰塌几处城墙之后,才会强攻。   “却北门情形如何?去告知北门吴校尉,切勿疏忽懈怠,被敌军所趁。”路招因担心荆州军声东击西之计,便招来一名近卫,让他速去北门查看敌情。   那名近卫离开不久,卫兹所派亲信便找到了路招,原来敌军厮杀一阵之后,因火势蔓延,反将攻入城内的道路阻住,故此双方都向后撤退,城西暂时算是保住了。   路招得知城西情形之后心中稍安,只要内城不为荆州军所占,自己防守起来也相对容易许多。只是不知荆州军霹雳车何时能用完石弹。不过要是石弹用完,恐怕就要面临敌军攻城厮杀了。他现在只盼着日头能早点落下,只要能熬过今夜,明日无论如何曹仁将军就能领大军将荆州军合围了。   正思虑间,就听南门附近也传来一阵倒塌声,路招不由心中焦虑,看样子南门城门也已崩塌,荆州军又多了一处可以强攻的地方。   “报!将军,城北敌军按兵不动,似有在北门七八里之地安营之状!”那名被派往北门探查敌情的近卫回来之后,对路招回报道。   路招点了点头,荆州军既然行四面围攻之计,在北门外立营控遏道路,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如今己方城池已有两处城强坍塌,看来这攻城的方向,便主要是南门和东门了。至于城西的敌军,想来一直是为了牵制自己的兵力,吸引自己的注意罢了。即便城西的荆州军步卒杀入内城,一时也难以攻到城下。   他此时还不知城外的荆州军已暗中调动人马,否则话必会领兵自城内杀将出来。可荆州军霹雳车抛射完石弹之后,竟然又向城头投掷碎石砖瓦。   这些碎石砖瓦虽然不能对城墙造成多大损伤,但因力道不小,又颇为分散,反倒使得曹军不敢登城防守,甚至还不得不顶着盾牌在城下躲避。那些碎石落下来时,还是很有些吓人的。真若是被砸中的话,即便戴着头盔也难免受伤。   不过如此一来,荆州军也未能出动人马向城内强攻,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日头偏西,路招坚守住城池的信心便越来越强烈了。   “以我看,周瑜用兵也不过如此,实在太过依赖这霹雳车了。”路招为了使麾下将士们重新燃起斗志,便故作镇定的说道:“若是敌军不要如此分散,专以战船运送步骑,往城西猛攻的话,我军焉能抵挡的住?可笑荆州军如今依仗霹雳车这等攻城利器,便不将我军放在眼中,如今城墙虽有损毁,但真若两军相接,还不知谁胜谁负呢!”   那名侥幸未死的校尉闻言,连忙说道:“将军所言甚是!荆州军依仗军械精良,将士难免太过惜身,我军虽困守于城内,但想来曹将军大军将至,彼时荆州军若不退兵,难免会被我军里应外合,歼灭于盱眙城外!”   其余诸将校虽然不如他这么乐观,但总算有了几分斗志,恢复了一点信心。   路招见众人都面带疲色,便吩咐留一部分人马监视敌军动向,其余人等抓紧时间休息,以待荆州军强攻时好有体力厮杀。   不觉到了戌初时分,但因夏日天长,天色仍然很是明亮,路招心中暗自焦急,面上却愈发镇定,仿佛胜券在握一般。   好容易等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城头上监视敌军动向的将士却报来一个坏消息:荆州军似乎并没有收兵回营之意,反倒在城下准备篝火,看样子要趁夜进攻。“哈哈,就怕他们不来!”路招虽然暗自心惊,却仰天大笑一阵,起身之后手按剑柄,对诸将校说道:“若是荆州军收兵回营也还罢了,可他们竟敢连夜攻城,待曹将军领大军围攻而来,敌军出其不意,定然会惊慌失措!到那时我等杀出城去,与曹将军所领各路人马里应外合,必能将荆州军一举消灭!”   ☆、第六十五章 暂歇野外遇敌围   城外荆州军准备夜间攻城的诸多事宜,而霹雳车因碎石砖瓦都已用尽,便停止向城头抛射。这也使得路招终于登上城头,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城头前方,举目向下望去。   此时天色已暗,但见城外星星点点的篝火连绵数十里,人喧马嘶之声隐隐传至城头。路招扭头看看城上,只见垛口多已被毁,原先的二层城楼也早已消失不见。城头之上满是碎石破砖,几无立足之地。   “赶紧将城头清理出来,弓箭手上城防御!”路招沉声下令道,自有麾下部将去传令行事。   很快城头上便上来许多曹军将士,以及民夫青壮,在各部将校的率领下,清理城头上的碎石烂砖。至于从战船上拆下来安在城头的数架霹雳车,现在也成了一堆烂木头。   就在路招心情忐忑,焦虑不安的等待荆州军进攻时,盱眙城东五十余里之地,一支曹军人马正打着火把急匆匆地向盱眙赶来。   率领这三千余步骑的曹军将领名叫徐宣,字宝坚,他本是广陵海西人。出身于豪强大族,早年曾避难江东,后还广陵故里。海西民众反叛,徐宣引兵平定,被曹操任为高邮长。此次受曹仁军令,领兵自高邮出发,往盱眙围攻周瑜所部。   “将军,天色已晚,是不是让将士们安营扎寨,好生休息一夜,明日再赶往盱眙?”徐宣的偏将孙缪见士卒们累的半死,便催动战马行至徐宣身旁询问道。   徐宣回头看了看拉得很长的队伍,蹙眉说道:“曹将军下令,让我军必须于今夜赶到盱眙城下,现在已经晚了,怎能停滞不前?”   “可是即便我军赶到盱眙城下,也定然疲惫不堪,又如何能与荆州军接战?”孙缪苦劝道:“五十余里之地,又是黑夜之中,只怕走两三个时辰才能赶到。将士们白天顶着烈日行军,本就疲累已极,若是不休息一夜,恐怕……”   徐宣勒住战马,颔首道:“既如此,便休息半个时辰。”见孙缪还要再劝,徐宣抬手制止道:“不必再说了!我又何尝不知将士们连日赶路,已经非常疲倦?只是军令如山,我等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虽然只是休息半个时辰,可麾下将士们听了军令之后还是颇为高兴。六月天赶路本就很是辛苦,原以为到了夜里就能安营扎寨,吃上顿热饭,再睡个好觉,可谁知道徐宣竟然要大伙儿连夜赶路。这会儿猛地停下来之后,大伙儿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愿再动上一动。有些人甚至倒在地上便睡,旷野之中就见将士们东倒西歪,呼噜声此起彼伏。   徐宣翻身下马,也觉得浑身酸痛,自有近卫将战马牵去收汗喂料,他则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   今夜却是满月之时,月色光华颇为明亮,徐宣扭头望去,见道路左侧数十丈外,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右边则是一片荒野,草丛甚密。一阵夜风吹来,就见野草随风起伏,他扭过头正要向部下们看去,眼角余光却似乎瞥见一抹寒光。   徐宣心中一凛,连忙起身,方要厉声呼喝,就听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自左右两侧突然响起!   侍立在徐宣身旁的近卫见势不妙,连忙向徐宣扑来,一把将他拉倒在地,没等徐宣挣扎起身,那箭矢呼啸声便越来越近,转瞬之间,便扑落下来。紧接着将士们中箭后的惨叫声,慌乱的叫喊身传来。   “杀啊!”喊杀声响起之后,徐宣才在近卫的搀扶下站立起来,只见道路两侧杀出许多敌军,清冷的月光下,密密匝匝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仓促起身的曹军将士哪里抵挡得住?   那名牵走战马的近卫腿上中了一箭,却还是将战马牵了回来,众近卫连忙将徐宣扶上战马。   孙缪离徐宣本就不远,此时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对徐宣说道:“将军,我军中了埋伏!看样子荆州军早已至此,只不知敌军有多少人马!”   徐宣惊魂稍定,见敌军分为数队,已将部下截为了几断,心知此时已难收拢部众,可若是就此逃走,恐怕这三千余人马将尽丧敌手。   “将军,现在该当如何?”一名校尉神色惊恐的冲了过来,对徐宣大声问道。   将士们连日赶路,体力消耗本就很大,方才临时起意在此处休息,谁想到竟然会有荆州军伏兵?因此既没有向前后左右派出斥候,也未曾布置防御。好些人睡着之后,懵懵懂懂的被惊醒过来,可是还没摸到自己的刀枪,便被冲杀过来的荆州军砍翻在地。   “敌军突袭,人马众多,将军还是先往盱眙去吧!”孙缪见荆州军冲入己方队伍之中后,乱砍乱杀,但此处还未被敌军包围,便连忙对徐宣说道。   徐宣并不是武将出身,让他带兵打打叛乱的百姓也还罢了,行军打仗却非其所长,此时满心慌乱,听了孙缪之言后,便立即点头道:“快!快往盱眙去!”   说完之后,徐宣便猛地一夹马腹,沿着道路向前冲去,孙缪见状连忙喊道:“将军稍等!”   孙缪和徐宣不同,他本是黄巾军中的一员,后来投降曹操,累积军功而至副将,论作战经验,比之出身豪强的徐宣要多出许多,只孙缪出身不好,才会成为副将罢了。   徐宣只顾着赶紧逃命,耳中虽隐约听到孙缪呼喊,却并不知孙缪之意,反倒催动战马加速飞奔,然而驶出不远,他便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却是战马不知何故前蹄跪倒,将自己抛了起来。这一下从半空中摔落,直摔得徐宣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四肢百骸却如同摔碎了一般,刺痛难忍,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孙缪及护卫在后面远远见到,无不骇然,打马飞奔而来,要将徐宣救起。   然而还未等他们冲到徐宣身前,就听两侧传出一阵喊杀之声,月光下涌出黑压压一片荆州军来。   “冲过去!”孙缪见状,也顾不得去救徐宣,急忙给那些护卫下令,待护卫们冲向徐宣之时,他却拨马而向斜方冲去。孙缪回头一看,见徐宣和近卫都已被荆州军团团围住,心中暗道,反正徐宣是救不到了,还是赶紧逃命要紧……   ☆、第六十六章 草人列阵惑敌心   盱眙城头上火把连成了长线,而城下的荆州军因阵型分列之故,显得格外人多势众。在火把和篝火映射之下,刀枪闪亮,人影憧憧。城上守军望之,心中不由腾起一股寒意。   “只要守过了今夜,待明日曹仁将军领大军合围,咱们便可无忧了。”路招顶盔掼甲,手按剑柄,沉声对麾下将校说道:“若是被荆州军攻入城中,功亏一篑,我等也难免死无葬身之地也!”   “末将等敢不尽心竭力,与敌死战?”诸位将校也知道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当下齐声应道。   路招颔首道:“荆州军趁夜攻城,若是至半夜还不退兵回营,彼时曹将军领军而来,我等就可里应外合,势必将荆州军杀个措手不及!”   若非有这个希望支撑,恐怕他麾下的将校早就斗志全无了,此刻纷纷出言附和,表示一定会随路招死战到底,坚持到曹将军大军前来之时。   然而表决心容易,付诸行动便难了。荆州军于亥时末准备进攻时,就见城下密密匝匝的数路人马,缓缓向城下逼近。那种大战将临的压迫之感,使得很多曹军将士都觉得喘不上气来。不过现在被荆州军四面合围,早已没了退路,大伙也只能横下一条心,准备与荆州军厮杀。   “敌军怎地又在城下列阵?”一名校尉见荆州军近至城下,却并不一哄而上,反倒在城下重新布阵,只是有许多轻骑斥候举着火把在城下纵横往来,不由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这校尉的部下见状,迟疑道:“看样子,这是怕我军趁其攻城之时,突然杀出城去而列的防御之阵。”   “这也不尽然吧?”校尉浓眉紧蹙,对部下说道:“我军防守城池都颇感吃力,如何还能出城而战?真若是如此的话,这周瑜也太谨慎了些。”   两人说话间,就听城下战鼓声响起,便小心翼翼的靠近城头,举目望去,见数队荆州兵举着盾牌往城门方向而来。   校尉见了,对那名部下说道:“仅是以步卒从城门进攻,倒也不用担心敌军蚁附登城。不过荆州军如此托大,难道以为我军连城门都守不住么?”   不过荆州军攻城人马虽然不多,但声势却很大,战鼓声喊杀声直冲云霄,在夜空中传出很远。   路招在城门附近的城头上亲自坐镇,见荆州军步卒抵近城下,便下令弓箭手放箭杀敌。弓箭手们先是向空中抛射箭矢,待敌军接近城下时,就只得往城头前沿,探出身子向下俯射。而荆州军弓箭手也不甘示弱,双方箭矢在空中互相对射,不时有人中箭从城头上跌了下去。因城头垛口大部分已被荆州军霹雳车所毁,所以曹军弓箭手缺乏掩护,伤亡很是不小。   相比之下,荆州军攻城步卒因有盾牌遮蔽,又有重甲保护,除非射中要害,所以伤亡反倒不如曹军多。   城外护城河并不很宽,尤其是城门处吊桥已倒,荆州军将士从容奔过吊桥,来到倒塌的废墟之前。此时曹军占据废墟顶端,两侧又有城墙上的弓箭手协助,总算将荆州军士卒压制在废墟下方。   与此同时东门的太史慈所部,也向东门城门发起了进攻。胡质虽脸颊受伤,却坚持在东门督战,在他的率领下,也堪堪将荆州军的进攻抵挡住。   “奇怪!荆州军声势虽大,但攻城却只从城门处而来,若是以大军蚁附登城,我方恐怕将难以应对。”那名偏将打退了荆州军的进攻之后,登上城头对路招说道:“末将觉得,这其中必然有诈!”   路招本也觉得有些疑惑,只是一时想不通敌军为何会如此,闻言蹙眉道:“以你之见,敌军所为何故?”   那偏将说道:“敌军虚张声势,莫非是要从北门突袭?或是从城西猛攻?否则的话,何以会如此?”   “然则敌军大部,都在城下列阵,又哪里来的多余人马从北门或城西进攻呢?”路招摇了摇头,有些不相信的说道。   城头上诸人听了之后,都扭头向城下望去。见荆州军中军华盖之下,一名将领正端坐于战马之上,身边数十名将校分列,在火光中虽看不清楚样貌,但看旗号及众人铠甲战马,想来也当是周瑜及荆州军中将校。   有那眼力好,又认得周瑜的人,端详片刻之后肯定的说道:“那中军之前,正在指挥敌军的将领,的确是江东三营都督周瑜无疑!”   诸将都是久经战阵之人,看荆州军阵型大小,就估算出敌军人马数量。现在荆州军大部人马都在城下,又能从哪儿调动人马呢?   “或许是荆州军从别处来了增援?”有人小心翼翼的猜测道。   众人听了,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自周瑜率军前来之后,之前北门还能与外界想通,但斥候也未能探到敌军后方情形,因此现在听了这人所言,不免都有些心中担忧。   “诸位也不必太过担心,即便荆州军得了援军,想来也不会太多。”路招见状,连忙说道:“何况敌军就算攻入城中,只要咱们能守得住城头,待曹将军领大军而来,还怕荆州军不仓皇败逃吗?”   众将校听了路招这话,总算有了些信心。那名副将见荆州军整理队伍,再度向城门处杀来,便连忙下了城头去督战。   过不多时,就听有人惊喜喊道:“快看!我方援军到了!”   路招听了心头一震,连忙踮起脚尖,向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清亮的月色下,远方一队火龙正向此处疾行而来。   “是前锋骑兵!”路招虽然不太肯定,但还是忍不住大声说道。   立刻便有人接道:“会不会是虎豹骑?”   虎豹骑自成立以后,便成为曹军中颇有威名的精锐之师,虽然人数不多,但战斗力非常强悍。不过曹仁此次来徐州,并没有虎豹骑随行,众人对此心知肚明,但还是会如此猜测。   虽然不是虎豹骑,但这支人马从东南处杀来,速度非常之快,所对准的方向也正是周瑜和太史慈两部之间的空隙。   路招见状,再无怀疑,只是不知道这路人马是何人所率,又有多少?   他此时还不知道,这路曹军正是于禁亲自率领,步骑合计五千余众,因没有走高邮,所以未曾和徐宣合兵一处。于禁自领兵偷袭历阳,惨遭败绩之后,回到广陵不久便又接到曹仁军令,令其择选精锐,往盱眙围攻周瑜所部。   接到曹仁的军令之后,于禁不敢怠慢,选了五千步骑亲自率领往盱眙而来,他行动迅速,出发又早,反倒比曹仁所规定的时间要提前了一些。及至到盱眙城外数十里之地,听斥候回报说荆州军正在攻打城池,且盱眙东、南两处城门及几处城墙都已坍塌,于禁便不由有些焦急。   虽然明知道曹仁所率大军还未赶到,但军情如火,万一被荆州军攻破盱眙,己方各路人马即便将其合围,也势必会增加许多困难,平添不少伤亡。因此于禁便率领一千五百余骑兵先行向荆州军进攻,四千步卒紧随其后,而此时路招所看到的这条火龙,便是于禁亲自率领的骑兵。   按照斥候所探查的敌情,荆州军虽在城外有两万余众,但分别在东门和南门列阵,对于东南方向的后方并无多少防备。所以在于禁看来,己方虽然只有一千五百余骑兵,但若是能够迅速插入周瑜和太史慈两部之间的空隙,便足以将敌军冲杀一阵,搅乱敌军的阵型,只要等步卒赶到之后,荆州军必然会陷入混乱之中。   荆州军见后方突然杀出一支曹军人马,似乎也引起一阵慌乱,就见荆州军中阵型变动,似乎有数队人马向其中军靠拢,而阵型之中仍有许多士卒巍然不动。   越接近荆州军,便越看得分明,于禁借着荆州军燃烧的篝火和火把,率领部下义无反顾地杀入敌阵!   “杀啊!”于禁麾下的将士们冲入敌军阵中之后,举起刀枪向顶盔掼甲的敌军砍杀劈刺,昏暗之中就见敌军纷纷倒下,刀枪落地,铿锵声不绝于耳。于禁却在隆隆的马蹄声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并不在队形之前,但见己方骑兵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敌军士卒应声而倒,猛然醒悟到哪里不对了,眼下情形实在太过诡异,可这的确是无人之境!敌军士卒虽然戴着头盔披着铠甲,还手持长枪大戟,却在己方骑兵冲杀之时毫不反抗,纹丝不动。   于禁心中一沉,勒住战马一枪刺出,手中长枪顿时将附近的一名荆州兵刺了个对穿,手臂稍一用力,便将这人挑飞至半空。然而于禁抬头看时,此人面目全无,根本就是草扎的人偶,不过穿戴了盔甲而已!   “不好!我军中计了!”于禁大吃一惊,正要高声约束部众,勿要再向敌军阵中冲杀,却为时已晚,就听两侧及身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喊杀声,紧接着数路荆州军从四面八方蜂拥杀来!城头上路招等将校,本来见到于禁所率骑兵在敌军阵中横冲直撞,厮杀的好不畅快,却陡然间形势突变,不由面面相觑,众人脸上都是惊骇之色。   ☆、第六十七章 铁骑纵横步卒残   于禁见己方突遭敌军合围,却很快镇定心神,立即下令部下将火把向敌军阵中投出。这一千五百余骑兵本就是于禁的部曲,跟随时间已久,又是经常训练,军纪颇为严整。于禁一声令下之后便纷纷投出火把,虽然不是每人手中都有,但总也有数百支火把,忽忽悠悠地投入了荆州军阵中。   此处的荆州军阵中都是草人扎成的士卒,遇火之后很快燃烧起来,热浪一滚,火势迅速蔓延,转眼之间,便在曹军两侧形成了两道火墙。如此一来,从曹军两翼杀来的荆州兵也只得暂时停下,有那冲的快的骑兵不免被火头烧伤,惨叫连连。   于禁知道稻草燃烧极快,不用多久敌军就会继续围攻而来,因此借着这一短暂时机,约束部下合拢集中,并准备向后方退却,以便和步卒合兵一处。只要能接应到步卒,那时再列阵防御,想来总能抵挡住敌军的反击。   烟熏火燎之中,曹军将士也无路可去,因而未曾四下逃散,待于禁刚收拢了数百骑兵,就见火势渐弱,而荆州军骑兵已冲杀而来。这些稻草燃烧后浓烟滚滚,让人难以睁开双眼,呼吸也极为不畅。双方骑兵短兵相接,厮杀劈砍,战做一团,不时有人惨叫着跌落马背,又或是闷哼一声,翻身落马。   好在荆州骑兵不多,冲杀了一阵之后,见无法将于禁所部冲断,便呼哨连连,借着烈火浓烟的掩护,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于禁见敌军来去如风,诡秘莫测,心中大为不安。然而现在他深陷敌军设好的埋伏之中,想要冲杀出去,何其困难!就在他下令骑兵原路返回之时,却听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响起。而且这声音又与普通箭矢声不同,不但声音尖利,而且隐隐带着呼啸声。   “嗖!”一支短矛自浓烟中突然飞出,正中于禁旁边一名近卫胸口,锋锐的箭头投体穿过,又扎在另一名骑兵的大腿上,将其钉在马背。那骑兵哀嚎惨叫,战马也吃痛飞奔,转眼便冲入浓烟之中,只听那人惨叫声越来越远。   于禁在箭矢飞来时便附下身子,见这种短矛来势凶猛,心中暗道,这便是荆州军的神弩车所发的弩箭了。之前他领兵偷袭历阳之时,也曾吃过这神弩车的苦头,此时再次见到,心知以骑兵皮甲根本无从抵挡,可眼下敌军从两翼攒射,又能向何处躲避?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于禁麾下骑兵便伤亡了数百骑,刚收拢的部下又因此乱作一团。   路招等城内守将虽然因烟雾阻隔,看不清详细情形,但听着城下乱箭齐发,烟雾中曹军骑兵惨叫,战马悲鸣,也知道援军正处于极端危险之境地。   “路将军,看旗号似乎是广陵太守于将军,眼下形势危急,我军是否出城接应?”那名校尉见状,连忙对路招说道。   “将军不可!”旁边有人听了立即反对道:“以末将观之,荆州军当早就知道我方会有援军杀到,因此在城外故布疑阵,以草人伪装士卒,诱使于将军杀入阵中,然后四面合围,聚而歼之。既然荆州军早有防备,又怎能不提防我军出城接应?若果然领兵出城,恐怕又会遭敌军埋伏,彼时很肯能连城池都难以固守!”   他这番话也是路招心中所想,因此听了之后点头道:“是啊,周瑜布下如此阵势,就是要将曹将军所派诸路援军击败。我军守城尚且艰难,何谈出城接应?”   正说话时,就见一名斥候急匆匆登上城头,来见路招:“将军,不好了!敌军朱桓领兵猛攻城西,卫府君和张将军抵挡不住,已被敌军杀入内城!”   路招听了心中一沉,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局,但还是感到一阵刻骨寒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对那名斥候问道:“荆州军有多少人马杀入内城?我军在城西还有多少人马?正往何处而去?”   那斥候回禀道:“敌军应有两千余众已杀入内城之中,我军尚有两千人马,分别由卫府君和张将军率领,卫府君往东门而去,张将军正往此处赶来。”   路招得知己方人马损失不大,心里倒是觉得并不算坏事。然而敌军杀入内城,恐怕东门、南门和北门的各路人马,就要各自为战了。却不知曹将军亲自率领的大军,将在何时才能赶到?   就在城头诸将忧心忡忡的时候,于禁率领残部正左冲右突,想要从敌军的合围中杀出条血路。   “将军!敌军势大,不若向城内冲杀!”一名校尉冲到于禁附近,对他高声喊道。   于禁抬头一看,见城墙已是千疮百孔,城头上的垛口也都被毁,光秃秃的摸样很是凄惨,心中暗道,即便杀入城内,也不过是被荆州军四面围困,又有何益?更何况不将后面的四千步卒接应到此,恐怕会被荆州军杀得片甲不留。   “现在断然难以入城,必须与步卒合兵一处,方可挡住敌军!”于禁断喝一声,挺枪向后面冲杀而去,身后近卫纷纷拨转马头,紧随其后。   原本步卒与于禁所领骑兵仅有数里之隔,当于禁率领骑兵冲入荆州军阵中之时,步卒也在一名副将的率领下冲杀而来。然而于禁所领的骑兵中了埋伏,那名副将见状便催动步卒,加速前行,却不料还未冲到荆州军附近,就有一队骑兵高举火把,从侧面突然杀出。   这四千余步卒因急着赶往战场之上,队形本就凌乱,更谈不上防御,冲在前面的既有刀盾手,也有长枪兵。被荆州军铁骑猛地一冲,顿时大乱。   那副将没想到这里还埋伏着一支荆州军骑兵,猝不及防之下,只得勒住战马,下令结阵防守。然则荆州军骑兵速度非常之快,杀到曹军队伍之中后,也不减速,全凭战马向前冲撞。而曹军士卒见敌军如狼似虎之状,躲都来不及躲,又怎会主动攻击?甚至还有队伍中的人抛下火把,向两侧逃窜。   四千余众的队伍拉的很长,若是荆州军从前方杀来也还罢了,最多将前队冲溃而已。可这数百骑兵却是从侧翼杀出,穿过曹军队形之后,调转马头行个弧线,又再度返身杀来,如此几番之后,便将曹军队伍杀得七零八落,别说结阵防守了,能将溃散士卒收拢起来,都殊为不易。那名副将见状,只得调动周围士卒,向荆州军骑兵迎击而去,若是任由敌军铁骑蹂躏,必是一场惨败!   ☆、第六十八章 分进合击两路废   那副将见势不妙,兜转马头欲回身指挥,却被一名荆州军骑将领了数十骑拦住了去路。他见这员敌将所率人马不多,便鼓起勇气,捉刀向敌将冲杀而去。冲至近前,大刀兜头向那人头顶劈砍!   荆州骑将早就觑到这名副将冲来,当下一拽缰绳,战马侧步疾行,大刀落下时,这骑将只稍稍侧让,便避过了这劈来的一刀。副将劈了空,连忙收刀,见敌将一抖长枪刺向自己面门,急忙运力横刀向外格挡。就听“当啷!”一声,枪头堪堪自刀背上方刺过,副将抬刀弯身,那枪头“刷”地一声从他头盔上刺过。   这一枪只差一点边刺中了副将,好在他闪避得快,两人战马错过,副将抬起头来,心头狂跳不已。然而被敌将这么一阻,战马速度减缓,待他再催动战马向前冲去时,那敌将已返身杀到。   借着月色清辉,这副将见敌将长枪抖得如乱花飞天一般,枪枪虚影重重,又偏生寒光点点,如蛟龙出水,激起浪花飞溅。他情知唯有破了敌将这枪,才可逃脱性命,于是咬牙运力,将大刀挥舞起来,泼风般绞杀过去。   转瞬之间,就听“叮叮当当”之声响之不绝,也不知这么短短时间之内,刀枪相击了多少次。那副将只觉得手臂酸软,虎口发麻,正想催动战马向旁边暂避,却不料敌将忽然改刺为扫,长枪柔韧的枪身带着呼啸声,猛地砸在这副将腰间。副将如遭重锤,翻身栽落马背。   在这副将和荆州骑将相斗之时,那数十名荆州骑兵也未曾闲着,刀枪并举,肆意冲杀,将附近的数百步卒都冲得四下溃乱。那副将本还有些部曲近卫,也被人潮裹挟着,不知去向。   及至副将被扫落战马,身边竟然无人前来救援,他本就受了重击,摔下来时又扭了脚,刚挣扎着半跪起身,那敌将便冲至近前,长枪挺刺,直冲这副将咽喉。副将头昏脑涨之际吓得连忙后仰,那敌将却并未一刺到底,只将寒光凛冽的枪头抵在这副将脖颈前,高声喝道:“还不投降?”   副将见生死都操于敌手,哪儿还有什么选择,当下顺势跪在地上,喊道:“降了!降了!”   那敌将冷笑一声,令左右将其扶上战马,夹持在中间,又道:“让你的部下也都投降,否则徒增伤亡而已!”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好说的?副将神色黯然,却不敢违抗,只得高声对乱作一团的部下喊道:“反抗无益,速速投降了吧!”   因荆州骑兵火把照耀,他倒是显得颇为显眼,麾下校尉、都伯等见状,心中都暗自思忖,反正现在溃败已成定局,还不如顺势投降了荆州军,何苦要为必败之局搭上自己的性命?   军官做如此想,更不用说那些普通的士卒了。很快便有大批曹军将士跪地请降,有那不甘投降的,也不敢再与敌军接战,趁着夜色往四下了逃窜。荆州军人马不多,也不十分追击,倒也逃走了近千余人。   这边步卒冰消瓦解,于禁所率领的一千五百余骑兵却犹在苦战。他们之前虽然以火把引燃了荆州军所立的草人,但燃烧之时发出的滚滚浓烟,使得好些人不辨方向,互相冲撞之下,队伍愈发混乱。   方才荆州军以神弩车攒射,使得于禁麾下骑兵死伤颇为惨重。待于禁好不容易聚拢了数百骑之后,见火势已弱,浓烟渐散,便要继续向来路冲杀回去,试图与步卒合并一处。   然而还未冲出荆州军包围之中,就听后方数里外喊杀声大作。于禁心知不妙,当下率领近卫往敌军薄弱之处冲去,待杀开一条血路后回首一望,只见麾下大部分骑兵仍被敌军围困,且已被分割成了数段,包围圈也越来越小。   “将军,我方步卒似乎也遭遇敌军埋伏,看样子队形已乱,毫无抵抗之力啊!”一名近卫之前已冲出了包围,待接近步卒时发现荆州骑兵正肆意冲杀,便连忙回转,见了于禁之后立即禀报道。   于禁心中凛然,荆州军果然早有准备,自己却因担忧盱眙城安危,一时不察而中了埋伏,心头不由大为懊恼。不过他性情坚毅,知道此刻不是悔恨之时,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收拢部众,绝不能让他们被荆州军消灭了。   下定决心之后,于禁更不迟疑,率先拨转马头,返身向荆州军冲去,行进之时又令麾下一名校尉,分走百余骑向另一处冲杀,以为呼应。   那些被困在荆州军包围之中的曹军骑兵,本来还各自为战,只是难以抵挡敌军人多势众,正岌岌可危之时,见于禁又率先返回救援,不由士气大振。荆州军将士猝不及防,被于禁领着骑兵冲开个缺口。于禁与部下会合之后,人马更壮,专向被围的部下冲去。   如此冲杀了一阵,虽然解救出数百骑,但荆州军稳住阵脚之后,别处人马又赶来增援,眼见敌军越来越多,于禁再不甘心,也只得领着部下向外冲杀。至于那些仍被围困在敌军之中的部下,也只好弃之不顾了。   堪堪冲出重围之后,于禁也不及清点人马,带领麾下先往东疾奔了数里之地,见荆州军追兵不再赶来,这才勒住了战马。   “将军,我方骑兵仅有四百余骑逃出,步卒被敌军伏击之后,伤亡惨重,多数被俘,不知有多少逃脱出来。”一名校尉清点过人马之后,对于禁低声回禀道。   于禁愣怔了一下,即便自己未能救得所有人逃出敌军围困,也不至于才有四百余骑啊。不过他转念一想,方才突围之时颇为混乱,也许有些部下分头乱走,以至失散也是有的。   骑兵也还罢了,只是那四千余步卒,为何会顷刻间便土崩瓦解?即便荆州军有骑兵冲杀,也不当这么快便全军溃散了啊?他思忖片刻之后,对那校尉说道:“我军虽遭败绩,但曹将军大军未至,胜负尚未可知,我等也不必退的太远,只盯住荆州军动向,不使其突然袭击我军便是了。若是曹将军大军今夜能到,彼时我等还可再战!”   他是这支人马的主将,那校尉听了只有唯唯应是,可是心里却暗自嘀咕,荆州军素来悍勇,现在又做足了准备,若是曹将军不来还罢了,来了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万一连曹将军大军都被荆州军击败,那这广陵郡也不必守了,大伙撒开双腿,都往彭城去罢!   于禁翻身下了战马,借着明亮的月光环目四顾,见麾下将士神情沮丧,很多人身上带伤,还有些连头盔都不知落在何处,不由心中暗叹。   他派出斥候往四处探查,以防荆州军摸到近前暴起突袭,然后和将士们一同坐在地上,稍事休息。有名近卫取了水囊,于禁接过来灌了几口,这才发觉汗湿衣裳,被夜风一吹,颇有些凉意。   因距离盱眙城并不远,于禁便不令部下燃起篝火,不过有不少溃散的曹军步骑也寻到此处,大半个时辰之中,倒也收拢了五百余众。   “将军!曹将军人马似乎也杀到了!”一名斥候急匆匆地赶过来,对于禁说道。   于禁听了大为振奋,忙扭头向东北方向望去,果然见到数条火龙远远的向盱眙而来。此时能从那里杀出如此众多的人马,除了曹仁亲领的大军还会有何人?   “你等立即前去报知曹将军,就说荆州军已有了准备,请曹将军谨慎行事!”于禁见前锋似是骑兵,疾行甚速,不由对身边几名斥候说道。他担心曹仁也和自已一样,被荆州军所布疑阵迷惑,因此便急忙派人前去告知。   斥候得令,立即翻身跃上马背,向那数条火龙迎去,于禁担心斥候拦之不及,便一直注目观望。过不多时,见那数条火龙渐渐减缓了速度,离着己方和盱眙城各有十余里之地后,更是驻足不前。于禁看到此时,才稍感放心。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马蹄声由远及近,数名骑士飞奔而至,来到于禁身前翻身下马,其中一人上前对于禁行了个军礼,口中说道:“于将军!曹将军有请!”   于禁听了沉声应诺,近卫牵过战马,于禁认镫扳鞍上了战马之后,便随着这几人而去,身后数十近卫,也打马跟随。此处将士自然让那校尉暂为统率。   十余里之地眨眼便到,于禁心中惴惴不安,及至见了曹仁,翻身下马便欲跪地请罪,却被曹仁赶到身前,一把搀住:“胜负乃兵家常事,于将军何必如此?”   于禁脸色暗红,抬起头借着周遭火把,见曹仁面容沉静,不似做伪,愈发有些羞愧。   “也不止是于将军受了伏击,我军方才来时,也曾被敌军所伏。不过我方人马众多,敌军见不能胜之,便远远遁走,因此我军才会来得迟了。”曹仁拉着于禁走到一处土坡之上,两人举目向盱眙方向望去,见城内外火光大盛,浓烟滚滚,心中都颇为沉重。   按说还有徐宣所率领的高邮兵,也当在此时与曹仁会合,然而现在连影子都看不到,想来也凶多吉少。   至于另一路人马,虽然还未赶到,但已有斥候与之联络上,再有半个时辰,也该赶到盱眙了。只是现在荆州军已经有了防备,这四路合击已废了两路,接下来又该怎么打?   ☆、第六十九章 再弃盱眙守淮阴   “曹将军,以末将观之,荆州军虽已有了防备,但其人马分散设伏,如何能与我军相抗?不若集中我军步骑,缓缓推行,逼至城外,彼时城内守军见我大军已到,士气必然大为高涨,即便不能迫使荆州军退兵,也能固守住盱眙。敌军已深入我方境内,见盱眙难克,相持越久,对其便越为不利,早晚还会引兵退走。”曹仁麾下一名偏将见状,对曹仁躬身说道。   曹仁听了沉吟不语,思忖片刻之后,扭头对于禁问道:“于将军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只是我军远来,恐为荆州军铁骑冲撞,须得以骑兵掩其两翼,不使敌军有可趁之机才好。”于禁斟酌说道,他之前便是因为太过操切,以至于被荆州军诱入阵中,这才招致惨败。同样的一幕,他可不想再次看到。   曹仁见于禁也如此说,便决意按此行事,传令下去之后,各部人马整队列阵,以骑兵分列两翼,步卒居中,缓缓向盱眙城下而去。   荆州军斥候早已发现曹仁所率人马,见状连忙飞奔回去报与周瑜,周瑜闻讯之后,稍一思忖,便已明白曹仁的想法。他淡然一笑,对传令校尉说道:“曹军已不会再上当了,传令各部,不必埋伏,各自撤回本阵!”   那校尉依令而去,不多时数骑疾驰而出,又有数盏各色孔明灯自阵中徐徐升起。   “都督,城内朱将军所部,该当如何?”另一名校尉见状,便对周瑜问道。   周瑜沉吟道:“此时朱桓已率领部众攻入内城,若是仓促退兵,恐怕反会被敌军追击,且先等等,待曹仁所领人马进至城下,再放号灯令其撤出。”   “彼时曹军援兵已到,那时朱将军退兵岂不是更易被敌军所阻吗?”这名校尉有些不解的问道。   周瑜微微一笑,说道:“城内守军失了内城,必然会严加监视,待见援军抵近城下,必然会与其会合,那时退兵,谁还会去管朱桓所领人马?”   过不多时,城北的人马先与东门太史慈所部合兵一处,接着埋伏在城外的数路人马,如陈武、凌统等将都陆续领兵返回。此时早已是夜半时分,及至太史慈领着人马与周瑜会合时,城内放出号灯,朱桓也应当领兵退出了内城,甚至不在城西岸边驻扎,由水军黄射接应,上了战船。   待各路人马都退回营寨之后,押解而来的曹军俘虏也都被关了起来。   城头上路招见曹仁所领大军不疾不徐的行进,荆州军也纷纷退走,一时间恍如梦中,犹自不敢置信。   起初于禁领兵杀来之时,路招等将先是喜出望外,紧接着却又见到荆州军伏兵四出,将于禁所部打的落花流水,顿时感到心中拔凉。   于禁败退之后,路招等人忧心如焚,生怕曹仁所领人马也遭荆州军埋伏,可敌军已将盱眙城团团围困,如何派得出斥候给曹仁示警?好在曹仁领兵而来后并未莽撞行事,而是列阵缓缓推进。路招等人见状,这才心中稍安。   及至曹仁大军抵近北门,此时城内荆州军也不知何故,悄然退走,路招便亲自出了北门去迎曹仁。   曹仁见路招等将校神情憔悴,疲惫不堪,先是温言抚慰了一番,又问及这些日子里荆州军是如何攻城,路招便原原本本的将详情告知。   “城墙竟已损坏如斯?”曹仁得知如今盱眙城情形之后,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对路招问道:“现在城内人马尚有几何?”   路招略一思忖,回道:“可战之士,已不足三千。”   “我军伤亡不少啊。”曹仁皱眉说道:“看来这盱眙城是不能再守了。”   即便曹仁不说,路招也打算如此建议,现在听曹仁说了,他便应声附和道:“荆州军霹雳车实在太过厉害,城头之上垛口几乎全被毁去,东门和南门城楼被巨石砸毁,连带着城门处的城墙也垮塌了,别处还有坍塌坑陷,只是不如城门那么严重而已。将军未来之前,荆州军由这几处地方强攻,使得我军伤亡大增。”   他这话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开脱责任,毕竟霹雳车将城墙损毁的如此严重,就连于禁也是亲眼见了的。   不过若是放弃盱眙,那就只能退守淮阴了。相比之下,淮阴虽也有淮河想通,但比之盱眙临近破釜塘要好防守许多。毕竟破釜塘水面开阔,利于敌军水军战船转圜。   曹仁也是如此想法。之前因担心荆州军过于深入,以至于分兵去取高邮,断了淮阴与广陵之间的联系,所以曹仁才想在盱眙将荆州军挡住。现在看来己方水军敌不过荆州水军,选择盱眙防守,便实为不智了。   “大军一路劳顿,是不是先休息一夜,明日再行开拔?”一名校尉见曹仁沉默不语,便对他说道。   曹仁回过神来,摇头说道:“不可!荆州军既已收兵,若是我军反倒在此驻守,恐明日便被会被纠缠住,如今盱眙城已无防守之必要,既然决定退回淮阴,那就要立即行事。”   路招、胡质等将听了,心头一松,连声附和。他们这些日子防守盱眙,早就吃够了担惊受怕的苦头。现在若是跟随曹仁大军去往淮阴,至少能摆脱眼下这危险境地。   倒是曹仁麾下的将校,辛辛苦苦地领兵自各处而来,赶到此地还未与荆州军接战,便要扭头退兵,心中都有些不服气。   然而军令难违,在曹仁下了退兵的命令之后,各部便陆续向来路而行,曹仁亲自领兵断后。荆州军斥候远远望见,连忙飞马疾驰回到大营,报与周瑜知道。   周瑜彼时尚未卧榻休息,闻讯之后淡然一笑,对帐中诸将说道:“想不到曹仁倒也果决,本以为他还会在此与我军相持些日子。现在看来,他是要退回淮阴死守了。”   “既如此,我军何不先取了高邮,再攻广陵?”凌统听了之后,站起身来说道:“末将愿领本部人马,去夺高邮!”周瑜哈哈一笑,抬手示意凌统坐下,环顾诸将说道:“徐宣被俘,高邮空虚。于禁既然已领广陵精锐来此,想必广陵也不难攻克。只是曹仁大军尚在,我军岂能分兵去攻城略地?今日诸位都已辛苦,还是早些安歇了吧。以后该当如何,明日再议!”   ☆、第七十章 休整疲兵待征程   曹仁亲自领兵断后,虽然并未见荆州军追击,但仍不敢大意,引着部下徐徐而退。曹军将士连日赶路,与敌军还未接战便又退走,自然牢骚满腹,少不得说些怪话。   “原还想着与荆州兵好生厮杀一番,谁知道紧赶慢赶,到了此间却掉头便走!”一名高壮汉子对身前的什长抱怨道:“早知如此,俺就不该把那几张麦饼给了旁人。”   什长头也不回的冷哼一声,斥责道:“怨得谁来?还不是你嫌麦饼重了,这会儿倒抱怨起来。”   那壮汉脚下接过身后同伴递过来的火把,对什长低声问道:“听说于禁将军也吃了败仗?”   “打听这些做什么?管好你自己便是!依我看今天晚上是别想睡觉啦,这路还长着呢,有这点精神留着赶路吧!”什长没好气的说道。   壮汉死乞白赖的说道:“实在走不动了,大不了往地上一滚!俺现在走着路便能睡着,信不信?”   什长回头一巴掌呼在壮汉脑门上,呵斥道:“闭嘴!俺这什里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无赖子!”   队伍里的弟兄们都笑,那壮汉眉飞色舞的说道:“那是咱们什里的运气!真若是碰上荆州兵,看俺一个打他们十个!”   大伙又是一阵低笑,倒不觉得赶路的辛苦了。过不多时,一匹快马从队伍旁边疾驰而过,借着火把光亮,便能看出这人乃是军中的斥候。   又行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天色便渐渐放亮,东边朦胧曙光已现,前面传来军令,让队伍停下,原地暂时休息。   众人疲倦欲死,往地上一坐下便不想动,不过很快传来一个消息,让大伙都有些紧张起来。   “听说徐将军那路人马中了荆州军的埋伏,徐将军被俘,部下三千余众才逃出来百余人。”   “你又怎么知道了?”   “方才过去的那个斥候,已经探查明白,据说在盱眙东面五十里之地,死的人都快把道路填满了!”   这个消息让众人都心中黯然,就连那个高壮汉子,也皱眉对什长低声问道:“荆州军竟然如此厉害么?”   他从军稍晚,并不曾与荆州军接战过,可这名什长当初可是在叶城与荆州军打过交道的。彼时曹仁领兵驻守叶城,那样一个坚城都被荆州军攻破,若不是曹仁退兵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又有附近县城的县兵赶来相助,恐怕伤亡还要大些。   什长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对那汉子说道:“你可莫要看轻了荆州兵,真若是和他们对上,单打独斗或许你要厉害些,可若是一伍一什对同样的荆州兵,那咱们断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哦?这是为何?”高壮汉子有些诧异的问道。他身高体壮,擅使一把沉重锋利的环刀,寻常三五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投军晚,现在怎么也能混个什长,而不是现在这区区一个伍长。若是真刀实枪的打上一仗的话,升为队率、都伯都不是什么难事。   什长用过来人的口吻教训道:“你小子,莫以为身手了得,就看轻了敌人。你是不知道,那荆州军选卒之时,便很是严格。这么说吧,像你这样的壮汉,放到荆州军中,也不过是寻常士卒罢了。这还只是其一,其二,荆州军最重训练。据说他们每日都要出操训练,哪里像咱们这么轻松自在?说起来,咱们还是曹将军麾下的精锐,也不过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而已。”   “不过是训练的勤快些罢了,俺就不信荆州兵个个都那么厉害?”壮汉被教训了一通,却很不服气,挺了挺胸膛对什长问道。   什长嘿嘿一笑,扬手作势又要拍他脑门,壮汉见状,忙缩了缩脖子。却听什长又道:“听俺说完!荆州军每日训练,可不光是列阵这么简单。彼此之间配合很是娴熟,到了接战之时,便共同进退,有若一人。你想想,若是一个人又拿刀,又拿枪,从上下左右同时向你招呼,你可躲得过去么?”   高壮汉子听了,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不由顿时浑身打个寒噤,摇头道:“那除了往后退,别无办法。”   “这便是荆州军的厉害之处了!还不用说他们用的那些个霹雳车、神弩车什么的。”什长捶着腿,感叹着总结道。   那汉子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疑惑道:“如此说来,为何我军却不能每日出操训练?”   什长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每日训练,战袍军械磨损之废,谁来解决?你也不用问为何荆州军便能如此,他们财大气粗,军械精良,粮秣充足,当然便负担得起了。”   “说到底,这打仗还是打个钱字呗?”这高壮汉子无意中倒是道出一条至理名言。   正说话间,前面又传令过来,令大伙列队继续开拔。有那沉沉睡去的,醒来后迷迷瞪瞪,非要摔上个跟头才会清醒过来。   曹仁虽然放弃了盱眙,但盱眙城内还有许多粮草军械可不能弃之不顾,留给荆州军,因此都装了大车一同运往淮阴,以做战守之资。若不是因为这批粮草军械,曹军撤退的速度本来还可以更快一些。   及至到了佛晓时分,曹仁见荆州军始终未曾赶来,便再度下令部下暂时稍歇,自己领了一队骑兵往附近山坡上而去。   路招、于禁等将安顿好部下之后,也骑着战马赶到山坡上,与曹仁相见。   “曹将军,听说徐将军所领之高邮兵已全军覆灭?”于禁见了曹仁之后担忧的问道:“就连徐将军也被敌军所俘,消息可是真的?”   曹仁心情颇为沉重的点了点头:“吾所遣斥候不但往被埋伏之地亲眼看了,还遇到了十多个逃出来的高邮兵。据那些溃兵所言,徐宣及麾下两千步骑,大多被俘,逃出来的不过百十余人。”   “荆州军何以对我军动向,了如指掌?”于禁摇头叹道:“我军从何处而来,所部步骑几何,恐怕早就为周瑜所知。”   曹仁眯着双眼说道:“若非如此,周瑜也不会分兵设伏。荆州军探子无孔不入,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啊。”   “末将无能,之前却为敌军疑阵所惑,未能看出城下列阵的,都是些假人。”路招面孔微红,低声说道:“彼时荆州军攻城甚急,声势极为浩大,末将本以为断难守住城池,却没想过,周瑜是要对付我方各路援军。”   曹仁大度的摆了摆手:“这也怨不得路将军,那时敌军将盱眙城四面围困,将军即便得知端倪,也难以告知城外各军。”   “那周瑜处心积虑地设下埋伏,其所图者何止盱眙?”于禁握紧了拳头,对曹仁说道:“现在广陵之兵,大多被末将葬送于盱眙城外,只怕广陵空虚,将为荆州军所夺……”   他即便不说,曹仁也料想的到,不过曹仁思忖片刻之后,对于禁说道:“文则也不用太过担心,周瑜现在还不会分兵去攻广陵,以吾观之,其必先夺取淮阴之后,才会挥师南下,谋取高邮、广陵等城。”   想到荆州军自出兵以来,先取九江郡内诸城,又往徐州来取广陵,几乎可以说的上势如破竹,众将俱都心情沉重。   战事进行到今天,荆州军或者说刘琮的意图已非常明显,看来不光广陵难以固守,就连淮阴都很难守得住了。然而就这么放弃淮阴,退兵彭城,众人又都觉得很不甘心。毕竟丢了淮河以南的诸多县城之后,意味着从此之后曹军就要面临荆州军的直接威胁。且不说荆州军会不会再攻略徐州,仅仅是想到敌军随时可以从淮南北上,就令人很是沮丧了。   曹仁环视山坡之下,见将士们东倒西歪,大多席地而睡,再回首向东方望去,只见旭日初升,蟹青色的天空中,薄云舒卷,预示着又将是一个炎热的晴天。   而此时盱眙城内,也迎来了入城的荆州军将士。   昨日城内大火蔓延,几乎将内城烧成了一片白地。而盱眙城墙更是因为霹雳车攻击的缘故,变得千疮百孔,倒塌之处两军将士阵亡的遗体,还散落其间。   周瑜见状,下令好生收敛,己方将士的遗体葬于城外,至于曹军遗尸,则堆积起来大火焚之。   入城之后诸事繁杂,周瑜也不事必躬亲,只拣最要紧的事情亲自办理,至于安抚城内百姓、修缮城墙等事,自然交给旁人负责。   将此战的详细过程亲笔书写了一份公文之后,周瑜便让人送往历阳交与刘琮。而被俘的曹军将士,则用以重建城墙及城内房屋。有些老弱伤残的,便给了口粮遣散了事。   如此过了数日,周瑜却始终不曾下令大军往淮阴而去,凌统、朱桓等将颇为着急,几次三番前来求问,都被周瑜打发了。   荆州军各部自出兵以来,转战数处,连克多城,到如今攻入盱眙,虽然才仅月余,但将士们也已非常疲惫,因此周瑜打算在盱眙城进行休整。除了将伤残将士送回后方之外,他还要调动其余各部赶来此处,以做将来攻打淮阴的准备。而且粮秣军械等,也要囤积于此,不将这些事情都准备妥当,周瑜是绝不肯轻易出兵,踏上征程的。   ☆、第七十一章 岂能坐视观成败   不觉已是七月初,这一日自晌午过后,便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盱眙城头上的荆州将士,忙寻了蓑衣穿戴起来。而城外数十里之地,正有一队骑兵冒雨前行。   虽然雨势不大,但若是骑得快了,那雨点打在脸上还是颇有些生疼。好在这队骑兵看样子并不急于赶路,只是缓缓而行。那掌骑的骑士,倒是一丝不苟地打着旗号,看那旗帜上所书,上首乃是“征南将军”,正中间一个大大的“刘”字。旌旗因被雨水打湿而显得颇为沉重,不过翻卷之间,仍能看清这旗上的字号。   刘琮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和近卫们一样着轻甲,连日风尘被雨水洗刷,使得甲胄油光水亮,很是崭新。他神态轻松地与身边张迅说道:“此来盱眙最多不过待上几日,若是调动太多人马护送,实在太劳师动众了些。”   张迅苦笑道:“大将军只要到了城内,不数日便会走漏消息,万一曹军因此而……”   “这倒不用担心,曹仁如今正自顾不暇,哪儿有兵往盱眙而来?”刘琮笑了笑,对他说道:“何况咱们都是骑着战马的,即便遇到大队敌军,打不过还跑不掉么?”   虽然知道刘琮这话并不是开玩笑,但张迅还是有些担心。他身为侍卫长,首要的职责便是保护刘琮的安全,此次刘琮只领三百骑兵便往盱眙而来,他在出发之前便曾劝过。只是刘琮并未听从他的劝告,让张迅这一路上颇为担心。好在盱眙城就在眼前,他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了。   因刘琮已派人往城内去过,告知周瑜等不许出城迎接,所以直到南门之后,张迅才看到周瑜等将校在城门外迎候。   此时细雨绵绵,城外也不是说话的所在,刘琮与周瑜等将校见过后便一同往城内而来,待入了临时被征用的都督府,刘琮换了湿衣,这才来到堂上。   “大将军怎么突然来此?若是提前告知我等,也好安排人马前往护送。”周瑜虽然见刘琮神态自若,并不似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摸样,但对于刘琮如此突然的到来,还是心存疑惑。   不仅仅是周瑜感到意外,其余诸将如太史慈、陈武等人,也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刘琮对己等不满,只需派人送一份公文便是,可看刘琮的样子,又完全不像是生气。不过如今刘琮威严日甚,这般平和的神态倒让众将如沐春风,不觉便放松下来。   他们担心的是自从占领了盱眙之后,各部便一直在进行休整,并未向淮阴发动进攻,怕刘琮因此见责。   所以周瑜问出这句话之后,诸将都把目光投向刘琮,只见刘琮微微一笑,环视众人之后说道:“诸位想来还不知道,如今刘备已攻占了冀、并二州之事吧?”   周瑜等人因忙于休整及准备进攻淮阴,关于此事倒是头一次听说。莫非刘琮突然来此,便是为了这个缘故?   “以公瑾之见,刘备占据冀、并二州之后,曹操会当如何?”刘琮并未让诸将猜测多久,扭头对周瑜问道。   周瑜略一思忖,回道:“曹操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必将提兵北上,以争冀、并!”   刘琮点头道:“吾亦是如此以为,曹操北上去夺冀、并,吾又岂能坐观其与刘备一争短长?”   “大将军之意,是要自南阳出兵以攻取许都吗?”周瑜听了之后便直言问道。在他看来,刘备如今得了冀、并二州,可谓实力大增,曹操固然不愿看到刘备在北方立足,刘琮却也未必会希望刘备从此一飞冲天。只是曹操若果真出兵北上,讨伐刘备的话,对于刘琮又何尝不是个削弱曹操的好机会?   “是啊,吾正有此意,只是要出兵北伐,恐怕还要等曹操先领大军去后,而且此间战事未了,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刘琮说到这里,略有些担忧的对周瑜问道:“攻取淮阴或者不难,之后夺取广陵郡也是水到渠成之事,然而若是不能将曹军主力击溃,恐怕将来还会受其攻击。对于我方全局之战略,恐有掣肘之患。”   周瑜听了这番话,才明白刘琮为何要在回荆州之前,特意往盱眙而来。正如刘琮所言,如果仅仅是夺取淮阴以及广陵郡各处城池,想来都不算难事。就怕曹仁所领大军不与己方死战,引兵退换彭城。彼时周瑜麾下各部,既要分兵攻略广陵各城,又怎能抽调人马去攻彭城?且不说进攻彭城,恐怕分兵之后,立即就会被曹仁发起反击。   在之前的战略构想中,周瑜领江东三营攻下广陵之后,便沿着淮河南岸布置防线,可如果刘琮要大举北上,势必要抽调在庐江郡的黄忠等部,如此一来,淮南的兵力必然不敷使用。   想到此处,周瑜便将心中的担忧直言相告,刘琮听了之后点头道:“正因如此,吾才特意来此一行。公瑾若要与曹仁决战于淮南,所部人马想来还有些缺乏,所以我打算将江东各地兵权,都暂归公瑾指挥。”   周瑜听了心中大为激荡,他如今虽是江东三营都督,但江东并不仅仅只有三营之兵,除了黄忠所率领的轻骑营以及黄射、张允率领的荆州军水军一部之外,尚有各郡郡兵及各城的县兵。即便郡兵、县兵与江东三营之兵相比,要逊色许多,但用之以辅助、运粮以及守城等事,也是足以胜任的。   最为关键的是,这标志着刘琮对他的极大信任。毕竟江东各地之兵合计也有数万之众,加上轻骑营、水军以及江东三营,兵力极为雄厚。且节制诸军,调动指挥,这是非常大的权力。若是换个图谋不轨之人,用之以自立的话,可谓轻而易举。   “大将军以此相托,瑜岂敢不尽心竭力?”周瑜深吸了一口气,很是郑重地对刘琮说道。   刘琮微微一笑,对周瑜说道:“此次攻略淮南,公瑾运筹帷幄,不避锋矢,使得将士同心戮力,屡克坚城,数灭敌顽,居功至伟。若是此间战事顺遂,恐怕你我再见之地,便是许昌了!”   堂上诸将听了都心潮澎湃,恨不能随同刘琮一起去,对于即将到来的淮阴之战,也更加盼望了。刘琮在盱眙并未多待,三日之后便领近卫返回,周瑜本要派一支人马沿途护送,却为刘琮所却,不得已只能和诸将一同送出城外十余里之地,目送刘琮等远远而去,这才回了城中。   ☆、第七十二章 厉兵秣马待敌攻   自刘琮走后,盱眙城内外的荆州军将士,愈发紧张地准备起来。而水军则在黄射的率领之下,先行出了破釜塘(即后世之洪泽湖)顺淮河往淮阴而去,准备在合适的地方设立水寨,以为将来步骑大营相呼应。   而在荆州军休整的这近一个月时间,曹仁和他麾下的将士们也没有闲着。淮阴与盱眙相去两百余里,两地之间有破釜塘相隔,有大路相连,其险阻之处,为破釜塘与白马湖之间。此处虽也是平原,但因地势低洼,除道路之外,两侧多为泥塘水田。而这段道路亦多转弯曲折,因此曹仁在此处设了营寨,以扬州别驾何夔和原当涂守将张喜领兵五千,在此驻扎防守。   除了在此处立营防守之外,曹仁也吸取了盱眙防守时的教训,将广陵、高邮、盐城等处的水军全都集中于淮阴,在城外七八里处,择水面狭窄,地势险要处设水寨,数座水寨彼此相连,一直到淮阴城外。又在淮河中凿沉老旧战船,以阻塞敌船通行。   在淮阴城防守方面,曹仁也不打算仅仅依靠城墙防守,而是在城外设了数十座连营,并将他从许都运来的巨型霹雳车架设于城外,以保护城外军营不受敌军霹雳车直接攻击。在各营之外,深挖壕沟,宽达两丈,内设竹签、尖头木桩等。平时营内将士出行,则从辕门放下吊桥,以供出入。   各营寨之间的通道,亦设有拒马、鹿角及铁蒺藜等物体,以防敌军骑兵或步卒突袭。   至于城头之上,曹仁也安排了许多用以防守的军械,堆积了大量的滚木、礌石等物。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短矛投枪,堆积如山的箭矢,以及用以烧煮沸水、制造火把的柴薪。   这些挖掘壕沟、搬运杂物,甚至修建营垒等事,自然交由征发的民夫去做。为了防止民夫内混入荆州军探子,曹仁便令各地民夫相互具保,凡发现一名荆州军探子,具保者知情不报与探子同罪。当然光有惩罚还不够,凡事举告敌军细作者,根据情况各有奖赏。   为了与荆州军长期相持,曹仁又从广陵等地调集了大量的粮草,除了在城内囤积之外,白马湖何夔大营和城外各营,也都各自建有粮仓存粮。   经过如此细致而严密的准备,曹军将士的士气也在盱眙之战后渐渐有所恢复。   在曹仁看来,荆州军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孤军深入,随着他们占领的地方越多,其兵力便逐渐被分散,战线也越拉越长。反之己方的兵力虽然在之前有所损失,但补充起来却相对容易。而且此地百姓归于朝廷治理已久,多少对荆州军还有些敌意。虽然表面上看来,未必会对两军争战有何影响,然而长期相持下去的话,早晚会因此而增加荆州军的困难。   因筑营等事都交给了民夫去做,曹军将士便抓紧时间进行训练。曹仁自从在叶城与荆州军交过手之后,对于荆州军的一些优势也了然于胸。除了斗具铠甲颇为精良、霹雳车神弩车威力奇大之外,荆州军各部之间、步骑之间甚至是枪兵与刀盾兵、弓弩手之间的配合,都非常娴熟默契。要想达到那样的程度,绝非一日之功,但勤加训练,使得己方将士能够提高战力,也是好的。   盱眙之战后,荆州军按兵不动,进行休整,曹仁并不感到意外。但他也没有因此而放松了警惕,每日都有大量斥候往盱眙窥探,有时候不免与荆州军斥候遭遇,双方各有死伤。   这一日曹仁因要往城外各营巡查训练情况,刚出了淮阴城门,就见一名斥候飞马疾驰而来。那斥候见了曹仁之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告道:“报!昨日刘琮领数百骑进了盱眙城!”   曹仁听了有些意外,皱眉思忖道,刘琮不是在历阳么,怎么会突然来此?莫非是见周瑜按兵不动,亲自去盱眙督促周瑜出战吗?   然则若是刘琮欲使周瑜早日出战,只需一份公文即可,何必要亲自往盱眙而去?   又或者刘琮要返回荆州,却不放心淮南战事,所以才会特地到盱眙,给周瑜面授机宜?   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个消息让曹仁感到隐隐有些担忧。他预感到淮阴之战将会很快爆发,至于广陵和高邮两城,实际上已处于放弃状态。曹仁现在首先要确保的,便是己方在淮河南岸的这一重要据点,淮阴。   “将军,刘琮仅率领数百骑便敢深入广陵郡内,何不遣一支骑兵往其必经之路设伏,一战擒之?”跟在曹仁身后的路招听了,却想到若是能够伏击刘琮,将其击杀或俘虏,荆州军必然陷入大乱,岂不是奇功一件?   不过曹仁却不这么想,他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对路招说道:“刘琮行事看似往往出人意表,但未必就能轻易得手了。若是以此为幌子,诱使我军出击,反行埋伏之计,我军岂不是有去无回?此事实在太过冒险,还是以稳守淮阴为要。”   路招听了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表示服从。   如今淮阴城内外聚集了四万余曹军将士,其中有一半却是各路残兵败将。路招、胡质、张喜以及于禁等部,哪一个不是屡遭荆州军所败?好在这一个月来,经过重编之后,总算恢复了一些战力。其他诸如牛盖、王摩、何茂等或战死,或被俘的将校麾下部曲,基本上都被路招等人瓜分殆尽。   有些实在孱弱的老卒伤兵,则被遣散放归。对于这些人来说,虽然脱离了军队,今后生活很成问题,但能保住性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荆州军恐怕近日便要出兵来攻淮阴了。”曹仁抬眼望西南方向望去,沉声说道:“这几天要多派斥候往各处探查,且不可让荆州军钻了空子!立即派人告知何夔和张喜,让他们做好迎敌之准备!”   待到了城外大营之后,曹仁又令击鼓召将。及至众将齐至,曹仁便将刘琮亲往盱眙,自己判断荆州军将于近日来攻之事告知诸将。   胡质这几日已养好伤口,只是面颊上不免留下一道伤疤,看上去颇为可怖。他听曹仁说完之后,便自胡床上起身说道:“如今我军已准备停当,此次荆州军再来,必让其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曹仁嘉许的看了他一眼,鼓励道:“只要诸位都与胡将军一样,同心戮力,何愁逆贼不除?”   众将连忙起身应道:“末将等敢不尽心竭力,与敌死战!”   诸位将校虽然斗志高昂,但其麾下的普通士卒却没他们这么高的士气。   就在曹仁在中军帐内与诸将商议如何防守之时,各营中的士卒们,也因暂时停了训练,而在各处扎堆休息闲谈。   “整日里操练来操练去,把人累的半死。”有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坐在地上,啐了一口,忿忿不平的说道:“俺这几天脚上都打起了泡,鞋底也快磨穿啦!也不见给俺们换新鞋!”   旁边一人嗤笑道:“换新鞋?想的倒美,你还不知么?前几日别的营中,有人训练时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就此死了。听医官说是什么热症。好端端的人,没死在战场之上,反倒死在自家营中,岂不可笑?”   那矮小汉子吃了一惊,扭头都这人问道:“竟然还有此事?或许是那人本就体质弱,这才会得了什么热症吧?”   “那也说不准,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发生,只是都瞒着俺们罢了。”那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早知道前些天遣散老弱时,俺做个手脚,就此离开军中就好了。”   众人中一名什长瞪眼道:“噤声!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小心被队率听了去,打你十几棍军棍都是轻的!”   那人满不在乎,嬉笑着对什长说道:“俺不过是嘴巴上说说罢了,有甚大不了的?”   什长无奈的摇头摇头,不过想起方才曹仁击鼓召将,心中一动,对什里的众人说道:“曹将军今日突然召集各营将校,恐怕是为了荆州军即将发兵来攻之事。你们这几日都警醒些,可不要胡乱触犯军纪,平白丢了性命!”   他这是老成之言。但凡每次大战之前,各部将校都会重申军纪,为此抓几个违反军令的倒霉蛋,当众斩首以肃军纪的事,之前他也没少见过。   什里的七八人听了,都点头应是。因想到荆州军离此不过两百余里,若是发兵来攻,很快就能杀到,所以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七月初八日,白马湖何夔大营的斥候来报,荆州军突然派出大量斥候,清剿己方所派斥候。   有经验的将士得知此事之后,都知道这是荆州军即将大举出动,所以才会以斥候遮蔽前线的缘故。   曹仁收到斥候报告,心中虽然并不意外,但难免还是有些心情沉重。实在是因为此战关系重大,若是胜了还好说,万一再遭败绩,损兵折将,丢了淮阴,自己就只能再退往彭城。淮南一旦被荆州军所占,徐州便会直接暴露于敌军兵锋之下。更何况如今刘备攻占了冀、并二州,想来曹公是要以大军去争河北诸地。所以淮南战事对于今后战局影响颇大,曹仁对此认识的非常清楚,也因此而感到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心情又怎么能够轻松的起来?   ☆、第七十三章 敌知我方我不知   骄阳如火,晒得人汗出如浆,嗓子冒烟。即便是骑着快马疾驰,扑面而来的也是滚烫的热浪。不过此时这名曹军斥候,却压根顾不上这些,他在马背上俯低了身子,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右手不断挥动着马鞭,催促战马往白马湖大营而去。   在他身后数百步之外,两名荆州军骑兵紧追不舍,其中一人手持短弓,自鞍旁挂着的箭壶中抽出一支利箭,弯弓扣弦只略一瞄,便松了手指。那箭矢迸射而出,猛地射中那曹军骑士后背,就听他惨叫一声,身子向后一仰,摔落于马下。战马忽然失了控制,向前又奔跑了一阵,这才停下来,疑惑的回头看了看。   那名曹军斥候虽中箭落马,但只是受了伤,然而与敌军相斗,却说什么也没有力气。荆州军两名斥候纵马行至他身前,那弓手却不下马,手持短弓,弦上搭箭虚扣,警惕地向四周警戒。另一名骑士翻身下马,拔出腰间所配环刀,喝令这名曹军斥候起身。待其半跪着挣扎起来之后,便以绳索紧缚其手足,抗到起来横放于战马之上。   “快走!似乎有其他曹军将至!”那名手持短弓的斥候见不远处烟尘腾起,便急忙催促道。   说话间,已能看到那烟尘之前数十个黑点,从方向上判断,必然是白马湖大营而来的曹军骑兵。那名同伴见状,连忙跃上马背,与这名弓手合乘一骑,手中牵着另一匹战马的缰绳,兜转马头向盱眙方向疾驰而去。   被俘的曹军斥候被押回来之后,便由前锋朱桓亲自审问,得知自从昨日开始,白马湖曹军大营便加强了戒备。朱桓盘问再三,直到再问不出什么,这才挥了挥手,让人将其押了下去。   自从盱眙之战后,朱桓行事愈发谨慎,这次出兵淮阴,周瑜再度将其选为前锋,朱桓心中感激,更不愿如从前那样莽撞行事。对于曹军在白马湖与破釜塘之间立营防守之事,他之前虽早已得知,但仍然不断派出斥候探查,这次抓回来一名曹军斥候,所问口供与之前的情报互相参照,使得朱桓对于敌军的情形更为了解。   朱桓所率人马虽然只有步骑两千余众,但后面七八里之地便有凌统等部紧随其后,因此并不担心白马湖之敌军会出寨设伏。只是听斥候回报,前面道路愈发曲折狭窄,尤其是敌军设营之处,战局地形之利,易守难攻。   好在今日只是先行试探,为大军安营扎寨进行掩护,并没有向敌军进攻的计划,所以朱桓打算领麾下五百骑兵亲往敌营窥探,其余步卒在后方接应。   行出十余里地之后,还未见到曹军白马湖大营,却远远看到数十骑敌军正迎面而来。那数十骑见了朱桓所领骑兵,却并不惊慌逃窜,只是兜转了马头,徐徐退走。   朱桓见状,对身边近卫说道:“曹军已有了防备,大伙儿切不可大意。”   “将军,敌军既已发现我等,会不会引营内大军来攻?”一名近卫有些担忧的问道。   朱桓摇头道:“我等只远远观望敌营即可,即便敌军出动大队人马,咱们退回去便是了,有何可虑?”   那近卫皱眉说道:“就怕敌军已经设下伏兵,将军不可不防啊。”   “此地空旷平坦,即便有地势低洼之处,又能藏下多少伏兵?”朱桓稍稍放缓了马速,举目往去,很是笃定的说道。   正说话间,就见那数十骑曹军加快速度疾驰起来,朱桓眯了眯双眼,对身边诸近卫说道:“想来是离敌营近了!”又往前行出数里,果然见曹军数座大营,将道路截断,营前数百骑正在列阵。数十斥候往两翼散出。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退回去吧!”之前那名近卫见状,又对朱桓劝说道,这次其他近卫也多有附和者,朱桓略一蹙眉,对众近卫说道:“敌军分明是固守之势,怕个什么?”   朱桓并不是一味逞强,他只是想亲自看看敌军营寨的大小、位置等,好做到心中有数,然而当曹军骑兵跃跃欲试地向这边缓缓逼近时,众近卫担心陷入敌军重围,便一再苦劝,朱桓只得率领众人退走。   见荆州军骑兵退走,曹军骑兵也收兵返回寨中,并不追击。   “敌将欺人太甚,竟来亲自窥营!”张喜站在辕门上方,手扶着栏杆对何夔说道。   何夔字叔龙,陈郡阳夏县人。何夔早年避乱淮南时曾被袁术强召为下属,后来逃回家乡投奔曹操,曾任司空掾属,现为高邮令,本来他即将往许都,升任西曹掾,只是荆州军大军压境,曹仁麾下将领虽多,却少谋士,便暂时留住何夔,先令其领张喜等将校驻守白马湖大营。   “且看他能嚣张到几时。”何夔年约四十,一身文士打扮,相貌温雅,但却绝不文弱,反倒因乱世历练之故,显得颇为干练。   白马湖大营虽在白马湖和破釜塘之间,但却更靠近白马湖,从盱眙通往淮路在此处颇为险要,为了加强白马湖大营的防守,曹仁还令人送来了数十架霹雳车。   张喜见敌军缓缓退去,心有不甘,只是如今他暂归何夔麾下,不敢擅自行事。见何夔不慌不忙,很是镇定的摸样,心中不由暗自疑惑,若是荆州军大举来攻时,却不知何夔是否还能如眼下这般镇定如常?   “敌军斥候遮蔽甚严,不知张将军有什么办法破之?”何夔捋着胡须,对张喜问道。   张喜自从当涂战后,对荆州军都有些惧怕了,闻言皱着眉头思虑片刻,回道:“荆州军斥候往往三五人一队,彼此相隔又不很远,呼啸即至,因此我方斥候与之遭遇,总是吃亏。若是要破其斥候遮蔽窥探,则必以数倍之兵围而攻之。”   何夔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是我军设伏,专一擒杀荆州军斥候,会否有效?”   这法子张喜虽然未曾试过,但以他的经验来看,恐怕很难奏效。何夔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我方情形,恐已为敌军所知,但敌军之情形,我等却只知其大概,如何能与之相争?”见张喜低头不语,何夔便拍了拍栏杆,对他说道:“好在我方各营占据地形之利,荆州军若是来攻,却也没那么容易攻破我军营寨!”   ☆、第七十四章 忽闻敌军潜己后   朱桓率骑兵与麾下步卒会合之后,便在曹军白马湖大营十余里之外寻了大军扎营之地。不多时,太史慈等将也领兵而至,等到周瑜观看了地形之后,各部便按立营之法各自行事。待运送辎重的车队抵达之时,各部营寨外的壕沟已大致完成。   荆州军立营时,曹军斥候虽远远看到,但因荆州军斥候遮蔽甚严,并不知其营寨虚实,无奈只得报与何夔。   何夔得知后,并未调动人马出寨迎击荆州军,对此张喜也颇为赞同。在张喜看来,与荆州军野战,实在难有胜算,据守营寨的话或许还能坚持些日子。   白马湖大营要据险死守,但曹仁知道一味防守必然不能长久。在曹仁看来,必须将己方的优势发挥到极致,而在与荆州军的作战中,则要利用敌军的劣势不断削弱对方的实力,然后寻找战机,将荆州军一举击败。   正所谓“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荆州军即便训练有素,战力强大,但绝不会无懈可击。因此曹仁才会在白马湖险要之地设立营寨,以为淮阴防御的第一道防线。荆州军想要进攻淮阴,就必须从此地经过,如此一来,曹军便可以借助地形之利加以阻挡。只要能够将荆州军大部牵制于白马湖附近,不断消耗荆州军的实力,便总会有机会将其消灭。   为此曹仁甚至已暗下决心,不惜将白马湖大营的五千将士都消耗于此,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向白马湖增派援军。即便白马湖大营被荆州军突破,还有以淮阴城为核心的第二道防线。   在这条防线上,曹仁布置了数十座大营,两万余曹军将士,其中有四千水军,自淮河水寨与城外各部大营彼此相接,互为犄角。至于淮阴城内则以五千步骑固守,另有四千精锐步骑在淮阴和盐城之间立营驻扎,以备总攻之用。   荆州军大部自盱眙出兵之后,曹仁便得了斥候探报,待何夔派人报告周瑜已令大军至白马湖大营外十余里之地,曹仁便亲自出城,往中军大营召集各部将校。   曹仁早在荆州军出兵前,便已安排了数千人马往高邮等处潜伏,此时再度召集各部诸将,除了告知敌军进犯的情形之外,主要便是重申军纪。他深知麾下这四万余人马来源复杂,既有曹军中的精锐,也有收编的各路降将降兵,还有很多在之前与荆州军的战斗中损失惨重,补充了许多新卒。   若是用一盘散沙来形容的话或许有些过了,但这些部将彼此之间缺乏配合,却是不争的事实。为此曹仁在这一个月内多次三令五申,严明军纪。现在荆州军大举来攻,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恐怕还是难以与之相争。   路招等将校见曹仁如此重视,自然不敢轻忽,纷纷郑重应诺。   “却不知周瑜所领大军有多少人马?所运辎重粮草,可供应多久?”于禁见曹仁并未提及此事,便出言问道。他所部人马虽在盱眙城下损失惨重,但后来又陆续收拢了近千步卒,加之新募之兵和牛盖、何茂等人的残部,以及从广陵调来的人马,如今于禁部下又有五千余步骑。   曹仁闻言,捋着胡须看了一眼于禁,沉声道:“若斥候所报不虚,周瑜所领人马当有步骑两万五千余众,另有四千水军,至于辎重粮草,当可供应其三至四月。”   诸位将校听了面面相觑,心知若是如此,周瑜在这一个月内也陆续从各处抽调了人马进行补充,否则当不会有如此多的人马。虽然在知道荆州军进犯之时都已有了预料,但现在听了曹仁所言,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情沉重。   倘若单纯从数量上对比的话,曹军自然是占有优势的。不过路招、于禁等人都心知肚明,同样数量的人马,己方绝非荆州军的对手。至于两者之间的差距,恐怕也不能仅仅从数量上进行比较。好在曹军处于守势,无论如何,总是能抵消一些敌军的优势的。   至于荆州军的辎重粮草,因有淮河水利之便,又逢粮食收获季节,在这方面荆州军是绝不会有缺乏粮草之虞的。   曹仁见众将校神情多少有些紧张,便又仔细分析了敌我双方的优势劣势,极大的鼓舞了诸将校的斗志。   白马湖大营距淮阴大营近百余里之地,荆州军晌午之前抵近白马湖,何夔便立即派骑兵告知了曹仁,而此时天色还不算太晚。就在曹仁召集诸将校之时,荆州军大营也已大致立起。   周瑜与太史慈等将在中军帐中,正围着一个很大的沙盘观看地形,这沙盘是由数名参谋郎根据地图和斥候探查出的情报制作而成,倘若刘琮在此,几乎也无可挑剔。   “敌军大营依白马湖而设,阻断道路,虽无险关峻岭,但也殊为难攻。”周瑜一身白色锦袍,愈发显得丰神如玉,只是他现在面容凝重,与平时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稍有不同。他用手中的细长木杆指向曹军设立的数座大营,对围在沙盘旁边的诸位将校说道:“曹仁在此处设营防守,无非是要将我军迟滞于此,消耗我军兵力和粮草,待我军师老兵疲之后自行退走。”   凌统笑道:“既如此,我军何不在此虚张声势,大军却乘战船绕过此处?彼时我军或直扑淮阴,或回师从其背后猛攻,岂不容易许多?”   周瑜听了之后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翘,扭头对太史慈说道:“子义以为如何?”   “以末将看来,也不用大军全都走水路绕过此处,只需五千精锐即可!彼时自两面夹击,曹军白马湖大营必破!且五千精锐绕行敌军大营与淮阴城之间,易于隐蔽,不使消息走漏,令敌军更难防范。”太史慈略一思忖,对周瑜说道。   周瑜点头道:“子义所言甚是!吾亦有此意,不如就由子义领本部人马,本都督再调一千精锐骑兵与你,一同乘水军战船绕行敌后,与大军夹击白马湖大营如何?”   太史慈肃容拱手道:“末将定不负使命!”   旁边陈武一直在低头沉思,此时抬头蹙眉说道:“五千步骑,若是全部乘水军战船,恐不敷使用,还须征集民船才是。”   众将校也纷纷提出自己的建议,有的说要多带弩兵,有的则建议太史慈用火攻,还有的更是愿领本部人马,以为太史慈所部先锋。   “兵法之要,在于虚虚实实,敌莫能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周瑜含笑道:“待进攻之前,子义可遣千余人往淮阴,虚张声势以为疑兵,若是白马湖曹军大营被我军攻破,也可阻击曹军溃散之兵往淮阴而去。”   朱桓跟着说道:“在太史将军进攻之前,我方大军也必须佯攻敌之大营,不令其生疑!”   “不错!我军佯攻白马湖大营,还可以使敌军都吸引在正面,对于侧翼及后方防范自然会相对薄弱。”周瑜很欣慰的看了看朱桓,颔首说道。   陈武迟疑道:“若是曹军发现太史将军渡河绕行,恐怕会调集重兵加以围攻,此事也不可不防。”   “深入敌后却不被敌军发现,恐怕很难。”太史慈沉吟道:“因此我军登岸之后,便直扑白马湖大营,即便敌军知晓,亦难反应。所谓兵贵神速,正是指此时而言。”   周瑜微微眯着双眼,目光在沙盘上白马湖大营与淮阴之间梭巡片刻,忽然展颜一笑,对太史慈说道:“子义请看!”说着,用手中木杆指向沙盘。太史慈和诸将的目光都随之望去,见周瑜所指的地方,乃是淮河南岸一处地点。   太史慈等将见此处距离曹军白马湖大营甚近,心中暗自估量,不过三十余里,且便于隐蔽人马,都纷纷点头。唯有张多因早前曾在这附近混迹多年,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见状皱眉摇头说道:“此处距离敌军大营虽近,却有个不妥之处。”   “哦?何处不妥?但讲无妨。”周瑜鼓励道。   张多虽也号为将军,但与周瑜、太史慈将相比相差甚远,本来说完之后心中忐忑不安,听了周瑜所言之后,这才鼓起勇气接着说道:“此处地势低洼,常年都有积水,这几日虽然天气晴朗,但若是一场小雨,此处便泥泞非常,恐怕步骑通行尤为困难。”   周瑜微微点头,对张多说道:“若是不下雨的话,则步骑通行便可畅行无阻么?”   “这个末将可以项上人头担保!”张多郑重回道。   “子义觉得如何?”周瑜扭头对太史慈问道:“不若便以张将军与你同行,若是有何变故,以张将军对彼处地形之熟悉,也好随机应变。”   太史慈见张多望向自己,跃跃欲试之情溢于言表,不由笑道:“如此正好!”   “报!”一名斥候在帐外大声报道,周瑜转过身示意近卫放其入内,待那斥候进来,就见他浑身尘土,两眼满是血丝,见周瑜等将校都在此,便单膝跪地禀报道:“报!曹军一部人马潜入我军后方东南三十余里之地!”“何人为将?所部多少步骑?”周瑜闻言,略有些意外的问道。   ☆、第七十五章 任其游走又如何   周瑜听这斥候报说己方东南三十余里之地,发现一支曹军,不由有些吃惊,便对其详加询问。   那斥候回道:“敌军偃旗息鼓,并不知何将所领,步骑合计约有两千余。”   “你可曾被曹军发现?”周瑜让这名斥候起身回话,并让近卫取了水囊给他,那斥候正渴的嗓子冒烟,接过来大口灌了几口,抬手擦了擦嘴角,对周瑜回道:“小的发现曹军之后,便一直小心谨慎,不曾被敌军看到。”   周瑜见问不出什么,便令其去休息,自己走到帅案之后,转身对众将问道:“曹军伏兵两千,潜行至我方后方三十余里,有何企图?”   朱桓回道:“想来是要趁我军进攻白马湖大营之时,突然杀出,与营中敌军里应外合,夹击我军!”   “又或者是准备从后方偷袭我方大营?”有人猜测道。   倒是太史慈皱眉思忖片刻,对周瑜说道:“以末将看来,曹军的目标未必便是我军大营!”   周瑜点头道:“是啊,曹军虽在我方东南三十余里外,但以其行进方向而言,所向之处却在我方大营与盱眙之间。其目的也便不言自明了。况且以两千之众,再如何精锐,又岂能与我方两万之众相抗?所以这一路曹军的意图,定然是欲劫我军粮草,断我军后路!”   “既如此,请大都督允末将领本部人马,将这路曹军杀退!”朱桓见状,连忙自胡床上起身,对周瑜请令道。   周瑜微微一笑,摇头道:“休穆且安坐,此事先不忙。”   朱桓不解的问道:“难道就任其在我军后方,置之不理吗?”   “只要严加监视,就任其游走于我军之后又有何不可?”周瑜淡然笑道:“曹军想必并不止这一路人马潜往我军后方,但总归不会太多,否则何以守卫淮阴?能起到的作用也必然相当有限,若是我方调兵追击,岂不是正合曹仁之意?且让他们去骚扰便是!”   陈武也道:“我方大营距离盱眙本也不远,因此不必担心曹军袭击我方粮道。这路曹军潜行至我军大营后方,与其大部相距甚远,可谓无本之木,无水之源。我军只需将白马湖大营破之,散于我军后方的曹军便不战自败,除了退走之外,又能如何?”   诸将听了略一思忖,都觉得陈武所言很有道理,就连朱桓也点头道:“若是这般,那就让他们先嚣张一时便是了。”   周瑜笑着道:“虽然不用大张旗鼓的对付这些游走于我方之后的曹军,但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必须严加探查,务必时刻了解其所处之地,有何动向。”   此事既然有了定计,众将便不再多言,集中心思商议几时能凑足船只,太史慈部何时出发,己方又将如何佯攻等事。   不觉天色已暗,诸将议事完毕之后便各自回营,虽然知道曹军不太可能趁夜劫营,但这方面的准备却不可少。待安顿好诸多事宜,这才放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各部将校依照昨日议定,该去征集船只的去征集船只,该准备佯攻曹军营寨的,便进行进攻前的准备。   待周瑜亲自领一万余步骑出大营,往曹军白马湖大营而来时,曹军斥候见了连忙飞马回报。何夔闻讯之后虽然并不意外,但还是感到有些紧张,不过他喜怒不形于色,面上倒是镇定如常,一面派人往淮阴给曹仁报信,一面让人告知张喜,自己则率领近卫亲自上了中军辕门,向敌军来路方向望去。   十余里之地若是骑兵的话,须臾便至,荆州军大军出动,前锋已抵近白马湖大营外三百步附近,后军尚未完全出营。好在何夔并没有看到荆州军出动霹雳车,否则早就下令己方霹雳车准备了。   见荆州军阵势颇大,何夔正暗自心惊,张喜也闻讯赶到,举目观望了片刻,对何夔说道:“敌军势大,还是据守营寨比较妥当。”   何夔也正有此意,点头道:“敌军虽众,但若想逼近我军营寨,却也铺展不开。前方营寨便有劳将军督战,切不可让荆州军轻易夺了去!”   张喜领命而去,到了前方营寨之后,登上营中所筑敌台就近观看敌阵,见荆州军列阵已毕,但后方仍有许多人马缓缓而来,千万人踏起的烟尘滚滚升腾,令人心中发寒。   “今日又是晴天啊。”张喜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晴空万里,忍不住微微摇头叹气。若是下一场大雨的话,荆州军即便来强攻营寨,己方也相对好守卫一些。   此营校尉见敌军阵中分出两千余步骑,掩护着弓箭手准备向己方进攻,便连忙对张喜说道:“将军,敌军似有攻寨之意!”   “令将士们自行躲避,刀盾手不许下寨墙,以盾牌遮蔽。弓箭手准备!”张喜闻言连忙收慑心神,沉声对这名校尉下令道。他身后的近卫见状,也自敌台上取来蒙皮大盾,侍于张喜左右,更有人拿了较小的圆盾,紧贴在张喜身旁。盖因圆盾轻便,随时可为张喜遮挡箭矢,不过圆盾甚小,挡得住张喜,便护不住自己了。   寨墙上的曹军将士见敌军已有所行动,忍不住有些紧张。这些曹军将士除了一部分是张喜自当涂带至此处之外,还从别处补充了一些,那些见识过荆州军凶悍的曹军士卒,不由脸色发白,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大伙别害怕!”一名队率见状,便对队中士卒说道:“荆州军弓弩虽然劲足,但只要遮蔽的好,也不用担心!只需记住,不要随意乱跑,探头观望便是!”   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新卒听了,抬头对他问道:“可若是敌军趁机来攻寨墙呢?”   队率粗糙的大手在他头盔上轻轻一拍:“低头!这些事用得着你来担心么?敌军若是冲到寨墙下面,只管与他厮杀便是了!”   旁边一名老卒弓着身子笑道:“队率,你还指望他与敌军厮杀?到时候别吓得尿裤子就算不错了!若是论起厮杀还得靠俺们这些老家伙啊!”   队率啐他一口:“呸!你这家伙哪次不是躲的最快?指望你么?俺早就被荆州军砍了脑袋!”   众人哄笑,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心里也不似方才那么害怕了。然而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从对面响起,让大伙儿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第七十六章 出营厮杀试敌锋   “嗖!嗖!”箭矢破空而至,密集如雨,射在寨墙的木桩之上,发出一阵令人心悸地撞击声,箭尾剧烈地抖动着。若是从半空俯视下去,仿佛转瞬之间,寨墙正面便覆盖了一层白雪。而在寨墙后面蜷缩成一团的曹军将士,心中无不暗自祈祷,千万别被箭矢射中,可如此密集的箭雨之下,还是有不少人还是被箭矢所中。   一名曹军士卒虽顶着盾牌,但却被一支利箭射中脚掌,锋利的箭矢射穿了脚掌之后又深深扎入寨墙的圆木之上。这士卒吃痛之下,下意识的便要去拔箭矢,旁边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卒连忙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其死死压在身下。   耳听箭矢不断坠落下来,大伙都不敢稍动,至于被射中的士卒,有的惨叫不已,有的却已毫无声息,显是被射中了要害。   粘稠的鲜血在圆木搭成的通道缝隙中低落下来,藏身于通道下的曹军将士因很是拥挤,连避让都避让不开。   张喜所处的敌台并不在箭矢射程之内,即便偶有流矢飞过,也被他身边的近卫以盾牌格挡开了。眼看荆州军箭矢颇为密集,张喜便未曾下令己方弓箭手还击。待敌军箭雨稍歇,张喜这才大声下令,敌台上的旗手连忙挥动号旗,鼓手挥动双臂,急促的鼓点“咚咚!”响起。   寨墙上的曹军弓箭手听到鼓声之后,便急忙站起身来,手指夹着箭尾,弯弓搭弦,向荆州军方向稍稍举起手臂,拉满弓弦之后双指突然松开,就听“嗡”地一声,箭矢已离弦而去!   前方两座营寨内的三百余弓箭手齐射之下,声势也颇为惊人,正向曹军营寨逼近的荆州军将士不敢怠慢,连忙停下脚步,举盾防御。   虽然荆州军步卒身披重甲,但也不可能将全身都防护得毫无破绽,在曹军的箭矢反击中,还是有不少人中箭受伤。好在阵亡者仅寥寥数人。双方对射了一阵,荆州军便鸣金收兵,张喜见状却不敢大意,仍在敌台上密切注视着荆州军动向。他虽屡次败于荆州军之手,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对荆州军的战法有所了解。   正如张喜所料,荆州军退走后不久,便又换了一部人马再度进攻。张喜冷哼一声,心中暗道,荆州军果然又是这一套,总是想要牵着我军的鼻子走。不过张喜也知道己方处于守势,被动是必然的,眼下只能如此应对。   在张喜看来,荆州军之所以如此频繁的调换人马,一方面是为了使己方将士麻痹大意,好有机会突然猛攻,另一方面便是保存各部人马实力,不至于使得每次进攻的士卒伤亡太大。   “将军,我方若是如此防守,恐怕箭矢损耗甚多,不易持久啊!”守营的校尉见荆州军再度退走,却并无喜悦之色,反倒有些担忧的对张喜说道。   张喜微微颔首,对这名校尉说道:“敌军射入营中箭矢也不少,足可使用。我担心的倒是敌军这疲兵之计,让将士们不可因敌军动辄收兵退却,便心生大意!至于营内弓箭手,也可适时轮换。”   那校尉应道:“将士们伤亡不大,就是弓箭手很是疲累,末将这边去安排轮换。”   待他安排好弓箭手轮换事宜后,再到敌台上见荆州军又来进攻,便对张喜说道:“将军,末将看荆州军似乎颇为大意,不若由末将领兵出营厮杀一阵?”   张喜也正有此意,闻言点头道:“出营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许恋战,将敌军杀退之后便回转营内。若是难以击退,便缓缓退兵!”   这校尉领命之后下了敌台,在营内点选人马,准备出寨厮杀,中军大营中何夔见状,忙派人前来询问。张喜有些不快,但何夔才是白马湖大营主将,他仅是副手而已,便向来人解释了为何要派人出寨厮杀,那人本是何夔近卫,听完之后急忙回中军营报与何夔。   “真是胡闹!我方才和他说过,只许守营,不可出战,怎么张喜偏要明知故犯?”何夔心中恼怒,面上却仍淡淡的。他想了想,还是率领近卫亲自往前营而来。   此时那名校尉已准备妥当,却不见张喜下令出击,不由在战马上回头望去,却看到何夔带着几名近卫匆匆上了敌台。   何夔登上敌台之后,并未怒气冲冲的斥责张喜,而是闻言问道:“敌军军容严整,来势汹汹,何不凭借营寨固守,却令部将率兵出战?”   “荆州军已数度进攻我方营寨,每次均为我方箭矢所阻,并不轻易猛攻,以末将观之,此为敌军的疲兵之计。”张喜心知此时不是与何夔置气的时候,便耐心解释道:“曹将军令我等在此设营,除了要将敌军迟滞于此之外,还要我等消耗荆州军实力。眼下敌军仅在试探,若是放任不理,我军固然没有多少损伤,敌军亦如是。因此末将以为,可趁敌军不曾防备之时,先进对其突袭,或可奏效也未可知。”   何夔听了思忖片刻,缓缓点头道:“既如此,那边请将军下令吧!不过营内也当有所准备,若是己方战事不顺,要能将营外将士接应回来,又不使荆州军趁势掩杀,冲破我军营寨。”   “末将已准备妥当!”张喜沉声应道。何夔瞥了他一眼,含笑道:“如此便好。”   待张喜一声令下,守卫在营门两侧将士便将吊桥放下,打开营门,那校尉举起手中长枪,催动战马呼啸而出,麾下百余骑兵和四百余步卒紧随其后,从营门冲杀出来。   荆州军似乎有些猝不及防,那校尉见状,心中大喜,愈发催动战马向敌军冲去,几乎转瞬之间便冲入敌军之中,然而还未等他挺枪刺出,就见敌军刀盾忽然矮下身子,抽刀劈砍马腿!这校尉心中一紧,情知不妙,猛地一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堪堪躲过敌军锋利的刀锋。   校尉虽然也差点摔落战马,但因双腿夹得紧,总算没随着战马人立而滑落马下。待战马前蹄落地时,这校尉已偏转马头,向斜刺里而去,身后的部下却勒马不及,虽踹翻了几个荆州士卒,可战马也被敌人砍断前腿,悲鸣着向前扑倒。   “杀啊!”荆州军阵中爆发出一声怒吼,就见众刀盾手不退反进,迎着曹军冲杀而来!   两军将士如同两股大潮迎面撞击,一时间喊杀声,劈砍声响作一团,血肉横飞。   那校尉稳了稳心神,正要挺枪厮杀,却见一员敌将骑着高头大马向自己直扑而来。他见对方使的是一口大刀,刀身颇为沉重,刃口闪着寒光,心中已先惧了三分。   提刀而来的正是率领这路荆州军人马的凌统,见这名校尉横马举枪,便当头劈砍而去,那校尉见刀锋劈来,犹如万钧之势,斜举长枪要将其格挡住,却不料凌统这一刀可实可虚,来势虽猛,说收便收,右手虚摆刀杆往回一带,手中长刀便抽回了半截,紧跟着手腕一拧,刀锋随之偏转。   这校尉一举长枪却撩了空,用力太猛以至于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顺势坐直,眼见两人对面错开,心中暗自一沉,忙要打马偏向,打算让开来势,回马后转身再刺。就在这心念微转之间,凌统来势奇快,一个“回头望月”的身法已一刀斩下!这一刀既快又猛,竟将这校尉连肩带背深砍入骨,刀光闪处,鲜血飚飞,骨裂声刺耳非常!   校尉被砍了这一刀几乎当场丧命,惨叫一声向前扑落马下,紧随身后的近卫见状大惊,挥舞环刀冲向凌统。   凌统一刀得手,瞥见敌人从左侧怒吼纵马疾驰而来,忙收刀凝神,待这名近卫冲至近前,这才抬起双臂,竟不是用劈砍之法,而是如同使用长矛一般,刀尖直刺入这近卫胸口,谁知敌人来势凶猛,凌统又猛地刺出,两下里力量叠加,竟使得刀身刺入大半,刀尖已透体而出,自这近卫后背戳出一截。   眼见附近又有数骑向自己冲杀而来,急切间却拔刀不出,凌统心中一急,双臂猛一用力,大吼一声,左手上扬,右手攥紧刀杆向下一压,顿时将刀上敌尸挑起,再用力一甩,恰迎面砸向一名敌军。   那敌军猝不及防之下,被那尸体砸得翻身落马,跌断了腿骨,惨叫连连。   围攻而来的那几个曹军骑兵,见凌统浑身浴血,怒目圆睁,犹如杀神也似,俱都心惊胆颤,哪儿还敢上前?   倒是那名受伤颇重的校尉趁机爬起身,抢了一匹无主的战马翻身跃上,伏在马背上落荒而走。那几名骑兵见状,连忙护着他向后退去。   凌统挑飞了敌尸,也是心头狂跳,手足都有些酸软,见那校尉逃走,便也不加追赶,兜转马头,领着跟上来的近卫骑兵,向己方阵内的曹军掩杀过来。   曹军校尉负伤逃走,麾下骑兵见势不妙也多跟随其向营寨而去,步卒们尚未冲到荆州军之前,便见己方骑兵败退,也都不敢上前,乱哄哄的往营寨大门处败走。   守卫在寨墙上的曹军将士见状,连忙抛射箭矢,以阻挡荆州军趁势掩杀,混乱中射中了不少己方将士,却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凌统见敌军败退奔回营寨,便勒住战马,也不许部下追击,恰好中军中传令收兵,便亲自断后,麾下将士徐徐退归本阵。   ☆、第七十七章 明日复来怎打发   那校尉身受重伤,强撑着逃回营内,未等医官给他裹扎好伤口,便一口气吸不上来就此毙命。张喜闻知后,心中黯然,不过他并不因此懊丧,更不会为此后悔。   经过这次试探之后,张喜便也绝了派兵出营厮杀的念头。虽然此次出兵营外,伤亡并不是很大,算上那名校尉,还不到百十余人,但张喜知道,荆州军绝不会因为调动频繁,便心生大意,也绝不会给自己出兵突袭获胜的机会。   何夔见状,也未出言责怪张喜。这次虽然失败,但也打乱了荆州军进攻的节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夔甚至隐隐有个想法,这样的出击,不妨时不时的来上一下,即便不能给荆州军大量杀伤,能消耗点对方的兵力也是好的。   双方都引兵退却之后,战场上便忽然陷入了沉寂之中,不过这种沉寂会不时因受伤的战马悲鸣而被打破。   “看来晌午之前,敌军是不会再来进攻了。”张喜随手拔下一支射在立柱上的箭矢,眯着双眼打量了片刻,递给何夔说道:“敌军箭矢颇为锋利,箭头又比我军所用的稍重一些,配上硬弓,所及便比我军要远不少。”   何夔虽不太懂这些,但接到手中,也能感受到这支箭矢制作精良,比曹军所用的要好,不由点头道:“荆州富足,南阳等地又多有铁矿产出,刘琮这些年整军备武,可是一直没闲着啊。”   “让将士们收集敌军箭矢,不可浪费了!”张喜转头对近卫吩咐道,说完之后,又对何夔说道:“王校尉战死,此营却不可无统兵之人,不如便让苏校尉顶替,如何?”   何夔对营内诸将校并不熟悉,闻言点头道:“这些事情将军尽可自专,不必事事相询。”他虽不知苏校尉是何许人,但想来必是张喜的亲信,但何夔这次只是临危受命,自己所率领的部曲之中,也没几个能战之人,便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让张喜自行决定便是了。   张喜见何夔如此说,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对何夔也不似方才那么疏远了,躬身道了谢之后,对何夔说道:“此处不甚安全,还请令君回中军大营坐镇。”   何夔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此处便有劳将军了!”   待其走后,张喜便召来苏校尉,任其为此营统兵之将,苏校尉正是其亲信,平时早就与张喜厮混惯了,此时被授予重任,却也不敢嬉笑玩闹,郑重领命。   荆州军虽然退去,但大军仍在营外严阵以待,虽然再未派遣人马前来进攻,却有百余个大嗓门的士卒跑到弓箭射程之外,大肆辱骂,挑衅叫阵。张喜冷哼一声,对苏校尉说道:“且随他们去,汝等切不可轻举妄动,出营厮杀!”   前任校尉尸骨未寒,苏校尉才不会重蹈覆辙呢,他巴不得就在营内防守,闻言点头道:“末将理会得!”   那些叫阵的荆州军骂了一阵,见曹军缩在营寨内纹丝不动,只得悻悻退回本阵。   此时已近晌午,日头正毒,曹军将士在营内有遮阳木棚,又能轮换上寨墙防守,见荆州军在烈日下列阵,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极为辛苦,纷纷探出身子大声嘲笑。如此一来,士气反倒有所提升。   “都歇会儿吧!”一名老卒背靠寨墙盘腿坐着,举起手遮在额前,对身边叫的正欢的一个年轻士卒说道:“小心被冷箭射掉了舌头!”   那年轻士卒咧着嘴坐下来,甩着手在脸旁扇风,笑道:“怕什么?好歹要出了方才的恶气!”   老卒冷笑道:“出气?这算得上什么出气?真若要出气,就要把敌人的脑袋砍下来,那才叫出气!”   “俺瞅着荆州军也不过如此,还未攻到寨墙前面,被咱们乱箭一射,便急急忙忙的退走了。”年轻士卒扭头从寨墙木桩缝隙中看了一眼,又扭头对这老卒说道:“他们不过是箭矢锋利些,射的又远一些罢了!”   老卒面无表情的说道:“高校尉是怎么死的,你可看到了?”   他所说的高校尉,正是之前领兵出战的那名校尉,年轻士卒听了愣怔了一下,摇头道:“俺虽然未曾亲眼看到,但这又如何?大不了咱们就守着营寨,不出去与荆州军厮杀便是!”   “说的倒容易。”老卒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他说道:“咱们在此立营,堵住了荆州军往淮阴的路,你想荆州军岂能任咱们在此?俺虽不知荆州军到底有啥打算,但是看这样子,恐怕是不攻下淮阴不算完啊!”   年轻士卒皱眉道:“可也没见荆州军拼了命的强攻我军营寨,这又是为何?”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卒卖弄道:“咱们的营寨设的好,荆州军若是一上来便强攻,势必伤亡惨重,因此先行试探,看看咱们营寨的薄弱之处在哪儿,以后才好专门强攻那里。”   听他如此说,年轻士卒便不由紧张起来,对老卒问道:“这么说,敌军已经试探出来了?”   “这个么,你还是去问问敌军大将好了!”老卒哈哈一笑,逗趣道。   荆州军大部虽在白马湖营外列阵,但太史慈、张多二部却不在阵中,而是在己方营内休息,为接下来渡河登岸,从后方突袭敌军白马湖大营做准备。   黄射在收到周瑜军令之后,便立即派遣水军将士准备船只,同时也未放松对淮河上的曹军水军的警惕,不断派出斥候往敌军水寨附近窥探。双方斥候少不了遭遇厮杀,各有损伤,但曹军水军战力稍弱,始终处于下风。   晌午过后,荆州军又在周瑜的指挥下进行了数次试探性进攻,每次虽也免不了有些伤亡,但对双方来说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待到了天色擦黑时分,荆州军引兵徐徐退走,回归大营,曹军将士见状,无不欢欣鼓舞。这一日大伙提心吊胆,虽然伤亡了两百余人,但多数都是被箭矢所伤,阵亡的却不太多。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竟是雷声大雨点小,令不少曹军将士颇感庆幸。   张喜却并没有因此而庆幸,反倒愈发觉得形势严峻,只是己方斥候派出去之后,总是被敌军斥候发现并驱赶,窥探不到荆州军大营的详情,让张喜心中的不安更加严重。却不知明日荆州军复来之后,还会不会如同今日这般容易打发?   ☆、第七十八章 消息走漏当机断   太史慈率领部下登船的时候,已近酉时正,初秋的淮河岸边吹来一阵河风,使得大汗淋漓的将士们感到颇为清爽。远处的树林树叶尚未变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河水缓慢的流淌着,岸边的船只摇摆不定,船夫们紧张的地忙碌着,芦苇的清新气味混在淡淡的水汽中,使得太史慈不禁有些深思恍惚。   自从决定由太史慈率领五千精锐渡河,自后方向曹军白马湖大营进攻之后,水军将士们便开始搜集更多的船只,以运送他们至预定的地点。而在这几天内,周瑜便一直领兵向曹军大营进行佯攻。根据斥候和特卫营探查的结果来看,白马湖大营的敌将并未产生怀疑,但周瑜也没有因此而疏忽大意,仍然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同时加强了对曹军斥候的控制。   直到今天上午,终于凑足了用以运送这五千人马的船只,但也不能一次将太史慈所部全部运至预定之地,如果顺利的话,也需要分为三批,太史慈便决定由自己和张多随第一批一千五百余步卒前往,后续各部则由朱然、许乾二将率领。   在大军出发之前,水军早已派了斥候往预计登岸的地点进行探查,确认附近并无曹军之后,太史慈这才下令部下开始登船。   太史慈比身边的张多看上去要魁梧些,个头也略高,目光犀利而沉静,嘴唇微薄。虽然天气炎热,但他仍然甲胄整齐,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   其实这个时代水军和步卒的区别并不严格,有很多时候步卒乘船参与战斗,便自然成为水军,而水军也经常登岸步战,那时便又成为步卒了。不过在荆州军中,两者的区别还是颇大的。水军就是水军,平日训练皆以水战为主,虽然并不是就不能在陆上战斗,但相对而言,在陆上的战力便不如荆州军中的步骑。   因此次出击还有八百余骑兵,光这些战马就需要占用很多船只,因此登船所耗时间很长。期间虽也有战马突然跃下船只,或是将士士卒落水的种种事情,但整体而言还算顺利。   船队由数百大小船只组成,浩浩荡荡,前面的船只已经驶出很远,后面的将士却还在陆续登船。太史慈一向是身先士卒的,此时在前面的一只大船上回首望去,见船队虽然船只众多,却并不杂乱,不由微微颔首。   此次分兵两路,绕行至曹军白马湖大营后方突袭的战法,对于太史慈来说并不新鲜,但若是顺利的话,将会收到奇效,而要想达成预计之目的,很多细节就必须做到最好。   除了挑选意志坚定、孔武有力的精锐悍卒之外,还要准备攻营之时的梯子、火罐等物,其他诸如粮草、帐篷等也要准备妥当,至于刀枪盔甲、强弓硬弩更是不可或缺。   这几日周瑜率领大军佯攻曹军白马湖大营时,太史慈便在己方营内,与张多、朱然、许乾等将校一起,在沙盘上模拟推演,若是登岸时被曹军斥候发现,敌军如果要赶来阻击,需要多长时间?己方这五千人马全部登岸,又需要多长时间?敌军有可能从哪个方向来,来多少?己方若是在向白马湖大营进发时被发觉,又当如何?   经过数次推演之后,太史慈等诸将校对此次出击可能会遇到的突然情况,都已基本考虑到了,甚至登陆后突然天降暴雨,都做了准备。   周瑜对此事也非常重视,每天回营之后,便询问战船是否搜集足够,出兵的将士们是否已经准备妥当,还有哪些未曾考虑到的,对太史慈和诸将校所进行的推演,往往也会提出自己的建议。   正是因此如此细致的前期准备工作,使得此次分兵从一开始便进展的颇为顺利。   荆州军大营附近的登船之处与预定登岸之地相距四五十里,加之顺流而下,船队很快便陆续抵达。当太史慈涉水登岸后,便立即下令斥候往四周探查,张多等将校则按照预定计划,召集各自部下整队列阵,以防敌军突袭——虽然大家都很清楚,这附近并没有曹军,但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对于张多等将校的表现,太史慈颇为满意,看着将士们整齐有序的列队而行,转头对张多说道:“后队之船何时能到?”   张多略一思忖,回道:“总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让将士们都渡河至此。”   这和预计的时间倒也差不多,太史慈点头道:“既如此,可留五百人在此处等候,其余一千步骑,随我等往驻扎之地!”   就在太史慈等将校往预定集中地点前行时,数骑自东北方飞驰而来,正是早前所派出的斥候。那为首的是名队率,纵马疾驰至太史慈身前,翻身下马禀报道:“将军!前方十余里之地发现一队曹军斥候!”   太史慈皱眉问道:“敌军人马几何?可曾发现汝等?”   “敌骑五人,因仓促遭遇,业已被敌军所见!”这名队率有些羞愧的低头道。   太史慈与张多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无奈,哪怕事先准备的再充分,计划的再完美,也难以避免这种突发性的情况。所以太史慈并未责怪这名斥候队率,而是对其问道:“就你所见,那五名敌骑斥候是从何而来,意欲何为?”   队率听了忙抬起头回道:“敌骑从东北而来,看样子是要沿河巡查。”   太史慈眯着双眼,对这名队率继续问道:“敌军与汝等遭遇之后,去向何处?”   “原路向北遁走,当是返回淮阴。”队率据实回道,见太史慈示意他再去探查,便连忙上马,带着部下再度出发。   张多见太史慈沉吟不语,想到当下形势,心中略有些不安,对太史慈问道:“将军,我方当如何应对?”   虽然在沙盘推演之时,便已经估计到眼下这种局势,但己方大部仍未登岸,敌军却已在白马湖大营后方的淮河南岸发现我军斥候,断然不会置之不理,而此地距离淮阴也不过四五十余里,曹军若是行动迅速的话,很快便能杀将过来。彼时我军半渡,敌军若是人马众多,也颇难对付。   而且最为要紧的还不仅是淮阴方向的曹军,只要淮阴城内的曹仁得知己方在淮河登岸,且在白马湖曹军大营后方,就一定会派人告知何夔和张喜,到那时即便何夔和张喜不敢发兵夹击,也定然会有所防备,对于己方前后夹攻的计划来说,无疑是流产了。   在之前的沙盘推演中,遇到这种情况,众将校分为了两派,一种比较稳妥保守,在淮阴之敌赶来之前,登船退走,放弃分兵夹击的计划。而另一派则比较冒险大胆,提出可以集中兵力先给予淮阴而来的敌军迎头痛击,为后续人马安全登岸争取时间,待五千人马全部登岸之后,再以一部阻击淮阴之敌,同时由其余大部人马,继续执行从后方突袭曹军白马湖大营的任务。   两种办法各有利弊,参与推演的两派将校谁也没能说服对方,就连周瑜也将决定权交给了太史慈,让其临机处置。至于到底要采用什么方法,此时便突兀的摆在了太史慈面前。   太史慈并没有思忖太久,他回首望了望麾下将士,对张多沉声下令:“骑兵随我往北!你率领步卒跟上,派人告知后续各部,登岸之后赶来迎击敌军,不得耽搁!再派斥候往白马湖与淮路阻击敌之游骑!”   他并没有心怀侥幸,认为敌骑没有看到己方登岸,曹仁就会不加注意,哪怕自己领兵北去会让将士们辛苦一些,也总比被敌军突袭,以至于登岸将士遭遇危险要好。   事实上那几名斥候正是曹仁亲自决定派来巡视淮河沿岸的。自周瑜领大军进攻白马湖大营之后,曹仁虽也担心何夔和张喜能否抵挡得住,但并没有放松对其他地方防御的警惕。在曹仁看来,荆州军若是不能从正面突破白马湖大营,就一定会想其他办法。   淮阴防线的薄弱之处,或者说白马湖大营防线的很明显,那便是淮河。由于荆州水军实力强大,在距离淮阴上游的三十余里之地设立了营寨,并在不断派出斥候巡查的同时,对淮河严加封锁,使得曹军水军无法探查上游情况。这个情况本就使得曹仁心生不安,因此才会派出斥候往淮河南岸巡逻探查。   之前荆州军斥候所以没有发现曹军斥候,是因为曹仁的这个命令昨日才发出,又因为路线和时间交错,以至于荆州军斥候今日才在登岸之地十余里之处,与之遭遇。   那五名斥候发现了荆州军骑兵之后,先是派了一人回淮阴给曹仁报信,其他人则保持着与荆州军斥候的接触,期间还试图分出人去探查荆州军大部人马的动向,却被荆州军斥候发觉,因而未能得逞。但荆州军在淮河南岸出现的消息,已为曹仁所知,他在得知这一情况之后,立即加强了斥候力量,同时还要做出判断和决定。敌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其目的是什么?己方又该如何应对?   ☆、第七十九章 截断后路又如何   曹仁得知消息时已是酉时末,戌时初,将近黄昏时分。虽不知敌军有多少人马渡河登岸,但曹仁判断,绝不会是少数人马偷偷渡河袭扰,敌军的目标定然是针对己方白马湖大营。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曹仁在地图上看了发现荆州军之处后,设身处地一想,若自己是周瑜,也会从此处渡河,绕过白马湖大营然后前后夹击。   “以末将看来,荆州军若想自我军白马湖大营后方进攻,当不少于三千人马!”路招皱眉猜测道。他在盱眙可没少吃荆州军的苦头,现在闻知荆州军渡河而来,首先想到的便是敌军战力强横,否则绝不敢行此冒险之计。   曹仁却不这么认为,他沉吟片刻,对座中诸将校说道:“荆州军渡河绕行我白马湖大营之后,绝不会只有三千人马,以吾观之,应不少于五千之数。”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曹仁根据荆州水军战船的运力,以及荆州军本身的兵力分析之后得出的。在曹仁看来,虽然荆州军的战力比己方要高,但以周瑜用兵的习惯来看,断然不会轻易冒险。   而分兵渡河绕行至己方白马湖大营之后,本就是冒险,所以周瑜绝不会仅仅用三千人马,就敢行此险事。   于禁蹙眉道:“敌军既已分兵渡河,想来很快便要进攻白马湖大营,以末将之见,当速调一路人马往彼处击退敌军,还应派人告知白马湖大营,令其防备荆州军自后方突袭。”   他这提议与曹仁不谋而合,但曹仁还必须全盘考虑,由谁领兵前往,率领多少人马合适,若是不能将敌军驱赶回去,又当如何?是继续派兵增援,还是往白马湖增兵,若是增兵的话,又当用谁人为将?如果从淮阴抽调的人马太多,会不会影响淮阴的防御?   经过一番斟酌之后,曹仁决定让路招率领五千人马先行赶往发现荆州军之地,其余各部做好准备,随时出击增援。   路招有些迟疑的对曹仁问道:“可否调动我方水军,出寨往上游截击敌之水军?若是敌军”   即便他不问,曹仁也有此打算,只是曹仁心里很清楚,以己方东拼西凑而成的水军,恐怕绝不是荆州水军的对手,但无论如何,也要水军出动。   从斥候飞驰回报消息,到路招领兵出发,期间还不到半个时辰,若是放之从前,是绝不会如此迅速的。可见曹仁在这一个多月的训练,还是颇有成效的。   因双方都增强了斥候力量,所以两军相隔甚远时,便都互相发现,此时太史慈身边仅有六百余骑兵,加上后方的四百步卒,也不过千余人马,而路招所领五千人马,也是一千骑兵在前,四千步卒在后。   虽然斥候并未探明荆州军具体数量,但大略估计却也不错,路招略一分析,觉得荆州军大部必然还在渡河之中,眼下却是击败敌军的良机,绝不能错过了。   不过让路招有些意外的是,敌军竟然以六百骑抢先进攻!   “敌军以何人为将?”路招见荆州军映着夕阳余晖,向己方冲杀而来,不由眯着双眼打量敌军旗号,因一时看不清楚,便对身边近卫问道。   那近卫凝神看去,回道:“看旗号应是太史慈!”   路招心下一沉,太史慈早年便知名于天下,前者在盱眙之时,他也曾领教过太史慈的厉害,现在得知敌军竟然是太史慈亲自率领,怎能不心惊?哪怕敌军骑兵看似并不太多,还是让路招感到很难对付。然而现在敌军已迎面杀来,除了接战之外,哪里还有其他办法?   此时天色已暗,夕阳西下,荆州军自西南方而来,六百骑兵马踏惊雷,呼啸而至,腾起漫天烟尘,看上去声势极为惊人!   曹军骑兵见敌军如此凶悍,无不为之变色,仿佛人马较少的一方不是荆州军,反倒是自己一般。路招见士气不振,心知以这种状态迎战绝无胜算,当下一咬牙,纵马向前冲去,高声喊道:“随我杀敌!”   身旁近卫见状,阻之不急,便连忙催动战马紧追而去,麾下其他将士见状,也鼓起勇气,呼喝着举起刀枪向敌军迎面冲杀。   两军本已相距不远,此时各自催动战马狂飙对冲,几乎数息之间,便狠狠撞在了一处!   太史慈手持一支马槊冲杀在前,见迎面一骑举刀横抹,当下也不硬挡,只略偏了偏身子,一歪头已避过了这一刀,手中马槊也已刺出,正中那骑胸口,因马槊剑刃后方有两枚横枝,所以并未透体而出,不过那骑兵也因此被戳得倒飞落马。胸口鲜血狂飙,眼见是不得活了。   旁边一名曹军骑兵见太史慈如此凶悍,身边又有数十精壮汉子护卫,且有旗手举着旗帜紧随其后,心知他必然是太史慈,自忖不是对手,便连忙带马往斜刺里而去。然而太史慈战马速度甚快,他这念头方起,就见一抹寒光甩着血珠向自己疾刺而来,情急之下,忙缩头欲躲。   太史慈这一槊速度何其快?那曹军骑兵虽有心避让,却还是晚了那么一瞬,锋利的槊矛正中其面门,他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滚落战马。   荆州军骑兵都是精选之士,战力极高,战意更浓,刀砍枪刺,奋力争先。而曹军骑兵也不甘示弱,仗着人多势众,分出两队骑兵向侧翼包抄而去。   太史慈虽冲杀在前,但对战局变化也了然于胸,见曹军分兵抄袭后路,并不惊慌,率领部下继续向敌军中路猛冲。只要冲破敌军中路,即便敌军截断后路又能如何?无非是反身再战罢了!   曹军骑兵被太史慈领着部下冲得如同浪潮一般向两边分开,有那避之不及的,仓促迎敌,却哪儿是荆州铁骑的对手,即便躲过了前面的长枪,也躲不开随后而来的刀砍矛刺,一时间荆州骑兵所过之处,曹军骑兵纷纷落马,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路招见敌军锐不可当,情知己方中路势必被对方凿穿,却也无可奈何,好在他有近卫在近旁掩护,倒也未曾受伤。不过这样下去早晚被太史慈率领骑兵掩杀溃败,路招略一思忖,便下令部下让出中路,待荆州军冲杀而去时,收拢部下返身再战。   ☆、第八十章 临机应变布疑兵   残阳如血,映红了苍茫大地,染红了人们扭曲的面孔,旷野之中,厮杀正酣!六百余荆州军铁骑,狂飚突进,侵略如火,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黑色的铁甲很快便被鲜血浸染,战旗翻卷刀光闪烁之间,不知几多曹军骑兵惨叫落马……   太史慈挥舞马槊身先士卒,格毙了数名曹骑之后眼前忽然一亮,却是不觉中已冲破敌军阵势,他并未立即勒住战马,而是回头观察了一下战况,几乎在瞬间便决定了下一步该从何处再度冲杀。   曹军几乎是主动让出了中路,并不与自己所率人马硬碰硬,未尝不是个聪明的选择。而曹军自中路分开之后从两翼向己方后路包抄,倒也符合一般的战法。不过对于太史慈来说,己方的马速因此而未受太大影响,便可趁势继续向曹军骑兵冲杀,集中己方兵力攻其一点,反复冲杀,直到将这千余曹军骑兵杀得大败溃逃为止。   这六百余骑久经战阵,又勤于训练,此时在太史慈的指挥之下,如臂使指,跟随着太史慈的旗号纵马疾驰。六百余骑在旷野中划出一道很大的弧线,腾起冲天烟尘,而在最前面的数十骑,便成为这支铁骑的尖刀,再度刺向刚刚收拢到一起的曹军骑兵阵中!   路招虽也是战阵经验丰富的宿将,但面对如此凶悍的荆州军铁骑,还是感到非常棘手。见荆州铁骑在太史慈的率领之下,再度冲入己方右翼,只得下令左翼将士向敌骑包夹冲杀,否则敌军冲破右翼之后,己方骑兵便更加散乱,彼时将更加难与敌骑相抗。   可是荆州骑兵在太史慈的率领之下,势不可挡来去如风,还未等左翼的曹军骑兵冲至近前,便已穿透了曹军右翼。如此一来,曹军骑兵越发混乱,路招心知不妙,忙返身向来路冲去,欲与己方步卒会合,同时脱离与荆州军骑兵的接触,重新整理麾下骑兵队形,以备再战。   太史慈敏锐的发觉了他的企图,自然不肯让路招率领骑兵从容退去,当下兜转马头,瞅准曹军左右两翼之间的薄弱之处,挥动鲜血淋漓的马槊再次冲杀!   曹军骑兵被杀得亡魂大冒,一部分人紧追路招而去,另一小部分却与自己人互相冲撞,乱作一团,被荆州军穿凿而过,转眼间又有数十人栽落战马。   路招见敌军如跗骨之蛆,急切间难以摆脱,不得不下令留一部阻击敌骑,好让大部人马逃脱。那受命的校尉虽不敢违抗军令,却使了个心眼,令部下向荆州军冲杀,自己带住战马,左顾右盼,生怕从哪儿突然再杀出一支荆州骑兵来。   这名校尉麾下不过近百骑兵,怎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荆州铁骑?几乎一触而溃,然而毕竟为路招及大部人马争取了短暂的时间,路招见此计可行,便故技重施,又令一名骑尉领部下去抵挡敌军。如此壁虎断尾数次,总算摆脱了荆州军铁骑的追击,而前方也总算看到步卒的身影。   太史慈率领部下往复冲杀了数次,战马本就消耗了许多体力,将士们也大多累的气喘吁吁,见敌军步卒赶到,便下令不许继续追击,而是勒住战马,由太史慈亲自领数十近卫断后,徐徐向后方退却。   曹军被冲溃的骑兵本已散得很远,见太史慈领兵退却,便纷纷向己方大队会合。   这场遭遇战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厮杀的颇为惨烈,荆州军铁骑虽然战力高,却也不能避免伤亡。不过相对于曹军三百余骑的伤亡,荆州军骑兵伤亡近百人便不算什么了。而且曹军阵亡的多,荆州军却是受伤的多,许多还是不怎么严重的轻伤。   太史慈的腿部也被敌军砍了一刀,好在有腿甲保护,只是被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罢了。   待张多率领步卒赶到时,两军相隔三四里之地遥遥相对,都不曾主动向对方进攻。   此时天色愈发昏暗,张多见天边绯红的晚霞已渐成酱红色,便对太史慈说道:“将军,很快就要天黑了,若是敌军分兵自两翼突袭我军,恐怕黑暗中难以察觉啊!”   太史慈眯着双眼,打量着对面的曹军,沉声说道:“敌军现在按兵不动,或许正是打的这个主意。”   “莫若我军再向后退,这样也好使登岸各部迅速与我军靠拢。”张多想了想,对太史慈建议道。按说他这提议并没有不妥之处,己方虽然退后了,但与登岸各部之间的联系便会更加迅速,也便于登岸各部很快投入到与敌军的战斗之中。   不过太史慈凝神思忖片刻之后,却缓缓摇头道:“我军现在切不可退却!”   “哦?这却是为何?”张多疑惑不解的对太史慈问道。   太史慈说道:“若是我军退却,虽与登陆各部更近,但也使得我军与曹军之间,无缓冲之余地,对于我军来说,殊为不利!再则我军后续各部,恐怕也将登岸完毕,而我军的目的,绝不是在此处与淮阴而来的曹军厮杀。”   “那么现在我军该当如何?”张多问完之后,心中念头一闪,又接着说道:“莫非将军还要主动出击?”   太史慈微微颔首,对张多说道:“汝领步卒,分列两翼,已弓箭手居中,长枪手居前,刀盾手次后。某率骑兵再冲杀一阵,待各部登岸完毕,则令其举双火把,以迷惑敌军!”   张多本想亲自领兵冲杀,见太史慈神态坚毅,便不再坚持,遂领命而去。   此时已有第二批登岸将士约一千余步卒,赶到此处与太史慈所部会合,因此张多排兵布阵倒也不愁兵种不全。   不过太史慈这次率领骑兵冲杀,却未能冲破曹军阵型,毕竟方才厮杀的太过激烈,将士和战马的体力都消耗颇大。另一方面则是路招已有了防备,太史慈见敌军阵型严整,长枪林立,因担心强行进攻伤亡太大,只得指挥部下分为两队,从曹军阵型之前飞驰掠过。   期间曹军弓箭手也抛射了一轮箭雨,好在因为仓促,准备不足,因此荆州军骑兵伤亡并不大。   当太史慈率领部下回归本阵时,天色已黑,双方将士都打起了火把,星星点点,远远望去灿若星河。   “将军!我军各部都已登岸!”许乾领着第三批渡河的将士登岸之后,找到太史慈报道。   太史慈见许乾浑身湿淋淋的,想来曾落入水中,当下点头道:“既如此,按前者所议之计,你部留守此处,以为疑兵。若曹军进攻,务必要将其挡住!”   许乾肃容应诺,又对太史慈说道:“末将领兵乘船而来时,见曹军水军欲来进攻,好在我方水军早有准备,黄将军等率战船迎战,已将曹军水军击退!”   这件事太史慈倒也不太意外。只要曹仁决定从淮阴派遣步骑向己方进攻,就一定也会派出水军袭扰,只是己方水军战力强大,敌方水军未能获胜罢了。   不过这也让太史慈更加认识到时间的紧迫性。曹仁必然也会派人去白马湖大营,只不知是派斥候信使,还是派出一路人马?若是斥候信使的话太史慈就不用担心,毕竟己方斥候还是能够应付得了,可若是派出一支数百人步骑的队伍呢?   兵贵神速,在此地耽搁的越久,白马湖大营的曹军就越有可能得知己方出现在其后背,也就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准备和防御。然而现在路招所领人马,又在附近虎视眈眈,更不用提曹仁很可能还会另外派遣数路人马,向己方合围而来。   在太史慈与周瑜等将校拟定的计划中,是由太史慈率领这五千精锐步骑渡河登岸之后,分出一千人马在曹军白马湖大营与淮阴之间的道路上设伏,同时太史慈亲自率领其余四千人马,潜行至白马湖大营后方数里之地。待夜半时分,升起数盏孔明灯以为信号,然后周瑜所领大军和太史慈所部猝然发难,对曹军白马湖大营前后夹击,实施猛攻。   现在形势已发生变化,正是需要统兵之将发挥临机应变之能的时候,太史慈性情刚毅,行事果决,在得知敌军骑兵发现己方之后,便已经做出了决定。而此时又需要他进一步决定,是否采取更加冒险,更加大胆的战术?   若是此时太史慈决定收兵,恐怕也不会有人指责他,毕竟他现在率领着这五千精锐,是身处于敌军白马湖大营和淮阴之间。如果进攻白马湖大营不顺,又被曹仁分兵包围,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太史慈既然已做了决定,便不会改弦更张,除非又发现了新的敌情,否则他还是要按照之前的决定,执行对白马湖大营的进攻。只是对接下来的战术进行适当的调整罢了。   对于路招所领的曹军,太史慈决定用疑兵之计虚张声势,能够吓住对方更好,若是不能的话,便由许乾率领其部坚守阻击。而他自己,则率领大军直扑白马湖大营。至于如何攻打曹军营寨,太史慈此时也有了大概想法,只是能否奏效,眼下还不得而知……   ☆、第八十一章 形势危急何用计   新月如钩,夜风习习,白马湖大营中,刁斗森严,火把处处,将营内照得颇为明亮。中军帐中,何夔正与张喜等将校商议防守之事。   荆州军接连数日进攻虽然一天比一天要猛烈,但在张喜看来,对方还远未施展全力。对于他来说,这几天的防守虽然也颇为吃力,但敌军却连前方营寨都未攻破,实在难以想象。   “莫非是荆州军要保存实力,又怕伤亡过大,以至于将来进攻淮阴时,已成强弩之末?”张喜麾下的苏校尉因肩膀受了箭伤,裹了厚厚数层白布,对何夔问道。   何夔却不是这么想,闻言摇头道:“荆州军既有备而来,岂能因害怕伤亡而裹足不前?以某思之,荆州军未用强攻,恐怕是另有所谋。”他虽已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但却想不出周瑜若是另有所图,会是从何图之。此时再度思及,仍是不得要领,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张喜。   张喜见状,沉吟道:“以末将观之,敌军或许会分兵偷袭淮阴,又或是以水军为主,直取淮阴腹心,亦未可知。”   “若是荆州军自淮河南渡,绕过我白马湖大营,自我军大营后方进攻呢?”何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蹙眉对张喜问道。   张喜摇头道:“这个恐怕不会吧?荆州军若是绕行至我军后方,必为曹将军发觉,彼时敌军身处我军夹击之中,能全身而退尚且不易,又何谈来进攻我军营寨?”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他看来,荆州军自正面强攻也并非没有优势,只是可能会伤亡大点,时间长一些罢了。若是分兵渡河,绕行至己方大营之后,实在太过冒险,对于荆州军来说并无必要。   这是因为张喜尚不知刘备已攻占冀、并二州,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想到曹操将如何应对,又会因此对荆州、对刘琮产生怎样的影响,进而影响到当前的战事。   何夔听了张喜所言,虽然心中并不全然相信,但多少也宽慰了一些。   “今日敌军攻势又有所加强,前寨已岌岌可危,将士们伤亡日增,恐怕明日还需要调三百步卒往前营。”苏校尉想到白天的战况,虽然荆州军并未冲至寨墙附近厮杀,但光是敌军的箭矢,就让麾下士卒伤亡不小,便趁机对何夔请求道。   对他这个请求,何夔自然不会不允,他现在担心的是荆州军若是使用霹雳车,己方的霹雳车却不知能否与其相抗?   众将校对此各有想法,有的说若是荆州军使用霹雳车,便领兵出寨焚烧之,还有的要在营外挖掘大坑,不使敌军霹雳车有立足之地,甚至有个骑尉突发奇想,提议在前营内挖出地道,待荆州军霹雳车前来时,从地道内奇袭之。若是按照他的说法,恐怕还能趁机俘获敌军的霹雳车呢。   诸人正说的兴起,却见何夔的近卫从帐外匆匆入内,神色颇为紧张,大伙儿面面相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都有了一种不祥之感。那近卫在何夔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一贯喜行不怒于色的何夔也脸上变色,起身对那近卫说道:“还不赶紧让人进来?”   张喜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跟随着那近卫,只见他站在帐门招呼了一声,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便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报!荆州军数千人马已渡过淮河,在白马湖大营西北三十余里之地登岸,曹将军特命小人前来报信!”这名斥候显然经过一番厮杀,脸上苍白,满头大汗,对居于主位的何夔报道。   何夔等人闻言大惊,方才还说及此事的可能性,现在便得知敌军竟真的渡河而来。何夔不由向前倾了倾身子,对这名斥候问道:“曹将军可曾知晓此事?有何应对?”   “曹将军已令路将军领六千步骑往攻敌军,至于战况如何,小人却不清楚。”那斥候抬起头对何夔说道:“曹将军因担心敌军趁夜来攻,还命于将军领两千步骑往此处而来,想来再有一个时辰左右便能到了!”   何夔与张喜对视一眼,都略觉安心。何夔又对这名斥候问道:“看你伤痕累累之状,可是曾遭遇敌军斥候?”   那斥候低头道:“小人一行五骑,自淮阴疾驰而来,半途被敌军斥候伏击,其他兄弟为了让小人报信,尽皆战死,唯有小人逃得性命。”   何夔点了点头打发这名斥候下去裹伤休息,待其走后,扭头对张喜说道:“却不知路将军所领人马能否将敌军阻住。不过我军也不可将希望全都寄托于路将军,还须先行准备才是!”   张喜起身道:“末将这便领一部人马往后营亲自驻守!”   “也不急于这一时。”何夔见状连忙拦住张喜,待张喜重又落座之后,何夔说道:“既然曹将军又派了于将军领兵而来,还是当派一路人马前去迎接为好。”   张喜点头说道:“末将也正有此意,若是路将军未能将敌军拦住,我方人马也能提前发现敌军踪迹。”   帐中一名校尉闻言便立即起身请战,何夔略一思忖,颔首道:“既如此,便由王校尉领本部人马前往。也不用行出太远,离大营十里之地便可,若是敌军杀来,立即回报!”   其余诸将校见状,也纷纷请战,何夔和张喜商量着派何人领兵接应等事,期间张喜忽然想起一事,皱眉对帐中诸将校说道:“敌军既然分兵渡河自我军大营后方杀来,想必正面之敌也会与之呼应,此事却也不可不防。”   何夔扶额道:“不是张将军提及,险些忘了此处!”   “敌军若是前后夹击,的确有些难以防范,不若放弃前方两座营寨,集中我军兵力于中军大营?”张喜皱眉提议道。在他看来,少两座营寨倒没什么,最怕荆州军猛攻之下,连中军大营都守不住,那时候全军必然陷入混乱之中,即便有于禁领援兵而来,也很难挽回颓势了。   何夔眉头紧蹙,思忖片刻之后忽然抬起头,环视帐中诸将,说道:“现在我军既然已知敌军计划,何不将计就计?”“将计就计?”张喜听了有些茫然,如今形势危急,能将敌军抵挡住就不错了,还能用什么计策呢?   ☆、第八十二章 烈焰惊雷透烟尘   “将计就计?”张喜闻言有些吃惊的望向何夔,不知何夔要作何打算。   何夔并未故弄玄虚,环视帐中诸将说道:“既然荆州军要趁夜来攻,我方何故意示弱,埋伏下人马之后,待其轻取我军营寨,再以火攻阻其退路,然后各路人马杀出,何愁荆州军不败?”   张喜听了皱眉道:“此计虽好,却一时不好布置。”如果按照何夔所言,势必要让出前面两座营寨,还必须在荆州军发起进攻之前,堆积柴薪等易燃之物,与此同时还要在中军大营附近安排各路人马,至于从前营中运出粮草辎重等事,都还未曾考虑。   听了张喜所说的顾虑之后,何夔却摇头道:“不然,我军营寨本就多用木桩搭建而成,让将士们速速准备起来,未尝赶不到荆州军进攻之前。至于粮草辎重,若实在没有办法,那便一同烧了!只要能将荆州军一举击败,那两座营寨内的戎帐辎重和粮草一起烧掉又有何惜!”   “只怕荆州军不为大火所阻,又或者发起狠来向中军大营猛攻,那时却不好抵挡。”一名驻守中军大营的校尉迟疑说道。   何夔冷哼一声:“荆州军就算是铁打的,这大火一起,也要将之融为铁水!至于中军大营,某亲自在此,誓死与诸位共进退!可若是谁敢怯战避战,休怪军法无情!”   那校尉见一向文质彬彬的何夔发怒,不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张喜等将校小声议论了几句,便由张喜对何夔说道:“既如此,便依令君之计行事。”   何夔点头道:“那么以将军之见,我方该如何调动人马,于何处设伏为好?”   待他与张喜等将校安排停当之后,便立即下令各部行动起来,张喜亲自领兵往后营而去,很快中军帐内便空空荡荡的,唯有何夔和几名近卫。   此时派出的斥候也陆续开始回来报告,探查荆州大营方向的斥候还是一无所获,而往淮阴方向去的斥候,尚未与于禁所领人马相遇,也未曾发现荆州军。   何夔在案几后正襟危坐,心中虽然颇为焦虑,但仍旧保持着镇定的神色,只是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就连案头青铜枝形灯上的烛饼,都似乎燃烧的慢了许多。   青烟缓缓升腾,和营内人喧马嘶的嘈杂相比,帐内愈发显得静谧非常,这种凝重的气氛,压抑的人几乎透过不气来。   “报!荆州军大营内火光渐明,似有异动!”一名斥候还未进到帐中,便高声报告道。   何夔猛地抬起头来,心中暗道,果然来了!看样子自己猜的没错,周瑜正是打着分兵两路,前后夹击我军大营的主意。   不过自这名斥候以后,便很难再窥探到荆州军大营的动向了。   敌军在夜里也大肆派出斥候,必然是想以此掩盖其出兵偷袭我军大营,何夔心中想道,若是这样的话,恐怕荆州军此次出兵,人马绝非少数,很有可能全军出击,却不知自己示弱诱敌的计策,能否成功将敌军引至中军大营附近?   正忐忑间,忽然又来一名斥候,却是从后营而来,他带来的消息让何夔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于禁所部前锋,距离大营仅有十余里之地了。   紧接着来自后营的消息便不断传来,派去迎接于禁援兵的校尉已与之前锋合兵一处,此时正往大营归来。   何夔心中稍定,既然于禁所部前锋已近,想来其大部人马也就不远了。若是能够得其相助,荆州军即便猛攻中军大营,又有什么可怕的?   “报!荆州军!是荆州军杀过来了!”就在何夔盘算着麾下人马能否抵挡住周瑜所部的进攻时,一名斥候神色惊慌的冲到帐前,高声禀报道。、   何夔心想周瑜所领人马这么快就杀到了,后方却并无荆州军人马出现,想来应是路招将军领兵将敌军阻住。他很是从容对帐外那名斥候喝道:“慌什么?周瑜领了多少人马前来,可曾探查明白?”   那斥候愣怔了一下,摇头道:“不,不是周瑜所领的人马,是于将军所部前锋骑兵!”   何夔越听越糊涂,皱眉道:“进来回话!”   “方才我军所迎来的,不是于将军所遣前锋,是荆州军打了我军旗号伪装的!”那斥候连滚带爬的进来,连说带比划,总算把事情说明白了。   何夔闻言大惊,从木榻上站起身,连鞋履都来不及穿,快步走到这斥候面前,低头厉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小人看的一清二楚!我方领兵校尉,引着他们行至后营,营中刚放下吊桥,开了大门,那些人便忽然动起手来,只一刀就将我军校尉砍翻落马!张将军见状,便派了小人回来给令君报信!”那斥候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来,说话便有了条理,将事情说完之后,见何夔如遭雷劈,呆立当场,心中不免惴惴。   “令君,只怕周瑜所领人马,也将杀奔而来!”何夔的近卫见状,忙走至近前,对何夔低声说道。   何夔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木榻前穿好鞋履,将屏风旁挂着的长剑系在腰带上,对近卫说道:“后营有张将军在,想来不会有事,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防备周瑜这一路人马。”   见那名斥候转身退走,何夔连忙将其唤住:“回去告诉张将军,后营万万不能有失!待我领军击败正面而来的荆州军后,立即就率领各路人马往后营增援!”   当何夔出了中军大帐之后,扭头往后营方向看去,果然见火光四起,厮杀声大作,埋伏在大营外的各路将校都派人来询问,何夔下令各部人马不许妄动。   他现在才意识到,荆州军分兵从大营后方进攻,恐怕还有要调动己方兵力的目的。若是自己慌乱之中调集大部人马往后营增援,彼时周瑜领荆州大军自正面进攻,岂不是前后皆有漏洞?   此时后方营寨内,张喜却正暗自叫苦。   因之前那名斥候的原因,大伙儿在得知荆州军分兵渡河,欲从后方进攻白马湖大营,加之他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摸样,所以谁都不曾怀疑过他的身份。   现在想来,那必然是荆州军乔装打扮,伪装成己方斥候,其目的正是要让己方相信,曹仁派出于禁领了人马往白马湖驰援。   那名前去迎接“援军”的校尉军职较低,对于禁麾下将校并不熟悉,加上天色黑暗,虽然打着火把,可他心里既然已经认定是己方援军,而荆州军又是有备而来,他怎么能轻易识破呢?   况且就算这名校尉罪该万死,也已经被荆州军一刀劈死于马下了。   只是己方将士猝不及防,慌乱之中未能及时关闭营门,收起吊桥,被荆州骑兵突击入内,更陷入混乱之中。   那校尉所领的一千步骑更是成了无头苍蝇一般,有的向营内冲,有的往四处逃,荆州军骑兵跟随其后,冲入营中便四处抛掷火把,营中戎帐哪里禁得起火把?   后营之中的戎帐转眼之间便被引燃,虽然戎帐与戎帐之间尚有距离,正是为了防止失火后火势蔓延,但是荆州铁骑冲杀甚快,冲到哪里便引燃哪里。   最令张喜担心的是己方粮草大多堆积在后营之中,若是被荆州军引燃,恐怕连后营都要一同遭殃。   “将军,敌骑似乎并不多,只是我军已乱,一时难以抵挡啊!”一名须发都被燎得焦黄卷曲的校尉跌跌撞撞地找到张喜,气喘吁吁的说道。   张喜观察到现在,也看出来荆州军骑兵只有数百骑,然而正如这名校尉所言,己方后营内的将士因突遭敌袭,已陷入混乱,压根谈不上什么有效的阻击。即便有个别人冲杀上去,其下场也多是成为地上被铁蹄践踏的尸体而已。   当下最为要紧的,便是收拢已成一盘散沙的营中将士,然而要在敌军趁乱冲杀的时候收拢将士,谈何容易?   且不说烈焰灼人,光是这营内的滚滚浓烟,就让人呛得睁不开眼,喘不过气了。再加上敌骑在营内纵马冲撞,刀劈枪刺,别说普通士卒,就连不少司马都伯,以及百人将都在乱军中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击鼓!击聚将鼓!”张喜无奈之下,只得下令鼓手击鼓。军中鼓声自有一套,用以传达进攻指令的鼓点,和召集将校往主将帐中的鼓点并不相同。张喜打算用这个办法,让麾下将校收拢部下,然后向自己这边靠拢。   张喜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若是派人去寻找各部将校传令,恐怕那传令之人还未找到人便先死于乱军之中了,而现在营内浓烟弥漫,就算打出号旗也只怕没人能够看到。然而如此一来,却也使得张喜的位置暴露了。就在他麾下的几名校尉骑尉听到鼓声陆续赶来之时,荆州铁骑那令人心惊胆战的马蹄声,也在浓烟中由远及近,滚滚而来!鼓声震耳,鼓点急促,而荆州军铁骑也恰似踏着这鼓点,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火光中,在烟雾中奔袭,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劈穿了这烟雾,刺痛了曹军将士的双眼……   ☆、第八十三章 诱敌之计已成空   张喜身边的近卫见荆州军铁骑的身影,映着烈焰的红光,从烟雾之中越来越近,连忙催动战马向前,以便掩护张喜,迎击敌军。   荆州军铁骑来的甚快,还未等众人列好阵形,就见一骑纵马杀出,那战马因要越过营内一堆正燃烧着的火焰,遂后蹄猛地一蹬,高高跃起,众人的目光也不由随之往上。   只见这黑色战马上的骑士一身黑甲,就连战袍都是黑色的,然而手中长刀,却雪亮如新,带着凌冽的寒光,从半空中猛然劈下!   被他这一刀兜头劈下的曹军骑兵,见其飞马而出,状若杀神,本就心慌意乱,手足酸软,仓促之间举刀相迎,却哪里抵挡得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就听“当啷”一声,那曹军骑兵手中大刀已被劈落脱手,而荆州军骑兵刀势不减,狠狠劈在这曹军骑兵的脖颈处,那荆州骑兵手腕一拧,长刀变向斜掠,那曹军骑兵的首级便冲天而起,身子一歪,摔下马背。   前面的曹军骑兵见状无不大骇,然而现在已无退路,只得咬着牙向敌军冲去,荆州军骑兵从烟雾中冲杀出来,顿时与曹军撞在一起,人喧马嘶,刀枪相击,厮杀声响彻夜空!   刚聚拢过来的曹军步骑,见荆州军竟然又杀到此处,大多转身便跑,张喜周围仅有数百最为忠心的部曲,哪里是荆州铁骑的对手?刚一交锋,便有数十骑兵被敌军刀劈枪刺,杀落马背,其他将士虽勉力支撑,却被荆州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退回中军大营吧|!”张喜身旁的一名校尉见状,连忙对张喜说道。   张喜皱眉道:“后营若失,我军岂有生路?还不随我杀敌!”说着,催动战马向荆州军冲杀而去。他心里很清楚,敌军有备而来,哪怕何夔设下埋伏,也很难抵挡住周瑜所领大军的进攻。   眼下若是不能守住后营,被荆州军截断全军退路,万一周瑜再领兵攻破了中军大营,彼时全军人马就将被荆州军团团包围,大伙儿谁也别想逃得出去。   那校尉见张喜跃马提枪,杀向敌军,也只得暗叹一声,紧握长矛跟了上去,麾下残余将士鼓足勇气,向荆州骑兵迎面冲杀。   张喜并不知道,这五百骑兵正是由太史慈亲自率领。   在抵挡住路招的进攻,之后反击并未奏效的情况下,太史慈临机决断,让许乾领兵故布疑阵,遍地插满火把以迷惑路招所部。他自己则亲自率领五百骑和其他三千余步卒,往白马湖曹军大营而来。   因荆州军斥候在淮阴通往白马湖的路上设伏,将曹仁派往白马湖大营报信的斥候全部杀死,太史慈便决定派人伪装成曹军斥候,先以实情告知,获取何夔等人的信任,然后再说曹仁派了于禁领兵来援,实际则由自己率领骑兵,假做于禁所部前锋。   这个“瞒天过海”之计,虽然也有些漏洞,比如说仓促之间,不可能找到许多曹军旗帜战袍,好在天色黑暗,勉强也能应付过去。   最主要的还是何夔等人先信了那名假扮的斥候,待领兵的校尉迎到太史慈后,营内的将士就更加不会怀疑,这才让太史慈率领部下顺利的冲入了曹军后营。   太史慈等骑兵速度较快,后面的步卒却也不慢,为了紧跟骑兵的速度,步卒将士们扔掉了本就没有携带多少的杂物。   因此次出击预计用时不长,所以大伙的口粮都是随身携带。在向白马湖大营奔袭的途中,许多将士从袋子里取出来边跑边吃,吃过之后便将军粮口袋弃之路旁。   不过当太史慈率领五百骑兵杀入曹军后营之时,步卒尚在张多等将的率领下往此间赶来,离曹军大营尚有十余里之地。   好在黑夜之中,营内火光颇为显眼,步卒将士们见状,知道太史将军多半已经得手,无不兴奋异常,赶路的速度愈发快了。   张喜见己方将士难以抵挡荆州铁骑,只得亲自冲杀,以此来提振士气,只要能将荆州军骑兵纠缠住,营内将士或许便能从慌乱中恢复过来,后营中的人马虽然也只有一千余众,但若是能同心戮力,未尝不能讲敌军赶出营外。   然而当他与正对而来的荆州骑将打了个照面时,却心中猛地打了个突,因为迎面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史慈!   太史慈虽然并不认识张喜,但看其铠甲头盔,也知道是敌军中地位较高的将校,当下也不废话,提刀一挥,刀锋闪着寒光带着冷风,便横扫而来。   张喜暗道不好,急忙低头闪避,手中长枪勉强刺向太史慈胸前,却听耳边风声急掠,后脖颈一片冰凉,刺激得他寒毛直竖。好在太史慈这一刀并未扫中,两人战马相错之时,太史慈刀杆斜挡,格开了张喜刺向自己胸口的长枪。   曹军将士见张喜上阵冲杀,总算恢复了几分士气,不过荆州军骑兵都随着太史慈横冲直撞,在营内游走冲杀,使得曹军很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更不用说调动人马来围攻了。   张喜方才虽躲过了太史慈一刀,但已吓得不敢再与其交手,可是太史慈却认准了张喜,拍马紧追而来。   “拦住敌军!快将其拦住!”张喜回头瞥见,大惊之下猛地一夹马腹,同时喝令周围的部下上前拦截。他催动战马狂奔,烟熏火燎之下哪里辨别得出方向?非但将迎面不及闪避的曹军士卒撞得翻滚跌倒,自己还差点一头撞到寨墙之上。   饶是如此,还是未能摆脱太史慈,就见张喜在营内左冲右突,夺路狂奔,身后荆州军骑兵如铁流奔腾,席卷而来,太史慈一马当先紧追不舍,手中长刀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   后营陷入大乱之中,前方大营又遭到荆州军猛攻,让何夔完全没想到的是,荆州军冲到前营之后并未直接冲杀入内,而是以火箭抛射,漫天火雨之下,已经堆积了许多柴薪油脂的前营,顿时燃烧起来,火光冲天。   何夔站在中军大营的辕门之上,望着陷入火海的前营,欲哭无泪。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诱敌深入之后先以火攻,再用各路伏兵围攻荆州大军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半。却不知待荆州军杀到中军大营时,己方各路人马,能否将荆州军杀退?   ☆、第八十四章 既擒张喜拔后营   黑黢黢的夜空下,升腾而起的黑烟在明黄色的火焰中显得格外狰狞,火舌翻卷着,吞噬着营寨内的寨墙、戎帐。如同火炬般燃烧着的望楼轰然倒塌,顿时从火团中溅起无数火星,热浪向四面八方冲击而去,一面奇迹般未曾被燃烧的曹军旗帜,因此而招展开来,在空无一人的营寨中猎猎作响。   “报!曹军前营内并无人马,实为一座空营!”前锋朱桓派来的斥候飞骑而来,对周瑜报道。   周瑜微微颔首,对那斥候说道:“传我军令,前锋步骑待火势稍弱,寻出道路,且须小心曹军伏兵!”   待那斥候骑马去后,周瑜扭头对身旁陈武说道:“何夔定是自知难以守住前面这两座营寨,因而收拢兵力,想来或会在中军大营之外设下埋伏,却不料我军先以火攻,使得其计落空。”   陈武皱眉道:“我军若是不能及时向曹军进攻,恐怕太史将军在后营便会被敌军重兵夹击。”   他这个担心不无道理,按照之前的计划,本来太史慈部应至少在子时之后才对曹军发起进攻,而现在却提前了许多。虽然周瑜已下令各部做好出击的准备,但毕竟有些仓促。若是周瑜所领的大军未能及时向曹军大营进攻,或者威胁到曹军的核心大营,恐怕敌军便会先调动人马,对后营加强防御。   现在太史慈部提前向曹军白马湖大营进攻,很可能是因为被曹军发现,不得不将进攻的时间提前。若是被白马湖曹军发现的也还罢了。可若是被淮阴曹军发觉,曹仁势必会调动人马,前来进攻太史慈部,同时也会派出人马往白马湖大营增援。一旦己方不能很快破营,很可能太史慈所部便会陷入曹军的夹击之下,而己方攻营的难度也就大为增加了。   周瑜闻言微微颔首:“子烈所言甚是,不过现在曹军前营火势甚大,恐怕一时难以突破。”   “末将愿领麾下骑兵前往!”陈武毫不迟疑的请战道。若是用步卒跟随的话,恐怕速度慢了反倒不好,可若是以骑兵疾驰的话,或许能在这大火之中冲过去。   周瑜稍一沉吟,对陈武说道:“子烈麾下骑兵怕还不够,我再与你五百骑,会同朱恒所领百骑,暂归子烈指挥!”   陈武麾下也只有百余骑,如此一来便有七八百骑,只要能冲过前营,便可对曹军中军大营构成直接的威胁。   “不过曹军在其中军大营附近,必有伏兵,子烈此去可要小心谨慎,不可轻敌冒进!”周瑜沉声叮嘱道,陈武肃容应诺,领了军令自去调动骑兵。   在陈武率领骑兵向曹军前营而去之前,朱桓便已率领麾下步卒闯入营中,以骑兵在前面探路,步卒扑火,准备清理出一条道路出来。   朱桓见营内已成火海,热浪灼人,不由眯着双眼恨声道:“想不到曹军如此狠毒,竟在营内堆积这么多柴薪!”   前方探路的骑兵纵马冲了回来,朱桓见这数人虽被烧得很是狼狈,但总算囫囵回来了,便对其问道:“营内情形如何?”   “将军!我等已探出一条路,可容骑兵通过,只是速度要快!”那为首的什长连忙回道。   说话间周瑜派出的传令兵也找了过来,朱桓一听要和陈武领骑兵冲出前营,兴奋道:“如此正好!”   不多时陈武领六百骑兵与朱桓会合,仍以朱桓为前锋,由那几名探出道路的骑兵在前方引导,向火海中冲去!   曹军营寨前后相距不过里许,战马疾驰,很快便冲出火海,虽然也有骑兵因烟雾弥漫,或是不小心摔下战马,但这七百多骑兵,大多冲出了前营。   何夔在望楼上远远看到前营烟火之中冲出一彪人马,不由心中一沉,对左右近卫说道:“传令下去,不许各部轻举妄动!”   他现在摸不清荆州军杀出来这支骑兵有多少,若是仅有几百人马,却让己方伏兵因此暴露,显然太不划算,而且看起来敌军冲出来的都是骑兵,想来对有寨墙防护的营寨,应该不会构成什么太大威胁。   “令君,不可任其在大营附近游走啊!”一名校尉见状,连忙对何夔说道。   何夔也是这么想,点头道:“汝领本部人马,前去接战,将其引入我军埋伏之中!”   那校尉领命下了辕门望楼,点起麾下八百步卒,打开营门前去迎敌。朱桓等冲出前营火海,虽然伤亡不大,但也免不了火烧火燎,须眉卷曲,见曹军自中军大营杀出,当下催动战马迎面冲杀而去。   陈武见状,留下两百骑在后方待命,自己率领部下从朱桓右翼杀出,与朱桓所领的两百余骑形成夹击之状。他这三百余骑虽然发动稍迟,速度却也不慢,借着身后敌营大火,呼啸着如同铁流一般,很快便杀到了敌军左翼。   领命出营迎敌的校尉见荆州军仅有数百骑,还分为了三部,其中两部一左一右绞杀而来,忙下令长枪兵上前,刀盾手后退。他这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又怎比得上荆州军铁骑速度快?   长枪兵刚举起手中长枪,敌军骑兵已杀至近前,面对悍不畏死的荆州铁骑,曹军步卒很快便被冲得七零八落,长枪兵一跨,后面的刀盾手见势不妙,发一声喊转身便跑。那校尉亲手砍杀了两名逃卒,也未能扭转颓势,反在乱军中被裹挟着倒退回去。   朱桓手持长枪身先士卒,左刺右挑,枪头很快便染满鲜血,他正杀的兴起,却听陈武召唤,不由悻悻兜转马头,率领部下返身与陈武所部会合。   此时出营的八百余曹军已逃走大半,那名校尉仓皇败退回营,清点人马之后登上辕门向何夔请罪。方才这一战时间不长,何夔见荆州铁骑势不可挡,且战术配合精妙,倒也不怪罪这名校尉。   “令君,看来荆州军是以骑兵先行试探,恐怕我军只能在中军大营固守了。”那校尉心有余悸的说道:“就怕各路伏兵杀出,也难以与荆州军为敌。”   何夔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不过是稍受挫折,便全无斗志,汝若是再敢乱我军心,当我不敢使用军法吗?”   那校尉本就因方才败阵而心中忐忑,此刻见何夔发怒,连忙诺诺退下。   何夔忧虑的转身向后营方向望去,只见火光冲天,厮杀声愈发近了,不由眉头紧皱。他还不知此时后营之中,张喜已被五花大绑,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虽然低着脑袋,胸口却剧烈地起伏着。   张喜被太史慈盯上之后,并没有逃出太远,实在是因为后营本就不大,加之荆州军骑兵冲入营中后便投掷火把,引燃了营内的戎帐,火势蔓延,哪里有地方可逃?   他麾下的部众被太史慈所率骑兵冲得七零八落,乱军之中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哪儿还有胆子去救援张喜?所以张喜逃了一阵之后,便被太史慈从身后追上,因太史慈要生擒活捉,所以并未马槊刺杀,而是猿臂一舒,轻轻巧巧的便将张喜从马背上捉了过来,随后向地上一抛。   张喜这一下摔得七晕八素,没等他爬起身,就见数名荆州骑兵冲到身前,偏腿下马,掏出绳索将其捆得丝毫动弹不得。   后营中的曹军将士本就乱作一团,张喜被俘之后,更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太史慈见状,分出百余骑令其守住营门,自己率领其他骑兵,继续向后营中的曹军冲杀而去。   当张多率领步卒赶到后营时,太史慈已率领部下将曹军大部赶出了后营,有些未能逃走的曹军士卒,也纷纷丢了刀枪,跪地请降。   逃出后营的曹军将士有的奔回中军大营,有的趁着夜色四下藏匿逃遁。待何夔得知后营已被荆州军攻占,张喜下落不明时,不由心中冰凉一片。   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敌军前后夹击而来,己方的援军却还不知道在哪儿。眼下只能收拢兵力,固守中军大营,等待曹仁发兵来援,否则中军大营再被攻破的话,自己和这数千将士恐怕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若是收拢各部回营,又如何埋伏荆州军?”有名偏将见状,忙对何夔问道。   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能守住中军大营就已是万幸,还谈什么埋伏荆州军?何夔心中虽然如此想,口中却说道:“还是先以守卫营为要!只消曹将军所派援军到来,两下夹攻,荆州军必然退走!”   那偏将神色有些黯然,援军?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己方营寨被攻破之前到来呢。   原本埋伏在中军大营附近的各部人马接到何夔军令之后,不敢怠慢,连忙回了中军营中,直到此时,这些将校才直到己方后营被荆州军攻占,后路已断。   何夔见诸将校脸色都不大好看,苦笑着说道:“诸位也不必太过担心,无论如何中军大营尚在我军控制之下,各部人马加起来,总还有三千余众,只要诸位勠力同心,与敌死战,坚持到援军赶来当不成问题。”   诸将校心知此时也只有将希望寄托于援军身上,心情沉重的点头应诺,各自领兵去营内布置防御。   中军大营比起其他营寨也坚固不到哪儿去,一样是圆木搭建,只是寨墙稍微高了一些,占地大一些罢了。何夔站在中军帐外,举目望去,见火光愈发近了,心中不由暗自思忖,却不知援军何时能到?   ☆、第八十五章 大势已去自刭之   何夔望眼欲穿,可路招在白马湖大营西北三十余里之地,也正领兵与荆州军苦战。太史慈率领大部人马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离开直扑白马湖大营,留下许乾领一千余步骑故布疑阵,遍插火把。因斥候得力,曹军斥候未曾察觉,使得路招不敢贸然进攻。直到麾下将校请战,他才让其中一部先行试探。   许乾见状,心知必须将其杀得大败,否则很容易被敌军窥得实情,因此亲自率领麾下一千余步骑猛烈反击,那名曹军校尉虽小心翼翼,却也没想到荆州军将士竟如此凶悍,猝不及防之下,被许乾一枪刺死,其部下大溃。许乾一鼓作气领兵直冲到曹军阵前,又在战马上耀武扬威挑衅了一番,仿佛身后有数千大军一般。   “将军,敌军如此嚣张,只怕是要用诱敌之计!”路招身旁的一名偏将提醒道。   路招点头道:“敌骑甚众,也要防备敌军自两翼偷袭!汝等约束好各自部下,不许轻举妄动,勿要中了敌军之计!”   待许乾领兵缓缓退回“本阵”之后,两军便列阵对峙,反倒是许乾不时派人换了旗号前往曹军阵前搦战。曹军人马虽众,却因路招之令不得出战,只能憋着一肚子气看着敌军叫嚣。   若非一名曹军误打误撞,闯入许乾所部侧后,发现荆州军实情,恐怕路招还会与许乾一直对峙下去。得知荆州军后方空虚,只是地上插了许多火把,空竖了许多旗帜之后,路招恼羞成怒,恨不得亲自领兵冲杀上去,将对面的荆州军碾成齑粉!   然而路招调动各部向许乾所部进攻时,却遭到了许乾部的顽强抵挡。因太史慈给许乾留了五百余弓弩手,乱箭齐发之下,曹军将士伤亡惨重,进攻受挫,不得不暂时退下,重整旗鼓。   路招见敌军弓弩强劲密集,只得分兵自两翼进攻,然而许乾却率兵且战且退,若是追的近了,便会遭到荆州军密集箭矢攻击,可若是待其稳住阵脚,又如同刺猬一般难以下嘴。   “敌军仅留一部在此阻击我军,太史慈必是率领大部去攻白马湖大营,”路招皱眉对身旁偏将说道:“所以我军不可在此与敌军纠缠,也当分兵,汝领一千人马在此,吾领大军往白马湖大营!”   那偏将沉声应诺,心中暗道,只怕荆州军不会轻易让我军分兵绕过,不过现在唯有如此,别无他法。   路招领兵试图从许乾所部绕过时,果然被敌军箭矢阻拦,那偏将见状,连忙领兵冲杀,总算分散了一些荆州军的攻势。路招拼着死伤一些人马,也要冲破敌军防线,往白马湖大营救援。因此毫不停留,率领部下冒着箭雨冲了过去。   许乾见敌军分兵,心中大急,然而他现在兵力不足,不能随之分兵阻拦,只得派出数骑,让其快马去白马湖告知太史慈。那数骑分头而行,因之前对这附近地形颇为熟悉,到底抢在路招所部前面,先行到了白马湖大营。   太史慈得知路招领大部人马而来,却并不慌张,召来张多,令其毁去后营大门的吊桥,又在营内布置防御。   此时陈武和朱桓正率领骑兵在中军大营附近肃清残敌,朱桓麾下步卒也已在前营中清理出一条道路,周瑜领大部人马穿营而过,对曹军中军大营形成了包围之势。   “都督!太史将军已攻破敌军后营!正向中军营而来!”一名浑身浴血的太史慈麾下校尉,找到周瑜之后便立即禀报道。   周瑜颔首道:“既然已占据敌军后营,还须分出部分人马防守后路,以防曹军援兵赶到!”   待那名校尉去后,周瑜便下令向敌军大营进攻。他知道时间拖的越久,对己方越不利,曹军援兵赶来只是时间问题。虽然曹军援军杀到之后未必就能影响战局,但这种变数最好还是越少越好。   直到此时,荆州军才开始真正展现出强大的攻坚能力。在密集的箭雨掩护之下,刀盾手举着盾牌扛着云梯,如同大潮一般向敌军大营席卷而去。   曹军将士在密集的箭雨之下很难展开反击,别说从寨墙上向敌军射箭了,只要稍稍不注意,便会被敌军利箭射中,谁还敢露头?   更让曹军将士心惊胆战的荆州军竟然携带了神弩车,儿臂粗的弩箭毫不费力地便能洞穿单薄的寨墙,木屑横飞,锋利的箭头挨着就非死即伤,恐怖异常。   何夔见状,急忙下令将士们修补寨墙,然而在荆州军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在营中的曹军将士本已伤亡不少,谁还嫌命大去修劳什子的寨墙?   “令君,敌军弩箭实在难以抵挡,趁敌军尚未合围,不如放弃营寨,冲杀出去吧!”一名偏将见己方将士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的窘态,连忙对何夔说道。   何夔摇头,惨然道:“放弃营寨?却又能去哪儿?眼下虽然形势危急,却总有个遮蔽之所,若是冲杀出去,只怕全军稍一遇挫,便会四散溃逃。”   说话间,就听营外荆州军齐声欢呼,何夔心下一惊,与那偏将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的亦是惊骇之色。   “将军!我方寨墙被敌军击破!”那副将的部下跌跌撞撞地跑到近前,刚说完之话便一头栽倒,何夔和那副将闻言扭头看去,只见他趴伏在地上,背后插着数支箭矢,鲜血正缓缓自他背上向下流淌。   何夔握紧手中剑柄,对那偏将说道:“寨墙虽破,可也能在营中死守!待敌军进攻之时,箭矢必然不会如此密集,汝速领兵前去迎敌!”   那偏将点头应了,领着数十近卫去召集部下,只待荆州军冲入营中时,与敌军厮杀。然而他这边刚准备妥当,另一处寨墙又被荆州军神弩车攻破,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寨墙被洞穿,或是坍塌,显然大势已去。   当荆州军的弓箭稀疏下来后,数千精锐便齐声喊杀,向大营冲杀而来,而那些已在寨墙下竖起云梯的刀盾手,则立即翻身向上攀爬。   眼见冲入营内的敌军越来越多,己方将士四散奔逃,或是跪地请降,何夔反倒心情平静下来。身边护卫苦劝何夔逃走,何夔却不为所动,走回中军帐中,将印信虎符及公文地图等付之一炬后,未等近卫反应过来,便拔出腰间长剑,横剑自刎了……   ☆、第八十六章 率兵回转待定夺   曹军白马湖大营被荆州军前后夹击,何夔见败局已定,援军无望,心灰意冷之下拔剑自刎。营中曹军大半投降,待路招领兵赶到离白马湖大营十余里之地,远远见到大营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心知不妙,再派斥候探查,得知荆州军已占了后营,营中竖起荆州军旗号。   路招惘然的举目望去,心中犹豫不定,是继续前行,往白马湖大营而去,还是收兵退回淮阴?现在荆州军已经攻占了白马湖大营的后营,谁知道其他营寨情形如何?若是白马湖大营曹军已全军覆灭,自己率领这些人马恐怕难以与荆州军为敌。可若是就这么退走的话,万一何夔等人还在中军大营里坚守,自己岂不是成了见死不救?   正迟疑间,一名校尉骑马行至路招身旁,低声对路招说道:“将军,荆州军既然已攻下了白马湖后营,想来已有了防备,何况荆州军此次进攻白马湖大营,预谋已久,准备充分,恐怕白马湖我军已……”   已怎么样他虽然没说,但这意思已经再也清楚不过了。路招皱眉道:“或许还不当如此。白马湖大营总有五千余众,荆州军想要一口吃掉,只怕也不那么容易。”   那校尉见路招言不由衷,心中一急,说道:“可我军即便前往,也未必能有什么用,反倒平白增加将士们的伤亡,实为不智!”   路招身旁的一名偏将见状也劝说道:“是啊,以末将之见,这白马湖大营是救不得了,不若返回淮阴,再做道理。”   “可是我军已经到此,若是什么都不曾做便收兵退走,只怕曹将军也饶不了我等。”路招终于将自己心中最大的顾虑说了出来,就见火把映照之下,那名偏将和校尉神色都有些尴尬。   路招沉吟片刻,对那校尉说道:“无论如何,总是要往白马湖前去探看一番,就由汝领本部人马前往,本将亲自领兵接应。”见那校尉脸上闪过惊骇之色,路招又说道:“若是我军白马湖大营确实已被荆州军全都攻破,汝便领兵退回,想来荆州军也不敢出来追击。”   那校尉迟疑道:“若是敌军出营,末将可否先行退兵?”   路招点头道:“汝尽可以临机处置,只是退兵时且不可自乱阵脚。”   待那名校尉不情不愿的领兵往白马湖而去后,路招便下令大军减慢速度,徐徐跟进。他心中暗自安慰自己道,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即便救援不到白马湖大营,想来曹将军也不能太过责怪自己。   而那名校尉领五百步骑在大军之前,若是被荆州军出营攻击,自己便可根据敌军人马多寡,来决定是否进攻。倘若敌军众多,便舍了那五百步骑又如何?   “将军!我军斥候找到几名从后营逃脱的士卒!”一名百人将骑马押着几个狼狈不堪的士卒过来,对路招禀报道。   路招连忙让那几人到近前,详细询问,这几个命大的士卒都是一个什里的,为首的是名伍长,见路招相询,便将自己所知的都实言相告。   他不过是个伍长而已,对于何夔、张喜等人如何会上了荆州军的当并不知情。他只是知道何夔派了一支人马出了后营,去迎从淮阴而来的援兵,据说是曹将军派来于将军率领的步骑。谁知道那援军却是荆州军假扮,待我军放下了吊桥,开了营门之后便猝然发难。   营内将士猝不及防之下,被荆州军骑兵冲杀到营内,那去迎接的校尉更是当场被劈砍而死,其部慌乱之下,反倒将己方营内将士都冲乱了阵脚。至于张喜被太史慈俘虏,他倒是亲眼所见,不过那会儿他已经逃出后营,回头看到这一幕之后,他便知道不但是后营,恐怕连中军大营都保不住了。   对他如何带着这几个同乡士卒逃出后营,又是如何被那百人将的部下发现的事,路招却没心思知道,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对他问道:“这么说,后营早就被荆州军攻破了?”   那伍长连忙点头应道:“是啊!小人等从营内逃出之后,也曾在附近窥探,见荆州军步卒赶到之后,收起后营吊桥,又在营内布置了许多拒马鹿角等物。看样子正是要防备将军来援!”   路招听了,顿时感觉顺耳许多,沉声道:“想来太史慈攻占了后营之后,必然会与周瑜大军前后夹击其他营寨,汝等可曾见到中军营寨情形如何?”   这名伍长也是老卒了,闻言便知路招这么问的目的何在,当下回道:“小人等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我方后营已失,中军各部想来是抵挡不住荆州大军的进攻的。”说着,回头望了望白马湖大营,又对路招说道:“只怕现在各营已失,小人等离开时,厮杀声都小了许多。”   路招叹了口气,对身边那名偏将说道:“看来我军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啊。若是何夔张喜等不误中太史慈之计,想来还能多坚持一些时间。或许我军赶到后,便能与之里应外合,将太史慈部歼灭于白马湖大营之后。可惜!实在可惜!”   他这一句话,便将白马湖大营惨败的原因都扣在何夔和张喜头上,那偏将听了连忙应道:“是啊!我军现在即便赶到白马湖大营也无济于事,反倒可能徒增将士伤亡。以末将之见,不若这便收兵回转淮阴,保存我军之实力。”   “此地详情还须如实禀告曹将军。”路招对那名百人将说道:“这几人便交于你,好生保护。不许走失了!此间情形,他们都所知甚详,若是曹将军问起来,也好让他们回话。”   那百人将忙躬身应了,招呼那伍长和他的同乡士卒,一同离开。   路招主意已定,便立即派人去召前方校尉回转,同时下令大军掉头回淮阴。那偏将对路招问道:“敌军在河岸边那一部,又当如何?”   “我军新败,不宜多生枝节,还是先回淮阴,请曹将军定夺吧!”路招稍一迟疑,肃容说道。   此时白马湖大营内,荆州军已将数座曹军大营全都攻破,得知何夔自刎而死,周瑜便下令先将其尸首好生收敛。中军大营内一片狼藉,寨墙被荆州军神弩车攻破数段,附近尸体相籍,惨不忍睹。前后两座大营的火势已基本被扑灭,不但缴获了许多粮秣辎重,还有许多铠甲刀枪,以及堆积如山的箭矢。   只是曹军的箭矢很显然比不上荆州军所用的,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荆州军弓箭手皱着眉头挑挑拣拣,若不是领兵将校发怒,恐怕这些家伙都懒得要。   与垂头丧气的曹军俘虏相比,荆州军将士可谓士气高昂,走路都带着一阵风。倒是周瑜等将帅并没有得意忘形,聚在中军帐中,一边听各部上报战损及缴获,一边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都督,以末将浅见,不如趁胜直扑淮阴!敌军白马湖大营惨败,士气必然低落,人马亦伤亡惨重,对我军来说可谓良机!”凌统挺起胸膛,对周瑜说道。   周瑜淡然一笑,对凌统说道:“曹仁自派出路招往淮河南岸迎战太史将军,就必然会加强防备,我军若是进攻淮阴,已在曹军预计之中,如何能称之为良机?”   之前诸将校也曾讨论过若是能攻破白马湖曹军大营,之后该如何行事。只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可能将所有的事都预料到,所以在沙盘推演之时,刘琮才强调一定要多次模拟,尽可能的将可能发生的事都预演一遍。即便如此,此战虽然大体上达成了之前预定的目标,但过程却和计划有很大不同。   “都督,我军将士虽然都是精锐,但日夜鏖战,恐怕已很疲惫,现在刚大获全胜或许还看不出来,但若是不能很好休息,恐怕后面几天都很难恢复。”陈武谨慎的对周瑜说道。   这也是周瑜不同意立即向淮阴发兵进攻的原因之一,他颔首说道:“是啊,将士们都已非常辛苦,加之俘虏了如此多的曹军士卒,以及粮秣辎重等,都要清点之后妥善安置。”   太史慈附和道:“末将也觉得,现在还不到进攻淮阴的时候。曹军虽丢了白马湖大营,但其大部人马尚存,若是仓促进攻,恐怕得不偿失。”   凌统皱眉道:“可若是敌军在这段时间内恢复了元气,我军进攻淮阴,岂不是更加困难?”   周瑜笑着看了他一眼,对于凌统立功心切的心情虽然很能理解,但他却有更加稳重的想法和打算。他思忖片刻,对凌统说道:“曹军兵力大多已被曹仁调集至淮阴附近,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获得增援,若是自行补充的话,想来数量有限,士卒战力也不会太高。所以曹军元气一时是无法恢复的。进攻淮阴之事,稍后再议,也未为晚。”   凌统和朱桓等将对视一眼,都只能无奈的接受。对于凌统等荆州军江东三营中的年轻一代将校来说,可谓赶上了好时候,无形中也使得他们建功立业的心情更加急迫。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周瑜心中暗道,只怕以后还有得是硬仗要打呢……   ☆、第八十八章 且观沙盘议良策   刘琮是在回襄阳的路上接到白马湖战报的,对于周瑜在这么短时间内,便攻破曹军白马湖大营,刘琮并不觉得意外。曹军白马湖大营虽然占有地形上的优势,可是孤悬于淮阴城外百十里之地,在刘琮看来处处都是漏洞,何况主持白马湖大营的又是何夔那样的文人,岂能是周瑜的对手?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攻破淮阴,刘琮也只是在空闲时和法正等人在沙盘上推演一番罢了,实际上具体的作战指挥,刘琮是不愿插手的。他相信以周瑜的能力,一定会有办法攻破淮阴,挥兵淮上,从而达成己方战略上的目的。   自从刘备在北方逐渐站稳脚跟,刘琮便将心思放在了大局之上,他从繁杂的具体事务上抽身而出,广拔人才,任贤选能的目的,也正是为此。   如今天下大势,竟也渐渐有三国鼎足之势,虽然形成这个趋势有刘琮推波助澜的作用,但刘琮也未曾想到刘备会如此顺利,很显然刘备已经意识到世家大族的作用,并通过沮授、田丰等人开始与河北世家大族展开合作。否则袁尚、袁熙再如何无能,刘备在夺取冀、并的过程中,也绝不会如此顺利。   虽说时势造英雄,可有时候英雄也是很无奈的。在这一点上,刘琮其实挺理解刘备的,也很能理解曹操的无奈。不过理解归理解,做为争夺天下的敌手,彼此之间的伐谋征战却是不可避免。   从实力对比上来看,刘琮认为自己和曹操不相上下,如果单纯从军队数量、战斗力相比的话,或许还要高出一些。但刘琮很清楚的意识到,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个很强的优势,再加上豫、兖、徐等州一向是人才聚集之地,也是世家大族最多的地方。这两个优势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己方的军事优势。   可以说在自己、曹操和刘备之间,实力最弱的就是刘备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刘备在河北立足,占据冀、并二州之后,才会显得一鸣惊人,实力大增。所以刘备的弱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根基不稳,人才匮乏。不过若是刘备能在河北立足之后发展一段时间,这两个问题也就自然不成问题了。   相信曹操也一定看出了这一点,即便他一时不察,荀攸、荀彧以及郭嘉、程昱等人也都能看出来。那么曹操下一步的动向也就不难猜测了。曹操绝不愿意看到刘备在河北发展壮大,否则曹操在战略上便会陷入南北两线作战的困境。而且解决了刘备,也就能顺势平定河北,对于曹操来说,这种一石二鸟的好事是断然不会放过的。   刘琮在很早以前就和贾诩讨论过,对刘备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两人最终得出的结论相差无几,那便是在其有利用价值之时,必须加以帮助,以便刘备能够与曹操相抗。至于之后么,那便心照不宣了。   根据贾诩的判断,曹操大概会在七月底到八月初出兵北上,讨伐刘备,现在必然在调动人马,而以刘备现在的实力,恐怕很难再曹操全力攻击之下守住冀、并。一来他占据两州时间太短,民心未附,二来刘备还在与袁尚、袁熙交战,恐怕也没有兵力来防守。   而对于刘琮和荆州来说,曹操率领大部人马北上进攻刘备,后方必然空虚,正是攻取许都的大好机会,同时还能使得曹操分心,或许能够减轻刘备的压力。   参谋府的一名参谋曾经很是疑惑的问过刘琮,为何要相助刘备?如果任由曹操消灭刘备,在这个过程中,也许曹操也会元气大伤,彼时己方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对此,刘琮是如此说的:“刘备若是败亡,曹操得河北之地,其稳固发展之快,必然比刘备要强许多。彼时我方优势未必能够全然发挥,与曹操交战,恐怕将陷入长期苦战之中,甚至很可能是相持数十年。”   至于那名参谋能否理解,刘琮不清楚,但他知道,己方的优势是什么,又需要多久才能发挥这些优势。而且己方的优势也并不具备唯一性,论人才,曹操麾下谋士如云战将如雨,论军队,或许战力稍弱,但也不乏虎豹骑这样的精锐,论人口和己方相比只是少了一些而已,只有论地盘,己方占据荆、益、扬、交四州,看上去要大许多。   而己方所行新政中的许多政策,例如屯田、分户等事,曹操甚至还比自己施行的要早。至于任贤选能、广求人才,曹操也丝毫不逊于自己。   因此刘琮宁可看到刘备在河北立足,并稳固发展起来,也不愿意看到曹操消灭刘备之后吞并河北。毕竟刘备发展起来之后,势必会与曹操争夺河北,自己在那时才能算得上坐收渔翁之利。   虽然现在还未回到襄阳,但在路上刘琮便于贾诩、法正等人商议,该调动哪些人马,兵分几路,又该从哪里出击,粮草所需几何,开战之前囤积在何处,开战之后又从何处运粮等事。   目前虽然已在淮南对曹军用兵,但江东之粮完全足够支持江东三营的作战,所以在考虑这些问题时,正在进行的淮南战役便不会对以后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过刘琮认为淮南之战如果在八月中旬结束,并且己方取得胜利的话,将对曹操造成很大的压力。若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自己再率领大军北上攻伐许都,曹操恐怕会很难应对。   贾诩对刘琮这个构想也颇为赞同,在贾诩看来只要己方及时出击,刘备即便不能守住邺城,也不会被曹操完全消灭。以刘备的能力,只要有一片根基,再给其一段发展的时间,便完全能够与曹操相抗。   现在已是七月初十,回到襄阳恐怕还要在路上耽搁几天,而若要出兵北上,没有一段时间的准备是不可想象的。刘琮人虽然还在路上,但一些需要提前进行准备的相关事宜,已派人传令回去,让蒯越、诸葛亮等人进行准备。   就在刘琮接到周瑜关于白马湖之战的战报时,周瑜也召集麾下诸将,商议淮阴之战该怎么打。   关于时限之事,除了周瑜、太史慈、陈武等少数高级将领之外,就连凌统、朱桓等人都不知道。这是因为周瑜不想让这些年轻将领有太大压力,同时也担心他们急于求成,失去了平常心,反倒会因此遭遇挫折。   “都督,敌军既然在城外设营,想必是要与城头互为犄角,恐怕营寨周围,也早已挖掘了壕沟,防御定然非常严密。”陈武见诸位都沉吟不语,便率先对周瑜说道:“因此末将以为,还是先以水军破其水寨为好。”   周瑜听了缓缓摇头,对陈武说道:“黄将军这几日不断派出斥候探查,曹军所设水寨颇为难攻,河道狭窄,水流湍急。我军战船难以展开。而且敌军在河道内凿沉了数艘船只,我方战船更加难以通行。所以水军仓促之间,也很难将曹军水寨尽数攻破。以黄将军估计,恐怕要两三个月才能完成。”   众将闻言都不觉皱眉,己方水军战力强大,若是能够从淮河长驱直入,曹军城外即便有再多营寨也不用担心,可现在听周瑜这么一说,显然水军的优势暂时是发挥不出来了。   “能否用诱敌之计,使得曹军水军战船驶出水寨,然后我军战船将其聚而歼之?”朱桓坐直了身子,对周瑜问道。   周瑜含笑看了他一眼,却仍是摇头道:“曹军水军本就战力不如我方水军,如何能诱得出来?曹仁必然已下过军令,不许其部水军擅自出战。这计策虽妙,可若是曹军根本不接战,如之奈何?”   太史慈接道:“既然水军一时难以攻破敌军水寨,那便还是从城外想办法吧。”   凌统说道:“此次我军进攻白马湖大营,并未动用霹雳车,所以石弹应当足用,何不以霹雳车攻其营寨?只要毁去城外营寨,敌军便只能固守城头,那时无论是继续用霹雳车还是登城强攻都可以啊。”   负责指挥炮车营的朱然听了,皱眉说道:“据斥候回报,曹军在城内外亦都立有霹雳车,若是我军以霹雳车进攻的话,很可能会遭到曹军反击。”   “曹军有什么好霹雳车了?还不是仿着咱们的霹雳车粗制滥造,想来准头和射程都难以与我军的霹雳车相比吧?”凌统不以为然的说道。   朱然字义封,是丹阳故鄣人。原姓施,乃是吴郡太守朱治的养子,虽然今年才二十一岁,但因常年追随朱治东征西讨,并无少年人的傲气,反倒显得颇为沉稳老练。他见凌统对曹军霹雳车不屑一顾,便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淮阴城内外的霹雳车却不是那种粗制滥造的,据斥候探查,都是曹仁从许都专程运来。与我军霹雳车相比不但丝毫不逊色,可能还要强上一些呢。”凌统却以为这是朱然怯战找的借口,正要再说,却被周瑜以目光示意打断,只见周瑜自帅案后起身,走到帐中沙盘之前,转头环视诸将校道:“请诸位来一同观看。”   ☆、第八十九章 来势汹汹战云密   因曹仁对淮阴城内防守颇为严密,之前荆州军潜入城内的特卫营密探,不是暴露之后被俘或被格杀,便是断了送信的渠道,使得周瑜中军帐内的沙盘,对曹军城内外的防御布置并不是非常精确。有些空白之处,是参谋府的参谋依据常理推测而填补的。   不过即便如此,也比地图要直观许多,尤其是对许乾、张多这样几乎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大老祖来说,地图上弯弯曲曲的线条实在令人头疼,远不如这样的沙盘让人一目了然。   从沙盘上看,曹军的防守不可谓不严密。虽然淮阴在淮河下游,无山多水,但这并不意味着曹军就没有地理上的优势。对于荆州军来说,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逼近到淮阴城下。   曹军在城外设立营寨,是个很好的防御办法。尤其是拥有不逊于荆州军的霹雳车之后,荆州军想要攻破城外的曹军营寨,就不仅仅是有勇气、不怕死就行的。   “我军往淮阴而去之后,所设营寨应在此处。”周瑜指点着说道:“这里紧靠我方水军营寨,可以与水军互为犄角。同时我军以船队运送粮草辎重,也安全许多。”   陈武目测了一下那里与淮阴城之间的距离,对周瑜说道:“在此地设立大营,恐怕距离淮阴城稍有些远。”他估计那里离淮阴有二十里之地,一般来说,攻城一方当在城外十余里之地设立营寨,最为合适。在十里左右的距离上,既可以节省己方将士出击时的体力,又和敌军保持一段缓冲地带,不至于遭到敌军的突然袭击。   荆州水军之所以要在那附近设立水寨,是因为曹军的水寨已延伸到淮阴城外十余里之地,加上考虑水情等因素,最终才选择了那里。而周瑜所领大军要想和水军彼此紧邻,就必须在水寨附近设立陆营。   周瑜颔首道:“虽然看起来有些远,但曹军在城外所设营寨,也连绵数里,实际上我军与敌军的距离,还是非常接近的。”   太史慈在前几日夜袭白马湖大营时受了点轻伤,此时胳膊上还裹着布条,方才一直听众人议论,他却是听的多说的少。此时听了周瑜所言,太史慈心中一动,便抬起头对周瑜说道:“都督,以末将之见,不若调动曹军,使其疲于奔命,然后趁虚攻击!”   “哦?子义有何良策?”周瑜眼前一亮,笑着对太史慈说道,实际上周瑜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不知道太史慈打算采用什么办法来达成调动曹军的目的。   太史慈略一思忖,对周瑜说道:“曹仁领重兵麇集于淮阴,不过是为了防止我军攻占淮阴之后,威胁到彭城之安危,若是我军突然出现在彭城城下,或是有一支大军渡过淮河,北上直扑彭城而去,曹仁将如何应对?”   他身旁的凌统闻言,不由激动的接道:“他势必会调兵回援彭城!如此一来,淮阴防守必然空虚!”   倒是陈武皱眉道:“此计只怕也不容易使曹仁上当。太史将军所言,恐怕是打算以一支疑兵往彭城而去吧?那么这支人马应当有多少将士?若是人马太少,一来不易造成声势,诱使曹仁分兵回援,二来万一被彭城之地识破,也有战败之虞,毕竟孤军深入淮北,粮草辎重都不易补充。可若是人马多了,势必削弱我军在淮南的实力,即便曹仁分兵,我方也未必能够获胜。”   太史慈见陈武反对,知道他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并非故意与自己为难,便思忖片刻,对陈武说道:“子烈所言甚是,可若是不如此,恐怕亦难攻破曹军严密防守之下的淮阴城。”   陈武点头道:“是啊,却不知都督对此如何看?”   周瑜闻言淡然笑道:“曹军人马众多,猬集于此,我军进攻必然会受到很大损失,所以调动淮阴城内外的曹军,使其分兵的想法是不错的。”   见诸将校都望向自己,周瑜便俯身用双手撑在沙盘边上,说道:“我军北上袭取彭城,即便真的能够一举攻占,在没有援军,后路不通的情形下又如何能够守住?想来曹仁也会看到这一点。所以无论是疑兵之计也好,还是大军渡河进攻彭城也罢,曹仁即便得知,恐怕也不会立即调动人马回援。”   “既要调动曹军,又不能渡河北上,那应该用什么办法呢?”朱恒听了之后不由皱眉对周瑜问道。   周瑜笑道:“也不是全无办法。须知我军虽是主动进攻淮阴,可敌军也完全可以采取反击之法,绝不会一味依赖防守。因此我军就要让曹仁看到薄弱之处,给他一个出兵进攻的理由。”   “可若是曹仁偏不上当呢?”朱恒固执的问道。   太史慈沉声说道:“那便让他不得不进攻,或是不得不分兵。”   帐中诸将校此时也多明白了周瑜的打算,便纷纷出言献计献策,周瑜与众人商议之后,便下令各部准备开拔,往淮阴进发。待诸位将校离开之后,周瑜又留下陈武和太史慈二人,对他们说道:“曹仁若是派遣人马进攻,我方大营防守便是胜负关键,彼时若是大营失守,我军恐怕短时间内都无力再北上进攻淮阴了。此战关系重大,千钧重担,都系于我等之身,还望二位将军同心戮力,共守大营。”   太史慈与陈武对视一眼,同声应诺。   第二天午后,周瑜所领大军步骑两万五千余众,到达预定地点设立营寨,因与水军水寨紧邻,立营所用物资,多是从水军战船上卸下,加之运送辎重的车队抵达后,很快便立起数十座大营。   曹仁得了斥候探报,见荆州军在其水寨附近安营扎寨,虽然离淮阴尚有二十余里,但却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敌军斥候遮蔽甚严,己方探马只能窥得个大概,详细情形如何,还须斥候再行探查。   荆州军来势汹汹,看样子不攻克淮阴誓不甘休,不过曹仁并不打算据城死守,为了探明敌军大营布置的数量、方位,以及各营是否有薄弱之处,曹仁决定加强斥候力量,每队斥候由五人增至十人,并由一名什长亲自率领。淮阴城内外一时间战云密布,对于双方将士来说,这又将是一个漫长而又残酷的攻防战……   ☆、第九十章 其意已知难应对   淮上初秋,夜里已颇有些凉意,月色清辉下,及膝高的野草随着夜风轻轻摇曳,从淮河上吹来的夜风带着湿润的水汽,令人颇为舒适。不过在草丛中潜伏着的几个荆州军士卒,却睁大了双眼,并没有因为舒适而懈怠偷懒。   这里距离淮阴城外的曹军大营很近,如果稍不注意,就会暴露自己。这几个特卫营的斥候虽然都是彪悍精锐,但战马被他们藏在远处,若是被曹军骑兵发现,恐怕很难逃脱曹军的追捕。   他们冒险潜伏到这里,除了窥探曹军营寨虚实之外,还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那便抓个曹军将士回去。毕竟想要潜入曹军营寨之内实在非常困难,可若是能活捉一名曹军将士,便能够从其口中了解更多的详情。不过这个任务难度也不小,所以周瑜才会特意选了这几名特卫营的好手来执行。   “今晚恐怕没人出来了。”一个额头有刀疤的汉子低声对身旁的百人将说道。他视力很好,身手也非常不错,就是耐心稍差。这会儿还不到半夜,他便有些等不住了。   百人将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只是专注的看着不远处的曹军营寨。此时敌营中灯火渐熄,营内的篝火将寨墙上的曹军士卒身影映得晃动不休,在曹军营寨后方便是淮阴城,不过月色中只能隐约看到一道黑黢黢的影子。   那刀疤汉子见百人将不搭理自己,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趴在草丛中,夜间的旷野中并不安静,不时能听到蛐蛐的叫声,夜风吹过草丛时轻微的响动,以及淮河哗哗的流淌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汉子忽然眯了眯双眼,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百人将:“有人出来了!”   百人将精神一振,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队曹军自营寨后方转了出来,看样子大概有七八个,都骑着战马打着火把,很可能是要往营外巡查的曹军斥候。   “动手吗?”刀疤汉子跃跃欲试的对百人将低声问道。   百人将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们才五个人,如何动手?稍有动静,就会引出大批敌军出营,更何况那七八个又都是骑兵?   刀疤汉子低声叹道:“错过这些人,只怕今晚又要白等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贸然动手,只能害了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所以刀疤汉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几名曹军斥候策马而去,不多时他们打着的火把,便远远的看不清楚了。   到了天将佛晓之时,也一直没有出现过什么好机会。百人将虽然颇感无奈,却也只能带着兄弟们潜行离去。并不是每次出来,都能有所斩获,尤其是特卫营所执行的这种任务,除了需要耐心之外,有时候还必须要一点运气。很显然昨晚他们并不走运。不过至少全身而退,未曾折在曹军大营附近。   双方大军虽然还未曾在淮阴附近接触,但这样小规模的短兵相接,却在许多地方展开了。得益于曹仁之前的训练,以及对斥候的重视,现在曹军斥候的战力哪怕还比不上荆州军斥候,不过总算不像之前那么惨了。有时候甚至还能获得胜利,使得曹军斥候的士气,逐渐高涨起来。   在周瑜率领大军,在淮阴城外二十余里之地立营数日之后,曹仁总算根据斥候探查的情况,令人绘制出了荆州军大营的地图。从图上来看,荆州军大营以中军大营为核心,外围各营却并没有按照常规设置,而是沿着淮河布置,看上去两头尖中间厚,犹如半月一般。   “敌营距离我军甚远,如此布营,或许是为了便于其进攻吧?”一名偏将迟疑道。   于禁摇头道:“恐怕原因还不仅于此。”他略一思忖,对曹仁说道:“以末将观之,荆州军所布营寨,紧靠其水军之营,互为犄角之势。而这半月之形,虽不利于防守,却能迅速调动人马,想来荆州军如此布置,其目的是为了便于分兵出击。”   这种半月阵型,并不常见,而且还是沿着淮河布置,令人很是费解。一般而言,除非到了生死关头,才会背水一战,平时若这么做的话,弊病太多,因而为将者通常都会避免在河边设营。   尤其是考虑到现在将到雨季,若是连续下上数日大雨,那时不用曹仁出兵,想必荆州军也会苦不堪言,自行退兵的。更何况若是上游突然发大水的话,弄不好会冲毁荆州军营寨,那伤亡简直不可想象。   曹仁思忖半晌,仍然有些不太确信,周瑜会如此冒险吗?他这么布置营寨,到底有何目的?   对那名偏将和于禁的推测,曹仁认为都有道理,但还是差点什么。他的目光在堂上诸将校的面庞上一一扫过,见有的皱眉沉思,有的与旁人交头接耳,有的则紧盯着地图,仿佛要从其中看出敌军如此布置营寨的原因来。   尚未理出个头绪,就见一名近卫从堂外匆匆进来,行至曹仁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将军,我军斥候探得紧急军情!”   曹仁微微颔首,那近卫便接着说道:“荆州军分兵数路,往攻城外诸坞堡庄园……”   “什么?”曹仁有些意外的扭头看了这近卫一眼,他本以为会是荆州军大举出动,往淮阴而来,却没想到听到的是这么一个消息。   待诸将得知此事后,也都不明白荆州军的用意,难道是荆州军缺粮之故?按说不可能啊,荆州军攻占己方白马湖大营时,可是缴获了许多粮秣辎重,据说还在往盱眙运送,又怎么可能缺粮?可若是不为粮食,荆州军去攻打淮阴附近的坞堡庄园,又有什么企图呢?   “会不会是荆州军想要诱使我军出击?”路招因屡次吃过荆州军的苦头,现在倒是变得非常谨慎了。他救援白马湖大营不利,曹仁虽然未曾对他疾言厉色的训斥,路招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曹仁皱眉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先让斥候继续探查,弄清楚荆州军各路人马几何,去往何处,再来回报!”   那近卫领命出去,诸将校都往向曹仁,于禁说道:“将军,末将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于将军但讲无妨。”曹仁看了一眼于禁说道。   于禁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之后,曹仁微微眯着双眼,思忖片刻,对堂上众将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会不会太过危险了?”路招有些迟疑的说道。在他看来,曹仁应该借助地势之利固守淮阴,而不是主动出击。   曹仁沉声说道:“危险固然是有的,可若是在此按兵不动,何时才能将荆州军击退?”   他昨日又收到曹操亲笔所写书信,告知曹仁他即将领兵北伐刘备,虽然没有明确要求曹仁将荆州军赶出徐州,但也表达了对淮河之战的担忧。对于曹仁来说,所考虑的便不仅仅是局部的战事,他必须守住淮阴,以减轻曹操的压力。而要想在荆州军的进攻之下坚守淮阴,一味死守是断然不可取的。   至于方才于禁所提出的计策,曹仁认为可以一试,如若成功的话,或许便能将荆州军大营一举攻破。   诸将校见曹仁如此说,也便不再反对,只是有些人心中不免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被曹仁点将。   曹仁察言观色,心中暗自冷笑,这等没斗志的将校,他才不会委以重任呢。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也懒得去计较许多,只是在心中暗自记下一笔罢了。   自荆州军北上进犯以来,已经连续折损了不少将校。如战将秦翊、戚寄,以及在盱眙战死的牛盖、王摩等人,加上被荆州军所俘去的徐宣、张喜、何茂等将,在白马湖战败自杀的何夔,可谓伤亡惨重。若非曹仁又从盐城等处调集人马,现在恐怕已无力与荆州军再战。   不过如此一来,等若放弃了广陵、盐城,更不用说这些地方的坞堡,那些豪强虽然有部曲私兵,但又怎么能是如狼似虎的荆州军的对手?   接连数日,各地求救之人纷至沓来,其中不乏广陵郡中的世家大族。而曹仁麾下的军队,有不少中下级军官都是出自这些世家大族,惊闻自家坞堡庄园被荆州军攻占,这些中下级军官岂能干休?而且不止是军中将校,淮阴城内的许多官员,家都在城外庄园之中,得知荆州军不断骚扰,他们立即着急了。   在淮阴麇集的三万余曹军中,至少有一大半都是本地人,他们虽然碍于军法不敢去找曹仁,但却公推了几名将校,前去找曹仁求救。   曹仁对此颇为无奈,他本已安排部下准备依于禁之计行事,可现在军中人心惶惶,士气低落,他又怎能冒然出兵?不过对来求救的将校,曹仁却也不能答应他们所请。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荆州军分兵袭扰各地坞堡庄园,并非是无的放矢,其目的正是要让自己分兵应对。   如果不知道也还罢了,现在既然已看出了周瑜的计策,曹仁说什么也不愿意分兵救援。其实即便他有这个想法,现在也没有这个兵力。对于荆州军,曹仁现在越来越谨慎,绝不会允许自己犯错误。不过军中将士因此而士气低迷,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曹仁现在颇为头疼,难道明知是个火坑,还要往下跳吗?   ☆、第九十一章 大军忽至意图晦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曹仁还是决定不分兵救援那些坞堡庄园。对于曹仁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击退周瑜所领的大部人马,只要这个目标实现,那么去骚扰攻击坞堡庄园的荆州军各路人马,必然不战自退。   根据斥候探查所知,荆州军分出去进攻坞堡庄园的人马并不多,最多的不过两三百步骑,少的就只有百十余人马。所持者,无非是斗具精良,铠甲坚实而已。对付那些坞堡和庄园或许足用,但对曹仁来说,实在不屑一顾。若是分兵应对的话,反倒会使己方兵力分散,即便消灭了这些荆州军,对于整个战局,又有何益?   至于己方将士的士气,曹仁觉得未尝不可利用此事。现在荆州军已打到了淮阴,若是不将其消灭,或是赶出徐州,待其攻占淮阴之后,难道这些世家大族和豪强也能随之退到淮北吗?其实说到底,尽快击退荆州军,才更符合世家大族和豪强的利益。   这个道理那些军中将校也不是不明白,只是被家中家主催促甚急,又牵挂家中亲眷,因此都有些慌神罢了。被曹仁教训一番之后,他们又愧又急,巴不得赶紧将荆州军打退。   激励起将士们的斗志之后,曹仁便立即下令,让领受军令的各部依计行事。   曹军出击的消息很快由斥候传回了荆州军大营。周瑜得知之后,便立即召集太史慈、陈武以及水军黄射等将到中军议事。   “看来曹仁决心很大啊。这次出兵分为五路,中军由曹仁亲自率领,于禁、路招、卫兹、胡质各率一路,估计有两万余众。”周瑜简单的说了一下当前的形势之后,对帐中诸将校说道:“诸位怎么看?”   陈武沉吟道:“曹军突然出兵,之前毫无征兆,这其中颇有可疑之处。末将以为,曹军此来,未必是想与我军决战。”   太史慈也说道:“末将也觉得此次曹军出兵看似大军合围,实则应另有所图。”   “可若是曹军向我军营寨进攻呢?”凌统跃跃欲试的对周瑜说道:“不若由末将领本部人马,出营迎战!”   朱桓见状,也连忙起身求战。   周瑜摆手令其坐下,然后说道:“敌军意图不明,先不要急于求战。”   “曹军出兵两万余众,分为五路合围而来,或许是为了遮蔽我方斥候?”陈武思忖片刻之后,抬起头说道。   周瑜含笑道:“我军分兵往各地袭击坞堡庄园,很可能就是促使这次曹仁出兵的原因。至于子烈所言,恐怕也是曹仁想要达成的目的之一。”   凌统有些不解的问道:“敌军既然来攻,遮蔽我方斥候便是理所应当之事,怎么会是曹仁的目的呢?”   “这便是子义所言,另有所图的原因了。”周瑜说道:“曹军虽然人马比我方要多,但因要防守淮阴,能够进攻我方营寨的兵力便相对较少。如此一来,敌军此次进攻的意图便颇为可疑。”   太史慈接着说道:“曹军大举出兵,必是在掩饰什么。只是现在还不知曹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末将以为,当出营迎战,以观其变。”   周瑜听了沉吟片刻,对帐中诸将校说道:“如此也好,不过我军大营防守,也不可懈怠。”说完之后,周瑜又转头对黄射等水军将校说道:“水军不仅仅要注意曹仁所领步骑,还要防备曹军水军偷袭。”   朱恒和凌统等年轻将领听了,都有些兴奋,连忙应诺。黄射等水军将校也肃然领命。   随着曹军不断向荆州军大营逼近,己方斥候传回来更多消息,看起来曹仁此次出兵不仅出动了步骑,还随军运来了霹雳车。   二十里之地对于双方大军来说,其实也不算太远,当周瑜领兵出营,环绕大营列好阵势之后,没过多久便看到了远方腾起的烟尘。有经验的将士都知道,这是曹军大队人马到了。   最先出现在荆州军将士的眼帘中的,是胡质率领一路人马,紧接着卫兹、于禁、路招等将各领人马与曹仁所率大军,相继出现在荆州军大营外三四里的地方。   两军对阵之后,凌统便策马至中军帅旗之下,对周瑜求战。周瑜见敌军阵势严密,却并不急于进攻,心中暗自疑虑,便肃容说道:“汝领本部人马先行试探,若是接战不利,不可恋战!”   凌统得了军令很是兴奋,领命率本部步骑两千余众自阵中而出,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向曹军搦战。就见对面旗门开处,一员曹将领兵鱼贯而出,向凌统厮杀而来。凌统凝神看去,见其不过是个校尉,虽然颇为鄙视,但也未曾轻敌,跃马提枪,率部迎战。   因两军相隔仅有三四里地,所以双方很快便冲撞在一处,凌统虽紧盯着曹军校尉,却未能杀到其身前,便被曹军骑兵拦住。他挥动长枪左冲右突,身侧近卫也与他并肩而行,在曹军之中杀得敌军骑兵人仰马翻。   周瑜凝神观望战场形势,同时也并没有放松警惕,见凌统领兵与敌军厮杀一团,曹军并未再派出人马助战,他便也按兵不动。而己方被曹军驱赶回来的斥候不断报告,曹军并无其他人马杀来,而曹仁率领的各路人马也都没有异动。   莫非曹仁此次是来试探我军大营防守的?周瑜一念及此,便不觉皱眉摇头,暗自想到,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曹仁大可以派遣一路人马先行试探,何必亲自率领大军前来?   如果说曹仁是担心试探进攻的人马遭遇危险,也可以安排一支人马接应,现在兴师动众领兵而来,绝不会只是为了探查我军营寨的防守。   又或许是曹仁想先发制人,消耗我军兵力,然后再借助防守的优势,固守淮阴?   就在周瑜思索曹仁的目的之时,一名斥候飞马而来,气喘吁吁的对周瑜报道:“都督!我军派往盐城的一路人马被曹军追击,正向大营而来,颇为危险!”   周瑜愣怔了一下,他向广陵郡内派出了好几路人马,却不知是哪一路被曹军追击?不过这支人马出现的时间实在太过蹊跷,周瑜不由对那斥候问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实是我军去往盐城的人马?”   ☆、第九十二章 两军混战忽败走   曹仁率两万余大军兵分五路掩杀而来,周瑜领兵出营迎战,先以凌统与曹军交锋。两军各遣一支人马厮杀,胜负未分之时,周瑜忽然得斥候探报,得知己方一路人马正被曹军追击,往大营而来。不过那名斥候也是远远看到之后,便飞马回来报信,只看到旗号及铠甲大概样式。   周瑜心中起疑,一面让斥候再去探查,一面传令各部未得号令不许妄动。他猜测这支所谓的荆州军,很可能是曹军假扮,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冲乱己方阵型,然后曹仁指挥曹军趁乱猛攻罢了。即便这支荆州军的确是自己派往盐城而去的,让将士们不要轻举妄动,也是理所应当,否则擅自行动,必然会使己方阵型露出破绽,给曹仁以可趁之机。   凌统率领麾下步骑与曹军厮杀正酣,眼看便能冲到那曹军校尉身前,却听后方阵中传令鸣金之声。他回头一看,见中军阵前号旗招展,不由暗自皱眉,恨恨的瞪了那曹军校尉一眼,兜转战马领兵往本阵退去。曹军校尉本已快支持不住,见凌统转身退走,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曹军阵中也响起鸣金声,那校尉顺势领兵回归本阵。虽然与荆州军战斗时间不长,但厮杀颇为惨烈,清点人马,千余步骑竟然伤亡近两百众。相比之下,凌统所部伤亡就少了许多。不过曹仁并未因此而斥责这名校尉,他现在关注的不是一战之胜负。   “都督,似乎是刘校尉所领人马。”陈武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看了片刻,扭头对周瑜说道。周瑜此时也看出这的确是自己派往盐城附近,袭扰当地世家豪族的那支人马,稍一沉吟,下令朱桓领其麾下人马前往接应。   朱桓得令之后立即拍马出阵,而对面的曹军也有一路人马从其阵中杀出,显然是要拦截朱恒领兵去接应。   周瑜双眼微眯,却并没有犹豫,又下令张多领兵出阵掩护朱桓。   “曹军变阵了!”陈武见远处曹军旌旗挥动,各部人马穿梭行进,正在变化阵型,便连忙提醒周瑜道。   周瑜看了一眼,淡然道:“且看曹仁要变成何阵。”   此时朱桓跃马挺枪,率领部下往刘校尉所来方向迎去,对面曹军阵中杀出的人马,从斜刺里向朱桓所部截击而来。张多见敌军多是骑兵,速度甚快,便率领本部百余骑兵迎头而上,为朱桓部掩护侧翼。若是从空中向下俯视,便能看到朱恒所部如同一支箭矢,从荆州军阵中笔直向东南方而去,对面的曹军则像一柄尖刀,刺向箭杆。而张多所率百余骑,正是迎着刀尖而去。   双方速度都很快,几乎在战马刚提到最高速度的时候迎面相撞!   张多擅使双刀,却不擅长马战,两军相对冲撞的瞬间,他猛地一勒战马,趁战马人立而起之时,脱镫翻身下马。双足刚立在地面,整个人便顺势一滚,双刀护身挥舞得水泼不进。对面的曹军骑兵眼前一花,便不见了张多身影,正狐疑间战马悲鸣一声向前栽倒,这名曹军骑兵猝不及防,被摔倒的战马压住了一条腿。   还未等他抽出被压在马下的腿,就见刀光一闪,紧接着血光飚起,首级已被张多斩下。   曹军骑兵虽多,却在张多率兵冲击之下,失了速度优势,眼睁睁地看着朱桓领兵而去。率领这支骑兵的偏将乃是曹仁麾下亲信,见状便指挥部下,向张多所领这百余骑包抄。   朱桓领兵接应到刘校尉所部步卒,却见刘校尉还率领近卫正在断后,与追击的曹军厮杀,便举起手中长枪,呼啸着去救援刘校尉。曹军追兵见荆州军援兵杀到,反倒愈发冲得狠了。   荆州军大营之外,双方大军虽然都按兵不动,但局部的厮杀却愈演愈烈。   斥候不断向中军阵中奔来,回报敌情。曹军变阵之后,便开始派出人马向荆州军冲击,先是卫兹率领的五千余步骑,从荆州军半月阵的左翼冲杀而来,紧接着又是于禁、胡质两路,向右翼杀来,似有与其追兵合兵之状。   周瑜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却并不惊慌,从容不迫地派遣麾下将校领兵应对,甚至还有心情与身边太史慈、陈武二将谈笑风声。   他这种镇定自若、指挥若定的风度,使得荆州军上下都被感染,各部将士奋不顾身,与迎面之敌厮杀做一团。   曹仁见于禁和胡质虽率领其部与追击而来的曹军合兵一处,但荆州军阵型防守颇为严密,各部都没什么进展,便又派出路招这一路人马,去和卫兹一同进攻荆州军左翼。   不过路招这一路人马还未杀到敌军的左翼,就见荆州军阵中突然涌出黑压压的弩兵,几乎瞄都不用瞄,抬起硬弩便射。弩箭带着凌厉的呼啸声扑入路招队伍之中,顿时射得路招所部人仰马翻。   紧接着荆州军左翼后方又杀出一彪人马,却是朱然所率的五百余骑兵,一举将卫兹所部反卷在阵中。   “府君!我军支持不了多久,还是向后杀出去,与路将军会合吧!”卫兹身边的校尉见状,连忙说道。   卫兹提着长剑,回头张望了一眼,沉声道:“现在还不能收兵!等曹将军旗号发出之后,再向后冲杀也不迟!”   好在曹仁并没有让他陷入险境,很快便打出令其收兵的旗号,卫兹麾下的将士见状,转过身拼命向后方冲杀,试图杀出一条生路。或许是情急之下战力骤然爆发,荆州军的包围圈竟被杀出个缺口。那校尉领兵护着卫兹抢先杀出重围,恰好路招也领兵接应上,便一同向本阵退去。   然而冲出荆州军的卫兹部下,因方才激战,队形已乱,又急于逃命,反倒将路招所部冲得有些散乱。周瑜在中军阵中望见,且能放过这个机会?当下指挥左翼各部出击,见敌军嘶吼着冲杀而来,不光是卫兹所部,就连路招麾下的曹军将士也有些慌神。   路招见状,只得领着骑兵断后,虽然将荆州军的攻势阻挡了一下,但荆州军各部掩杀而来,岂是他这两百余骑兵能阻挡得住的?眼看再不后退,就要将自己也陷入包围之中,路招只得在近卫的掩护下,返身逃走。   失去骑兵遮蔽的曹军步卒,顿时暴露在荆州军骑兵的攻击之下。最后面的大多是方才冲的最前的,本就体力消耗甚大,哪里是如狼似虎的荆州骑兵的对手?立即被杀得鬼哭神嚎,乱军中自相践踏也不知死伤了多少。   进攻荆州军左翼的卫兹和路招失败后,周瑜见敌军阵型已乱,便派出太史慈率领其部向己方右翼夹击。   “都督,何不挥军进攻曹军本阵?现在敌军阵中只有曹仁孤军,若是我军全军进攻,势必一举而克!”凌统方才杀的兴起之时却被周瑜召回,稍事休息,重新整顿好本部人马之后,便又觉得战意高涨。忍不住跑到周瑜这里建议,想要向周瑜请战。   周瑜微微一笑,对凌统说道:“敌军不过稍受挫折,实力尚存,现在进攻其中军为时尚早。”   “若是我军右翼收缩,紧贴营寨,使曹军兵力分散如何?”陈武见太史慈领兵杀到右翼之后,于禁亲自迎战,一时陷入胶着之中,不由对周瑜说道。   周瑜摇头道:“虽然可使曹军分兵,但我军阵型亦有破绽,恐为曹军利用。还是先看看子义能否将敌军击退再说。”   正说话间,就见右翼阵前一支曹军人马忽然败走,看旗号正是胡质。   他这么一逃,顿时将于禁所部的侧翼暴露出来,右翼许乾见状不等周瑜下令,便挥军而上,与太史慈所部夹击于禁所领人马。   于禁所部猝不及防,顿时被冲得摇摇欲坠,好些人冲着胡质等人的背影破口大骂。遇到这样的友军算是倒了大霉,在最紧要的关头,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突然领兵退走,这不是将自己陷入死地之中吗?   在太史慈和许乾两军的夹击之下,于禁苦苦支撑了没多久,所部人马便被截成数段,各自陷入苦战。   而此时荆州军左翼人马也在朱然等将校的率领下,缠住了卫兹、路招两支人马,曹仁所领中军若是去救援于禁,则卫兹和路招所部就非常危险,可若是接应卫兹、路招,便很难再有兵力去救援于禁了。要知道周瑜所领中军也和他一样,到现在都未曾投入到战斗中呢。   显然曹仁没有犹豫,很快便派出一支人马去接应败退下来的卫兹和路招两部。   “都督!请允许末将领本部人马,冲击敌之中军!”凌统见曹军阵型愈发散乱,心中大急,连忙向周瑜说道。   周瑜略一沉吟,点头道:“出阵可以,但若是曹军败退,先不要追击。”虽然对周瑜这个命令有些不解,可凌统这会儿哪儿有时间去想?当下点头应了,兴冲冲的去召集本部步骑。   ☆、第九十三章 突遭伏击聚部众   见凌统领兵向曹军阵中冲杀而去,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形势都在向有利于荆州军的方向发展,周瑜却皱眉凝神思忖起来。他总觉得这次曹军进攻颇为突然,如果不是曹操给曹仁施压的话,那么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周瑜认为己方派往盐城附近的那支人马被曹军追击,赶回大营时恰遇曹军进攻是个巧合。很可能是曹军事先便计划好的,试图以此来扰乱己方布置。现在看来,曹军的计划已经落空,即便从厮杀的惨烈程度,曹军的损失来看,都不像是为了诈败而为,但周瑜始终保持着警惕。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同意凌统领兵向曹仁中军进攻的时候,又不许其在曹军败退时追击。   然而己方左翼出击的各部杀的太猛,追着卫兹、路招两部杀入曹军阵中之后,曹仁或许是见不能取胜,便分出一支人马断后,自己率领大军向淮阴败走。于禁见曹仁领兵退走,先是向后方冲杀,在许乾调动人马去堵截后路时,却突然调转方向,从许乾部的薄弱处冲杀出来,饶是如此,还有近千人马被太史慈所部死死围困,他也不及救援,率领部下夺路而走。   凌统见曹仁率领大部人马败走,不由大为兴奋,领兵掩杀,与朱然等将冲散了曹军断后的那数百人之后,将周瑜不许追击的命令抛之脑后,催动战马紧追不舍。左翼朱然等将见状,也随之挥军而上。   此时右翼的张多、朱桓二将也紧追胡质所部向东而去,太史慈与许乾正在消灭被包围的近千曹军。   周瑜并没有因为曹军败退而面露喜色,反倒神色凝重的对陈武说道:“曹军败的也太快了些,只怕其中有诈!现在给各部将校传令,恐怕一时难以追上,还是子烈领兵去接应吧。”   陈武本也有些疑惑,听周瑜如此说,便连忙领命而去。   待陈武领兵离去之后,荆州大营之外的阵中,便只有周瑜所领的五千人马,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辅兵和备兵。   “都督,我军大营空虚,曹军不会另有人马在此时偷袭我军大营吧?”一名偏将见各部将校大都领兵去追击曹军,不由有些担忧的对周瑜说道。   周瑜双眼微眯,含笑道:“这倒不会。”曹仁的兵力就只有那么多,除去四千水军之后,剩余兵力还要防守淮阴,不可能倾巢而出,所以不可能会再有曹军前来偷袭大营。   更何况己方水军营寨就在附近,随时都可以登岸支援陆上大营,是以周瑜并不担心己方营寨安危,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凌统、朱恒等将贪功冒进,中了曹军的埋伏。   凌统虽然是后来才领兵再度出击,但朱然等部都有曹军阻击,他便领兵冲在最前。曹仁此次出兵还懈怠了许多大车,车上装满了攻营军械,如云梯、木板等物。在曹仁领兵退走后,这些大车便横七竖八的被弃置在道路之上,倒是使凌统追击的速度慢了下来。   不过越是如此,凌统便越发认定曹军是真败了,一马当先向曹军追杀,麾下校尉等也随之紧追不舍。这一追,便不觉追出了数十里之地。一名校尉见曹军沿途丢弃了许多刀枪剑戟,盔甲旗帜,心下起疑,策马追上凌统,对他喊道:“将军!情形有些可疑啊!”   凌统正在兴头上,闻言扭头向后方张望了一眼,见朱然等也领兵追了上来,便摇头道:“怕什么?没看到朱将军等也追上来了吗?”   “曹军败的如此快,可士卒未见溃散,何况前方不到十里便是淮阴……”那校尉话音未落,就听道路两侧忽然喊杀声起,杀出许多曹军来。   原来这段道路比地面较高,曹军在道路两侧外挖掘壕沟用以藏兵,那些田里收割之后堆成的草垛,也藏了许多士卒,现在冲杀出来,正在向淮阴奔逃的曹仁部下,也返身而来。   凌统见状虽然很是吃惊,却并不慌乱,正要指挥部下结阵防守,却见麾下将士早就追得乱了队形,一时间如何能结成阵势?   “不要怕!朱将军等部很快便能追上来,与我部会合!”凌统兜转战马,对部下高声喊道。   身旁近卫见敌军从两侧攒射箭矢,连忙纵马来保护凌统。因距离甚近,乱箭攒射之下,数名近卫都被射落战马。凌统腿上也中了一箭,战马更是中了数箭,悲鸣着挣扎了几步,摔倒在尘埃之中。   那名校尉却幸运的多,见凌***马不支倒地,便连忙跃下马对凌统说道:“将军快上马!”   凌统咬牙折断腿上箭杆,拄着长枪对这名校尉喊道:“收拢将士,结圆阵!”   现在形势危急,他也不与这校尉推让,翻身上了战马之后,率领残存的数名近卫,向道路正面的敌军冲杀而去。   后面的朱然等部,同样陷入了曹军伏兵的夹击之中,一时自顾不暇,又怎能前来接应凌统?   埋伏在此处的曹军才是曹仁从许都带来的精锐,之前他率领的中军人马,都是从水军抽调而来,充门面做样子罢了。这些曹军精锐久经战阵,不但作战经验丰富,意志力更是比广陵兵等地方军队高出许多。   而荆州军各部本来是乘胜追击,却不料曹军在此处设下伏兵,一时间猝不及防,被曹军冲上道路,截为数段。   好在朱然等将见敌军伏兵杀出之后,便立即收拢人马,勉强结成圆阵,然后以圆阵为核心,不断将被围的己方将士接纳入内。因双方已彼此渗透,纠缠在一处,荆州军的弓弩手便失去了用武之地,被长枪兵和刀盾手保护在圆阵核心。   正在双方苦战之时,曹仁率领大军返身杀到,凌统所部两千余众本就被曹军伏兵冲散,现在更是难以抵挡。凌统虽然拼死冲杀,却只聚拢了数百步骑,在曹军的进攻之下且战且退,几乎数度陷入敌军重围之中。   路招等见状,催动部众死死缠住凌统,至于被围困在曹军之中的荆州军将士,眼见敌军势大,便分做数路,从不同方向突围。当陈武率领所部三千余步骑赶到时,凌统身边仅有七八十部下了,其余各部虽然还能勉力支持,但在曹军的围攻下,已岌岌可危……   ☆、第九十四章 已破重围徐退却   荆州军各部追击曹军,却被曹军设伏反击,局势顿时逆转,凌统所部将士大多被曹军包围,伤亡惨重,其余各部也都岌岌可危。正在此时,陈武领兵杀到,他虽然只有三千余步骑,但因队形完整,战力保持的很好,所以很快便将后方的曹军杀退。   陈武并没有一味强攻,而是在接应出数千荆州军将士之后,便立即分兵向曹军两翼进攻,同时自己率领精锐骑兵,向被曹军包围的各部人马冲杀而去。他知道若是自己这三千人马全都从正面进攻的话,很可能会陷入与曹军的苦战之中。那样一来非但不能将被困的己方各部接应出去,反倒将麾下将士陷入困境。   被曹军突袭截为数段的荆州军各部,见陈武领兵杀到,顿时士气大为高涨,不但稳住了阵脚还逐渐开始反击。朱然此时已聚拢了七八百人,见曹军包围圈有些松动,便立即指挥部下向前冲杀,试图凿穿曹军之后,将凌统等人接应出来,合兵一处之后,再返身与陈武所率人马夹击两部之间的曹军。   曹军伏兵虽是曹仁从许都率领的精锐,但在荆州军将士回过神,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后便很难有所进展。毕竟凌统和朱然等部加起来已有四千余步骑,而曹仁在此处设下的伏兵数量大致相当。若不是他们突然从道路两侧的壕沟和田里杀出,打了荆州军将士一个措手不及,也不会在开始时就冲断了荆州军的队伍。   之前曹仁领兵佯败,为了不使荆州军追击各部起疑心,奔逃的速度很快,如此一来再返身杀回的时候,与凌统所部便还有些距离,若非如此,凌统早就深陷曹军重围之中,如何会被其逃脱?   这时候天色将晚,田野中杀声震天,到处都血肉横飞,双方将士的尸体几乎铺满了道路两侧。凌统身上已有数处创伤,却犹自奋力厮杀。他此时心无旁骛,只想着如何把麾下的将士接应出来。所以凌统冲出曹军包围之后,并没有带着近卫逃走,反倒领着那几名忠心耿耿的近卫再度杀入曹军重围之中。   困在敌军包围里的凌统部下,在曹军伏兵突然杀出的时候,虽然未能及时结阵,但也没有各自为战。他们往往先以三五人组成队伍,其中长枪兵、刀盾手保护弓弩手,若是不曾被曹军冲散,便主动向周围的兄弟们靠拢,或是接应附近的落单士卒,或是与其他小队伍合兵一处,以增强战力。   这种被敌军突然包围之后如何应对的方法,在平时的训练中早已刻在了荆州军将士的骨子里。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按照训练执行,因此除了刚开始因猝不及防而伤亡惨重之外,剩余的将士们在曹军的包围之中,大多还在苦苦支撑。这些被困的将士几乎无人投降,反倒因陷入绝境而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使得进攻的曹军伏兵,也因此伤亡不小。   若非曹仁领兵杀回来,这四千余曹军伏兵是绝不可能将荆州追兵都包围于此的。所以陈武领兵杀到之后,率领这支伏兵曹军将领便决定集中兵力,先吃掉凌统所部。   待周瑜得知凌统等部陷入曹军埋伏之中后,心中反倒踏实了许多。之前种种疑惑不解,此时便有了答案。曹仁此次出兵,其目的果然不是冲着己方大营而来,很可能曹军斥候早已发现了刘校尉那路人马,曹仁便安排部下围追堵截,驱赶着刘校尉向大营败退。同时他领大军前来,做出进攻己方大营之势,暗中却埋下伏兵。   现在看来,不管是卫兹、路招进攻不顺,继而收兵,还是胡质在阵前突然败退,应该都是早就计划好的。为的便是让己方将校认为,曹军驱赶己方人马冲乱阵型之计失败,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如此一来,荆州军将校很可能便会放松警惕,在曹军诈败之后紧追不舍,继而中了曹军的埋伏。   这些想法在周瑜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乎转瞬之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过他并没有再去深思,因为眼下凌统等部陷入曹军重围,虽然有陈武领兵接应,但曹仁所领三路人马,即便之前有所折损,但估计还大约有一万两千余众。若是被其大军合围,凌统、朱然以及陈武等部都很可能大败。   就在周瑜准备继续派出人马去增援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对周瑜禀报道:“都督!胡质领兵退走之后,忽然返身冲杀,张多将军一时不备,被其刺死,朱桓将军领部下正与其厮杀!”   周瑜闻言,眉头微皱,看来曹仁计划颇为周密,让胡质佯败向东而去,除了可以将己方兵力分散之外,还大大增强了胡质所部的灵活性。恐怕胡质是不会和朱桓厮杀太久的,他的目的已然达成,下一步很可能会向曹军大部人马靠拢。   “传令给朱桓,让他立即收兵!”周瑜略一思忖,对那斥候说道。   待那斥候离去之后,周瑜便下令麾下两名校尉,各领一千步骑去接应陈武等部。   身边偏将请战道:“不若由末将领其前往!”   周瑜沉声道:“有两千步骑足矣。”   不多时,又有一名斥候来报,却是黄射所派,对周瑜禀报道:“都督!曹军水军战船驶出水寨,向上游而来,似有进攻之意!”   周瑜听了冷笑道:“不过是虚张声势之计而已!不过即便他不来,我也要派水军进攻,你这便回去告诉黄将军,曹军水军实力空虚,可放心进攻!”   “都督,水军若是向曹军水寨进攻,我方大营便更加空虚了。只怕……”那名偏将见状,连忙对周瑜提醒道。他现在担心陈武等部抵挡不住,若是全军覆灭那便什么也不用想了,可即便只是败退回营,恐怕也会士气大落,将士伤亡惨重。倘若曹仁乘胜向己方大营进攻,失去水军战船的掩护,恐怕己方大营就很难守住了。   不过周瑜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有他的理由,闻言转头看了这名偏将一眼,对其说道:“汝可曾想过,曹军哪里来的五千伏兵?”   偏将愣怔了一下,喃喃道:“莫非,是曹军水军?”   “否则,曹军何以会多出这五千人马?”周瑜淡然一笑,对他说道:“所以我派出水军攻其水寨,若是能够成功,便可解决我方水军遇到的困难。即便敌军有所防备,一时难以攻破,也必然会使得曹仁分心应对。”   在周瑜看来,己方凌统、朱然等部虽然被曹军所设伏兵围困,但绝不会轻易溃败,即便曹仁亲自领卫兹、路招等三路人马围攻,只要能从最初的不利状态下摆脱,加之陈武领兵接应,就一定能突出曹军围困。此时他派出两千步骑前去接应,相信他们赶到之后,曹仁就只能选择退兵了。   而此时凌统已接应出五百余部下,与朱然等部合兵一处。而陈武分兵进攻曹军两翼的人马,也很好的牵制了曹军的主力,迫使曹仁不得不下令,收拢各部人马。   陈武率领部下冲散了当面的曹军之后,忽然见凌统领着数名近卫从曹军背后杀出,再向前望去,见朱然亲自领着麾下骑兵断后,而曹军也自道路两侧退走,与曹仁所率大部人马会合。两军从晌午之后几乎一直战斗,到现在都有些精疲力尽之感。   见荆州军大部分已杀出围困之中,合兵一处,曹仁虽然不太满意,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倒是路招建议道:“敌军士气已沮,现在又伤亡惨重,若是我军能将当面之地击溃,敌军大营亦不难克!”   曹仁皱眉道:“敌军被我军伏击,深陷重围尚未能取胜,现在已合兵一处,又岂能轻易击溃?”   “报!”一名斥候忽然飞马来报道:“荆州水军战船正驶出水寨!”   曹仁对这个消息早有预料,在他安排己方水军佯攻之时,便已想到荆州水军绝不会守寨不出。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曹仁并不惊慌,让人往水军传令,返回水寨固守。原本在曹仁的计划之中,若是己方伏击追击而来的荆州军大获全胜之后,便顺势杀向荆州军大营,那时水军战船佯攻便可吸引敌军水军,为己方进攻荆州军大营创造机会。   不过现在荆州军既然已杀出重围,那己方水军便无用武之地了,若不能及时退回水寨,恐怕还会被荆州水军大量杀伤,反为不美。   路招还想再劝,却见荆州军又从大营方向杀出两支人马,虽然看样子不会超过三千步骑,但对于现在的曹军来说,也将是个很难对付的硬骨头。所以路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心里觉得颇为惋惜。与荆州军交手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尝到胜利的滋味。   只可惜己方伤亡也不小,否则的话就更加完美了。   曹仁倒是没有这种多余的情绪,他冷静的注视着战场,见荆州军缓缓退却,阵型颇为严密,难有可趁之机,便下令各部也向淮阴城退走。不多时胡质领兵而来,听闻胡质阵前杀了荆州军张多,曹仁颇有些意外之喜。无论如何,能将敌军将领斩杀,对荆州军的士气必然是个打击。只是此次未能大获全胜,荆州军实力尚存,接下来又该如何防守,以配合曹操的战略大局?   ☆、第九十五章 另有准备攻水寨   黄射领命出击之后,很快便接到斥候探报,敌军水军只在水寨外露了个头,还未向上游驶出里许,便纷纷调转船头,又缩回了水寨之中。   “哼,逃回水寨就能免于失败了吗?”黄射冷笑一声,继续指挥麾下艨艟、斗舰出寨往下游而去。   之前因曹军已占据地利,使得荆州水军很难发挥优势,所以周瑜便下令不许黄射主动出战,现在得了周瑜的军令,水军上下都颇为振奋。   在水军战船陆续驶出水寨,向下游而去之时,太史慈也领兵返回大营。他率兵追击了一阵之后,见于禁逃的甚快,所领部众却并未溃乱,不由心下起疑。所以当于禁领兵返身冲杀时,太史慈早有准备,厮杀片刻于禁见不能取胜,便转向北上。太史慈一面派人回去给周瑜汇报战况,一边继续领兵追击。   待接到周瑜停止追击率兵返回的军令之后,太史慈见于禁残部已逃的远了,便下令收兵,回转大营。   此时夕阳已落,苍茫的淮河平原,笼罩在深蓝色的天穹之下。在太史慈领兵回营之后,陈武派回的斥候便对周瑜禀报道,陈武等各部已突出曹军重围,正向大营方向徐徐退却。   周瑜闻讯后便下令部下回营,同时派人清扫战场,向各处继续派出斥候探查,以防曹军去而复来。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天色渐暗,大营内外便举火照明,此战俘虏的曹军士卒并不多,而己方的伤亡却不少。尤其是凌统等部回到大营之后,医护营的医官们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周瑜见状便将水军的医护营的医官也都调来大营,即便如此,也显得人手很是不足。毕竟江东三营虽然也颇为重视医护营,但和荆州相比,江东中的医者愿意从军的很少,加上所开办的学校尚未有学生完成学业,是以人才匮乏。   今日之战不过半天时间,但对于双方来说,都非常惨烈,尤其是后来追击曹军的荆州军各部,伤亡很不小。凌统所部两千余众,回到营中的不过五百余步骑,还几乎个个带伤,都伯、百人将等阵亡很多。   朱然和陈武两部情况要稍好一些,但也伤亡数百。若是加上张多,朱桓及太史慈等部,合计有近三千五百余伤亡,还有六百余下落不明。这些人多数是被打散了,过些日子便会返回营中,不过也不能排除被曹军俘虏,或是溃散而去的可能。   周瑜虽然对凌统不听命令,以至于陷入曹军埋伏颇为愤怒,但看到凌统伤势严重,回营之后便陷入昏迷,也只得暂时放过了他。   同时周瑜也在检讨自己指挥上的失误。在他看来,即便自己未能识破曹仁的伏兵之计,也应当更为谨慎一些。如果及时制止住凌统和朱然等部,或许便能避免此次失败,又或者在派出陈武随后跟进接应时,增加一些人马,哪怕再多一千步骑,现在的结果就肯定会大不一样。   不过己方伤亡虽大,曹军其实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就周瑜的估计,其伤亡应与己方相差不大,甚至还很有可能要比己方多一些。只是曹军本来就比己方人马众多,未必会有太大影响。   然而被敌军伏击以至于伤亡惨重,对己方士气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所以周瑜在判断曹仁是调动了水军上岸参战之后,便立即下令黄射领水军出击。如果能够攻破曹军在淮河上所设的水寨,对于曹军来说将是个很直接的威胁。   黄射也深知周瑜的意图,所以此次出兵虽然天色已暗,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在周瑜领兵而来之前,黄射便已和水军诸将校商议过如何攻破曹军水寨,只是试过几次之后,都因水道狭窄,水流湍急而未获成功,但也积累了一些经验。   通过这段时间不断派出斥候探查,黄射等水军将校,对曹军水寨的薄弱之处、防守要点已经了然于胸。现在全军大部战船驶出水寨,顺着淮河直奔曹军水寨而来,船上各部将校都信心十足,战意高昂。   曹军斥候见荆州水军战船从上游浩浩荡荡的杀将过来,连忙往己方水寨报信,因此时被调往陆上的水军将士大多还未曾返回,多数营寨都非常空虚。有些战船上甚至空无一人。唯有最前方的两座水寨之中,有一千余水军。之前正是他们受命驾战船出营,向上游佯攻,紧接着又收到曹仁军令,命其回营固守。   待曹仁得知荆州水军倾巢而出,杀奔己方水寨之后,心知周瑜必然已看出自己调动了水军将士,不由暗自焦急。他一面下令水军将士速度返回各水寨,一面又派出原先守城未出的两千弓弩手,顺淮河沿岸往上游,试图从陆上支援己方水寨。   曹仁放心不下,亲自领着百余骑出营观看,行出数里之后,就见淮河上游星星点点的火光,来势甚快。   “我军在河道中凿沉了数只大船,敌军很难通过,想来应该能守得住水寨吧?”曹仁身后的一名近卫低声对同伴说道。   那同伴迟疑道:“荆州军除了大船之外,尚有不少走舸之类的小船,却能在水面上疾驰如飞,颇难防范。”   曹仁无意间听到之后,心中一动,扭头对身后的近卫问道:“以汝等之见,敌军若是要攻破我军水寨,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恐怕最好的便是火攻了吧?”众近卫都举着火把,回话那人还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手中的火把。   曹仁皱眉思忖片刻,缓缓点头道:“荆州战船所载之霹雳车,比之我军战船上的更为及远,若是我军战船不能驶近进攻,恐怕水寨便很难守住了。”   事实上正如曹仁所担心的那样,荆州军战船虽然未能逼至曹军水寨近前,但借助于霹雳车超远的射程,开始向曹军水寨抛射火球。不过因水道狭窄,荆州军装载了霹雳车的艨艟大船无法展开,只有两只战船上的霹雳车能够得上曹军水寨。如此一来,进攻的火球便非常稀落,即便集中敌军战船,大多也很快被曹军将士扑灭。黄射对此并不意外,他还有其他准备……   ☆、第九十六章 不吞诱饵奈我何   荆州水军的艨艟战船因水道狭窄,无法展开,只能以两只战船上装载的霹雳车向曹军水寨投射火球,因无法形成密集的火球攻势,所以没有对曹军水寨内的战船造成太大威胁。不过黄射对这个情况早已有所预料,他指挥部下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以走舸小艇冲击敌营。   守卫在水寨内的曹军将士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曹军战船上的霹雳车虽然不如荆州军及远,但对付这些走舸小艇还是绰绰有余的。尤其是他们占据地形之利,可以集中战船上的霹雳车向水寨前方进行密集抛射。只见曹军水寨中陆续腾起数十个火球,在空中划出数十道明亮的弧线,带着呼呼风声扑向因反射火光而波光粼粼的河面。   河面上的荆州军将士奋力划动木桨,向曹军水寨冲去。裹着石弹的火球来势甚快,一只走舸不及躲避,被火球砸了个正着。船上的荆州水军士卒虽已跳向水中,却还是被四溅的木屑碎片和火焰所伤。有名坐在船后面的士卒动作稍慢,待他想要跳水时,火球已将小船砸为两截。   那士卒刚跳起身,船尾便猛地翘起,正打在他后背上,撞得他向前一扑,正落在火球之上。虽然火球很快落入水中,腾起一团白色的水汽,但这名士卒却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惨嚎着落水后扑腾了两下便沉入河水之中。   好在曹军的火球虽密,荆州军的小船彼此之间空隙也不小,除了两只小船被曹军火球砸中之外,这数十只走舸都安然无恙。此时河面上荆州军战船的火把和曹军水寨内的火把,将河面照得颇为明亮,不过那些火球落水之后腾起一阵白雾般的水汽,一时将曹军将士的实现遮蔽了。   “将军,敌军战船快冲到我军营寨了,怎么办?”一名校尉有些焦急的对身前的将军问道。   那人回过头,脸上表情颇为狰狞,火把映照之下,只见他满脸横肉,额头上和脸颊上的疙瘩显得更大了,蒜头鼻下,一张大嘴的嘴唇侧面的明显的刀疤向上扬起:“怎么办?自然是出寨把他们杀回去!难道还等他们冲到营寨里吗?”   此人正是之前叛逃到曹军中的彭虎,曹仁知他曾当过水贼首领,虽然在荆州军中并不是水军,但仍然任命其为曹军水军将领。今日调动水军往陆上参战,却未让彭虎领兵同往,正是看中彭虎熟知水军战法之故。   荆州军走舸等小船靠近曹军水寨后,艨艟战船上的霹雳车便停止抛射火球,而曹军小船也从水寨内冲杀出来,密密麻麻的看上去数量要比荆州走舸多了数倍。   一名荆州水军校尉拔出环刀,跃至船头,见敌军小船虽是逆流而上,速度却也不慢。他借着火把光亮紧盯着敌船,心中暗自计算着双方的距离。估摸差不多之后,他便回头大吼一声:“随我杀啊!”   言毕,他便一蹬船板,纵身跃起,借着己方走舸的冲势,如同大鸟一般飞身跃起!人还在半空之中,左手中的火把便向敌船投掷而去,紧接着右手握着的环刀高高举起,向下方狠狠劈下!   对面的小船上本有一名曹军紧握长枪警惕的盯着这名校尉,原打算趁两船交错之时挺枪刺出,哪里想到这名校尉竟然如此凶悍,从船头上飞身跃起,待他心中一惊,想要举枪刺向敌人之时,却不防这校尉将火把投掷而来,直扑面门。他下意识的身子一歪,低下脑袋想要躲开火把,那火把从他头顶掠过,等他再才起头时,只见一匹雪亮刀光兜头斩下!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隐约看到一道黑影挟着刀光落下,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这名校尉一刀劈在脸上,惨叫一声摔落水中。   这校尉一刀得手,双足踏在船头之上。因力量甚大,小船船头猛地一沉,船上的其他曹军猝不及防,其中一人本丢开木桨想要起身,冷不防船头下沉,他将起未起之际,顿时失了重心,身子一晃也“噗通”一声翻身落水。河水湍急,他挣扎着想要抓住船舷,却很快被冲到了后面,在河水中打了几个旋便不见了踪影。   只这呼吸之间,两只小船已相错紧贴,靠近敌船一侧荆州军将士便举起船桨向敌船扑打。曹军士卒不甘示弱,也以船桨反击,船上的伍长见那校尉站稳了之后,又举刀杀来,当下一咬牙拔刀迎战。那校尉虚晃一刀,引得这伍长刀势用尽,踏步上前撞入这伍长怀中,同时反手一抹,刀锋掠过伍长脖颈,一道血线迸射而出!   曹军伍长只觉得脖颈一凉,呼吸不畅,下意识的丢了环刀去捂脖子。校尉此时已从他身旁转过,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之时,环刀横扫,将一名曹军士卒刺向自己胸口的短刀格开之后,因已与其距离甚近,便横肘一击,正砸在那士卒的脸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这士卒口中喷出数枚牙齿,混着一口鲜血,摔下小船。   直到此时,那名被割喉的曹军伍长才双膝一软跪倒在船板上,而这校尉所乘走舸上的荆州水军士卒,也从己方小船上跳到了曹军船上,很快便将船上的残余曹军砍杀殆尽。   双方走舸小艇往来穿梭,犬牙交错混在一团,河面上杀声震天,刀光剑影之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荆州水军虽然比较注重霹雳车、拍杆的训练和使用,但对于将士们的近战厮杀训练也从未落下,甚至颇为严格。也正因如此,此时虽只有数十走舸小艇,但与数倍于己的曹军水军接战,却丝毫不落下风。   彭虎在战船敌台之上远远望见,不由皱眉恨声说道:“这许多人竟然拿敌人没办法,难怪荆州水军如此猖狂!”   不过他也知道,光发牢骚是不成的,总要将敌军击退,才能守住水寨。他略一思忖,对身边校尉说道:“传令下去,分出两支船队往两翼合围!俺就不信,荆州军这块骨头就这么难啃!”   这支曹军水军虽然是东拼西凑而成,但执行如此简单的战法还是没问题的。那名校尉传令后不久,就见曹军船队中分出两支船队,向荆州军这数十只走舸小艇两翼包抄而去。   “将军,敌船似乎要逃走!”那校尉眼尖,看到荆州军走舸大多在调头,便连忙对彭虎提醒道。   彭虎冷哼一声,心中暗道,看来荆州军也不蠢,知道若是被己方船队合围,只怕一只船都走不脱。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对这名校尉说道:“传令,收兵!”   那人传过军令之后,不解的对彭虎问道:“为何不趁势追击?”   “将敌军击退就行了,再追下去,也未必会有啥好果子吃。”彭虎阴险的笑道:“荆州军惯会使诈。以俺看,这逃走是假,要引得我军战船往前才是真的!”   他自知论计谋,必然不是荆州军黄射等人的对手,既如此,便死守水寨就好。只要危及不到水寨,任你在淮河上纵横又如何?不破了己方这数十座水寨,荆州军又怎能从水路攻到淮阴城下?   在艨艟战船上指挥进攻的黄射见敌军走舸小艇又收兵回了水寨,不由暗自蹙眉。他原本是想以走舸小艇为饵,诱使曹军战船驶出水寨,然后再以斗舰反击,迫使曹军也出动大船。现在看来,自己这个计策恐怕已被敌军识破,必须要再想别的办法了。   黄射很清楚,时间拖的越久,被曹仁调走水军士卒返回水寨的就会越来越多,己方的进攻就会更加困难。   “将军,敌军战船退回水寨之中,现在该当如何?”张允乘小船从自己的座船登上黄射座船,见到黄射之后便立即问道。   黄射环顾了一眼战场,见曹军水寨中火光通明,眯着双眼沉思片刻,下定决心之后扭头对张允说道:“现在唯有强攻了!”   张允点头道:“既如此,便由某领斗舰前往!”   这处河道太过狭窄,而且曹军还凿沉了几只大船沉在了河底,使得艨艟战船很难通过,唯有比艨艟略小一号的斗舰,尚有辗转腾挪的空间。   待张允率领七八只斗舰向曹军水寨而去时,彭虎见状,急忙下令寨中战船抛射火球。   密集的火球从曹军水寨中的战船上腾空而起,荆州水军的斗舰船体比走舸大了许多,因而更加难以躲避。不过相对来说,斗舰也比走舸小艇要坚固的多,只要不被火球引燃船板护栏等物,也不会造成太大伤害。   斗舰上没有装备霹雳车,因此无法抛射火球反击,但这并不等于荆州水军便毫无还手之力。   “放下女墙!神弩车准备进攻!”张允站在敌台之上,紧握着栏杆的扶手,高声下令。   早就准备妥当的神弩车手们,在放倒女墙之后,从棚下推出神弩车,不过弩箭箭头后方加上引火之物。神弩车比起霹雳车要小巧许多,又可任意调整方向及仰角,发射起来也非常快。随着一声弓弦震动声,一支弩箭而出,箭头后方的火团在黑夜中拉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如同火龙般直扑曹军水寨而去!   ☆、第九十七章 危急之时援军现   数十条火龙从荆州军斗舰上飞出,直扑向曹军水寨,守卫在寨墙上的曹军将士见状,无不为之骇然。这些弩箭速度极快,转瞬之间,便射至水寨!   曹军水寨寨墙皆为木桩捆扎而成,那些弩箭劲道很足,射中木桩之后往往爆出一声撕裂响动,木屑横飞,而弩杆上所捆的易燃物便随着惯性,继续向前,直到撞在木桩上炸开。油脂等物颇为粘稠,沾上木桩之后,便立即熊熊燃烧起来。   有一支弩箭没有射中木桩,却恰好越过寨墙,直插入一名曹军士卒的胸口,巨大的惯性使得弩箭穿过那名已气绝身亡的士卒之后,又射断了他身后一名伍长的胳膊,这才带着那士卒的尸体,“噗通”一声落入寨墙后的水中。   寨墙后的曹军将士见敌军弩箭如此恐怖,纷纷蹲下身子躲避,不过即便他们用弓箭向荆州军斗舰攒射,也因距离太远而难以企及。   现在曹军水寨中,唯有战船上的霹雳车能够对斗舰构成一定的威胁,可现在张允等将校已下定决心,哪怕拼着战船被敌军抛射的火球击中,也要逼近到曹军水寨之前,所以霹雳车的反击并没有将荆州军斗舰阻住。   紧随在斗舰之后的还有近百只走舸小艇,如同蝗虫一般,顺流而下。这些走舸小艇吃水很浅,并不担心会被曹军凿沉在水底的船只残骸挡住。   彭虎见荆州军斗舰率领黑压压的走舸小艇,几乎将河道挤得满满当当,不由大为发愁。虽然曹军的霹雳车投出火球,即便击不中荆州军的斗舰,也往往砸中一只小船。甚至落在小船旁边,掀起的浪头都能让敌军小艇翻船,但却无法阻止荆州军船队向己方水寨逼近。   “将军,敌军来势甚大,恐怕难以抵挡啊!”彭虎麾下的一名近卫见状,连忙对彭虎说道:“不若放火烧毁此寨,全军退守下一座水寨如何?”   彭虎冷哼一声,摇头道:“想要攻破俺这座水寨,哪有那么容易!”   他之所以不是很担心,是因为水寨寨墙要比一般的战船高出不少,即便荆州水军的斗舰靠在寨墙下,想要攀越寨墙,也绝非易事。只要抵近接战,己方的弓箭手便能发挥威力,未尝就不能守住此寨。   那近卫迟疑的说道:“可敌军弩箭甚为可怖,万一攻破我方寨墙……”   彭虎摇头道:“怕什么?你难道忘记了?荆州军神弩车虽然非常厉害,但每只船上能带多少?”   不过彭虎也不会就这么任荆州军战船逼近水寨,派出了曹军为数不多的几只斗舰,会同百余只走舸小艇,前去阻击荆州军船队。   荆州军战船接近曹军水寨之后,曹军弓箭手便开始抛射火箭,密集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一般,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扑向荆州军船队。   因河道狭窄之故,荆州水军的数只斗舰只能排成一字长蛇阵,所以充当先锋的那只战船,便成了众矢之的。随着无数火箭攒射而来,船上顿时有数处被火箭引燃。船上的水军将士顶着盾牌,从棚下冲出来扑火,有的来不及用沙子盖熄火焰,便用脚踩,用衣裳扑打。   被火箭引燃的地方多数扑灭,但敌军的第二轮火箭又铺天盖地的落下,有数名水军士卒因遮蔽不当而被射中。战船上被引燃的地方更多了。   在曹军密集的火箭攻击下,这只斗舰终于燃起大火,火势很快蔓延开来,不多时已被收起的船帆也被引燃,紧接着前后两根桅杆,也燃烧得如同火炬一般。如此火势之下,女墙后桨手们顿感呼吸不畅,热浪灼人,只得放弃船桨,向后方退去。   负责指挥这只斗舰的水军校尉见状,知道火势难以扑灭,再不弃船,恐怕船上的将士都将葬身火海。无奈之下,这名校尉只能下令弃船逃生。   失去舵手控制的斗舰虽然在水流的带动下,继续向前,却打了个横,擦着曹军水寨的边沿飘向下游。   守在寨墙上的曹军士卒见状,不由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然而荆州水军的船队并没有因此停滞不前,反倒加快了速度。尤其是那些走舸小艇上的士卒,拼命划动船桨,加之水流湍急,小艇在河面上迅捷如飞。不多时,便冲到了出寨而来的曹军斗舰周围。   曹军斗舰虽然也模仿荆州水军战船,在船上装备了拍杆,但用来对付这些走舸小艇,却显得颇为笨拙。   走舸小艇上多是荆州水军中专以登船近战为能的彪悍士卒。待接近敌军斗舰,便立即有人将准备好的抛钩举在头顶摇晃几圈,然后猛地挥动胳膊,铁制的抓钩便带着绳索飞上斗舰。钩牢之后,小艇上士卒便同心协力,飞快的拉拽绳索,走舸就如同跗骨之俎一般,紧紧贴上敌军的斗舰。   斗舰上的曹军将士,自然也不会坐视敌军登船,纷纷从船舷向下投掷短枪、攒射箭矢。而那些在女墙后的桨手,却只管专心划船。   荆州水军将士拼死向斗舰上攀爬,因人数众多,竟然被荆州水军登上斗舰,双方在甲板上的战棚内激烈厮杀,曹军将士抵挡不住,被杀的不断后退。   曹军的走舸小艇见己方斗舰战事吃紧,连忙加快速度,前来救援,其他荆州走舸如同游鱼一般,横冲直撞,在斗舰之间的河面上形成了混战。   此时荆州水军的斗舰也离曹军水寨越来越近。虽然又在曹军火箭的进攻下损失了一只斗舰,但紧随其后的数只斗舰,仍然继续向寨墙下逼近。站在寨墙上的曹军弓箭手,甚至已经能够看清荆州军战船上的敌军身影。   就在彭虎感到兵力已严重不足,恐怕守不住这座水寨之时,身后的近卫忽然惊喜喊道:“将军!我方援军来了!”   他心中一动,连忙扭头向身后望去,黑暗之中,就见一条火龙缓缓自下游而来,不用想,也知道必是己方船队。彭虎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眼下形势颇为危急,己方船队赶来恐怕还要有一会儿。在这段时间内,哪怕拼光水寨的战船,也必须将水寨守住。   ☆、第九十八章 既破水寨攻敌船   荆州水军斗舰鱼贯驶向河面两侧的曹军水寨,在损失了两只斗舰和数十只走舸小艇之后,终于靠在了曹军水寨寨墙下。在向水寨逼近的同时,斗舰上的荆州军弓箭手也一直向寨墙抛射火箭,将寨墙后的曹军士卒压制得无法抬头。加之神弩车恐怖的威力,使得曹军弓箭手所抛射的火箭逐渐稀疏。否则在冲到曹军水寨之前,恐怕还会损失更多战船。   在斗舰贴近敌军寨墙之后,战棚内的荆州水军将士,便使用早已准备好的梯子、抓钩等,向寨墙上攀登。而敌台上的弓箭手,则在女墙后瞄准寨墙,向露头的曹军士卒攒射箭矢。   彭虎见形势危急,连忙下令水寨内的战船都驶出去迎战,自己乘了一只艨艟楼船,往寨墙后面督战。   荆州水军攻势很猛,不多时便有人从斗舰登上寨墙,虽然他很快便被一支冷箭射中,翻身落入水中,但却激励了越来越多将士,奋不顾身地向寨墙上攀登。曹军将士刀砍枪刺,仍然无法抵挡。荆州水军登上寨墙之后,立即与曹军士卒厮杀做一团。   驶出水寨迎击的曹军斗舰,有几只陷入荆州军走舸小艇的围攻无法脱身,甚至有一只斗舰已被荆州军攻占,四处放火。而后面的曹军斗舰出寨之后,荆州军战船已贴近了寨墙,只得迎头冲撞。   站在敌台上指挥作战的张允见状,立即下令己方斗舰迎击敌军战船。此时船队中的斗舰多数都已通过狭窄之处,见到张允座船上的旗号之后,便有两只斗舰一前一后向后来出现的曹军战船冲去。   荆州军斗舰顺流而下,加之桨手运桨如飞,使得船速非常快,曹军斗舰虽也有桨手,但因刚从水寨内驶出,速度还不够快。见荆州军战船笔直冲来,船上曹军将士大惊失色,有用弓箭攒射箭矢的,也有投射向敌船短枪的、然而荆州水军斗舰毫不减速,破浪而来。   “快转过去!”敌台上的曹军校尉见状连声高呼,不过荆州军战船速度甚快,转眼便冲至近前。好在敌军战船并未打算直接冲撞,而是紧贴着曹军的船舷从旁边掠过。   然而荆州军斗舰上拍杆却在两船交错之时,突然施放,沉重的石块从拍杆上呼啸而下,正砸在曹军战船的战棚之上!战棚下面的曹军将士避之不及,顿时被砸得血肉模糊,那纺锤状的石块去势不减,直将这一侧船舷撕得四分五裂,才从破碎的船板中落入水中。   船舷这一侧的女墙也被拍杆砸成碎片,桨手们惨叫着向船尾逃去,河水从船舷的破口中汩汩涌入,很快这只斗舰便严重倾斜。船上的曹军纷纷跳水求生。而荆州军斗舰却已驶走,在河面上划出一道弧线,向另一只曹军斗舰冲杀而去。   此时曹军水寨内外的河面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彭虎不时扭头向后方张望,心急如焚。荆州水军已经登上了寨墙,攻入寨中只是时间问题,可己方援军仍不紧不慢的,急的彭虎咬牙切齿。他现在手头已无兵力,所有的战船几乎都派出了水寨,可就这样还是没能将敌军挡住。   “将军,我方援军只怕一时赶不到此处,敌船已杀到寨前,还是暂时退却吧!”彭虎身边的近卫见形势危急,不由对彭虎说道。   彭虎眯着双眼,看到己方有些走舸小艇,已擅自逃回寨中,正向寨后而去,不由破口大骂。可是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些走舸小艇,若是不逃走的话,只有被敌军消灭的下场。   眼看荆州军战船已从水寨外冲了进来,彭虎不再迟疑,立即下令开动战船去往后方营寨。船上的近卫及水手都是他多年的老兄弟,听令之后赶紧动手,起碇调头。   仍在寨墙上拼死抵抗的曹军士卒见彭虎临阵逃脱,士气大沮,有些水性好的便扔了兵器铠甲,光条条地跃入水中向岸边游去。那些水性不好,或是体力不支的将士见难以抵挡,便纷纷抛下刀枪请降。   正在斗舰敌台上指挥作战的张允见状,心中大喜,催动桨手向水寨内冲去。就在他扶着敌台上的栏杆向水寨内张望时,一支冷箭突然从黑暗中射来,张允虽心生警兆猛地拧身避让,却还是被射中了脸颊,虽不是扎在脸上,却也在脸颊处划开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顿时鲜血迸流。   身旁近卫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张允,取出布条裹扎。张允忍着剧痛,坚持不肯下到战棚内休息。   水寨外的曹军战船越来越少,不是被荆州水军将士攻占,便是被放火焚烧,又或是被拍杆击沉。至于那些走舸小艇,反倒因为灵巧便捷,逃走了许多。寨墙上的曹军校尉聚拢了百余命残部,守着一段寨墙不肯投降,被一只斗舰用拍杆砸得死伤惨重,最后这段寨墙都被砸得四分五裂,坍塌倒下。   荆州水军的走舸小艇在河面上往来纵横,不但将己方落水的将士搭救上来,若是肯投降的曹军,也会救其上船。   在后方的黄射得知张允已率部攻入曹军水寨,心中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今夜曹军水军实力空虚,而己方水军倾巢而出,若是再不能将敌军水寨攻破,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周瑜?   待艨艟等大型战船小心翼翼地驶过那段狭窄水道之后,黄射又接到张允所部斥候探报,曹军大队战船正从下游而来,看样子是要夺回被己方攻占的水寨。   已经吃到嘴里的肉,怎能轻易吐出来?黄射闻讯便立即下令,张允所部斗舰不必追击,暂留寨中防守,由自己率领数十只艨艟,二十余只斗舰及数百走舸小艇前往迎战。   张允虽受伤不重,但脸上中那一箭,很是影响说话,部下厮杀多时体力消耗甚大,也的确需要休息,所以接到黄射的命令之后,便依令行事。至于被俘的曹军将士,都暂且关押在俘虏来的曹军战船上,因取走了船帆及桨橹等,倒也不担心他们夺船逃走。   黄射所乘艨艟比起斗舰来要狭长一些,但机动性更胜过斗舰。因斗舰上搭建有战棚,主要用途是装载士卒,用于近战,而艨艟也有大小之分,不过即便是小型艨艟,长度也与斗舰相差仿佛。艨艟上不设桅杆,因而也就没有船帆,进退转折,全都依赖桨手。不同的是自从荆州水军开始装备霹雳车之后,便多出了两座塔形的霹雳车支架。   从两座曹军水寨中的河面驶过时,黄射借着火光,见曹军水寨已损坏得颇为严重,河面上漂浮着许多尸体和战船残骸,还有些寨墙上木桩。   他深知现在最宝贵的便是时间,曹军水军营寨虽多,但其主力却还在下游,若是不能尽快向下游推进,恐怕就会被敌军堵住。   在派人给周瑜汇报最新的战况之后,黄射见敌军战船已越来越近,再回头一望,己方船队队形有些散乱,便立即下令,全军减慢速度。虽然时间宝贵,可若是冒然冲入敌军船队之中,己方这种散乱的队形,很可能会遭到敌军的猛烈打击。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黄射的性格也在逐渐改变,虽然有时还会冲动,但在关键时刻,他总算没有头脑发热。   因天色黑暗,船队又是在进行之中,所以号令传递并不容易,若不是黄射提前下令,恐怕很难有时间调整各船之间的距离。更别提什么布置阵型了。   此处河道比之前宽了许多,也给荆州军布阵提供了条件。而曹军船队见到荆州军主力浩浩荡荡顺流而下,也同样减慢了速度。   黄射布置好阵型之后,见曹军并不急于迎战,便派出走舸斥候,前去窥探。   数只走舸领命而去,行出不远,便遭到曹军走舸斥候的拦截,双方厮杀一阵,各有损伤。见己方斥候被敌军走舸缠住,黄射便下令再派出数十只,前往增援。   曹军也同样如此,不但来了数十只小艇,还有一只较大的战船,逆流而上。   “将军,曹军似乎是想陆续增兵,与我军慢慢纠缠啊。”一名校尉见状,皱眉对黄射说道。   黄射略一思忖,沉声道:“以两只艨艟从左右两侧冲击!”   虽然还未探查出曹军船队阵势,但黄射并不担心派出艨艟会有什么危险,毕竟艨艟防护力好,机动性也很强,若是遭遇敌船,即便不能战而胜之,逃脱回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命令很快便被执行了,两只三层船舱的艨艟从己方船队中快速驶出,船舷两侧船桨如同蜈蚣腕足一般,强劲有力地拍打着河水,飞快地向下游驶去。下游正与敌船缠斗的荆州军斥候见状,士气大振。   那只前来增援的曹军斗舰,见荆州军驶来两只艨艟,不由有些踌躇,若是继续向前,很可能会被敌军艨艟从左右两侧包夹,可若是不往前去,己方的走舸小艇很可能支持不住。   就在这艘斗舰上的校尉迟疑之时,曹军船队中传来鸣金之声,这校尉如闻仙音,连忙下令调头回转。至于前面的走舸小艇,能逃的便逃,实在走不脱,他也顾不上许多了。   ☆、第九十九章 恐无机会再出击   曹军船队鸣金收兵,那只斗舰调转船头,向后方船队驶去,在前面苦战的走舸小艇见状,也纷纷调头逃跑。而荆州水军将士则士气高涨,顺势追击。派出来的两艘艨艟见黄射并无指示,便继续向曹军船队逼近。   黄射之所以没有召回这两艘艨艟,就是要给己方走舸小艇掩护,试探曹军水军的目的何在。如果此时黄射全军突击,也可以迫使曹军水军决战,但那样的话毕竟有些冒险。   在荆州军艨艟尚未接近曹军船队时,便见数十枚火球陆续从船队中腾空而起,显然是曹军战船上的霹雳车先行进攻了。因此处水面宽阔,艨艟行驶速度又快,并未被火球击中。至于走舸小艇等,因船体小,更不会被击中。   荆州水军艨艟不甘示弱,也立即以船上所载霹雳车还击,虽然同样未能击中曹军船队中的战船,但却也迫使敌船避让之时,撞翻了几只靠在附近的小艇。   曹军船队中不断派出走舸小艇前来阻截,荆州水军斥候却已大致探查清楚水情,以及曹军船队的阵型,便不恋战,调头运桨如飞,往己方船队而来。那两艘艨艟也在斥候退走之后,调转船头,施施然地向上游退去。   根据斥候探查,曹军船队紧靠两岸水寨,横截河面,水情颇为复杂,不利于己方大型战船施展。   黄射蹙眉沉思片刻,召集麾下几名主要将校至座船商议。   “将军,我军士气正盛,不如全军冲杀而上,曹军船队必然难以阻挡!只要消灭了曹军船队,还有什么能阻挡我军战船逼近淮阴城下?”一名偏将挺胸对黄射说道。   他身旁的另一名将领却迟疑道:“我方既然已攻破曹军水寨,又深入至此,战果已经颇丰。以末将之见,不若就此收兵,守住已攻占的水寨,待天明之后,再寻机与曹军船队决战为好。”   两人的说法都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大伙七嘴八舌的说了一会,见黄射蹙眉不语,便都停下来转向黄射。其中一人说道:“将军之意如何?   黄射此时也有些犹豫不决。按说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就此停下,固守水寨,不给曹军以可趁之机是最好的。不过就这样收兵罢战,似乎又有些不太甘心。   然而现在的情形并不利于己方进攻,若是强行向曹军船队进攻的话,很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损失。对于黄射来说,他必须考虑可能获取的战果,和可能遭受的损失之间,到底如何取舍。   权衡再三之后,黄射决意派出一支小船队先行试探。若是进攻不顺的话,及时收兵便是。如果能冲乱曹军船队阵型,自己再率领船队主力跟进。   为了防止曹军船队从侧翼包抄,黄射又派出战船,从己方船队两侧稍稍前出。同时不断派遣走舸斥候。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双方船队的火把密密匝匝,将附近照的一片通明。   被黄射派出试探进攻的,是由两只艨艟和五艘斗舰组成的小船队,再加上五十余只走舸小艇,已是河面所能行驶战船的极限了。   此次水军进攻并未大张旗鼓,但战况也颇为激烈,荆州军艨艟虽有生牛皮蒙皮,但也架不住敌军火箭太过密集,仍然被引燃了几处。好在船上将士冒死扑灭了火焰,不过这艘艨艟战船却也不得不暂时退出战船。   在艨艟战船退出战场之后,荆州水军的一艘斗舰也被曹军霹雳车所抛射的火球砸断桅杆,引燃战棚,将士们伤亡不小。若非旁边的走舸小艇拼死掩护,很可能会被敌军趁势夺去。   黄射见进攻受阻,便下令收兵。曹军战船在抛射了一阵火箭和火球之后,并未追击。使得荆州军船队中的不少将士颇为遗憾。他们不怕和敌军厮杀,就怕这样远远对峙,只能干瞪眼。   荆州水军船队在黄射的率领之下退走后不久,曹仁便收到了消息。对于彭虎丢失了前方水寨,他并不是很意外。不过荆州军在攻破水寨之后,并未全军压伤来,逼迫己方水军决战,使得曹仁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是敌军战船虽然暂时退走,却依然是个很大的威胁。尤其是己方的水寨已被敌军夺去了一半,剩余的水寨虽然还能用以防守,可荆州军战船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进退自如,很难防范。   在回淮阴城的路上,曹仁策马徐徐前行,暗自思忖在当前形势之下,该如何防守。   昨天白天虽然用伏兵之计打了追击的荆州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己方将士也伤亡不小。现在还能够依靠城外的营寨和淮河上的水寨进行防御,可若是周瑜挥军来攻,自己又能支持多久呢?   最为要紧的,是曹操即将率领主力北上,自己是不可能从别处得到援兵了。而若是淮阴被荆州军攻占,则彭城震动,对于曹操来说,侧翼便暴露在荆州军的直接威胁之下。虽然从距离上来看,许都一直都处在南阳的威胁下,但徐州也非常重要。失去徐州的话,兖、豫两州更难防守。   对于曹操领兵北上讨伐刘备之事,曹仁虽然觉得在当前形势下有些不必要,但并未就此对曹操进言。在他看来,曹操最大的敌人始终是刘琮,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琮的实力只会越来越强,以后将更加难以对付。至于刘备,即便让其先占领河北之地又如何?甚至在曹仁看来,完全可以先和刘备讲和,然后集中兵力,专心对付刘琮。   当然现在出兵讨伐刘备,也可趁其立足未稳,一举将其扫平。但曹仁觉得以刘备之能,打败他或许不难,完全消灭的话恐怕就不容易了。   想到这些,曹仁觉得困意全无,他扭头往向东方,依旧是沉沉夜色,一丝曙光也无,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淮阴必须守住。昨日主动出击,应该还是有些效果的,只是曹仁也知道,荆州军的恢复能力很惊人,恐怕接下来,自己能够主动出击的机会便不多了。他猜的没错,在经过短暂的一天休整之后,周瑜便率领一万余步骑,浩浩荡荡的从大营中杀向淮阴……   ☆、第一百章 望楼远眺数敌车   清晨的时候天色尚晴,但巳时刚过,却渐渐阴了下来。灰色的阴云布满天穹,唯有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露出一抹亮光。在离淮阴城外数里之地,荆州军将士们踏过深深的野草,穿过已经收割过的田地,不紧不慢地向前方挺进。   双方的斥候骑兵往来疾驰,截击敌人的同时,被敌人追杀着,规模虽然不大,往往只有三五骑,但厮杀的颇为惨烈。很显然曹仁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曹军斥候也很是顽强,哪怕处于下风,仍然死战不退。   不过在如此近的距离,已经能够看到淮阴城头,以及城下的曹军营寨了。由于害怕被战火波及,城外的百姓多数已弃家逃走,倒是有两个坞堡被曹军变成了营寨的一部分,看上去易守难攻,很难对付。   曹军在淮阴城外的营寨,并不是环绕淮阴的一字长蛇阵。淮河绕城而过,形成了一个“几”字形。淮阴城便在这“几”字之中,犹如半岛一般,唯有南面与陆地相连。而曹军的营寨,便多数集中在南门之外,彼此犬牙交错,互为犄角,并配有霹雳车、神弩车等利器。   大致摸清楚对方的阵型和防御布置之后,双方斥候骑兵陆续各自后退,报与各自将校。   一阵秋风吹过,旌旗招展,猎猎作响。周瑜勒住战马,微微眯起双眼望向三四里之外的曹军营寨,以及营寨后方,被阴云衬托得颇为雄壮的淮阴城头。   昨日之战虽然折了张多,且凌统重伤,将士亦伤亡不少,但士气并未因此而低落,反倒愈发高壮起来。经过昨日休整之后,各部将校在晚间纷纷向周瑜请战。其实即便他们不主动求战,周瑜也打算在今日向淮阴进攻。他很清楚,必须不断对曹仁施压,才能将其压迫在淮阴城附近,不时其有出击的机会。   水军攻破了曹军的数座水寨,几乎占领了曹军水寨的一半。对水军来说,接下来便是寻找战机,逼迫曹军水军决战,从而一举将其消灭之。   因此在周瑜领兵向淮阴进发的同时,荆州水军也在黄射和张允等将的率领下,再度向曹军剩余的水寨逼近。   曹仁并未出城,而是在城楼上坐镇指挥,见荆州军在城外三四里之地之外驻足列阵,稍一思忖,对身边近卫说道:“传我军令,荆州军攻营之时,各部不许擅动!怯战弃营者斩!”   这条杀气腾腾的军令传至各营之后,曹军将士无不凛然。   在曹军的防御体系之中,城外的营寨无疑为防守增加了纵深和厚度。也给进攻方带来了极大的困难。这种犬牙交错,环环相扣的营垒哪怕攻破其中一点,却并不意味着获得了胜利,反倒会陷入附近营垒的围攻之中。营垒之间的道路被设置得非常曲折,即便是曹军将士,有时候都很容易在其中迷路。   如果说以前荆州军还可以依仗霹雳车的威力,无坚不摧,但现在曹军也装备了霹雳车,即便稍有不如,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架起霹雳车猛攻了。   攻坚战对于进攻方来说,永远是困难重重的,即便对于荆州军来说,想要在曹军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攻破曹军营寨,继而攻克淮阴,也要付出很大的伤亡。   然而正如曹仁想要早点将荆州军赶出徐州一样,周瑜也要尽快攻下淮阴,加之本身兵力并不比曹军多,所以不可能对淮阴之敌进行长期围困。   阴郁的天空之下,阵阵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过,战旗飘扬,野草摇曳,战马不安的喷着响鼻。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逐渐将双方将士笼罩其中。   辎重车队抵达之后,辅兵们便立即开始搬运车上所载的霹雳车构件。   最为沉重的是霹雳车的主支架,数十个壮汉才能将其抗起来,好在他们早已驾轻就熟,很快便开始了组装。车架本就带着木轮,倒不用重新组装,但是车架两侧的支架要竖立起来,也很不容易。一团团绳索连带着木制的滑轮,被辅兵们迅速清理出来。匠师紧张的指挥着辅兵,需要的时候还必须亲自爬上爬下。   荆州军开始组装霹雳车的时候,曹军便在曹仁的指挥下开始从营中冲杀出来,进行试探。周瑜见状,便下令步卒在两翼骑兵的掩护下,在前方列阵防御。   曹军领兵的校尉刚率领部下冲了里许,就见荆州军阵中乱箭齐发,忙下令举盾遮蔽。好在距离尚远,只有数人受伤,饶是如此,也使得曹军士卒颇为胆寒。不过军令严酷,谁敢在没有命令的时候转身逃跑?然而随着曹军越向前进,在敌军箭矢下伤亡的士卒就越多。   待曹军冒着密集的箭雨冲到荆州军阵前之时,在阵前的荆州军弓弩手已退到阵后,随之出现在阵型前方的,便是手持长矛或是长枪的枪兵。   那名曹军校尉见敌军阵型严密,并无可趁之机,不由大为踌躇,可是己方将领并未鸣金收兵,他也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率部向荆州军阵中冲杀。   荆州军长枪兵在曹军接近阵型之前,便将手中举着的长枪放下,双手持握,枪头稍稍上扬。当长枪平放之时,宛如一片森林忽然倾倒,而将士们铠甲发出的整齐的铿锵声,竟也颇为摄人心魄。   不过曹军士卒此时已收不住脚,而且为了增强战力,那名曹军校尉依照惯例,在排头安排的都是些悍不畏死的精锐之士,只见他们冲到荆州军阵前,手中长枪猛地向敌军刺去!唯有一个大胆却缺少经验的壮汉,高高跃起,举起手中向当面之敌劈砍。   他这莽撞的行为虽然看着很是激励士气,但在经验丰富的老卒眼中,却是极为愚蠢的行为。没等他跃到荆州军士卒面前,尚在半空中时,便被数支长枪捅了个对穿,手中的环刀却连敌人的毛都不曾碰到一根。   两军冲撞在一起的瞬间,猛然爆发出无数嘈杂的响声!兵器相击的清脆撞击声、刀锋入肉的撕裂声、盾牌砸中铠甲的闷响,混杂着伤者的惨叫,濒死者的嚎叫声,直冲云霄。   那名曹军校尉骑在战马之上,在与荆州军接触的瞬间,猛地一拽缰绳,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前蹄下意识地踢动,倒是将刺来长枪长矛挡开大半。不过还是有一支长矛自侧面,猛地刺入马腹之中。战马吃痛发狂,那校尉却在战马前蹄落地时很是利索的跃下马背,手中双刀挥动,大步向荆州军阵中冲杀。   他所率领的这五百余步骑,多是枪兵和刀盾手,最擅步战,然而和荆州军士卒相比,这名校尉却觉得颇为吃力。在他看来,荆州军士卒很懂得彼此配合,哪怕是在三五人之中,也分有进攻和防守,而且并不固定。己方士卒往往招架住其中一人的进攻之后,便被后续的进攻所杀伤。   残酷的近战搏杀,使得双方将士血肉横飞,然而前面的士卒刚倒下,后面马上就有人填补了他的位置。受伤未死的士卒在血泊中爬行着,却很快被厮杀中的人踩得血肉模糊。   也许是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也许是曹仁另有计划,就在这名校尉被长枪刺伤了肩膀,身边士卒越来越少之时,曹军营寨中传出鸣金之声。那校尉听到之后不敢怠慢,连忙聚拢麾下残余士卒,仓促结成圆阵,向后方退却。   为了接应这名校尉所率人马,曹仁下令派出一支两千余众的队伍,出营接应。周瑜见曹军已有准备,便放弃了让骑兵从两翼包抄,围歼这名曹军校尉的想法。   曹军这次试探性的进攻,并未打乱荆州军的部署,炮车营的将士们仍在紧张有序的组装霹雳车,往四周探查斥候仍然一刻也没有放松。   在进攻的曹军小股人马退却之后,荆州军对阵型做了细微的调整。伤者被及时运到阵后,接受医护营医官的治疗,死者的尸体被辅兵们抬回来,暂时运到阵后。而曹军伤兵未能退走的,也被荆州军救了回来。   城外的曹军营寨,虽也各有守营之将,但曹仁任命于禁为诸营之长,城外各营都受其调度节制。方才下令试探进攻的,便是于禁。   见己方的进攻并没有什么效果,于禁也不以为意。如果区区五百步骑就能撼动荆州军阵型,那才令人吃惊呢。短暂的进攻使得曹军伤亡百余人,而荆州军的伤亡就明显少了许多。   看来己方步骑的战力,还是不如荆州军。不过人数上的优势勉强可以弥补,只是荆州军的霹雳车很是令人头疼,却不知曹仁从许都运来的这批霹雳车,能否压制住敌军?   和荆州军相比,曹军的霹雳车早在立营之后便已组装完成,只是荆州军的霹雳车距离尚远,所以于禁并未下令使用霹雳车。   随着荆州军组装完成,一架架霹雳车从荆州军阵后耸立起来,很多曹军士卒都在心中暗自数着敌军霹雳车的数量。“十七、十八、十九……”有个站在营寨望楼上的士卒因站得高看得远,很快便数清楚了敌军的霹雳车,当他终于在“二十五”之后停下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第一百零一章 冲袭不成火球至   若是从霹雳车附近向上仰望,几乎会使人生出错觉,觉得高大的车架直冲云霄,让人很难想象,这种怪物抛出的石弹,有着怎样的杀伤力。好在辅兵和炮车手早已适应了这种压抑感,而对于营寨内的曹军将士来说,二十五架巨大的霹雳车排成的密集阵型,还是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的。   为了达到更好的攻击效果,荆州军的霹雳车并不是排成直线,而是围着曹军营垒,呈弧形布置。在荆州军将霹雳车推往阵位的过程中,曹军霹雳车抢先进攻,陆续开始抛射石弹。于禁并没有让己方霹雳车随意进攻,而是集中了某一处,密集轰击。这一招效果很好,不但打乱了荆州军霹雳车的布置,甚至成功的将其中一架击毁。   说起来双方霹雳车射程相差仿佛,而即便是同一架霹雳车,也会因为石弹的大小、重量不同,或是风向等因素,不可能每次都砸在同一个地方。所以集中数架霹雳车轰击一点,比其一架霹雳车不断轰击那一点的成功率要高出许多。   荆州军被击毁的那架霹雳车便是先后被砸中两次,第一次并未被直接砸中,而是石弹落地之后弹起来滚动中撞到了车架。这一下虽然使得车架“嘎吱”作响,整个霹雳车摇晃的很厉害,但还不算严重。但是第二次却是直接被敌军石弹正中支架。   那枚石弹来势甚急,本身又非常重,砸中支架的瞬间顿时“喀嚓”一声巨响,硬生生地将粗壮坚硬的支架砸断。支架本就是霹雳车上最为重要的构架,承受抛杆的重量之外,还连接着许多绳索部件。被砸断之后,沉重的抛杆也随之落下,至于其他杂物,更是如同下雨一般,和四下乱飞的木屑一起纷纷坠落。   在寨墙上守卫的曹军将士见状,齐声欢呼,士气大振。很多人或许是头一次对守住淮阴,守住营寨有了信心。   不过对于荆州军来说,损失一架霹雳车并不算什么太严重的事情。虽然曹军霹雳车是个很直接的威胁,但无论是指挥炮车营的朱然,还是江东三营都督周瑜,都相信己方的霹雳车一定能够击败敌军。   此时已近午时,荆州军大部分将士就着凉水,匆匆吃了些军粮。现在的军粮比之以前又好了许多,不过现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下,谁还去管口味如何?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已经进入阵位的荆州军霹雳车,立即在炮车手的操纵下,向曹军营寨抛射火弹。   阴沉沉的天空中,熊熊燃烧的火球显得格外刺眼,划出一道弧线之后,拖着黑烟向曹军营寨内坠落。   火球并没有砸到营内的曹军霹雳车,在落地时虽在营中砸出一个大坑,并引燃了附近的戎帐,但早有准备的曹军士卒立即用沙土掩埋,很快扑灭了火头。   于禁在中军大营的辕门望楼上看到之后,却并不轻松。他知道若是一枚两枚火球袭来,己方将士还有可能扑灭火焰,可若是数十枚火弹齐至呢?   虽然曹军营寨在立成以后便以湿泥在木桩上涂抹过数层,但是只要被敌军火弹砸中,一样会被砸碎,继而引燃大火。   所以要想守住城外的营寨,就必须将荆州军的霹雳车毁掉。然而现在看来,想要毁掉敌军的霹雳车也不容易。   “将军,不如由末将领兵出寨冲杀一阵,以扰乱敌军阵型,迫使其霹雳车向后退?”一名偏将见荆州军霹雳车突出于阵型之外,便对于禁求战道。   于禁思忖片刻,沉声说道:“只你这一路恐怕还不足够,我再遣一路人马与你同去,待出寨之后,分头掩杀!”   待那两名偏将各领一千人马出营之后,对面的荆州军阵中也杀出两支步骑,与之遥遥相对。那两个偏将远远的对视一眼,在营内战鼓擂响之后,同时挥动手中兵器,向前一指,催动战马冲杀而去。麾下步骑紧随其后,呐喊着向荆州军冲来。   荆州军出阵的两支步骑见状,迎头而上,却不料这两支曹军人马冲了一段之后,忽然向左右两翼分开,目标直指荆州军的霹雳车。   为避免在曹军霹雳车的攻下平添将士伤亡,周瑜并未派出大队人马在霹雳车前列阵防守,每架霹雳车后面只有一百余步卒。不过这些步卒都是江东三营中的精锐之士,见到曹军转向己方,便立即冲到霹雳车前面,以霹雳车为核心结成圆阵,以便防御。至于炮车手和辅兵,仍旧忙碌地操纵着霹雳车,向曹军营寨内抛射火弹。   出阵的荆州军步骑反应也很快,在曹军变向之后,立即随之变向,意图在曹军杀到霹雳车阵位前将其截住。   两军人马很快便冲撞到一起,惨烈的厮杀中,曹军一名偏将被箭矢射中面门,栽落战马。还未等他挣扎起身,便被随后赶到的荆州军骑兵一刀劈死。这路曹军失了将领,便由一名校尉临时指挥,聚拢残部且战且退,荆州军步骑见敌军退走,也不追击,返身又杀向另一路曹军。   率领这路曹军的偏将见状,情知难以抵挡,无奈之下只得收拢部下暂时退兵。   于禁在望楼上远远看到,不由微微蹙眉。看来荆州军的防守比自己所设想的还要严密,以步骑冲击敌军霹雳车的计划,显然很难达成目标。   “若是这时候下雨就好了。”他身后的一名司马低声对旁人说道:“看着天色阴沉沉的,可惜却不来一场大雨。”   于禁听了无奈的摇了摇头,两军厮杀之际,难道还要指望老天帮忙吗?   此时荆州军霹雳车已全部进入战位,抛入曹军营寨的火球便愈发密集。首当其中的,便是最靠外的前营。从中军辕门望楼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前营内已有数处被火弹击中。虽然前营内的霹雳车尚且无恙,但按照这样的攻势继续下去,被敌军砸中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大。   正皱眉沉思间,忽然听到身边有人低声的压抑惊呼,于禁连忙抬头看去,只见前营内的霹雳车摇晃着,车架上已燃起大火。附近的将士纷纷走避。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那霹雳车垮塌下来,迸射出无数火焰,滚滚黑烟,升腾而起。   ☆、第一百零二章 秋雨渐落使人愁   就在周瑜率领荆州军向淮阴城外的曹军营寨发起进攻时,刘琮在襄阳见到了来自许都的密使。这名密使代表了朝廷中的某些势力,此行的目的,表面上是请刘琮举兵讨逆,实则暗中也有试探刘琮之意。对这些手中并无兵权的朝堂大臣来说,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又有何益?   细雨蒙蒙,打湿了院中的树叶,湿润的空气已渐有几分凉意。刘琮虽然含笑望着正喋喋不休的密使,心思却并不在他所说的话上。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所以对那些朝臣的小心思很有些鄙夷。都快被老曹打压的混不下去了,还在这跟我装什么呢?对于许都的形势,刘琮其实比这名密使知道的还要清楚。   曹操即将领兵北上,讨伐刘备的事情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相信稍有头脑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而那名密使却还云遮雾罩的说着什么“天赐良机”“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之类的废话。然而对具体的事务却又绝口不提,一旦涉及便是“听说、可能、或许、大概、据推测”等词。   那密使见刘琮虽笑容满面,但却一直没有个准话,心中暗叹一声。遂话锋一转,对刘琮问道:“某受命来此之前,听闻大将军所部,已自庐江北上,攻占数城,声威大振。却不知现在攻至了何处?”   刘琮淡然道:“前些日子,已攻克盱眙,目下正由周都督亲率,往攻淮阴。”   “以大将军治军之严,周都督用兵之能,想来淮阴也必为大将军所得。”那密使捋着胡须,迟疑问道:“只是不知大将军得了淮阴之后,又当如何?若蒙相告,不胜感激!”   刘琮眯了眯双眼,饶有兴趣的看着密使说道:“周都督若是攻克淮阴之后,便驻兵淮南,整备防务。”   那密使听了,不禁流露出失望之色,连声叹气:“可惜!可惜!”   不用问,刘琮也知道他在“可惜”什么,无非是想以此话头,再度试探自己是否会出兵许都罢了。   “不过,曹操若是出兵北上,吾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刘琮没有顺着密使的话头,而是态度一变,立即将控制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吾与刘豫州既有同宗之亲,又有同盟之义,于情于理都当在其危难之时,伸出援手。曹操北上攻打刘豫州,吾又岂能安坐于此间?”   这密使听了喜出望外,忍不住在席间直起身,对刘琮拱手说道:“若是如此,则天下苍生有望!汉室复兴有望!”   刘琮很是谦逊的摆手道:“先生言重了!天子受奸贼之苦久矣,琮每思之,常夙夜忧叹,夜不能寐。自兴兵以来,连年征战,攻城略地,无非是为了增强己方实力罢了。历年与曹贼数度交锋,也不过是自保而已。然而即便如此,亦不免被人指责拥兵自重,甚至还被诬为乱臣贼子,实在令人寒心呐!”   那人听了脸上微红,指责刘琮的那些人中,就有派他来此的朝廷大臣,不过现在解释的话,未免显得有些心虚,也无必要。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大将军的苦衷,朝中诸位也都明白。如今大将军若是挥军北上,攻破许都,迎奉天子,则谣言必不攻自破!”   刘琮淡然一笑,对这密使说道:“此次琮将亲自领兵北上,以迎天子,只是担心天子安危,因此许都城内,还要朝中诸位忠志之士卫护天子,以免不测。”   对刘琮来说,北上攻曹,不过是战略布局中的一环而已。现在朝廷中和曹操不对付的大臣,自然会将自己视为救星。可自己真的想迎奉天子么?   当然现在能够争取更多的人与自己合作,无论如何总是好的。那些朝中大臣虽然没有兵权但却有人望,本身多是世家大族出身,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有其背后的整个家族。如果刘琮对他们忽视太过,恐怕会旁生枝节,对于刘琮的战略大局来说,有害无益。   待这名密使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去之后,刘琮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角,说实话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他已经越来越厌倦了。如果不是对方一定要见自己,刘琮才懒得来理会他。   从江东回来之后,刘琮其实也不是特别忙碌。他不是个事必躬亲的人,以前刚到南阳的时候是没办法。毕竟当时属于草创只初,许多事情只能亲自动手。当时恨不能有无数个分身才好,哪里会像现在这么轻松?如今刘琮麾下人才济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各项事务大多已步入正轨,除非有突发之事,才需要刘琮定夺。   刘琮之所以感到疲倦,除了厌倦这种事之外,便是回来之后某些事勤了些,不免有些伤身。虽然他如今早已不是毛头小子,也过了那种初尝人事的新鲜劲,但毕竟小别胜新婚,加之刘琮心中隐隐有些愧疚,种种情形之下,就成了这般摸样。   此时天色渐晚,却不知周瑜所领大军,是否已攻下了淮阴?若是攻破淮阴之后,曹操会不会因此暂时放弃北上的计划,转而在徐州与己方继续争夺淮南?   淮阴城外,荆州军霹雳车又有两架陆续被曹军击毁,但曹军营寨内的霹雳车,却也被荆州军击毁数架。尤其是前营营寨,更是陷入火海之中。   于禁见敌军霹雳车火弹甚为难防,不由眉头紧皱。虽然曹军霹雳车也换成了火弹,不过由于荆州军霹雳车阵位选择的很好,己方霹雳车便成了以少敌多的局面。如此一来,曹军霹雳车损失渐多,也便不难理解了。   对于眼下的战况,曹仁也很不满意。依营防守虽然有一定的优势,但还是太过被动。而且现在看来,周瑜并没有打算攻破己方的连环营寨,而是用霹雳车将营寨毁掉。在这个过程中,虽然己方的人马伤亡不会太多,但失去了城外的营寨之后,仅仅依靠城墙又怎么能够防守得住?   “水寨那边情形如何?”曹仁不但时刻关注着城外营寨的战况,也没有忘记荆州水军。前天夜里荆州水军趁虚攻破了水寨中的前寨,使得己方水寨防守出现了很大的漏洞。对于缺兵少将,东拼西凑而成的曹军水军来说,能否守住剩下的水寨,便成为了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刚从水寨返回的那名校尉见曹仁问询,便连忙上前一步,对曹仁说道:“敌军战船齐出,我方将士依托营寨,正与敌之哨探走舸厮杀。以末将来看,情形恐怕不太好。”   曹仁眯着双眼扭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怎么个不太好?”   “敌军之意,似乎是要逼迫我军战船与之决战。”那名校尉思忖了一下,迟疑回道:“我军战船数量既比敌军少,战力亦远不如敌军,若是被敌军正面强攻,只怕有全军覆灭之虞。”   曹仁冷笑一声,对这名校尉说道:“敌军想要决战,那也由他。我方战船虽少,但总不是摆设。你这便去水军亲自指挥,尽量避免与敌军决战。以少数战船扼守水道狭窄之处,且战且走,不可死守在水寨之中,免得被敌军围而歼之。”   这名校尉听了曹仁所言,一时间又惊又喜,惊喜的是自己不过是名校尉,却被曹仁委以指挥水军的重任,提拔之快简直闻所未闻,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他稍稍定神之后,便立即感到肩上担子很是沉重。   待他离开城楼往水寨而去之后,曹仁暗自叹了口气,凝神向城下营寨望去。水军即便守不住水寨,只要不被荆州军全部歼灭,退回淮阴总还可以用以防守,所以他才会让那名校尉去代替自己指挥。然而现在最为要紧的,还是城外的战事,若是己方连环营寨被荆州军毁去,只怕最终还是只能依靠城头防守了。   这时候已是酉时末,往日正是天色黄昏之时,不过因天空中阴云密布,倒要比平时天黑的要早一些。   就在城外的曹军将士苦苦支撑之时,曹仁忽然觉得脸上一凉。   他心中一动,伸出右手掌心向天,果然又是一滴雨水,落入了手心之中。曹仁身后的近卫也注意到了,兴奋地说道:“下雨了!下雨了!”   然而洒落几滴秋雨之后,雨势却并不大,甚至还不能将小点的火焰浇熄。城外荆州军的霹雳车,仍旧不停地向曹军营寨内抛射火弹。前营内的曹军将士在大火燃起后便逃出了营,被附近的营寨接纳其中,然而还未等他们喘过气,荆州军的火弹便又跟着砸入营中。   雨滴飘落,使得熊熊燃烧的前营上空腾起一股白雾,混在滚滚升腾的黑烟之中格外显眼。因为下雨而有了期盼的曹军将士见状,不由破口大骂。   端坐在战马之上的周瑜,也因这朦胧雨丝,而微微皱起眉头。虽然现在雨势还小,但周瑜知道,这个时节下雨很可能会连绵数日,甚至数十日,碰到灾年连着下上一两个月也不稀奇。若是数日也还罢了,可万一连绵不绝,势必会给己方造成非常大的困难。   ☆、第一百零三章 趁夜鏖战移大营   “都督,天色已晚,是否暂且收兵回营?”一名负责传令的校尉自阵前纵马疾驰至中军阵前,对周瑜高声问道。   周瑜摇头道:“我已令后军移营至此,传令炮车营,继续进攻,不得懈怠!”   将己方大营从十多里之地的后方,前移到淮阴城外曹军大营的三五里之处,是周瑜在晌午时分做出的决定。之前所以要在离淮阴那么远的地方立营,是为了与水军营寨互为犄角,彼此掩护。现在水军已攻破了曹军水寨防线,正不断向这里推进之中,在此处安营扎寨,便不虞曹军通过战船绕行至大营后方,进行偷袭合围了。   身边陈武等将校因早已知道此事,并不意外。不过现在开始下雨,却是个令人担心的问题。在那名校尉领命去后,陈武便对周瑜说道:“都督,趁着现在雨势不大,且敌营已被我军霹雳车毁去一座,不如由末将领兵冲杀一阵,或可早些攻破敌军连营。”   周瑜沉吟片刻,对陈武说道:“还不到我军步骑出击的时机,且再等等。”   此时曹军前寨仍在熊熊燃烧之中,虽两侧有通道可行,但颇为狭窄,又容易受到后方曹军营寨的攻击,所以周瑜并不急于派出步骑进攻。   不过于禁却派出了两千人马,向荆州军的霹雳车阵冲杀而来。虽然于禁很清楚,这两千余人马未必能对荆州军霹雳车造成多少伤害,但就这么被动挨打,却会让己方士气更加低落。最为要紧的是己方霹雳车愈来愈少,若是不能赢得一阵喘息之机,恐怕前方的数座营寨,都会陆续被荆州军霹雳车所毁。   在荆州军阵前的朱桓见曹军从营寨中杀出,便率领麾下步骑迎敌。因他出击及时,曹军尚未冲到霹雳车阵前,便被朱桓所部迎面堵截。两军将士在迷蒙细雨中拼死搏杀,都想将敌军消灭掉。   周瑜见朱桓所部与敌军纠缠之时,又有一队曹军骑兵突然杀出,不用他下令,许乾便领其麾下上前迎战。而先前杀出的那两千曹军步骑,亦调转兵锋,似有与骑兵会合之意。朱桓挥军追击,却不料这路曹军猛然再度变向,摆脱了朱桓所部之后扑向了荆州军一架霹雳车。   在霹雳车周围列阵的百余名荆州军将士,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却毫不慌乱,先是在曹军接近之时,突然投出短矛,紧接着换成刀盾,彼此掩护,颇为严密。这种战术是他们早就练熟了的,仿佛是下意识的便按照平日训练之法行事,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滞涩。   半人高的短矛因有铁制矛头,颇为沉重,锋利的矛头轻易地撕裂了曹军将士的铠甲,深深扎进了身体。冲在最前面的一名曹军士卒,本来奔跑甚急,却被其中一只短矛透胸而入,整个人顿时僵住,身后的同伴收脚不及,一头撞上了他,顿时一同滚倒在地。   死伤了数十人之后,曹军将士冲到荆州军面前,刀劈枪刺,却被荆州军刀盾手顶着盾牌硬生生地抗了下来。就在曹军士卒不断向前逼近时,盾阵后面突然刺出许多长枪长矛。   这些长枪长矛架在盾牌之上疾刺之后又立即收回,也不管刺中没刺中,稍稍调整方向之后便又迅疾刺出,快如闪电,使得曹军将士防不胜防,顿时被刺倒了一大片。   如果说荆州军的坚固大盾如同龟壳,那这些长枪长矛,便如同刺猬身上的尖刺,可守可攻,着实令人头疼。更令人头疼的是朱桓率兵从侧后包抄而来,率领这两千曹军步骑的偏将见无法攻破荆州军防线,又有被敌军包围之虞,便立即做出决定,带着部下趁着朱桓所部还未追及,从荆州军霹雳车阵前,斜向退走。   那队后来的骑兵本就是起扰敌作用的,见这支人马无法得手,便从侧翼杀来,掩护着这名偏将所率人马,往营寨内败退。   这一战时间并不长,双方厮杀的却颇为惨烈,尤其是进攻霹雳车时,曹军付出了很大的伤亡。于禁远远望见,不由对荆州军的防守能力,有了新的认识。原来荆州军不但擅长攻坚,防守起来也非常难对付。   要知道防守霹雳车的荆州军,丝毫没有借助壕沟、拒马等防御之物,所凭者,全在于兵种之间的配合。由此可见,荆州军平时的训练一定非常严格,而且训练的方法,也必然有可取之处。   想到此处,于禁颇为无奈。他在曹军之中,也以善于治兵而知名,但和荆州军相比,似乎还是要差上一些。看来这几年刘琮率领荆州军东征西讨,屡屡大胜,也不是侥幸得来。   他不知道的是刘琮为了训练出这样的强军,付出了多少心血,不过于禁现在没有时间再去感叹了。这次进攻再度受挫,使得曹军的形势更加危急,曹仁已经准备主动放弃前方的数座营寨,好减少将士伤亡,避免更多的损失,为以后的战斗积蓄实力。   对此于禁却不认同,在他看来,己方营寨虽然在荆州军霹雳车轰击之下,看起来颇为凄惨,但将士们的伤亡却并不是很大。只要荆州军不出动步卒,想要用霹雳车毁掉营寨,也不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只要能够坚持到荆州军今日收兵,己方便有可能趁夜修补营寨,若是主动放弃的话,岂不是正合荆州军之意?   在于禁的坚持下,曹仁最终同意了于禁的想法,只是荆州军却迟迟不曾收兵退走,令淮阴城内外的曹军将士,颇感无奈。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荆州军点燃火把和火堆,看样子要连夜鏖战。而方才下了一阵小雨之后,雨势又渐渐停歇,时断时续,让人的心情也为之时好时坏。   “将军!荆州军已将大营移至此间,距我军营寨不过三四里之地!”一名浑身泥浆的斥候匆匆登上城头,见了曹仁之后便立即禀报道。探查到这个消息之后,为了及时赶回来禀报,他的三名同伴相继战死,而他也受了几处创伤,勉强支撑到此。曹仁闻言后眉头微蹙,对于荆州军移营他已有所预料,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一百零四章 步卒猛攻破敌寨   荆州军移营之后,周瑜便下令各部轮换回营用饭,至于炮车营将士,也有炮手进行替换。在荆州军各部调动之时,于禁见似乎有机可乘,便亲自率领数千步骑,出营向荆州军霹雳车阵地攻击。然而荆州军将士虽在进行轮换,但周瑜始终保持着最低限度的人马,于禁率部出击之后,周瑜便令太史慈领兵迎战。两军将士厮杀了一阵,于禁见敌军防守甚为严密,只得率部退回营寨。   “都督!”一名斥候飞快的纵马而来,离着周瑜七八步之地勒住战马,跃下马背禀道:“我方水军已攻破曹军数座营寨,敌船且战且走,现已退往城外数里之河面!”   周瑜听了微微颔首,对那斥候说道:“传我军令,水军继续向淮阴进攻,务必将曹军战船歼灭!”   待那斥候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周瑜又对身旁陈武说道:“曹军方才出营接战,其目标仍是我军之霹雳车。不将我方霹雳车尽数毁去,曹军将无法固守城外营寨。之前子烈想要率步骑进攻,现在看来,时机已到!”   陈武得令之后,便立即率领麾下步骑,加上周瑜调给他的一千精锐步卒,合计三千五百余人,准备对曹军城外大营进行攻击。此时天色早已漆黑一片,不知何时细细的雨丝又开始从夜空中飘落。有些本就微弱的火堆,被这细雨浇熄,升腾起一阵白色的烟雾。   军中所用火把,大多灌有油脂,即便是大风大雨,也能坚持一阵。在这样的蒙蒙细雨中,自然不在话下。当陈武整顿好的队伍,率领部下从大军阵中鱼贯而出时,就见最前方的曹军营寨,火势已小了许多。不过即便如此,燃烧的火光仍然照亮了半空。   陈武所骑的是一匹产自荆州的战马,之前跟随他的那匹战马已死于接应凌统等各部的战斗之中,不过这匹战马颇通人性,且胆子很大,乌黑发亮的圆溜溜的眼珠,好奇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行出阵型之后,陈武见将士们士气颇高,斗志昂扬,心中也不禁战意涌动。   不用斥候探查禀报,于禁也在中军大营的辕门望楼上,观察到了荆州军的异动。方才领兵出战,虽然并未得手,但将士伤亡并不大,荆州军在己方撤退回营时,也未曾追击。没想到自己刚休息了一会儿,荆州军便突然主动出兵进攻。   于禁见荆州军足有三四千人马,不敢怠慢,下令前方营寨将校,各自小心防守,不得懈怠。而他自己则调动了一支千余人的步骑精锐,安排在中军大营之中,准备随时对各营进行支援。   见荆州军举着火把,如同一条火龙缓缓逼近,在前面的数座营寨中的曹军将士,大为紧张。   一名曹军队率见部下都有些怯战,便高声说道:“兄弟们,都打起精神!荆州军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何况咱们守着营寨,居高临下,怕他作甚?”   不远处的角落中,有人幽幽说道:“怕是不怕的,左右不过是个死而已,只是俺若是战死了,家中老娘谁人看顾?还有俺那半大小子……”   那队率听出说话的是自己的老兄弟,不由咧嘴笑道:“要死就快些死!只管放心,待你死了,你的娘就是俺的娘,你那半大小子就是俺的儿子!不过你那媳妇俺可消受不起,回头就找人改嫁了好!”   寨墙上的士卒们笑弯了腰,有个促狭的家伙捂着嘴,学着女人说话:“哎呀我的好大兄,好心肝,你怎恁狠心!奴家只愿意跟着你!”   说话间,荆州军行进的越发近了,那队率见部下都不似方才那么紧张,便肃容喊道:“都给俺把刀枪握紧了!一会儿跟着俺杀敌的时候,都他娘的看清楚点!”   “就是,上次老子差点被自己人一刀砍掉屁股!”那促狭鬼插科打诨,引得附近的士卒又哄笑了一阵。   然而当他们透过烟雾,看到荆州军排着密集的队形冲杀而来时,笑容便逐渐凝固在了脸庞上。   陈武并没有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而是派了一名校尉领五百刀盾手,为自己所率人马开路。此时双方的霹雳车虽然还在互相抛射火弹,但频率已降低了很多。   冲在前方的刀盾手在绕过那座燃烧的曹军营寨时,遭到了来自正面和侧面曹军营寨的弓箭射击。饶是荆州军盾牌制造的颇为坚固结实,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还是不能将全身都护住。有人中箭受伤,有的被射中要害,闷哼一声倒地身亡,但大部分将士还是顶着箭雨,冲到了曹军营寨的寨墙下面。   和守卫在寨墙上的曹军相比,刀盾手的环刀便显得很不够用了。不过这批刀盾手并不是进攻营寨的主力,他们的任务是吸引对方的箭矢和注意力,为后面的进攻士卒提供掩护。   趁着曹军弓箭手向寨墙上的刀盾兵攒射之时,长枪兵和扛着梯子的刀斧手冲出浓烟,杀到寨墙附近。梯子和木板很快在寨墙外的壕沟上搭成了便桥,刀盾兵举着盾牌在前面开路,长枪兵和刀斧手紧随其后。   五百余荆州弓弩手也很快投入到战斗中,在陈武的指挥下,向寨墙后的曹军将士不断攒射箭矢。“嗖嗖!”的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曹军将士见敌人已突破了壕沟,逼近到寨墙下面,便冒着敌军密集的箭雨展开反击。有人虽然不敢冒头,却隔着寨墙将火把投向营外。   陈武见己方将士顺利逼近到敌军寨墙之下,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很清楚,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真正的恶战尚未开始。   按照防守的功能来说,营寨的寨墙就相当于小型的城墙,不过寨墙肯定不如夯土筑城,外包砖石的城墙那么坚固罢了。且高度和厚度,都难以与城墙相比。然而寨墙另有一桩好处,却也是城墙所不具备的。因寨墙都是用木桩埋入土中,彼此捆扎后又用斜木支撑加固,所以圆木与圆木之间,便在建造时留出了空隙。   这种空隙多是根据木桩本身的条件所留,大小虽然差不多,但分布的很不规则。驻守在营寨内的将士,便可以从中捅出长枪长矛,因而看上去就如同寨墙上突然长出一般,令进攻者防不胜防。   在这种时候,刀斧手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他们并没有装备盾牌,而是双手持握一柄短斧,斧头很大,也非常锋利。若是敌军从寨墙内捅出长枪长矛,他们便用斧头猛地拦腰劈砍,往往能够将敌军的枪头连着半截枪杆,一斧劈断。   随着越来越多的步卒攻到曹军营寨的寨墙之下,战斗逐渐开始变得血腥残酷。寨墙上下很快便被鲜血染红,在熊熊燃烧的火把光耀之下,鲜血显得更加猩红。   一名荆州军将士踩着兄弟们的肩膀,扶着粗糙的寨墙圆木,大吼一声:“起!”,就见蹲在下面的两个壮汉腰杆一挺,他便随之升高,左手抓着的铁钩已搭上了寨墙上端。他并没有时间去试试这铁钩是否抓牢,双脚离开兄弟们的肩膀之后,蹬着寨墙猛地用力一踩,整个人便从寨墙外翻身而上。   这里原本有个曹军伍长守卫着,但刚被一支乱箭射中了胳膊,正低头欲将箭杆折断。待他听到动静,再抬起头看时,却见火光映照之下,一个黑烟如同鹞子翻身一般,突兀地出现在寨墙之上。他大吃一惊,连忙去抓依在寨墙上的长矛,然而那名翻身上来的荆州军士卒,动作更快,几乎转瞬之间,便已挥刀劈下!   锋利的刀锋自这名曹军伍长的脸颊掠过,刀尖划破了他的皮肉,在胸口稍一停顿,狠狠刺入!   伍长咳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向后倒去,那名荆州兵这时才站稳身子,不过没等他转身再战,一根长矛却突然从他背后捅出,力道之大,竟然使得尖锐的矛头透过胸膛,在他身前露出了一小截带着血肉碎骨的矛尖。   这名荆州兵吃痛之下,怒吼着拔出刀之后,反手掷出环刀。偷袭得手的曹军长矛兵没想到这人如此凶悍,临死之前的反击又是如此凌厉。他只看到刀光一闪,紧跟着心口一疼,便眼前发黑,向前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而那名荆州兵掷出环刀之后,侧身靠在寨墙上,脑袋逐渐低垂,再无声息。   惨烈的厮杀中,曹军将士逐渐感到抵挡不住,登上寨墙的荆州军士卒越来越多,而且一旦组成三五人的小队,战力便更加可怕。相同人数的曹军将士根本不是荆州军士卒的对手。   就在寨墙防线摇摇欲坠,几乎快被荆州军攻破之时,从营内忽然杀出数百人,往寨墙上增援而来。这数百人是守营将领的亲信部曲,战力比之一般士卒要高上一些,所用斗具铠甲,也稍好一些。在他们的支援下,眼看就要崩溃的防线总算暂时被稳住了。   然而已经攻上寨墙的荆州军,却也彼此打通,聚拢在数段寨墙上,并没有被曹军驱赶下去。陈武见此情形,便立即下令向那些地方增加士卒,集中兵力进行攻击。   ☆、第一百零五章 稍作休息待再战   陈武下令步卒向已被占据的寨墙支援而上,使得营内的曹军顿时压力更增。若非于禁派来的援兵及时赶到,恐怕这一次攻击之下,荆州军便会突破曹军防线,彻底将这座营寨攻破。   饶是如此,荆州军也占领了很长一段寨墙,在曹军的数度反击之下,仍然牢牢守住,使得己方跟进的将士,能够更加从容不迫地登上寨墙。于禁见攻上寨墙的荆州军士卒越来越多,恐怕很难将其驱逐下去,便只得下令营中将士放弃这座营寨,退往紧邻的另一座营寨之内。   守卫这座营寨的胡质见前方的营寨被荆州军攻占,便立即下令弓箭手向营寨内外抛射箭矢。因距离甚近,荆州军将士猝不及防之下,伤亡不小。不过陈武很快指挥荆州军弓箭手加以反击,将胡质营寨内的曹军弓箭手压得抬不起头来。   在曹军放弃这座营寨之后,其各营连环而成的防御体系,便再度被荆州军打出一个缺口。然而想要从这个缺口继续扩大战果,却也并不容易。   陈武进入被部下攻占的营寨内,见寨墙附近尸横累累,到处都是刀劈斧砍的痕迹,随处可见散落的箭矢,横七竖八的扎在寨墙圆木上、尸体上。   曹军在放弃营寨,退走之时为了防止攻上寨墙的荆州军追击,便在营内数处放火阻敌。在他们退出营寨后荆州军将士便从寨墙上冲了下来,有的校尉指挥部下扑灭火势,有的则领兵去抢出营内的粮草军械等物。   “将军,这些被俘的曹军当如何处置?”一名都伯找到陈武,低声问道。在他身后,数十名部下押着百余名神情委顿的曹军将士。其中多数是伤兵,摇摇晃晃彼此扶持着。   陈武眯了眯双眼,荆州军的军纪中,有一条是刘琮亲自制定,与其他势力大不相同的,那便是不许擅自杀俘,而且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必须尽量善待被俘的敌人。这一条军纪使得许多读书人都交口称赞,将荆州军称之为“仁义之师”。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条军纪太过迂腐,但在荆州军中,军纪执行非常严格,哪怕你心里一百个不同意,也必须按照军令执行。   曾经有一名校尉就将这条军法视若无物,那还是刘琮与孙策初次交战的时候,那校尉因嫌弃带着俘虏累赘,便将被俘的五十余名江东士卒全都杀之。后来此事被刘琮得知,本要杀头,因军中诸将求情,又念其初犯,便打了五十军棍,然后将其一撸到底,降成了普通士卒。   陈武也是当过荆州军俘虏的人,深知这条军纪对于瓦解敌军士气,有很大作用,而对于那些被俘的士卒来说,杀之固然痛快了,但人死不能复生,又有何益?   “先看管起来。”陈武对那名都伯说完之后,想了想又道:“罢了,此处也不安全,派人将其押回我军大营。”   待那都伯派了一名队率,押着这些俘虏离开之时,被俘的一名曹军士卒,悄悄的捅了捅身边的同伴,低声道:“如何,伤的重不重?”   同伴低着头,机警的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形,小声回道:“还行,怎么?”   那人问道:“看样子要把咱们押到荆州军大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好死不如赖活着。”同伴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可不要头脑发热,做什么蠢事!”   他的话使得那人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只是忍不住嘀咕道:“俺家里的老娘和半大儿子,可怎么办啊……”   “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那同伴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陈武下令攻入营中的将士们,先暂时在营内休息,为了防备曹军反击夺营,他又让后来跟进的将士们上寨墙先行防守。同时弓弩手继续压制其他曹营的敌军。在派出了斥候给周瑜汇报战况,并等待周瑜命令的空隙,陈武将麾下偏将校尉等召集起来,了解各部的伤亡情况。   出发时的三千五百余众,除去有两百余人尚未赶到之外,经此一战便伤亡了四五百人,如此大的战损,使得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的陈武,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在己方进攻顺利的情况之下,他无法想象,若是再向下一座曹军营寨进攻时,还会遭受多少伤亡。   虽然现在初步统计,得出的只是大概数字,并不准确,其中伤亡比例很可能会有改变,不过陈武知道,这样下去的话,己方早晚有后继无力的时候。   难道是自己的战术有问题?陈武被营中火光映射得阴晴不定的脸庞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他暗自反省自己指挥上是否有失误或不当之处,而那几名将校,也在低声议论着方才的战况。   “我部推进的速度若是再快一些,或许便能使士卒少被敌军箭矢所伤。”率领刀斧手的那名校尉,对身边的一名偏将说道:“下一次进攻之时,干脆让士卒卸了重甲,这样便能跑的快一些了。”   那偏将摇头道:“不可!重甲乃士卒防护之根本,若是将士卸重甲而着轻甲,恐怕伤亡会更大。”   众人正议论纷纷之时,派去给周瑜汇报的那名斥候快马飞驰入营,见了陈武等人,连忙翻身下马,对陈武说道:“报!都督有令!各部暂行休整后,择机继续进攻!”   陈武点了点头,对诸位将校说道:“都听到了?速去准备吧!”   指挥弓弩手的那名校尉见状,连忙说道:“将军,我方将士箭矢恐怕不足用了,可到现在还未曾送来。”   “若是来不及,便先使用缴获的曹军箭矢吧。”陈武挥了挥手,对那名校尉说道。他有些担心即将进行的攻击,将士们虽然士气正高,但体力消耗甚大,经过短暂的休息,不可能很快就恢复。   不过陈武也知道,周瑜必然会考虑到这个因素,那么接下来的进攻,想必就不仅仅是自己所率领的这些人马了。看着漆黑夜色中的曹军营寨,陈武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他很快又发现,淅淅沥沥的雨滴从天而降。难怪周瑜一定要趁夜强攻,若是雨水不停,雨势渐大,恐怕接下来的进攻会更加困难。   ☆、第一百零六章 思谋大局留后路   这一次全军进攻,周瑜虽然没有打算身先士卒,冲杀在前,但却将帅旗移至陈武攻下的营寨之中。可以说他到哪儿,哪儿便是这支荆州军的中军所在。   临时搭成的中军大帐里,陈武、太史慈、朱桓、朱然、许乾等将校齐至,分列在帐中两侧相对而坐,居中的帅案之后,周瑜含笑说道:“水军已将淮河之上的曹军水寨尽数夺下,目前曹军战船及其水军残部,都已退入淮阴城外的水寨之中。黄将军打算一鼓作气攻破这最后一座水寨,诸位莫非是要让水军再拔头筹么?”   “都督!末将这便领人马进攻!”朱桓听了立即起身说道。   周瑜还未表态,其余诸将如朱然、许乾等,也各自请战。朱然指挥炮车营打到现在,基本已用光了火弹,现在赶制的话又缺少材料,而他麾下的步骑人马却只在于禁领兵出城时,参与过防守。对这些年轻将领来说进攻才是最有诱惑力的。   见诸将校战意高昂,周瑜便不再多言,分头指派各部将校按照他所制定的计划,前去准备进攻。   淮阴城外的曹军营寨,除了之前被荆州军用霹雳车投掷火弹焚毁的前营,以及刚被陈武率兵攻占的这座营寨之外,仍有七八座营寨在曹军的控制之下。而荆州军在攻占这座营寨时,亦付出了四五百人的伤亡。可见战况之惨烈,曹军抵抗之顽强。这座营寨的曹军士卒,亦大部分战死,余者数百人,在于禁所派援军的接应下,放弃营寨。   时断时续的小雨再度落下,不过这一次雨势有逐渐增强之势。那些火势较弱之处,已被雨水浇熄,但在陈武看来,这对于己方接下来的进攻,却是个很不利的因素。   泥泞的地面使得将士们步履沉重,雨水虽然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但却在营中弥漫出浓雾般的白色水汽。冰凉的雨滴砸在将士们的铠甲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火把的映射下,铁甲仿佛被罩上了一层润泽的光晕。正在休息的荆州军将士彼此依靠着坐在雨中,有人抬起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思绪却早已飞回了荆州,飞到了家里。   在这样的夜里,想来家里的人都在熟睡,却不知会不会梦到自己?倘若自己在今夜战死,能不能托梦呢?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生死无常,谁又能说离开家后,就一定还能回去呢?   还有的人看到尚未来得及收敛的曹军尸体,会进而想到,他们或许也是有亲人的吧?也不知道当那些人得知他战死之后,会如何想?或许是有人会怀念,然而那又如何?眼下,他不过是个泡在雨水之中,流尽了鲜血逐渐冰冷的尸体罢了。他是死于谁的手中?杀死他的人,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这样的疑问,并不是人人都会发出,不过即便是心中涌起这些疑问的人,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谁能知道他们曾在心底发出的疑问呢?在统兵将校的眼中,他们不过是可以用来牺牲的消耗品罢了,稍稍对他们好一些,给他们一点点尊严和关怀,便能使得他们为之感激涕零,甘效死命。   就在今夜,还将有更多人的父兄、子弟、夫婿死去。他们赴汤蹈火,冲锋陷阵,辗转死于沟壑之中,死于刀劈枪刺,死于乱箭穿身,所为者,不过是生存而已。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为了他们身后的亲人。   倘若刘琮在此的话,或许也会发出同样的感慨。然而他能够下令停止这一切吗?虽然这些年来他已变了许多,但有一点却始终未曾改变。他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即便是某种偶然的因素所造成,但选择的权力,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不认为自己有着怎样的使命,比如提早结束乱世,比如打造一个强盛的帝国,甚至那些他自己想到都会感到可笑的念头。   毋庸讳言,最初来到这个时代他的惶恐的,充满忧虑的,他那时候担心的不过是自身的安危。然而随着他一路前行,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他的周围,他也有了实力去做那些以前不敢想象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早日结束乱世,不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的目标之一吗?   夜色更深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在火把的照射下迷蒙一片。鏖战多时的双方将士,沉默的等待着。有些人觉得时间颇为难熬,有的人却希望时间过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该来的总会到来。在周瑜的指挥下,越来越多的荆州军步骑,开始向曹军营寨逼近。   淮阴南门城楼上,曹仁疲倦的脸庞上,流露出凝重的神色。那名被他派去水军指挥的校尉站在他的身后,发髻散乱,战甲未能保护的衣袍上,有几处很明显的烫洞。   这名校尉虽然未能在荆州水军的攻势下守住水寨,却总算将水军大部分战船带回了淮阴。不过曹军失去了淮河上的水寨,现在就只有最后的一座位于淮阴城外的水寨了。如果荆州水军继续逼近,说不得也只能全军迎战做最后的决战。至于曹军水军能够支持多久,这名校尉却不敢估计。   曹仁对于己方水军亦深感无力,相比荆州水军规制统一的各式战船,曹军水军的战船可谓五花八门,杂乱不一。且曹军水军将士也来源复杂,东拼西凑。既有原来袁术甚至陶谦所部,也有陈登在广陵时征募训练的将士,还有曾啸聚江湖,打家劫舍的好汉。甚至连从荆州军叛逃而来的彭虎,都被曹仁委以重任。   两军实力上的差距,哪怕借助地形上的优势,也没能让曹军水军抵挡住荆州水军的进攻。现在残余的两千余水军将士能逃回淮阴,也全赖曹仁及时改变战术,这名校尉指挥得当,否则的话被荆州水军逼着进行决战,恐怕现在连一块船板都剩不下。   摆在曹仁面前的难题,还不仅仅是水军失败之后,如何防范敌军从淮河直扑淮阴的问题。眼下荆州军步骑已成功的焚毁了一座,并以步卒攻占了一座营寨,使得曹仁精心布置的外围防线,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薄弱之处。   曹仁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周瑜等荆州军将校发现不了这些薄弱环节。在曹仁看来,周瑜等人久经战阵,对于如何进攻必然早有准备,如果说发现不了这些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扶着城楼上的栏杆,迎风而立,冰凉的雨滴从头盔上滑落,身上的铁甲因战袍被雨水打湿而愈发沉重,一如他此时的心情。不过曹仁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倒。他默默的盘算着手头剩余的兵力,对比着双方的优势和劣势,推算该采取怎样的防守才最为合适。   曹仁不是个以智计百出而知名的将领,但他这些年征战沙场,数次独当一面,也历练出稳重坚毅的性格。而这种性格,又无形中影响到了他的战术风格。他或许并不擅长进攻,但论防守,却在曹操麾下诸将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也正因为如此,曹操才会将他派往徐州坐镇指挥。   可惜对手荆州军实在太过难缠,加之淮南多水系,便于荆州水军运转作战,使得水军力量薄弱的曹军,很难在江河之中与之抗衡。   所以曹仁此时已有了退兵往彭城固守的打算,但若是如此,便等若宣告之前所制定的战略完全失败。曹仁虽不注重虚名,却不可不考虑荆州军占据淮南之后,将会给徐州乃至青州、兖州、豫州所带来的巨大威胁。   在刘琮领兵夺取西川,使得其势力从西至东,连接数州之后,荀攸、荀彧和郭嘉等人便指出,刘琮将来若是北上进攻,很可能会发兵两路或三路。其中一路自不待言,必是从南阳叶城而出,直扑许都,另一路自江东北上,或是从益州北上,分别对应徐州和关中。   因此如何将荆州军的江东兵挡在徐州,便是现在曹仁所考虑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淮阴的得失便不那么重要。当然如果能固守住淮阴是最好的。若是守住淮阴便等若在荆州军的防线后方,深深地钉入了一枚钉子。只要淮阴控制在曹军的手里,荆州军想要北上攻略徐州,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然而也是因为淮阴如此重要,荆州军才会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拔之而后快。   曹仁见荆州军的火把逐渐逼近城外营寨,心中暗自思忖,无论如何,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就应当以守住淮阴为要。不过与此同时,适当的安排退路,也是非常有必要的。总不能在失去淮阴的同时,置彭城于险地。   他的这个想法,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有些人却从曹仁的调动指挥中,多少揣摩出他的一些想法。   即便是那些被视为消耗品的普通士卒,也知道在关键时刻给自己找条活路呢,更何况是坐镇一方的统兵大将?其肩上的担子,又岂止是区区一个淮阴城?雨势不觉渐大,在火把的昏黄光照之下,已经从细而稀疏的雨丝,变成了连绵紧密的雨幕。城头上有些本就已快燃烧殆尽的火把,被这渐渐密集的雨水浇熄,然而从城楼上望下去,荆州军密密匝匝的火把组成了数只火龙,蜿蜒盘旋,滚滚而来。   ☆、第一百零七章 诡异莫测天将晓   面对气势汹汹的荆州军步骑,守卫在营寨中的曹军将士,反倒逐渐升起一股同仇敌忾之情。虽然很多人都清楚,自己也许活不到天亮,但此时与强敌一战,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有何妨?   雨水顺着寨墙后的通道圆木缝隙向下低落,一名曹军士卒虽然没有头盔,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滴落到脖颈上的雨滴。他趴在寨墙上,从拳头大的孔洞先外张望着,同时嘴里念念有声:“还有五百步!前面是刀盾手,后面跟着的是穿重甲的枪兵。未曾看到弓弩手,或许是被挡住了。”   他身旁的一名百人将咧嘴道:“还早,这雨也下的好!只怕荆州兵扑腾到咱们寨墙下时,已是两腿黄泥,走路都困难啊。”   趁着敌军攻到寨墙下的这段空隙,有人磨刀霍霍,有的则将铠甲的系带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还有人不断从寨墙的孔洞中向外刺出长枪,以测试是否会被卡住,又或者能刺到哪些方向。   前面的数座营寨都在荆州军霹雳车的进攻下,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虽然经过曹军将士的抢修加固,已将多数被损毁的寨墙修补好,但谁也不知道那些地方,在荆州军的攻击能坚持多久。   泥泞的地面使得荆州军将士行动起来颇为费力,尤其是身披重甲的长枪兵,一脚踩几下得带起好些烂泥。至于骑兵,除了少数轻甲斥候之外,多数都未曾出阵。而弓箭手们在这样的雨夜里,也很难发挥出应有的攻击力,所以各部都只是派出了弓弩手,且占的比例也不是很大。   强攻营寨所依赖的,也只能是步卒了。   曹军在城外的营寨交错布置,互为犄角,若是单从一个方向进攻,势必会陷入曹军多面打击之下。然而即便是多路突击,周瑜也并没有任其同时进攻。   虽然各路人马从不同方向和路线向曹军各营同时进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曹军不能互相支援,但对于进攻方来说,要做到这一点也非常困难。   曹仁在淮阴城外设立营寨之时,便充分考虑到了各种因素。使得进攻方很难同时向紧邻的曹军营寨发起攻击。除此之外,周瑜还想通过不断变化进攻的节奏,来打乱曹军营寨中守军的布置。唯有如此,才能用最小的伤亡,却获取最大的战果。   想要达到这种预期的效果,不但对于指挥全军的周瑜来说是个很高的挑战,即便是身处前沿的各部将校,也是对其指挥能力,以及临机应变能力的一次考验。   一鼓作气,一哄而上固然痛快,可那样的战术是以士卒伤亡为代价的消耗战。而掌控战场上的节奏,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将领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一方面受制于指挥方式,另一方面麾下步卒素质也是非常关键的因素。很难想象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仅仅通过简单的战鼓和鸣金便能够做到精妙的指挥。而那种派斥候传令的方法,也经常因为各种意外而失去作用。   同样的,若是士卒军纪不严,训练不足,也是无法做到如臂使指的。这也是许多起义军在起事之处能够叱咤风云,大杀四方,但到后期人马越多,反倒越容易吃败仗的主要原因。   在周瑜成为江东三营都督之后,他便有意识的进行过各部之间协同进攻的演练,否则他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执行如此大胆的战术。   周瑜虽不是武将出身,也未曾学过什么招式枪法,但在他看来,两军相争,与二人相斗有异曲同工之妙。例如进攻的时候不能忘记防守,防守的时候必须抓住时机进攻。打对手一拳其实未必是要将其击倒,引得对手招架之后露出破绽后,再继续击打,才会收到奇效。   用兵亦是如此,进攻这座营寨的时候,势必会引起另一座营寨中敌军的反应,然后再根据其应对,做出相应的指挥,这才是一名合格的将领所应该具有的能力。   在曹军普通士卒眼中,看的自然是荆州军席卷而来,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佯攻,哪里是真正的主攻,哪里又是佯攻便强攻。他们在荆州军接近寨墙时,便根据各营守将的命令,先是向荆州兵抛射箭矢,接着便在寨墙上等待与敌军厮杀。   然而在中军营寨的辕门望楼上指挥防守的于禁,却从中看出了荆州军绝不是硬碰硬这么简单的进攻。他一面调动各营人马应对荆州军的攻击,一面试图从繁复多变的战况中,寻找出周瑜用兵调度的蛛丝马迹。   从表面上看来,荆州军的各路人马似乎都是在各自为战,然而在周瑜的指挥下,时而彼此聚合围攻某个营寨,时而分散开来,在曹军营寨外游走骚扰。若是某个营寨的曹军将士稍有懈怠,便会遭到荆州军的猛攻。在这种轮番试探进攻,不断改变突破点的战术之下,曹军前方的数座营寨,一度告急。   其中有一座营寨被荆州军发现了防守薄弱之处后,立即展开了强攻,突破了寨墙,杀入营中。虽然营寨内的曹军将士拼死抵抗,但却难敌越来越多的荆州军,在于禁派出的援军尚未抵达之前,便被荆州军彻底攻占了这座营寨。守营的曹军将士伤亡过半,还有一部分见突围无望,只得放下刀枪当了俘虏。   曹仁虽与城外营寨距离较远,但因所立之处甚高,对于全局看得反倒更加清楚一些。只是从他这里指挥的话,就反应更慢了。所以曹仁只是根据战场的形势进行大致的指挥。城外营寨的具体指挥则全依赖于禁。   荆州军的攻势时紧时松,进攻的方向和路线又令人难以捉摸,使得于禁和守营的曹军将士疲于奔命,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荆州军就会突然杀到。   从双方厮杀的惨烈程度上来看,其实比之前陈武率兵进攻曹军营寨时要低许多。不过这种战术的效果却非常好,自发动进攻后还不到一个时辰,便连续攻破了曹军三座营寨。而此时虽然仍是阴雨绵绵,但东方天际却隐约有了一丝曙光。   ☆、第一百零八章 已然决意弃淮阴   灰蒙蒙的天际露出一丝曙光,雨势却仍然未有停歇的迹象。双方鏖战多时,亦未有收兵罢战之意。对于荆州军而言,曹军连环营寨已被己方攻破数座,可以选择的进攻点越来越多。而曹军则暴露出更多的薄弱之处,几乎令于禁有漏洞百出,难以防范之感。   于禁现在也陷入了两难之境地。在荆州军水银泻地般的进攻之下,虽然曹军营寨彼此可以互相支援,但往往会陷入自身难保的情况。荆州军的攻击实在太过灵活了,看似呼啸而来,实则很可能只是佯攻,可若是不做好防守准备,佯攻便立即会变成强攻。在这种情况下谈何支援旁人?   他将麾下的三千余精锐做为援兵,每当某个营寨陷入危急之时,便会派出一队人马前去支援,或协助其防守,或将其接应出营寨,转入附近营寨。如果不是于禁在中军调度指挥,恐怕曹军营寨早已被荆州军尽数攻破。不过打到现在,中军营内的精锐也仅剩下八百余众。   被陈武率部攻下,现在已成为荆州军临时中军的营寨大帐中,周瑜面对流星般飞驰而来的各部斥候,却依旧镇定自若。他从容的听取各部斥候所汇报的战况,不断根据各方战况进展和变化做出调整。当然周瑜也不是事无巨细都要插手指挥,他给各部将校以很大的自由度,有时候还必须反过来对各部将校进行配合。   也正因如此,荆州军的攻势才如此灵活,而各部将士却并没有因为激烈的战事而感到太过疲惫。随着攻下的曹军营寨越多,他们的斗志越发高昂,反过来又使得进攻愈发凌厉凶狠。   周瑜指挥若定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许多杂务都由参谋府的参谋郎们去做,使得他无须浪费精力,得以集中精力专心指挥战斗。例如伤兵的运送安置、俘虏的曹军该关押在何处,由多少人看管、缴获的粮草辎重该如何处置,军械的准备和运送等事,都有参谋郎专门负责。   虽然一夜未眠,但周瑜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倦意和疲态,看上去神采奕奕风采依旧,甚至因为战事进展顺利,越发显得意态从容。他背负双手立在沙盘之前,目光随着前来回报的斥候所言,而在那些模拟的曹军营寨上梭巡着。沙盘旁边的作战参谋则适时插上代表各部的各色小旗子。   从沙盘上来看,曹军的数十座营寨背依淮阴城,以中军大营为核心,呈扇形布置。彼此交错,营寨与营寨之间的通道虽多,但曲折转圜,又有壕沟相隔,对于进攻方来说,都是很难克服的障碍。   现在荆州军已将敌军防御外围的营寨攻下四座,打开了外围的缺口,然而越向中间挺进,便愈加困难。   “都督,是否暂时停下来,让将士们稍事休整?”一名参谋郎见战事有些胶着,便对周瑜建议道。   周瑜摇头道:“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坚持进攻,否则己方必然懈怠,而敌军有了喘息之机,就会调整防御,令我军更难进攻。”   眼下之所以会有些胶着,也是周瑜根据战场上的形势,因势利导有意为之。曹军虽然被攻占了这几座营寨,但营中的将士却并未被荆州军全部歼灭,或多或少地转移到了别的营寨。如此一来,曹军剩余的营寨之中,兵力便比之前更多,使得进攻的荆州军将士感到有些吃力。   除此之外,雨水的影响,从白天到夜里几乎未曾停歇的战斗,也使得荆州军各部将士受到影响,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不过荆州军如此,曹军也好不到哪儿去。即便因为防守的关系,使得后面的数座营寨中的曹军士卒,有时间休息,但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也让人颇为煎熬。   不过荆州军虽然在周瑜的调整下,放缓了进攻的节奏,但局部的战斗,反倒愈发激烈。   就在曹仁双眉紧锁,密切的注视着战场上的形势时,一名校尉匆匆登上城楼,对曹仁说道:“将军!主公所遣信使到了!”   曹仁回过头,见他身后还有个风尘仆仆的信使,便立即将其召到身前,待看了信使所送来的曹操亲笔书信之后,曹仁忍不住暗中松了一口气。   在这封书信中,曹操不再强调守住淮阴,并提出或可退往淮北,固守彭城之策。虽然他并未明确说明是什么促成了这个决定,但曹仁从中感到,一定是曹操出兵在即,因此要集中兵力,不欲在淮南与荆州军纠缠。   既然曹操已表明了态度,曹仁便立即决定,放弃淮阴,率领部下退过淮河,往彭城固守。虽然如此一来,使得荆州军的战略目的得以实现,徐州将来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威胁,但就目前来看,荆州军很可能会止步于淮南。   确定了放弃淮阴之后,曹仁并没有马上安排撤退。他知道在当前形势之下,若是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一场大溃败。而且之前他虽有所准备,但那时所设想的是最危急的情况,并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敌军仍然在进攻城外营寨,哪怕要将城外营寨中的将士全部安然无恙的撤回城内,都必须小心从事。虽然放弃淮阴退往彭城不可能瞒住荆州军,但拖延一些时间总是好的。   曹仁透过雨幕望向城外的己方营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开始盘算,应该先调动哪一部人马入城,那一部又应该继续坚守营寨,谁可以留在全军后方断后,哪些人马必须做出牺牲等等事宜。   至于撤退的路线,曹仁也考虑到以目前水军的战力和船只,恐怕不能保证己方的安全,因此曹仁并不打算直接渡河北上。哪怕这条路线最短,但相对于从水路退兵的危险性,曹仁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个想法。   当曹仁确定了撤退的路线之后,便下了城楼,领着数十名近卫轻装简从,往城外中军营寨而去。他必须亲自坐镇指挥撤退,否则稍有疏忽,便会被荆州军所趁,从而酿成大败。   对于禁曹仁并没有隐瞒,于禁听闻曹仁已决意放弃淮阴,退往淮浦之后心中也感到一丝轻松。再这么打下去,将士们的伤亡只会越来越大。   不过于禁和曹仁同样担心,在荆州军进攻之时退兵,的确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好在鏖战一日一夜,双方将士都已疲惫,或许荆州军也已是强弩之末。   曹仁接过城外营寨指挥权之后,便开始调动人马,正在与荆州军交战的各营中的将士,自然无法立即撤出,所以先行撤入城内的,便是离城墙最近的数座营寨中的将士。不过曹仁同时调动了两千余精锐步卒到中军大营,以备撤退时阻击荆州军追击。   接到放弃营寨,入城暂时休整的命令之后,那几座营寨中的曹军将士很快就明白,这八成是准备放弃淮阴了。   “这也说不准吧?或许是曹将军看城外营寨无法坚守,准备让咱们转入城内,依城而守呢?”一名都伯低声对领兵的校尉说道。   那校尉是曹仁的部下,追随曹仁已有好些年头,此时听了都伯所言,便嗤笑道:“若是曹将军仍旧打算防守淮阴,便不会令我等入城了。你以为入城防守便比在城外营寨内好?昨日荆州军霹雳车的威力你也已见识到了,别说是营寨,便是城墙也抵挡不住霹雳车的攻击。”   “若是真的放弃淮阴,咱们是不是直接渡河北上?”都伯担忧的继续问道。虽然己方水军战败退回的消息还未确认,但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因此而担心,生怕荆州水军从水路攻占淮阴城,切断己方的退路。   校尉表情有些凝重的摇头道:“只怕不会,咱们水军是何等摸样?如何是荆州水军的对手?想来曹将军已有定计,绝不会乘船渡河。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如何在荆州军的攻击之下,全军退出淮阴。至于离开此地之后从何处渡河北上,返回下邳彭城等地,就不是咱们担心的事了。”   他这话让都伯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不过正如他所言,现在要想在荆州军的眼皮底下溜走,估计是没什么希望的。却不知谁人会被留下来断后?断后的人马只怕九死一生,很难安然返回吧?   曹军的调动因有营寨遮蔽,又多是在后方营寨进行,所以前线的荆州军将校并未察觉,不过周瑜却从敌军的抵抗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看来曹仁这是要弃城而走了啊。”周瑜看着沙盘上的淮阴城,双眼微眯,心中暗自思忖,是让对方从容退走呢,还是不断追击,消耗对方的兵力呢?   如果是开战之初,曹仁便率领人马退出淮阴,周瑜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军而上,可现在经过如此惨烈的厮杀,己方将士必然已经疲惫不堪。虽然周瑜手头始终留着两千余步骑精锐,以做战役预备队,但曹仁也必然会有一支生力军,若是追击的话,势必又是一场苦战。甚至很有可能是持续不断的连续作战,至于战果如何,现在还很难说。当然现在首先要确定的,便是曹仁是否真的正在调动城外人马,准备放弃淮阴,而仅仅是收缩兵力,踞城而守。   ☆、第一百零九章 以攻代守未奏效   太史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打发传令的那名斥候离开之后,便凝神望向横在前方的曹军营寨,思忖着如何尽快攻破,以打乱曹军的部署。   在荆州军各部的进攻之下,曹军本已收缩兵力,现在曹仁为了保证撤退的安全,对前沿各营寨更加强了兵力,使得荆州军的进攻越发困难。   一夜秋雨使得地面泥泞非常,将士们比平时要更加费力,尤其是步卒,脚步沉重,如何快的起来?   然而要想打乱曹军的部署,就必须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对于荆州军来说,那便是不断地进攻,再进攻!   面对荆州军一波接一波的攻势,曹仁顿感营寨防线摇摇欲坠,好在有于禁亲自领精锐往各处支援,总算将局面稍稍稳住。不过即便如此,仍然被荆州军攻破了一座左翼的营寨。攻破这座营寨之后,曹军最左边的那座营寨便显得更加孤立,曹仁见状连忙下令那座营寨的守军弃营,又派出一支人马前去准备接应。   在这个方向上进攻的是朱桓所部,见敌方营中守军想要放弃营寨出营,便立即加强了攻势。在接到放弃营寨军令后,曹军将士本就人心惶惶,被朱桓突然猛攻,猝不及防之下,很快便被荆州军将士攻上了寨墙。   一名登上寨墙的荆州军刀斧手,将手中锋利的战斧挥得如同旋风一般,左劈右砍杀得寨墙上本就不多的曹军士卒难以抵挡。他将附近的曹军驱散之后,更多的荆州军士卒从此处涌上寨墙,很快便结成了数个战队,分头向两端横扫而去。此时营内曹军已打开营后的营门,向营外仓皇而出。   朱桓恰在此时领兵攻到此处,见状立即挥军而上,曹军校尉见荆州军围追堵截,情知若是不能杀出一条血路,与援军会合,只怕全营将士都要丧身于此,因此不退反进,迎面撞入朱桓所部队伍之中。   曹军将士急于脱困,反倒打了朱桓一个措手不及,好在朱桓身边的护卫拼死保护,才没让朱桓陷入乱军之中丧命。不过被曹军这么一冲,倒是冲出去大部分人马,仅有两百余士卒因跑的慢了,被朱桓领兵围在营中,见突围无望,这些士卒便只能放下刀枪请降。   被派来接应这座营寨守军的那支人马,与那名校尉所部会合之后,便引着他们直接退回了中军大营,那校尉虽受了伤,但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曹仁见荆州军攻势愈发猛烈,心知周瑜定然已看破了自己的打算,但眼下只能咬牙坚持下去,待城外的大部分守军都退回城内之后,才能做进一步的计划。   “将军!敌军水军正于城外围攻我方水军,我军战船力不能支,损失惨重!”一名斥候急匆匆地纵马奔到营中,见了曹仁之后,连忙禀报道。   曹仁心中一凛,浓眉微蹙,对这名斥候问道:“郭校尉可曾说过,还能坚守多久?”   那斥候连忙低头道:“郭校尉未曾说还能坚守多久,只让小人转告将军,必竭尽全力,唯有战死而已。”   曹仁听了不免长叹一声,挥手打发那名斥候离开之后,转头对身边诸将校说道:“我方水军恐怕难以支持,此间撤退必须加快了。”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大伙儿都明白,若是己方水军全军覆灭,荆州水军必然会从水寨直扑城内。彼时即便留一路人马防御,也将成为断后之军。而对于全军放弃淮阴退往别处,也是个很大的威胁。   “然则目前荆州军攻势甚急,若是加快撤兵,恐怕会被其利用啊。”一名偏将听了曹仁所言,连忙说道。   曹仁的目光落在前面的数座营寨上,沉声说道:“形势已刻不容缓,多拖延一刻,全军便多一刻危险。”他扭头环视诸将校,问道:“现在唯有出其不意,才可能让更多将士从容退回城内。谁愿意领兵出击,为全军撤入城内争取时间?”   方才那名偏将闻言,便立即挺身而出,拱手对曹仁说道:“末将愿往!”   其实之前于禁指挥防守之时,也曾时不时地调动各营守军,出营反击,但那时多是为了支援被围攻的营寨,人马并不多。而此次曹仁的打算是以攻代守,用凌厉的反击打乱荆州军的进攻势头,为己方营寨内各部撤退入城争取更多时间。所以曹仁给这名偏将调了两千精锐。   倒不是曹仁手头只剩下这些人马,而是各营之间的通道颇为曲折狭窄,对于进攻方来说固然是增加了困难,但出击的曹军也必然会受到影响。两千精锐已经是兵力运用的极限了,人马再多的话,也发挥不出优势,又有何益?   曹仁这次派兵出击,却并没有取得他预计的战果,虽然荆州军各部在一直进攻,但从未放松警惕。那名偏将率兵从中军大营杀出之后,还未接近荆州军,便被一阵箭雨所阻。很显然荆州军斥候时刻在暗中监视中军大营的动向,所以才会反应如此迅速。   不过此次出击虽然未能将荆州军打退,但多少迟滞了对方的进攻,使得前沿各营中的曹军将士,大多得以撤出营寨。   周瑜得知曹仁派出一支两千余人的队伍进行反击之后,便知道曹仁这是要加快撤兵的速度。他权衡再三,决定集中兵力围攻曹军的中军大营。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曹仁现在正在中军大营之中,而是为了迫使曹仁断臂求生。周瑜很清楚,以己方目前的战力,想要一口吞下曹军是不可能的。在此情况之下,尽可能的多歼灭曹军的有生力量,才是最好的选择。   曹军放弃了中军大营之前的营寨后,中军营便开始暴露在荆州军的兵锋之前,待那名偏将被曹仁传令收兵回营之后,更是没有什么阻挡在荆州军面前。   此时已经是上午辰时末,雨势渐渐变小,但仍未有停歇之意,鏖战了一天一夜的双方将士,即将围绕着曹军的中军大营,展开最后的激战。曹仁虽然在诸位将校的苦劝之下离开了中军大营,但退回城内之后,便立即登上城楼,他并没有放弃断后的曹军将士,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要努力将这些将士们接应回城。   ☆、第一百一十章 将军百战岂畏死   淮阴城外的曹军中军大营后面,便是淮阴城南门,所以从防守的角度来看,也不能轻易让出中军大营。不过曹仁虽然要将留守在城外的守军接应回城,但他也很清楚,从城内撤走全军已是刻不容缓之事,因此一边在南门城楼指挥中军大营将士防守,一边安排已经退入城内的各部按计划,陆续出城。   经过昨日到此时的连续作战,曹军各部除了城内守军和后营数部之外,大多伤亡惨重。有些营寨内守军更是几乎全军覆灭,只逃出来百十余人。很多领兵的司马、骑尉战死或被俘,至于百人将、都伯等就损失的更多了。这种情形使得曹军各部建制颇为混乱,有的校尉虽还有近千名残部,但有的都伯手下却只有数名亲信近卫,还有的士卒却没有伍长、什长甚至队率率领。   这样混乱的建制若是出城之后,只怕不用荆州军追击,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溃散。至于说战斗力,更是无从谈起。因此要想将这些人马全都带回淮北,必须重新编制。而且许多伤兵虽然受伤不重,但也要加以治疗,即便是未曾受伤的将士,也需要休息。   根据曹仁的安排,那些建制保持完整的各部,除了留下两支人马守城之外,其余的便先后出城。此时荆州水军已将淮阴城外的最后一座水寨攻破,残存的曹军战船仅有五六十只还在苦苦支撑,那名被曹仁派去指挥水军的郭校尉已经战死,彭虎在夜里见势不妙就乘船逃走,水军全军覆灭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为了防止荆州水军在攻破水寨之后,直接从岸上攻入淮阴城内,曹仁不得不再派出胡质领其本部人马,前往防守。不过淮阴城三面环水,只怕胡质所部,很难抵挡住荆州水军登岸进攻。好在胡质此去只是拖延时间,总还有机会能撤出城内。   荆州军对曹军城外的中军大营攻势甚急。虽然因为下了一夜的雨,双方弓弩都威力大减,但围绕寨墙的近身搏杀,便愈发残酷血腥。   此时天色阴沉,不过却已不用打火把,攻营的荆州军将士踩着稀泥,艰难地向曹军营寨扑去。梯子搭上去,曹军便竭力要将其推倒,寨墙下面的荆州军将士,则顶着头上落下的长枪,躲避着从寨墙内突然刺出的长矛,死死抓住梯子。登寨的刀盾手往往丢调盾牌,嘴里咬着环刀,手脚并用地从梯子上向上攀爬。   中军营寨的寨墙并不比别的营寨高出多少,但寨墙后的曹军抵抗甚为顽强。打到现在,什么计谋什么声东击西什么佯攻都失去了作用,双方将士比的是意志,比的是决心,比的是平日的训练和此刻的勇气和杀意!   一名跳入寨墙的荆州军刀斧手,还未站稳脚跟,便被两支长矛同时刺中,虽然他在濒死之前,拼死砍断了一名长枪兵的胳膊,但却没能给后来的兄弟争取更多的时间。   隔着寨墙刺出的长矛,将一个身高体壮的荆州兵捅了个对穿,那荆州兵怒喝一声,左手猛地握住矛杆,右手环刀狠狠劈下,随着清脆的断裂声,那矛杆便断为两截。不过砍断矛杆之后,这名荆州兵也睁大双眼,一头栽倒在寨墙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体将寨墙上的孔洞死死堵住。   刀斧手冲到寨墙之下,疯狂地劈砍着寨墙的木桩,木屑横飞间,寨墙咯吱作响。那些守在寨墙后的曹军士卒,也红着双眼没命地向寨墙外不断猛刺长枪。被敌军刀斧手砍断枪杆之后,立即又从地上或是身旁抓起一支长矛。曹仁为了加强中军大营的防守,可谓不惜血本。所有军械都准备的非常充足,留下断后的将士,也是他从许都带来的精锐之士。   寨墙外的木桩被荆州军刀斧砍断之后,又露出里面的木桩,而且彼此相错,根本无法再砍。刀斧手们见状却并未放弃,反倒更加疯狂,从劈开的木桩向两侧继续扩大。   在他们身后,则是架着梯子向上攀爬强攻的刀盾手和长枪兵,迎着敌军密集的刀枪,奋勇向上,拼死搏斗!   战事进行到现在,周瑜手头也没有了生力军,所有能够调动的人马都已经参战,那些伤亡过大的各部已退回营内,进行休整,此刻他身边唯有百余名近卫而已。就连宝贵的骑兵,都被周瑜调往前线,以保持对敌军的压制和威吓。   曹军伤亡颇为惨重,但荆州军做为进攻方,亦难免伤亡。虽然相比之下远不如曹军多,但本来人马就比曹军要少一些,仗打到现在,荆州军也几乎到了极限。   如果不是荆州军平日训练颇为严格,可以说很难坚持到现在,即便如此,有些将校麾下的士卒,也几乎丧失了战斗力,不得不暂时撤回来进行休整。   在泥浆之中摸爬滚打,对荆州军将士来说,绝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平常的训练和战场的厮杀,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面对荆州军的猛烈攻势,守卫大营的曹军将士也迸发出极大的战力,死死守住了寨墙。   “都督,我部伤亡过大,恳请暂时退下来让将士们休整!”朱桓骑着战马,跌跌撞撞的找到周瑜,苦苦哀求道。他之前率领部下冲杀太猛,以至于将士们遭受的伤亡也很不小,现在已有难以为继之感。否则以他的性格,说什么也不会来请求退兵。   周瑜此时也已来到前线,端坐于战马之上,稀疏的雨丝之中。他的脸色虽然依旧平和从容,说出来的话却让朱桓心中一凉:“不许!”   “都督!给我们江东子弟保留一点种子吧!”朱桓情急之下,不由大声喊道。他麾下的将士虽不是自家的部曲私兵,却都是江东子弟,而且是江东兵里的精锐。在朱桓看来,就这么战死在此处的话,实在太过可惜了。   他这话虽是无心之言,却让一向从容平和的周瑜脸色一冷,眼神颇为凌厉的看了一眼朱桓,厉声说道:“此间何人不是江东子弟?”   朱桓见周瑜勃然变色,声色俱厉,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恐怕很有些不妥。毕竟江东兵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江东三营,都是刘琮麾下,自己这么说,万一被有心人散播出去,岂不是让都督也跟着受嫌疑?   一念及此,朱桓便黯然拱手道:“末将知错了!”说罢,拨转马头,向部下所在的方向而去。   看着朱桓有些落寞的背影,周瑜心中也很不好受。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硬生生的抛之脑后。他很清楚,自己身为江东三营都督,位高权重,兵权在握,必然会遭人嫉恨。   荆州内部派系天然而成,眼下虽然并未有争权夺利之事,但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发生呢?相比追随刘琮已久的南阳系如贾诩、王粲、魏延、赵云甚至张绣等人,周瑜如今的权势也仅次于贾诩等寥寥数人,比之赵云、张绣等都要高。虽然周瑜知道刘琮非常信任自己,但他却不能不常自惕励。   朱桓离开后不久,便有数名荆州军将士再度登上寨墙,因彼此相隔甚近,在相互配合之下,很快便占据了一小段寨墙,结成了一个小小的战团。   “是太史将军所部!”一名近卫兴奋的说道,摩拳擦掌,看样子恨不能也冲杀上去。   另一名近卫眼尖,高声说道:“是太史将军亲自登上寨墙!”   周瑜闻言大惊,抬眼望去,只见灰蒙蒙的天色之中,数名荆州军将士的身影正在寨墙上,与蜂拥而来的曹军拼死厮杀。其中一人身材高大,一身明光甲,手持两支短戟,可不正是太史慈吗?   “这个子义!”周瑜无奈摇头,高声下令道:“周锋,速速带领五十名近卫前去支援,务必要保护好太史将军!”他虽然急于攻破曹军大营,但却不想为此搭上一名大将,不过现在即便传令让太史慈退下来,估计太史慈也绝不会从命。   周锋乃是他的近卫队长,听了之后忙道:“可是……”   “快去!莫非我的命令你也不听了吗?”周瑜脸色一沉,厉声说道。   见周瑜发怒,周锋只得对留下来的近卫匆匆叮嘱了几句,率领另一半近卫快马奔向曹军中军大营。不过他们还没冲到寨墙附近,太史慈麾下的将士便如同疯子一般,从梯子上,从兄弟们的肩膀上,纷纷涌上寨墙。在这一波凶猛的进攻之下,曹军中军大营的防线终于被打破一个缺口。   不过想要扩大战果,还需要冲破围堵而来的曹军,太史慈见麾下部众已有数十人攻上寨墙,后面的将士们也正在奋力攀爬,便准备率领寨墙上的将士们,冲下寨墙挡住围攻过来的曹军将士。   “将军!剩下的事情交给俺们吧!”一名浑身浴血的近卫忽然猛地扑过来,将太史慈死死抱住,旁边两名近卫见状,也一拥而上,如法炮制,仅仅抱住太史慈的胳膊。   旁边一名校尉也道:“将军,我部既已攻上寨墙,就绝不会让曹军夺回去的,还请将军在此指挥!”太史慈身经百战,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过现在被近卫死死抱住,也只得苦笑道:“快放手!某不下寨墙便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率领残部出城去   淮阴城南门城楼之上,曹仁见荆州军登上寨墙,不由双眉紧锁。然而他并不认为,中军大营就没救了。在他的指挥下,营中曹军迅速调出数百人,前去堵截攻上寨墙的荆州军。   曹仁的反应虽然非常迅速,营内的曹军将士虽然也非常拼命,但好不容易才攻入营寨内的荆州军,如何肯轻易被赶出去?他们前仆后继,哪怕拼光身体中的最后一滴鲜血,也要挡住围攻的曹军,为后面正在登上寨墙的兄弟们争取时间。   面对如此顽强的荆州军,即便是在城楼上督战指挥的曹仁,也暗自为止钦佩。他忍不住疑惑的想到,是什么造就了这些荆州军将士钢铁般的意志?严酷的军法吗?可是看上去,却有不仅于此。那么是什么,使得荆州军中的普通士卒,都如此奋不顾身,不惧生死?   倘若是一般的军队,在如此残酷的厮杀之下,恐怕早已崩溃了吧?   太史慈亲自率部攻上寨墙,不但使得麾下将士士气高涨,也让其余各部将士大受鼓舞,攻势愈发猛烈。曹军苦苦支撑之下,还是被陈武所部又攻破了一处,形势顿时愈发严峻起来。营中待命的曹军将士已多数投入战斗,剩下的要么是负伤退下来的伤兵,要么便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民夫。   曹仁见状,稍一迟疑,对身边一名偏将说道:“汝速领兵出城,将营中将士接应回来!”   那偏将得令立即下了城楼,他的部下虽然只剩下一千余众,但因撤回城内较早,总算得以休整,现在即便只有平时战力的一半,也比营内厮杀的双方将士要好多了。   然而当这名偏将率兵进入中军大营之后,却发现形势比之前更为恶化。冲入营中的荆州军越来越多,稀疏的雨幕中,到处都是厮杀做一团的两军将士。   这名偏将心知大营已无法坚守,唯有尽可能的将更多己方将士接应回城,当下便分出五百步卒,在后方列阵守住营门,自己率领其他步骑,冲入营中接应。   太史慈见曹军援军杀到,便立即指挥部下上前拦截,同时派出刚冲入营中的将士,从两翼向曹军大营后方的营门杀去。那名偏将本已接应出百余名曹军将士,见荆州军从两翼攻向营后,不由大为踌躇。若是被荆州军抢夺了营门,只怕自己率领的这千余名部下也将陷入荆州军重围之中,可若是就此退走,营内的其他曹军将士,恐怕就更没有幸免的可能。   他这边稍一迟疑,陈武、朱桓及许乾等部便向其席卷而来,城楼上曹仁见状,只得连忙给这名偏将传令,让他领兵退回城内。   混乱之中,却见一支箭矢从寨墙上疾射而来,正中这名偏将的面颊,偏将大叫一声,仰面栽落战马。身边近卫急忙上前查看,只见这箭矢已从偏将右眼中深贯入脑,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射出这一箭的,正是立在寨墙之上的太史慈,他射死曹军偏将之后,并未就此放下长弓,而是从近卫腰间悬挂的箭壶中,又抽出一支利箭,专向曹军将校摸样的人攒射。   在城楼上指挥的曹仁先还未曾发现,待在近卫的提醒下见到派去接应营内将士的偏将战死,双眼微眯,思忖片刻,对身边一名校尉沉声问道:“退入城中各部如何?可曾整顿完毕?还有哪些人马未曾出城?”   待那名校尉将所知的情况告知曹仁之后,曹仁微微颔首,说道:“既如此,再过半个时辰,我等便也出城,留守之部见机行事。”   那校尉担忧的望了一眼城下的营寨,心中暗自思忖,按照眼下的形势,恐怕城外的中军大营,是坚守不了半个时辰的。所以城头上肯定还必须有留守的人马,却不知曹将军会让谁留下来断后?   城外大营中的曹军将士虽然没有那名偏将指挥,但仍在顽强的抵抗。只是随着冲入营寨中的荆州军越来越多,抵抗的人马也如同冰消雪融一般,飞快的减少。   待荆州军将营中曹军消灭之后,逃出中军大营的曹军将士不过十停中的两停,余者不是战死,便是被俘。   周瑜见荆州军大旗终于插上了曹军大营辕门之上,心中也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从昨日白天领兵至此,他便一直不眠不休,即便现在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亲自上阵厮杀,而是指挥全军作战,也非常耗费精神。此时将曹军在城外的最后一座大营攻克,意味着淮阴不久就将落入荆州军手中。   至于曹仁将会从何处退兵渡河北上,周瑜虽然有所预料,但以目前荆州军的状态,恐怕也无力再行追击了。毕竟以较少的兵力攻克曹军占据的淮阴,已经初步达成了此次淮南战役的战略目标。在周瑜看来,麾下将士们也急需休整,以巩固这一阶段取得的战果。   “给水军黄将军传令,令其不必攻入城中,等曹军自行退兵便是。”周瑜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湿润空气,打起精神对身边近卫说道。   曹仁见荆州军攻克城外中军大营之后,便率领近卫下了城楼,骑上战马自东门而出。此时从城内撤出的曹军各部,已陆续在东门集结列阵,虽然将士们多数神情惶恐沮丧,但总算逃出一条生路,所以士气尚可。   根据荆州军的动向,曹仁也判断出周瑜不想派兵追击,继续厮杀。毕竟双方鏖战至此时,都已精疲力竭,伤亡惨重。但无论是荆州军还是曹军,都还有一战之力,可以说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即便勉强追上来对战厮杀,恐怕荆州军也要付出更加惨重的伤亡,才能将曹仁所部击败。   不过曹仁虽然有这个判断,仍然不曾掉以轻心,在留守城内的一千余人马也出城之后,他便率领两千余精锐亲自断后。其余各部踩着泥泞的道路,开始向东而去。   在行出数里之后,曹仁忍不住回头望去,迷蒙雨幕中,淮阴城头已隐约不可见了。   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夺回淮阴城?曹仁心中暗叹一声,双腿轻夹马腹,转过头眯起双眼。在他的前面,曹军将士蜿蜒的队伍拉的很长,但曹仁知道,四万余曹军将士,此时剩下的不过一半而已。水军已全军覆灭,各部也都伤亡惨重。好在毕竟将这些将士从淮阴城中撤出。且看荆州军以后,又会攻向何处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名正言顺事可成   周瑜率江东三营攻克淮阴,曹仁领残部退守下邳、彭城等地的消息传回襄阳时,已是七月下旬的一天。虽然未能将曹仁所部全歼于淮南,但取得现在的战果已经令刘琮颇为满意。曹军退往淮北,意味着淮南之地的盐城、高邮及广陵等地,即将成为荆州治下,刘琮考虑必须重设广陵郡,并将其归入扬州所辖,治所北移至淮阴,为将来攻略淮北做准备。   之所以不用江东三营趁势北上,是因为经过此次战役之后,江东三营将士也必须进行休整。而且刘琮的战略意图,并非现在便与曹操全面决战,而是不断削弱对方的实力的同时,为己方实力增强争取更多时间。   根据特卫营密探所汇报的各种情报来看,曹操虽然已决意亲自领兵北上,但出兵的日期却并未定下。又或是定下来但未曾被探查到。不过刘琮估计,最晚不会超过八月中旬。因此时刘备联合袁谭,发展极为迅速,袁尚、袁熙兄弟俩一败再败,现在已退往幽州。   然而荆州军特卫营并不是事无巨细都能打探到。比如此时一名来自许都的客人,便在辛评的引荐下,在南皮见到了袁谭。此人正是曹操派出的密使桓阶。他当初劝说张羡反叛刘表,以应曹操,结果刘琮亲率南阳兵来攻,他前往许都请求曹操出兵救援,却不料刘琮很快便扑灭张羡,桓阶只得留在许都,被曹操任为从事祭酒,典领文书,参与机要。   此次桓阶冒险潜入南皮,自然是为了对付刘备。不过他并未直接道明来意,而是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感叹道:“昔日某曾劝故长沙太守曰:夫举事而不本於义,未有不败者也。故齐桓率诸候以尊周,晋文逐叔带以纳王。今刘氏反此,取祸之道也。明府必欲立功明义,全福远祸,不宜与之同也。”   袁谭对此事也曾略有耳闻,此时听桓范提及,沉吟道:“先生所言,谭亦知之,却不知先生此来,所为何意?”他才懒得关心以前的事情,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他甚至估计用不了半年,就能彻底将袁尚、袁熙兄弟俩消灭,从而占据河北之地,恢复昔日袁氏荣光,进而逐鹿天下!   桓范微微一笑,对袁谭的无礼毫不在意,他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幅卷轴,缓缓铺在面前的案几之上,对袁谭说道:“将军请看!”   他方才展开卷轴时很是徐缓,神态又颇为郑重严肃,早已将袁谭的好奇心勾引起来。只是袁谭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这点耐心还是有的,见桓范相请,这才正了正衣冠,望向案几上铺展开的卷轴。   “这是……?”见卷轴乃是昂贵的丝绸所制,上面绘制的,正是河北诸州地形,袁谭不由勃然变色道:“先生这是何意?”   在袁谭想来,这必是曹操要劝降自己,才让桓阶带来地图,逼自己交出地盘。所以他才会大为愤怒,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怒视着桓阶。   桓阶见袁谭误会己意,连忙对袁谭说道:“将军且先勿怒!还请将军细细观之此图。”   陪坐在一旁的辛评也道:“是啊,将军还是再看看!”   袁谭狐疑的看了一眼辛评,从几案后起身,踱步到桓阶面前,低头看去。这走近一看,便看出些不同来。只见豫、并两州许多地方,都被标了个“刘”字,而南皮、漯阴、东莱等标着“袁”字的地方与之相比,相差甚巨。他之前虽知道刘备遣张飞等将攻占了豫、并两州不少地方,但一直都很笼统。   现在看了地图,有了直观的对比,袁谭这才发现,相比刘备夺取的大片地盘,自己却似乎并未得到什么好处。一念及此,他便不由眉头微皱,立在桓阶之前的案几旁沉吟不语。   桓阶与辛评暗中对视一眼,见后者张口想要说什么,桓阶便微微摇头,示意其先不必多言。辛评微微颔首,望着袁谭沉默不语。   “想不到,想不到啊……”袁谭眯着双眼,踱回案几之后缓缓坐下,扭头对辛评问道:“刘备何时攻占了这许多地方,竟然还一直瞒着我等?”   辛评苦笑道:“刘备如今兵多将广,将军又一直对其信任有加,他暗中遣兵攻城掠地,自己却和将军虚与委蛇……”   “不要再说了!”袁谭想到刘备那张虚伪的脸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被刘备耍的团团转,在刘备眼里,自己岂不是愚蠢之极?   桓范见袁谭如此,反劝道:“将军息怒,曹公正是不忍见将军所承基业被刘备夺去,才会派在下前来提醒将军啊。”   袁谭这会儿虽然对刘备非常生气,但听了桓范所言,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说道:“曹公岂有如此好心?”当初官渡之战惨败,他逃跑时连头盔都来不及戴,裹着幅巾骑马逃走,何其狼狈?这一幕时常会让袁谭从噩梦中惊醒,没办法,那场惨败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   见袁谭这么说,桓范长叹一声,暗中给辛评使了个眼色。   “将军,昔日之事已成过去,咱们必须着眼于当下啊!”辛评见状,连忙对袁谭说道:“将军,如今想来,之前郭图死的也颇为蹊跷啊。”   袁谭听了沉默片刻,派人去请来别驾王修,先是将大致情形说了之后,对王修问道:“计将安出?”   王修字叔治,北海郡营陵人,早年曾侍奉孔融,后被袁谭征召为治中从事,袁绍病逝之后成为袁谭的别驾。听了袁谭所言之后,他稍一思忖,对袁谭说道:“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曰‘我必胜若’,如是者可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属有谗人交斗其间,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也。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   他这话说得辛评面红耳赤,却又不敢辩驳,只得恨恨的暗中瞪着王修。   袁谭听了烦躁道:“别的也还罢了,伪立遗嘱,将吾置于何地?叔治还是说说,该如何对付刘备?”   见袁谭如此执迷不悟,王修顿感心灰意冷,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袁谭都听不进去,干脆闭嘴一言不发。   “将军,豫、并两州本都是将军所承基业,奈何为刘备所占?今刘备与将军合兵,可将军所获者与之相比,实在……”桓阶一脸为袁谭不值得的表情,使得袁谭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腾地一下升起。   其实袁谭在意的,还是桓阶话中所说:“豫、并两州本都是将军所承基业”,若不是为了河北之地据为己有,他费劲巴拉的忙活个什么劲?   辛评见袁谭脸色阴沉,便又从旁对桓阶问道:“听先生所言,莫非曹公亦有承认大公子继承爵位及将军号之意?”   “咳咳,岂止是曹公一人?朝中诸公,都有此意。”桓阶信口开河,反正袁谭也不可能去查证此事。   袁谭听了越发动心,挑眉对桓阶说道:“阁下此来,却无天子之节杖,却是何故?”   “将军此言差矣!”桓阶听了,肃容对袁谭道:“将军仍为汉臣乎?”   袁谭愣怔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点头道:“这是自然。”   “既为汉臣,某只是曹公所遣,又怎会有天子所赐之节杖?”桓阶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旁生枝节,他很清楚袁谭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获得朝廷的支持,因此接着对袁谭说道:“曹公所虑者,乃是刘备阴怀异志,对将军不利。其实将军与曹公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若是将军承袭爵位及将军号等,曹公更是乐见其成,又岂会横加阻挠?”   王修冷笑道:“曹公打的好算计!”   桓阶见状,并不急于辩驳,反倒是袁谭皱眉对王修问道:“叔治何出此言?”   在王修看来,刘备固然不是什么可信之人,但若说曹操对河北诸州毫无所图,他是打死也不肯信的。然而以袁谭之力,夹在二者之间,恐怕更是难以幸免。   王修沉吟片刻,对袁谭说道:“曹公不过欲令将军与刘备反目,好坐收渔翁之利罢了。”他虽然不赞成袁谭和刘备合兵,一起攻打袁尚、袁熙,但若是现在就与刘备撕破脸,恐怕袁谭的下场会更惨。与刘备曹操这些人相比,袁谭还是太嫩了一些。   袁谭见王修如此说,心中也有些犹豫不定,转头对辛评问道:“仲治如何看?”   “以属下来看,凡事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辛评捋着胡须瞟了一眼桓阶,又对袁谭说道:“将军自去岁出兵,相助刘备夺取邺城,可到如今却落到什么?”   桓阶也道:“将军如今虽有名号爵位,实际上又怎样呢?土地子民,尽为刘备所有。非如此,刘备又怎能如此迅速的扩充人马,攻占这许多地方?某为将军所虑,恐怕袁尚、袁熙兵败之日,便是刘备对将军动手之时啊!”   他这话使得袁谭悚然一惊,起身道:“刘备虽无信义,也不当至此吧?”   辛评摇头道:“将军难道不知杨奉故事?”   “这个……”袁谭蹙眉道:“可袁尚、袁熙二人未除,始终令人不安。”都这个时候了还念念不忘要消灭自己的同胞兄弟,王修见状,心中唯有暗暗叹息。他知道袁谭已经动心,要准备对付刘备,只是一时还未能下定决心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人未有从龙意   就在袁谭最终下定决心,与辛评、桓范等人定下计策准备对付刘备之后,一名袁谭近卫在下值后与同伴一同出了将军府。他们一行数人去了城内的酒楼,本是为了其中一人庆贺得子之喜,那近卫却半途提出要往布店,同行之知他念叨此事已经有好几天,便放他去了。只是少不得要戏谑几句,那近卫也不以为意,待那几人走远之后,他便晃晃悠悠的去了布店。   待他出来之时,手中拎着一匹布,直奔酒楼而去。过不多时,那布店中的伙计却从后门离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转了几转,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去了何处。   消息送到刘备处后,刘备虽然吃惊,却也不怎么意外。在他率兵攻下豫州、派出张飞攻下并州两地大部分地方之时,刘备就已意识到曹操绝不会任由自己在北方立足。好在曹操还必须忌惮刘琮,使得刘备有时间攻下了这许多地方,虽然刘备也很清楚,刘琮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但当前的形势却是他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也正因为尝到了地盘和人口带来的甜头,刘备更加不愿意失去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切。袁谭利令智昏,被曹操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但刘备却从中嗅到了极大的威胁。他相信,曹操绝不会仅仅指望袁谭,便能对付自己。不出意外的话,曹操的大军很快就将北上——这也是刘琮不断派人警告过他的。   然而当务之急,却是先要将袁谭消灭,吞并其部下和地盘,而且必须赶在曹操发兵北上之前。否则袁谭若是与曹操夹击己方,恐怕现有的地盘都很难守住。   好在自己在袁谭身边收买了一名近卫,才得以掌握先机,想到此处,刘备双目微眯,眼神中透出几分凌厉的杀气。旁边沮授见状,笑道:“主公,这可是好事啊。”   “哦?先生但请直言!”随着实力越发强大,刘备对沮授也更加信任和依赖,闻言不由望向沮授,诚恳问道。   沮授微微一笑,捋着胡须说道:“河北诸州乃袁氏故地,民心所向,一时不易改变。主公与袁谭合兵共击袁尚等,才会得到各地大族及百姓支持。若是主公突然进攻袁谭,恐怕会遭人非议。现在袁谭既已有心对付主公,反倒是件好事。”   刘备听了颔首道:“如果不是袁谭受曹贼引诱,吾又怎会对其用兵?”他略一踌躇,对沮授又问道:“只是袁谭等人安排此计,吾又当如何应对?”   “主公不必担忧!”沮授正色说道:“授已有应对之计,主公只管依计行事便是了。”   刘备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待沮授将其计策细细道出之后,刘备抚掌赞道:“如此最好不过,得先生相助,备何愁大事不成?”   “不过消灭袁谭不难,难的是如何应对曹操啊。”沮授叹了口气,对刘备说道:“若是主公在此间立足之后,能有三五年时间用以收复民心、广揽人才、储备军资,便是曹操亲自领大军前来,又有何惧?只是当下各地新附,人心未定,兵马未足,与曹操相争,只怕很难与之力敌。”   刘备摇头道:“只怕曹操很快便要领兵北上,所以吾才会如此担忧。以先生看来,刘荆州是否会在此时伸出援手,在背后猛击曹操?”   他的担忧来自于很多方面。自从攻占豫、并二州大部分地方之后,刘备就担心自己实力增长太快,引起刘琮的忌惮,从而在曹操进攻自己的时候,采取坐山观虎斗的策略,以坐收渔翁之利。   对于刘备的这种担心,沮授之前就曾分析过,现在见刘备又提及此事,他便郑重说道:“以授来看,曹操若是领兵北上,对于刘荆州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个良机。即便不为主公计,相信刘荆州也必然会出兵许都!”   “哦?这是为何?”刘备听了心中一动,望着沮授问道。   沮授捋着胡须,沉声说道:“刘荆州自攻取扬州、益州以来,横行千里之地,坐拥数十万之众。然而其今岁却只是用兵淮上,并未与曹操大动干戈,所为者何?”   见刘备蹙眉沉思,沮授又继续说道:“如今天子被执于奸贼之手,朝堂之上谁敢与曹贼抗声?是以刘荆州所占地方虽广,却于大义名分上,受制甚多。对此刘荆州岂能心甘情愿?更不用说其麾下谋臣武将,必有从龙之心,拥戴之意!”   他这话让刘备深以为然,不要说刘琮了,就是刘备现在自己,也曾被某些人暗中劝说过,为争取民心,占据大义,先自封为王。所以沮授这番话,使得刘备猛然意识到,哪怕不是为了自己,刘琮都很有可能挥兵直扑许都。   想通此处之后,刘备不由颔首说道:“是啊。只是我军现在兵力分散,若是要对付袁谭或许还足用,可曹操领大军而来,又当如何应对?”   沮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对刘备说道:“避其锋芒,先求生存!”   刘备听了顿时有些为难。他可是辗转流离了多年,才终于有了眼下这么多地盘,让他放弃的话,实在有些心痛。不过他权衡再三,还是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见刘备满脸的不舍,沮授便出言安慰道:“只要主公能有一块休养生息之地,早晚还会打回来的。毕竟曹操与刘荆州已是不死不休之敌,谁都不会轻易被对方消灭。这样一来,主公便能够有喘息之机,以待天下之变!”   刘备叹道:“幸亏有先生为备出谋划策,否则备又危矣!”   沮授听了连忙谦逊几句,两人将今后的战略算是初步制定下来。然而曹操出兵的速度,却比刘备和沮授预料的更快。还未等刘备带兵前去南皮“赴宴”,留守邺城的陈到便派了快马疾驰报信。   八月初三日,曹操在许都誓师出兵,共有五路人马合计六万余众,杀气腾腾直奔黎阳等地。刘备得知之后,根据沮授的建议,下令陈到死守邺城,自己则领了五千余精锐,并关羽等将,往南皮而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掷杯为号勿错漏   北方的仲秋如同初嫁的少妇,丰腴、明媚中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令人赏心悦目的妖娆。天空显得愈发高远,起起伏伏的山峦和丘陵,也似乎变得曲线圆润起来。农人在收割过的田间地头捡拾着散落的谷穗,将秸秆捆扎堆放得老高。孩童半是玩耍,半是帮忙,嬉闹中欢快的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很远。   正是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上午,刘备策马徐行在去往南皮的道路上。在他身后数面旗帜时而展开,时而垂落。轻快的马蹄声中,一名骑兵从后方的队伍旁飞驰而过,来到刘备身旁后立即禀报道:“将军!邺城急报!”   刘备原本轻松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接过竹简一目十行地看过之后,将竹简递给另一侧的沮授,语气颇有些沉重的说道:“黎阳已失,恐怕曹军不日就将杀到邺城了。”   对于曹军出兵如此迅速,沮授和刘备之前都未曾料到,在他们看来荆州军正在猛攻淮阴,即便曹操不给徐州增援,也不当在此时便出兵北上。虽然现在已得知曹仁放弃淮阴,退守下邳彭城等地,但淮南之战刚刚结束,曹操便立即发兵,实在太过令人意外。   自从刘备全力进攻袁尚以来,原本驻守在黎阳等前线的将士,便不断被抽调到各处。否则以刘备之前的实力,又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攻克这么多地方?特别是在张飞击败高干,刘备声势大振之后,并州的许多地方官主动投降,使得刘备不发一兵一卒,便得到了很多郡县。   然而正因为如此,刘备才担心若是曹操北上,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还有几个能忠于自己?对他们来说,换个主公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了。而刘备到河北之后虽然广揽人才,但因发展太快,招揽的那些人才远远不够使用。另一方面为了奖励那些投降官员,以为他人效法,刘备必须对其加以留任甚至宣慰。   若是能有一年时间,甚至只有半年的时间,刘备都会通过观察来决定那些人的去留升免,现在来说,却只能维持原状。   沮授也想到此处,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说些什么。毕竟能成为郡县官吏者,多是各地世家大族出身,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使得刘备丧失这些人的支持。   “主公也不必太过忧虑,以授来看,曹军既然已经北上,那么荆州军也快要出兵了。”沮授见刘备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便连忙出言劝慰道:“况且陈到将军追随主公已久,哪怕曹军围攻邺城,想必也能坚持上一段时间,只要此间事情一了,主公便可率兵南下驰援,未尝不能将曹军击退。”   刘备心情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他也知道现在即便自己率兵南下,赶赴邺城,恐怕也很难在曹操的大军围攻之下,守住邺城不失。然而若是如此,袁谭再一反目,则自己必将陷于其和曹军的夹击之中,彼时处境将更为困难。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了袁谭。   想到此处,刘备抬起头,望向南皮方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略带凉意的清爽空气,使得他精神为之一振!   “既如此,还等什么?传令全军加速!”刘备扬起马鞭,双腿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而去,身后关羽见状,连忙率领近卫紧追上去,倒是沮授微微一笑,带偏马头,让出道路后,不疾不徐地缓缓而行。   南皮城大将军府内,袁谭听了斥候的探报,对旁边辛评笑道:“刘备轻装简从而来,离此不过百十里之地了!”   辛评却不似他这么乐观,闻言皱眉道:“听说曹公已发兵北上,六万大军兵分五路往豫、并两州猛攻,刘备不回邺城亲自坐镇防守,反倒来南皮与将军相见,这其中似乎有些……”   “哈哈!先生实在太多疑了些!他若是不来,先生只怕又会说刘备已有了提防之意,现在他不过带了三五百亲随而来,先生怎地又疑神疑鬼?”袁谭一挥手,意气风发的打断了辛评的话。   他从几案后站起身,走到堂上负手踱步,这个动作他学自袁绍,不过落在辛评眼中,却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袁谭挺胸凸肚,在堂上踱步片刻后,停下脚步扭头望向辛评问道:“以先生看来,刘备不会真的有所防备了吧?”   以宴会之名请刘备到南皮,设以伏兵将其杀害之计,乃是袁谭和辛评、桓阶三人商议之后决定的。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所用的伏兵也都是袁谭的部曲亲信,似乎并无风声走漏的可能。然而听了辛评方才的话,袁谭还是忍不住有些狐疑。   之所以要用计对付刘备,而不是出兵攻击,是因为袁谭和辛评都认为,己方的实力现在比之刘备要稍逊一筹,能够用计将刘备除掉是最好不过的。   辛评其实也只是猜测而已,因此时进行的颇为隐秘,他又万万想不到袁谭身边的近卫会被刘备所收买,所以在得知刘备应邀前来之时,辛评并未有所怀疑。但是在听说了曹操发兵北上的消息之后,辛评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以属下看来,曹公亲领大军北上,刘备不应该如此掉以轻心。毕竟邺城乃是重镇,若是失去了邺城,刘备又将退向何处?”辛评捋着胡须微微摇头,有些想不通的说道。   袁谭思忖片刻,迟疑说道:“莫非是刘备见不能与曹公相抗,便准备放弃邺城等地,收拢兵力以待决战?”   辛评缓缓道:“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见他说的模棱两可,袁谭忍不住有些焦躁,顿足说道:“无论如何,只要刘备进了这南皮城,就别想活着出去!”   这话虽然说的杀气腾腾,但无论是袁谭还是辛评,却都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   “确实探查清楚,刘备只带领了三五百骑兵?”辛评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对袁谭问道。   袁谭点头道:“这个是不会错的,想来这三五百亲随,也翻不了天!”   就在他们二人忐忑不安的等待之时,探马不断地回来报告刘备一行人的位置和距离,使得袁谭和辛评,终于渐渐放下疑惑,开始幻想着如何杀死刘备,如何收编其部下,如何占据那些地盘。   对于刘备带领三五百随从之事,袁谭和辛评反倒不以为意。这年头出门实在太不安全,尤其是现在又正和袁尚、袁熙打仗。加之盗匪横行,就算是普通士卒,没有两三百人都不敢轻易上路。在袁谭想来,这三五百人也好对付,只要刘备等人进城,还怕他们飞出去不成?   按照刘备等人行进的速度,当在晌午左右赶到。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袁谭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几乎在堂上没有一刻安生。   “大将军!刘备已到了城外数十里之地!”一名斥候快步走到堂下,高声禀报道。   袁谭握了握拳,扭头对辛评说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倘若按照一般的礼仪,袁谭身为主人即便不用远迎至十里之地,至少也应当在城门附近迎候。不过袁谭可没打算以身试险,哪怕现在他已经很确定,刘备并未对此行产生任何怀疑。而袁谭不出面的话,怎么也得有个相当分量的人前往迎接,于是乎按照之前的计划,便只能由辛评走这一趟了。   对此辛评虽然有些不大情愿,但因早就说定此事,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待辛评和其他一些将军府的属官出城之后,袁谭便又将统领近卫的校尉召唤而来,对其问道:“如何?都安排妥当了吗?”   这问题一上午校尉已经回答过数次,不过他却不敢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躬身回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可曾走漏风声?”袁谭不自觉的握着腰间悬挂的长剑剑柄,对这名校尉问道。   那校尉听了连忙说道:“自昨夜起所有人都在府中,绝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袁谭这才稍感安心,盯着这名校尉低声说道:“待会宴席一开,便以掷杯为号,你可要小心在意,且勿错漏过了!”   如此大事,校尉岂敢掉以轻心?当下郑重应诺,这才被袁谭挥手打发离开。   按照袁谭等人之前商议好的计划,不管刘备带了多少人来,只请刘备等数人入席,这也是礼仪应当之事,想来刘备也不会因此起疑。只要宴席开始之后,袁谭掷出酒杯,那校尉便率领伏兵杀出,还怕刘备不乖乖束手就擒?若是刘备等人反抗,当场格杀了便是,不过在辛评看来,最好先将其活捉,以逼迫其部下投降。   就在袁谭在将军府正堂之上,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时,辛评等人已在城外迎接到了刘备一行人。   见刘备毫无戒备,笑容满面的样子,辛评一直紧绷着的心情总算稍有舒缓,他轻咳两声,拍马迎至刘备面前,翻身下马之后对早已立在道上的刘备拱手道:“将军远来,一路辛苦,这便进城吧!”不过当他举目环视,看到刘备身边一个身材高壮、脸色赤红的大汉之后,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暗道:怎么关羽也来了?之前却未曾听说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宾客临门忽喊杀   见关羽与刘备同来,辛评忍不住心中暗自“咯噔”一声。对于关羽威名,辛评早已知之,之前斥候探报,并未说关羽和刘备一同前来,使得袁谭和辛评都暗中放心不少。因此突然在刘备身旁看到关羽,使得辛评顿时有些失态。   刘备看到辛评脸上变色,惊恐之状溢于言表,紧接着又强自忍耐,佯装镇定的摸样,不由心中冷笑。就凭这等人,也想用阴谋诡计来谋害自己,何其自不量力也!即便没有那名近卫暗中通风报信,自己现在见之,又岂能不生疑?   “将军,请!”辛评稳定心神,转身对刘备伸手说道。待刘备上马之后,他又替袁谭解释道:“青州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未能远迎,还请将军勿怪!”   刘备听了,故作讶然之状,对辛评说道:“青州既然身体不适,那便改日相见吧!”   “不!”辛评连忙说道:“这倒不必,只是微恙而已,不用改日,不用改日!”   旁边关羽见辛评如此作态,忍不住冷哼一声。辛评心头一颤,暗自想到,只怕是因为袁谭未曾出迎,才使得关羽如此吧?   倒是刘备低声对关羽道:“云长不许无礼!”   “咳咳,无妨,无妨。”辛评后背有些发凉,尴尬地对刘备说道。说着,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现在只想着早点将刘备等人引入城中的将军府内,待进了重兵埋伏的将军府,便是关羽又能如何?哼,早晚要让人将其剁成肉酱,看他还能如此盛气凌人不能?   关羽其实只是脸色一沉,冷哼一声罢了,连话都没说。不过他久经战阵,身上自然有股凛然杀气,加之辛评做贼心虚,又怎能不吓得心惊肉跳?   将军府的其他属官,因未曾参与其中,并不知袁谭和辛评等人的阴谋,反而显得坦坦荡荡。   待心怀鬼胎的辛评战战兢兢地引着刘备等人入城之后,还未行至将军府,就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对刘备高声喊道:“将军!西北数十里之地,发现一支袁尚所部!”   “嗯?南皮附近,竟然还有袁尚的人马?”刘备勒住战马,扭头对辛评问道:“袁尚不是已与袁熙败走河间了吗?”   辛评哪儿会知道在这紧要关头,竟然会另生枝节?当下强自镇定,对刘备说道:“想来是袁尚残部,流窜至此的吧?将军勿忧!待某禀明青州,发兵将其歼灭便是!”   刘备故作愁容,沉吟片刻后对辛评说道:“军情如火,还是先将其消灭了再说!想来青州也不会对这些敌军坐视不理,备此来正好率领了五百骑兵,足可将其一举攻灭了。”   “啊?这个,可是……”辛评心中一急,说话便有些语无伦次,抓住刘备的袖子说道:“青州还在府邸等候与将军相见。若是将军放心不下,某这便调人马出城迎击,将军还是随某同去将军府为好。”   刘备听了正中下怀,面上却仍旧迟疑道:“这样怕是不妥吧?”   辛评现在一心只想着如何将刘备等人骗入将军府中,闻言立即说道:“妥当!如何不妥当!”说完,便以军师祭酒的身份调兵出城,同时心中暗自得意道,如此一来,自己下令紧闭城门便是顺理成章之事,刚好不会让刘备起疑。   见城内驻守的袁谭部下急匆匆地出城而去,刘备这才对辛评说道:“眼下正值两军争战之时,备岂敢大意?还请先生勿怪备多事!”   “不会!怎敢?”辛评连忙说道:“既然已派出人马迎击,将军这回放心了吧?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还是先往将军府去吧?”   刘备心中冷笑,面上却笑道:“好!咱们这便走。说起来自信都之战后,备便与青州许久未见,心中挂念的紧啊。”   辛评干笑着应对了几句,偷偷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中暗道,青州现在又何尝不“挂念”你刘备呢?   及至众人来到将军府之外,辛评回头望着刘备身后的数百骑兵,面露为难之色地对刘备说道:“将军麾下壮士……”   刘备不以为意的摆手道:“无妨,吾令其自行去城内便是。”   旁边关羽冷声说道:“袁青州好大的架子!都已经到了府门之外,却连人影都不见!如此怠慢我等也还罢了,我家将军岂能如此轻慢?”说罢,便翻身跃下马背,大踏步地向府门而去。   刘备见状连忙下马,对关羽高声喊道:“云长不可如此!快快回来!”   辛评在关羽发怒之时,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爬下马背拉住刘备的胳膊说道:“将军!青州实在是身体不适,才会如此,并不是故意怠慢诸位!还请将军劝劝关将军息怒!”   那些同来的将军府属官不明就里,也都纷纷上前求情,唯有王修在人群之外袖着双手冷眼旁观。他虽然未曾参与其事,但也猜出袁谭此次宴请刘备,必然没安什么好心。说不得又是一场“鸿门宴”,只是他虽不愿意如此对付刘备,却也不想提醒刘备。说到底他现在也颇为矛盾,只好故作不知,沉默不语。   守卫在府门的士卒见关羽横眉怒目,都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辛评又未曾下令阻拦,所以人人都不知该如何行事。   辛评见刘备身后的近卫都阴沉地盯着自己,心中愈发惶恐,正想着如何将刘备等人哄骗入内,却见刘备身后转出一人,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道:“仲治别来无恙乎?”   “呃,沮先生?你怎么也来了?”辛评看清这人相貌之后,吃惊问道。   沮授含笑道:“怎么,我陪主公来此有什么不对么?或许等会儿见了桓阶,某正好可以问问许都情形如何呢。”   他这话音一落,辛评便觉得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头晕眼花,话也哆哆嗦嗦的说不清楚了:“桓阶?什么桓阶?”   旁边将军府的属官有知道桓阶是何人的,此时也大为惊诧。他们并不知情,但见了辛评这幅摸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便有那机灵的人,向后退去。   刘备冷哼一声,反手握住辛评的胳膊说道:“汝等好算计!”身后的近卫听了这话,当下齐声喊杀,抽出随身携带的长短兵刃,向府门冲杀而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尘埃落定交兵权   刘备身后的护卫齐声喊杀,向将军府门口扑去,已立在门槛之前的关羽眯着双眼看向守卫,那几名守卫竟被他眼中凌厉杀气所摄,下意识的退向两边。待埋伏在门口的一名骑督见势不妙,正要下令守卫前去阻挡,却不料刘备麾下近卫已杀入门口,其中一人见这骑督提剑阻挡,当下手起刀落,将其砍翻在地。   门外的台阶之前,刘备丢开手,转身提起袍裾大步上了台阶。辛评正惶恐无措之时,从沮授身后扑出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将辛评挟持其中,如老鹰叼小鸡一般,跟着刘备往府中闯去。   旁边将军府属官即便不知内情者,也看出情形不对,立即做鸟兽散。有的人因跑的急,连鞋履丢了都不自知。跟随刘备而来的那些近卫骑兵,除了一部分杀入府中之外,其余都已将将军府周围团团围住,那些属官见走不脱,惊恐不已。倒是王修不慌不忙的劝道:“诸位稍安勿躁,此间之事很快便会水落石出,诸位还是安心在此等待便是。”   众人听了心中虽然稍安,但转眼之间,就听隔着高高的院墙,都能听到府内激烈的厮杀声。好在刘备麾下骑兵只是将他们包围起来,并未对他们动刀动枪,使得大伙儿总算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将军府内,袁谭本已听人报告刘备等人在辛评的引领下,到了将军府大门之外,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认为刘备既然已经到了城内,那便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然而紧接着他便听到府门之外突然一阵喧哗,不由心中一突。   “将军!不好了!那关羽带着人杀入府中!要不要现在便出动伏兵?”被袁谭安排在前院的那名亲信校尉,跌跌撞撞地跑到正堂之前,对袁谭高声说道。   袁谭听到关羽的名字,不由浑身一僵,脑子里瞬间转过许多念头,一时竟不知那校尉后面说了些什么。待那校尉又重复了一遍之后,袁谭这才回过神来,惊慌的对那名校尉道:“杀,杀到府中了吗?还不赶紧让伏兵都出来?!”   那校尉连忙去招呼部下,袁谭想迈步出去,才抬起腿,却发现如灌了铅似的,浑身如坠冰窟,瑟瑟发抖。他强自镇定,扶着门框喘息片刻,好容易才将随身长剑拔出来,柱在地上支撑着不至于倒下。堂内诸近卫此时也慌乱成一团,有的上前扶住袁谭,有的则冲到堂下,持弓搭箭,以作防备。   因伏兵都在正堂内或是附近,在那校尉的招呼之下,很快便从藏身之处涌出,闹哄哄的杀向前院。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避一避吧?”袁谭的近卫队长见袁谭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哆嗦,便连忙建议道。   袁谭听了却咬牙道:“避一避?不!刘备既然识破计策,必然有所准备,今日唯有死战,方有活路!”   他虽然性格偏执,智计浅薄,但这会儿却突然想明白了,刘备既然已经和自己兵戎相见,又是在自己的南皮城内,肯定早就做好了准备。若是现在躲避,绝对是躲不过去的。   那近卫队长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环刀,护在袁谭身前。   正堂在前院之后,离将军府大门还有些距离,但那厮杀之声很快便近了。众人脸上的表情不由更加凝重。前院与正堂之间,还有数间房屋,正中的便是前堂,两端都有排门。此时从正堂望去,就见前堂内人影憧憧,刀光剑影中,不时有人惨叫着扑倒,鲜血溅在白色的帷幕纱幔上,显得格外刺眼。   “哗啦!”一个人影从前堂滚出时,手中环刀却缠在垂下的纱幔之上,顿时将那纱幔扯了下来,飘飘荡荡尚未落地,从他身边便涌出许多刘备麾下近卫,为首一人,正是关羽!   袁谭双腿一软,差点转身就逃,不过现在又能逃向何处?倒是他身前的那名近卫队长,用手中环刀指向关羽,大声斥责道:“汝等无故杀入将军府内,意欲何为?”   关羽的目光越过他,直盯着袁谭,袁谭顿感口干舌燥,强自硬撑着说道:“吾好意请豫州来此欢宴,汝等却做出这等事来,岂不是陷豫州于不义?”   “好一个陷某于不义!”刘备冷笑一声,从关羽身后走出,环视退到正堂前的伏兵,对袁谭说道:“这便是青州你的待客之道吗?”   袁谭为之一滞,嚅嗫着说不出话来,待刘备的近卫将辛评押出来之后,刘备长叹一声,说道:“某当初穷途末路之时,得故大将军和青州收留,每思之,常感念不已。也正因此,才会在青州与袁尚、袁熙相争之时,竭尽全力,以助青州。如今将袁尚、袁熙击败,正宜一鼓作气,拿下幽州,熟料青州却听信谗言,欲谋害备等……”   说到后来,刘备泪光微现,痛心疾首地顿足道:“青州啊青州!汝何其糊涂也!岂不知如此一来,亲者痛仇者快乎?”   袁谭听了面如死灰,低头辩解道:“小侄一时糊涂,误中那桓阶之计。”说完之后又连忙抬起头,指向辛评说道:“还有他,就是他将桓阶引荐而来,花言巧语之下,也不知怎地,小侄便不觉被其蒙蔽。”   听他如此说,辛评连忙叫起屈来:“将军!此事可不是属下便能做主的啊!”   “不是你引那桓阶前来,吾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袁谭厉声呵斥道。从刘备的态度中,袁谭忽然觉得有了一丝希望,只要能活下去,就算让他现在亲手砍了辛评的脑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辛评又何尝不知袁谭的打算,可他正要再说什么时,却被身旁的近卫拖去了前院。辛评惊恐之下,连声高呼:“将军!将军!”   袁谭自顾不暇,怎会去管他?听辛评的声音越来越远,袁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干笑着对刘备说道:“愚侄见事不明,误听小人之言,还请豫州……”   刘备见他这幅摸样,不由连连叹气,对关羽等人说道:“还不放下兵刃!”   “对对对!都快把刀剑收起来!”袁谭听了连忙催促近卫收起兵器,那近卫队长见关羽等人并不动作,不由有些狐疑,回头望向袁谭。   袁谭见状急道:“还愣着干什么?你速带人去将那桓阶捉来!”   近卫队长茫然的看着袁谭,心中暗道,桓阶不是前几日便已离开南皮了吗?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袁谭身边的近卫也都纷纷收起兵器。   袁谭暗自思忖,就算现在抵抗下去,也定然不是刘备的对手,不若先示之以弱,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这么想着,他便索性分开身前的近卫,空着双手向刘备走去,以示自己绝无反抗之意。   不料刚走到关羽身前,就听刘备沉声下令道:“绑了!”   袁谭大吃一惊,正要返身逃回正堂,却被关羽大步上前,一把扭住胳膊,便再也动弹不得。他惊慌之下,勉强抬头望向刘备,颤声问道:“豫州这是何意?”   刘备双眼微眯着,俯身对袁谭低声说道:“事已至此,青州觉得还能如未曾发生过一般么?”   “可是愚侄已知错了啊!”袁谭呐呐的说道,刘备冷笑一声,却直起身来,不再看他。   正堂前的袁谭部众见状,都不知所措,他们虽忠于袁谭,可眼下袁谭已被刘备部下所执,又怎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即便不顾袁谭死活,也不是刘备麾下那些虎视眈眈的壮汉的对手啊。   一名近卫率先丢了兵器,跪地请降,其余近卫本就没有斗志,见有人领头,也都请降。他们哪儿知道,这名近卫正是给刘备通风报信,早被其收买了的。   从关羽等人夺门而入,到现在袁谭束手,众近卫请降,应进行的非常顺利,所以并未用多长时间。而且袁谭和辛评以及将军府许多属官都被刘备擒获,即便有领兵将领得知消息,率兵赶到将军府时,也早已尘埃落定,只得乖乖交出兵权。   刘备却并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在沮授的建议下,根据之前便制定好的计划,一面派人贴出安民告示,详述今日之始末,一面让袁谭召唤部将前来将军府。同时派出两百余骑打开城门,等着迎接那支伪装成袁尚部下的五千人马。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刘备这才稍感安心,顺利将袁谭等人擒获,得益于刘备提前有了准备,但是后续之事若是安排不当,恐怕也会有些危险。万一某个袁谭部将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的领兵杀向将军府,在大军未入城之前还很难抵挡。不过直到那五千人马入城之时,都未曾发生这种事,使得被暂时软禁在将军府中的袁谭及属官们,都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刘备的大军入城,也将袁谭的最后一丝希望生生掐断。他虽然未曾被五花大绑,但坐在席间如坐针毡,左顾右盼之际,又生怕惹得关羽发怒,煎熬无比。袁谭并不知道刘备将如何处置自己,不过看样子,似乎还有一线生机?   ☆、第一百一十七章 被困守城夜劫营   刘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获袁谭,使得其麾下部将投鼠忌器,交出兵权,待刘备五千大军入城之后,更是毫无翻盘之机。相比刘备在南皮的顺利,守卫邺城的陈到却陷入了苦战之中。   陈到字叔至,豫州汝南郡人。在刘备担任豫州刺史和豫州牧期间,陈到便投奔刘备,一直效力于麾下。当初刘备从荆州北上关中,便是以陈到为中军护军,常随刘备左右。及至到河北之后,又屡次立功。刘备与袁谭合兵共击袁尚、袁谭之时,陈到便被刘备委以重任,留守邺城。   与陈到一起驻守邺城的还有五千余步骑,但其中既有袁谭所部,也有被俘的袁尚部众,来源复杂,良莠不齐。之前刘备进攻邺城时投降归顺的吕旷跟随刘备,吕翔则领两千兵屯驻黎阳。   曹操亲率大军北上,首战便是攻破黎阳,吕翔在城破之后,领残部一千余众退回邺城,使得邺城内的守军增至六千余众。然而和曹操亲自率领的两万大军相比,实力还是太过悬殊。若是加上曹军各路人马,更是令人绝望。   不过陈到在接到刘备死守邺城的命令之后,并未因此而感到绝望。他虽然不敢确保邺城不失,但坚守上一两个月还是有信心的。   邺城本就城高壕深,又有漳水可为防御,所以曹军虽数倍于己,陈到也不觉得就没有固守住的希望。   虽然曹军轻易的渡过黄河攻下黎阳,但是陈到也很清楚,在主公将大部分人马都调去与袁尚、袁熙作战之时,想要守住黎阳是几乎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邺城便成为了非常重要的据点,若是能守住的话,曹军将无法继续北上,刘备便能够有更多时间来整顿人马,甚至有时间先将袁尚、袁熙消灭。然而失去邺城,则屏障一去,之后一马平川,就更加难以防守了。   正是认识到邺城的重要性,陈到才会下定决心,打算坚守到刘备吞并消化袁谭的部下之后,南下驰援。至于进攻并州和豫州其他地方的几路曹军,陈到却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曹军在曹操的率领之下势如破竹,攻下黎阳之后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便向邺城围攻而来。   面对来势汹汹的曹操大军,邺城的守军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不过在陈到的激励之下,总算恢复了几分士气。曹军到了邺城城外十余里之地,安营扎寨后,第二天便由徐晃领兵到城下搦战。陈到早已打定主意闭城不出,因此只在城头冷眼观看,并不出城迎战。   “曹军来的可真快。也不知主公何时能带兵回来?”城头上的一名守军见曹军在城下耀武扬威,再想想己方处境之危险,便不由低声嘀咕道。   旁边的同伴叹道:“总也要半个多月吧?若是不将袁尚和袁熙兄弟俩赶得远远的,主公又如何能放心回来?”   刘备领兵去往南皮之事,除了陈武等少数将领之外,此时还不为邺城守军所知,大伙儿还想当然的认为,己方和袁谭仍是盟友。   之前那士卒听了之后,皱眉道:“赶得远远的?莫非还要夺下幽州不成?再远的话又是何处?”   “再远便是辽东了,不过想来当不会追到辽东的。”同伴有些拿不定的说道。其实他自己也不很确定,刘备为何在如此重要的时候,还不先赶回邺城。在他看来,什么袁尚袁熙,交给袁谭对付就好。   那士卒眨巴着双眼,盯着城下的曹军看了片刻之后,忽然扭头对同伴问道:“总听说刘荆州是咱们主公的盟友,现在曹军北上来进攻咱们,为何不见荆州军去打许都?”   同伴如何得知?迟疑道:“或许是刘荆州尚未准备好吧?”   这个问题也萦绕在陈到心头。他扶着被秋日的阳光晒得有些暖洋洋的城头青砖,心中暗自思忖着。如果刘琮见死不救的话,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且不论双方曾经盟约共击曹操,便是现在这种形式之下,荆州军出兵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陈到不相信刘琮会看不出当下的形势,那么现在都未曾听说刘琮出兵,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刘琮已经发兵北上,但这个消息被曹军封锁,以至于自己无从得知。另一种便是刘琮尚未准备充分,故此还未曾出兵,但出兵是一定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使得陈到对于守住邺城有了更大的信心。不过眼下看来,首先自己要能坚持住一段时间。虽然还不知道这段时间的长短,但陈到已经估计到战斗会非常激烈残酷。   对于部下的战斗力,陈到虽然并不满意,但现在也只能如此。为了加强防守的力量,他从城内又征募了许多民夫,以充做辅兵。同时为了防止城内的大族与曹军暗中勾结,他又派出斥候严加防范。   邺城内的世家大族在曹军攻破黎阳,还未杀到邺城之前,便已经跑的差不多了,留下来的都是已经与刘备合作,或者对刘备颇为支持的。甚至还有世家大族将自己的部曲私兵,送至陈到帐下听从调遣。   然而即便如此,曹军在攻城之后所展现出的强大攻击力,还是立刻使得陈到感到很难对付。   尤其是曹军在攻城之前,使用了数十架霹雳车,在那些巨大的石弹轰击之下,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邺城城头,很快便被砸得惨不忍睹。大段大段的垛口被石弹毁去,有些城墙甚至被砸得崩落了砖石,露出里面的夯土。   在这样的进攻下,陈到终于意识到死守是绝不可行的。不过他也没有立即率部出城厮杀,以毁掉曹军的霹雳车,而是耐心的等到了半夜,才派遣吕翔领五百精锐出城,偷袭曹军营寨。   不过曹操早有预料,吕翔等人刚杀入曹军营中,便被蜂拥而至的曹军伏兵团团围住,若不是混乱中不知何人引燃了数个营帐,只怕吕翔都逃不出来。只是他虽然侥幸逃出,却仅以身免,那五百精锐随他杀出重围,逃回城内的还不足百人。遭此惨败,陈到却并不灰心,因为派出吕翔劫营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   ☆、第一百一十八章 虚实难料扑中军   曹操亲领两万余众进攻邺城,守城的陈到见曹军霹雳车威力极大,便在半夜派出吕翔领了五百精锐劫营。然而曹军早有准备,五百精锐几乎全军覆灭,吕翔仅率不足百余人冲杀出一条血路,在陈到的接应下得以幸免,逃回城内。   对此陈到并不太过意外,若是一次劫营便能将曹军杀得大败而去,他反倒会吃惊呢。当然明知道曹军会有所防备,他还派出吕翔等人前去,并不是为了借刀杀人——实际上这五百精锐步卒的伤亡还是让陈到颇为心痛的。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牺牲,陈到才对接下来的计划更加有了信心。   “将军,此事实在太过危险,还是由末将等人前往吧!”一名校尉见陈到顶盔掼甲,准备出发,还是忍不住又出言劝道。   陈到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他在马背上直了直身子,借着火把燃烧的光明,环视着周围的将士们,对这名校尉沉声说道:“要说危险,哪里又不危险了?我辈既然已跟随主公,投身沙场,便当早有马革裹尸之觉悟!”   那校尉听了,心情不由激荡起来,紧握手中长矛,对陈到说道:“属下等愿誓死与将军同进退!”   陈到微微颔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下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他的计划便是在吕翔劫营失败后,亲自率领人马再度出城冲击曹军营寨。而且这一次兵分三路,他率八百骑兵从中路正面强攻,另外两路各有五百步骑,从左右两翼同时出击配合。   在之前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曾有人表示怀疑,认为既然已经由吕翔率兵劫营,若能成功自不待言,可若是失败之后,曹军岂能没有防备?   对此陈到却不这么认为,他猜测曹军在击退了吕翔后,很可能会放松警惕,这时候才是自己领兵出击,大破曹军营寨的良机。   待陈到领兵出城后,并未让将士们熄灭火把,反倒大张旗鼓,向曹军营寨冲杀而去。曹军营内望楼上的士卒见状,连忙报与曹操。   之前吕翔等人劫营之时,曹操便一直未曾从床榻上起身,此时得了刘备所部再度出城进攻的消息,便自榻上起来,扶着案几眉头微蹙,对那报信的校尉问道:“敌军可是打着火把而来?”   “是!”那校尉抬起头,有些疑惑的望向曹操。   曹操双眼微眯,冷笑着摆手道:“不必管他,此必是守军虚张声势,疲兵之计耳!”   那校尉听了迟疑道:“可是敌军分为三路,人马看着似乎不少……”   “夜幕深沉,若想显得人马众多,只需多举火把便是,倘若其趁黑掩杀而来还有些可虑,既然是打着火把,那便不用担心了!”曹操轻叩几案,颇有些自负的说道。   听曹操如此说,那名校尉便躬身退下,营中其他将校见状,也便不以为意各自回营。方才与吕翔所率那五百将士厮杀,虽然时间并不很长,但白天攻城,之后设伏,折腾了大半夜,从将校到普通士卒都已疲惫不堪,既然主公说敌军是佯攻,那便无妨。   十余里之地对于骑兵来说,并不算多远的距离,若不是照顾后面的步卒,很快便能杀到曹军营寨。饶是如此陈到所率的中路人马,还是非常迅速的接近了曹军大营。   “看起来不像是虚张声势啊。”望楼上的那名校尉,有些紧张的望向不断接近的火把,对身旁一名司马说道:“还是让兄弟们都起来戒备,以防敌军真的来攻营。”   司马迟疑道:“兄弟们累了一天,若是休息不好,恐怕明日精神萎顿,不利攻城啊。”   “明日也未必轮到咱们攻城,还是小心些为好!”这名校尉却不为所动,坚持说道。那司马见状,也只得下了望楼,慢腾腾的向部下的戎帐走去,心中暗道,跟着这名校尉真是倒霉,大惊小怪的让兄弟们不得休息。若是明日出战,徐将军见兄弟们个个没精打采,自己岂不是要挨一顿训斥?   正腹诽那校尉之时,这名司马就听脑后隐隐有箭矢破空之声。他是久经战阵之人,当下心中警铃大作,也来不及回头去看,借着营内的火把瞥见旁边有架大车,便一翻身滚到了大车之下。还在他翻滚之时,一支利箭擦着他的额头“噗嗤!”一声射在了地上。   这司马滚入大车车厢下面之后,就听箭矢射在车架上的声音密集响起,方才站立之处,也落了好几支利箭,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箭雨刚顿,还未从车厢下爬出来,他便又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从营外响起!   “不好!刘军竟然真的又杀过来了!”在一片喧哗声和伤者的惨叫声中,这司马猛地打了个激灵,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还未等站起身,便高声喊道:“敌军劫营!兄弟们披甲接战!”   方才这轮箭雨射下时,在望楼的那名校尉猝不及防,胸口中了两箭翻身跌落望楼,也不知是射中要害还是从高处摔下之故,总之落地之后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没了这名值守的校尉指挥,寨墙上的曹军却也不曾慌乱,只是他们人数太少,刚才又被射死射伤数人,哪里能挡得住陈到所领人马?   曹军稀疏箭矢射过之后,陈到率领骑兵一马当先,冲至曹军大营,弯弓搭箭瞄向寨墙。后面步卒举起早已准备好的梯子,搭上寨墙后便立即向上攀爬。一名曹军什长刚露出头,正要招呼手下的兄弟防守,就听一声弓弦响动,紧接着一支利箭而来,正中其眉心。   这名什长被利箭贯入脑中,闷哼一声栽下寨墙。旁边数名部下,见状哪儿还敢露头。可待在寨墙上也极为危险,干脆从梯子上下了寨墙,向营内逃去。   陈到麾下精锐轻而易举地攻上寨墙,见寨墙上并无多少曹军,当下发一声喊,冲下寨墙去抢营门。原本守在营门望楼上的校尉已经战死,门前的守卫不过数十人,哪里是蜂拥而上的敌军的对手?虽然抵抗了片刻,却还是被尽数砍杀。营门打开之后,陈到毫不迟疑,立即率领骑兵冲杀进来。   另外两路刘军,也进展的颇为顺利,不多时便冲入营内,仍旧与陈到分为三路,向曹军营寨内部冲杀。他们这两部人马都是人手两支火把,冲入曹军营寨之后,便一边投掷火把到曹军的戎帐上,一边继续向里面冲击。霎时间营内多处戎帐都被引燃,火光四起。   这座大营内的统兵将领乃是夏侯兰,他自中军大营回来之后,刚躺下不久,在陈到所部攻至寨墙下时,便察觉出不对来,虽然未曾见到有人前来报信,他还是从床榻上起身,唤入近卫,令其帮助自己披挂铠甲。   不多时一名都伯跌跌撞撞地闯入大帐,对夏侯兰说道:“将军!城内守军杀入营中了!”   夏侯兰已经有所预料,因此并不惊慌,沉着的点了点头,对那名都伯问道:“可曾查明敌人有多少人马?其他各营是否也受到攻击?”   “人马大概有五六百人,或许营外还有些。至于其他各营,尚未发现有敌军进攻。”那都伯连忙回道。   此时夏侯兰已披挂整齐,戴上头盔之后按着腰间剑柄,大步走出戎帐,见前方火光四起,不由暗自皱眉。两军交战之时,守营一方最怕的除了营啸之外,便是火灾。   虽然己方营寨之内,按照惯例备有防火之物,可如今在敌军杀入营内之时,将士们自顾不暇,谁还顾得上去灭火?   待近卫牵来战马,夏侯兰便立即认镫扳鞍,翻身上马从近卫手中接过一杆长枪,还未等近卫们都上战马,便率先向敌军冲去。身后近卫见状,连忙纷纷上马,紧追而去。那名都伯侧身让开之后,也连忙去召集部下。   陈到率领骑兵在曹军大营中直扑中军营帐,曹军步卒仓促之间如何抵挡?有些曹军士卒甚至还光着腿,连兵器都一时找不到,随手抓到什么就是什么。   中军营帐离营门并不太远,加之夏侯兰骑着战马迎面而来,两人很快便隔着数十名曹军士卒远远互相望见。因陈到身后火光明亮,在夏侯兰看来,便有些看不清陈到样貌,不过他知道来人必不是无名之辈,当下振奋精神,提枪催马。   阻在陈到前面的那数十名曹军士卒,见敌军骑兵来势汹汹,哪儿还敢挡在其必经之处,当下纷纷向两边避让。其中一人腿脚稍慢,被陈到身旁的一名近卫长枪刺中后背,惨叫一声趴倒在地。   夏侯兰见状,心中大怒,不过目光仍旧紧盯着陈到,捏算好时机,一枪刺出!   陈到又何尝不是紧盯着夏侯兰?见其抢先进攻,枪头寒光一闪,正向面门而来,便手腕一抖,枪身斜挑,将夏侯兰这一枪格挡开,然后反手一拧,刺向夏侯兰胸口。两人战马速度都很快,陈到这一枪如同闪电一般,角度又颇为刁钻,不过夏侯兰早有防备,在手中长枪被格挡开时,便沉肘落腕,电光火石间堪堪将陈到枪头挡住。只这一瞬两人已错马而过,然而陈到和夏侯兰都并未因此停手,两人同时转身,不过陈到是继续刺向夏侯兰后背,夏侯兰却是枪身横扫!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有应对出兵计   夏侯兰长枪横扫,枪身带着呼啸之声,来势甚急,陈到只得伏低身子避让,刺向夏侯兰后心的长枪自然便被带回。虽然他判断此人必是这座曹营内的统兵将领,但此时战马继续前冲,他也只能暂时放过夏侯兰,长枪一挑,与夏侯兰身后的近卫接战。   被夏侯兰率骑兵这么一阻,陈到麾下的将士便逐渐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而营中反应过来的曹军将士,也开始三五成群的结成战队,开始向刘军展开反击。   陈到率领骑兵与夏侯兰所率骑兵对冲而过之后,回头望见曹军营内已有数处火头燃起很高,步卒正向夏侯兰等人合围而来,另外两路人马从左右两翼,也杀得曹军士卒四下逃窜。   “将军,附近曹军营寨似有动静!”一名近卫在乱哄哄的战场上,对陈到高声喊道。陈到听了双眼微眯,却并没有立即做出应对。   他知道这次自己率兵破营成功,势必会引起附近曹军营寨的守将警惕。不过曹军也未必敢立即出营前来救援,一方面是因为曹军此时还不知道己方虚实,必然不敢贸然行事,另一方面则是即便想要前来救援接应,也需要调动人马,安排防御,无论如何都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陈到之所以选择夏侯兰的这座营寨进攻,就是考虑到了各种因素,才做出的决定。而且他的战术目的,并不是将曹操所率的这两万余大军一举击败,而是重创其中一部,使得曹军攻城的攻势稍有减缓,以给自己守城赢得更多时间罢了。   曹军中军大营内,曹操此时已披衣而起,登上中军大营的辕门望楼,向夏侯兰营寨观望。他虽然之前判断失误,以至于被陈到率兵偷袭,攻入夏侯兰营寨之中,但现在看来城内守军并未大举出动,所以曹操并不惊慌。   一名校尉急匆匆的登上城楼,对着曹操的背影说道:“大将军,敌军似乎并未有其他伏兵!”   曹操“嗯”了一声,回头对那名校尉问道:“邺城城头上情形如何?”   “城头上火把甚多,颇为明亮!”   “哼!”曹操冷哼道:“夏侯兰营内怎样了?”   旁边徐晃说道:“以末将看来,尚能支持。”   既然尚能支持,曹操便不打算派出人马前去接应,毕竟现在黑沉沉的夜里,调动人马前去接应,反倒容易被敌军所趁。   对于城内守军突袭劫营之事,曹操虽然料到了之前吕翔那一波,却没想到陈到会反其道而行。本来战场之上虚虚实实再也寻常不过,按照常理的话,城内守军若是劫营不成,接下来即便有所动作,也多是会虚张声势,行疲兵之计,谁知道陈到竟然如此大胆,打了自己一个出其不意?   这么想着,曹操却并没有因此而愤怒怨恨,反倒起了爱才之心,对陈到颇为赞赏。   徐晃等将听了,不由对曹操说道:“请大将军允末将领兵前往,必将陈到擒至大将军帐下!”   曹操闻言,仰面大笑,见徐晃等人急赤白脸,很是不忿,恨不能自己一声令下便冲杀而去的摸样,便捋着胡须说道:“诸将不必再请战了,若是所料不差,那陈到很快便要领兵退出我军营寨。待汝等整顿好人马前去之时,他早就退入城内了。”   他这话说完还没多久,就听望楼上有人低声说道:“大将军真是料事如神,刘军果然杀出营去了!”   众人听了连忙凝神注目,果然看到刘军步卒已退出了夏侯兰营寨,接着便是一队骑兵,却不见营内曹军追杀出来。   曹操见状,颔首道:“很好。”也不知他是说自己料中了刘军退走之事,还是说夏侯兰并未冒然追击。想来或许是后者吧?   见刘军退走,众人有觉得可惜的,也有觉得可恨的,不过没有曹操的命令,谁又敢擅自调动人马?   待曹操和众将下了望楼,回到中军大帐后,曹操摆手道:“都回去吧,待天色一亮,便各自准备出兵。”   一名校尉听了之后讶然道:“明日还要攻城么?”   曹操脸色一沉,对那校尉说道:“怎么?有何不妥?”   “末将,末将是怕将士们经此一夜,明日没什么精神,士气不高……”那校尉连忙解释道。   曹操走到帐中案几之后,缓缓在木榻上坐下,对众将说道:“我军两万之众,每日所需粮草几何,汝等可曾知晓?”   众将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并未有人回答,他们知道曹操这么问,并不是想知道消耗粮草的数字。   “大军出征,虚耗粮草无可计数,不早些将邺城攻下来,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粮草!”曹操语气渐渐严厉起来,瞥了一眼那名校尉之后,接着说道:“今夜我军将士虽然疲惫,可城内守军就不疲惫了吗?”   诸将凛然应是,见曹操略有些疲倦的摆了摆手,便纷纷告退离开。   待众人离开之后,曹操并未立即就寝,而是揉了揉额角,心中暗自思忖,如何能尽快攻下邺城。   他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攻下邺城,并不是担心刘备率领大部人马回来,而是不放心背后。对于刘琮的动向,曹操也一直密切关注,甚至连许都哪些人暗中与刘琮来往,都一清二楚。   刘琮在淮南之战尚未结束之前,便从江东返回荆州,其意图再明显不过。虽说淮南之战是由周瑜领兵进行,但刘琮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所以曹操才会在下决心北上之前,给曹仁下令,让他放弃淮阴退守淮北。   荆州军各路人马的调动,虽然颇为隐蔽,但曹军探子还是查探到一些消息。毕竟千军万马的调动不可能瞒得住所有人的眼睛。即便没有这些消息情报,曹操和荀攸、郭嘉等人也判定,只要己方出兵北上进攻刘备,刘琮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也会出动大军。   甚至刘琮将要进攻的目标都如此清晰,那便是天子所在的许都。不过曹操仍旧按照计划亲率大军,自许都北上出兵,自然也有了防备刘琮进攻的计划。只是目前还未有刘琮出兵的消息,还不知效果如何罢了。然而曹操很清楚,用不了多久,便会收到刘琮出兵的消息……   ☆、第一百二十章 少年强则中国强   这天傍晚,襄阳城沐浴着金色的光辉,纯净的天空显得越发高远深邃。城内炊烟升腾,青烟渺渺,饭菜的香味与桂花香气混在一起,令还在街上行走的行人脚步不由快了几分。   刘琮沿着曲折的街道,沿着城内一排排精致的房屋信步而行,身后近卫牵着的战马,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发出清脆悦耳的马蹄声。   前面的一处院门里,忽然涌出很多人,刘琮身后的近卫不由有些紧张。不过待看清是些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紧绷的神经和肌肉才缓缓放松。从这些少年身着的服饰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学生,而且是荆州军襄阳军校中的学生。   学生们起初没有注意到刘琮一行人,他们或嬉笑打闹,或高声争辩着什么,神采飞扬者有之,沉默专注者有之,但无不流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气质。待急匆匆地走在前面的少年看到刘琮等人后,神情先是有些惊讶,紧接着便是紧张,还有人话说了一半,却戛然而止,愣怔着停下脚步。   “是大将军!”有人忍不住低声喃喃说道。虽然之前只远远见过一次刘琮,但他却牢牢记住了刘琮的样貌。此时他只觉得心头狂跳,难以置信——军校的管理很是严格,平时鲜少能够外出,今天却是难得的休沐日,谁能想到竟然遇到刘琮?   刘琮也没想到会碰到军校的学生们,见少年们微微仰面望向自己,目光中满满的全是崇拜、仰慕之色,不禁有些发窘。这是在太意外了,倘若是在军校的典礼之上,他因有心理准备并不会觉得窘迫,何况那种场合本就很庄重严肃。   少年们愣神之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虽然还带着些少年人的稚气,却非常悦耳:“立正!”   刘琮下意识的望过去,见喊口令那人个头颇高,在同学们的簇拥下,如鹤立鸡群一般。   学生们随着这声口令顿时绷直身体,并拢双腿垂手而立,一个个如同挺拔的小杨树,目光却仍旧集中在刘琮身上。紧接着那名高个子少年又喊道:“敬礼!”   “哗!”少年们抬起右臂,掌心向下横放于胸前,因动作整齐划一,虽只是穿着布衣,却隐隐有振衣之声。这边的动静如此之大,使得那些反向而行的学生们也纷纷奔了过来。   刘琮被这些炽热的眼神弄的有些吃不消,连忙还礼,然后摆手道:“解散!”   不料学生们听闻之后,立即“呼啦”一声围了上来。刘琮身后的近卫们连忙踏前一步挡在刘琮身前。见少年们眼神中有些失落,刘琮无奈苦笑着对近卫们说道:“让开吧,不然今天咱们可走不掉了。”   那个高个子少年闻言,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头。这会儿同学们也顾不上他,人人都想向前,离刘琮更近一些,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大将军!”一名少年学生仰面对刘琮大声问道:“咱们是不是要发兵北伐了?”   刘琮低头看去,见他不过十二三岁摸样,个子不高,满脸稚气,一双明亮的眼眸颇为清澈。看得出来,这小子胆子不小,估计还是个刺头。   关于荆州军即将出兵北上,攻取许都之事,虽然还未在襄阳传得沸沸扬扬,但早已有各种消息满天飞了。所以他这么问,刘琮并不感到意外,含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矮个少年没想到刘琮会反问自己,不由一愣,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激动的答道:“学生以为,此正出兵北上之良机!”   刘琮听了微微一笑,按着少年的肩膀,目光环视周围的学生们,见他们脸上也多是热切之色,便问道:“想必你们都是如此想的了?”   “是啊!曹贼率大军北上,许都空虚,正是我方出兵之机!”   “曹军新败于淮南,我军声势正甚!”   “刘豫州正横扫河北,若我军不北上以解豫州之危,恐怕豫州难以抵挡,则大将军将失去一个重要盟友!”   这些回答并没有出乎刘琮的预料,不过那名高个子少年的话却立即引起了刘琮的注意:“以学生看来,此时出兵,非我方之良机,只是不得已耳!”   他这话在一片“出兵良机”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好在看起来同学们对他这个看法早有所知,因此并不意外,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刘琮倒是有些意外,望向这名高个少年说道:“哦?不得已?此言怎讲?”   少年不自觉的挺了挺胸,不卑不亢的回道:“曹贼既然敢率大军北上,必定对许都之防御做过安排,虽然学生还不知曹贼有何诡计,但我军北上既然成为必然,曹军岂能不有所防备?至于不得已,则是时势使然!”   刘琮听了之后,越发觉得有意思,便鼓励的看着这少年,问道:“何谓时势?”   “今天下动荡久矣,人心思定,此时也!群雄相争,此消彼长,此势也!”少年清朗的声音,不觉有些高亢起来:“大将军与刘豫州结盟,人所共知,此豫州危难之际,大将军岂能坐视旁观?且不论淮南之战结果如何,就说当下之形势,大将军若不北上,则争关中乎?争徐州乎?”   敢于用这么直接的质问来表达他的想法,不得不说,这股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使得刘琮颇为赞许。虽然这少年的观点有些偏颇,但在刘琮看来,他能够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可以看得出来,这些话都是少年自己思考而得,绝非军校灌输。这也让刘琮很是骄傲自豪。   自数年前刘琮在南阳首创军校以来,在他主政荆州之后,已在各地先后设了三大军校,而最早的那一批南阳军校的学生,现在都已经有做到骑尉、司马等军职的。   不过军校生的伤亡率也很高,这两年虽然有所降低,但还是高的让刘琮有些心疼。这是因为军校生的忠诚度非常高,在战场上更加勇猛,即便从军校出来之后一般都会成为什长、队率这类低级军官,但他们往往身先士卒,冲杀在前,伤亡又怎能不高?当然军校生的提拔也非常快,这倒不是刘琮有所偏爱,而是军校生积累军功快,自然就升的快。   “大将军,我军既然要出兵北伐,何不让我等提前出学?也好在战场上为大将军奋勇杀敌,建功立业啊!”那矮个子少年见刘琮有些怔忡,还以为自家兄长那一番话冒犯了大将军,连忙出言说道。   周围的同学也都纷纷出言附和,后面的人因听不清楚,连忙互相打听。   刘琮回过神,哈哈一笑:“怎么,等不及要上战场了吗?”   “是啊!就怕再晚两年我等出学之后,无仗可打了!”矮个子少年高声说道。   刘琮笑道:“急什么?以后有的仗给你打。”他看看天色已晚,便抬起头,扬声说道:“诸位同学!你们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意,吾已深知!可是当下你们的战场,却不在别处,而在这军校之内!”   见少年们神色渐渐严肃,露出凝神思索的表情,刘琮又说道:“荆州之明日,大汉之明日,中国之明日,不在别人,正在汝等少年!何谓少年?少年者,如旭日之初生,如潜龙之腾渊,如骏马之奋蹄!少年强,则荆州强,则大汉强,则中国强!”   激越的声音在街道上空久久回荡——好吧,这只是刘琮的想象,不过当他来到贾诩府中时,心情仍然隐隐有些激荡。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意气飞扬,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   想到万户侯,刘琮就有些头疼。随着自己实力增强,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大,麾下的谋臣武将越来越多,官职爵位的问题便愈发凸显出来。已经有人向自己建议,先行称王,以“吊民伐罪”。   其实刘琮也很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只是在刘琮看来,目前时机并不成熟。这倒不是说以刘琮目前的影响力,会在荆州内部引起混乱,而是如此一来,很可能使得对手如曹操、刘备也不得不效仿。对于刘琮来说,他将成为破坏潜规则的那个人,在以后争夺天下的过程中,很可能会引发许多问题。   对此贾诩也认为,缓称王是明智的,尤其是在当下,形势不明,大局未定之时,贸然称王,弄不好会成为众矢之的,增加不必要的困难。   “先生,这是最新的情报。”刘琮从袖子里取出特卫营送来的密报,递给身旁的近卫。   和刘琮相处日久,贾诩早对这些“情报”之类的词无感了,他接过密报展开,眯着双眼在灯下细细看了之后,不由笑道:“果然如此。”   刘琮点头道:“既如此,我方当如何应对?”   贾诩之所以会说果然如此,是因为这份密报所言之事,是他之前便预料过的。听到刘琮发问,贾诩便递还密报,捋着稀疏胡须对刘琮说到:“关中诸将合兵而来,恐怕大将军也已有应对之计了吧?”“哈哈,这不是想先听听先生的想法吗?”刘琮坐直了身子,望着贾诩诚恳说到:“还请先生教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诸将联军出关来   烛火跳动了一下,爆出一粒火星,烛光在正襟危坐的贾诩脸庞上,打出了一片深深的阴影,使得他看上去愈发苍老。然而贾诩睁开微眯的双眼时,瞳中精光湛然,哪儿有一丝老态?   “关中诸将合军十万,东出潼关,其意在诩看来,除了奉命之外,未尝没有分一杯羹之心。”贾诩捋着稀疏胡须,接着说道:“十万大军出关,曹操绝不会没有丝毫防范,而其所以能诱使关中军东出,不过是以并州为饵罢了。”   刘琮颔首道:“是啊,如此一来,我军北上,必会遭遇关中联军,曹操则尽可放心攻略河北。”他沉默了片刻,冷笑道:“若是吾所料不差,只怕曹操此次出兵,还将家眷都接入了军中。”   贾诩皱眉思忖,对刘琮说道:“将军之意,是曹操有放弃许都之意?”   “虽然不太肯定,但想来曹操必然已经做了相关的安排和准备。”刘琮轻叩案几,说道:“若是关中联军能阻挡住我军进攻,许都得以保全,对于曹操来说自然最好,可若是关中联军失败,即便丢了许都,曹操领大军在外,亦不过失去一个渐渐没什么用处的天子而已。”   这个想法,是刘琮在得知关中诸将调动人马陆续出关后,很快便想到的。虽然历史上曹操在建安十六年讨伐张鲁之后,顺势平定了关中,但现在的形势,却早已和历史不同、   关中,指的是后世陕西省秦岭北麓渭河冲积平原,其北部为陕北黄土高原,向南则是陕南盆地、秦巴山脉,自战国商鞅变法之后,一跃成为华夏最为发达的农耕区域,经济发达、人口稠密,是秦、汉两大帝国的根本所在,号称“八百里秦川”。   然而,富庶的关中地区自历董卓、傕汜之乱后,早已不复往日之繁盛,各地军阀林立,马腾、韩遂等便是其中最大的两支。关中诸将虽说各有武装、攻伐不断,但他们形式上还是遵奉朝廷的。   在官渡之战时,在钟繇的劝说下,马腾就曾协助曹操抵御袁绍从西部对河东的进攻。如今马腾已携家入京为官,马超则留在关中接管了马腾的部曲。   根据特卫营的密报来看,此次关中诸将联军东出,兵分两路,一路以马超为主帅,领五万大军经虎牢、中牟直趋许都。另一路则由韩遂率领,渡河北上,欲往并州而去。   如果不是曹操许以重利,关中诸将又怎么会放弃彼此之间的成见,联军东出?利之所在,除了并州等地之外,难道就不能有别的了吗?比如南阳,比如汉中,甚至益州呢?以关中诸将的性子,岂能不受其引诱?   而且曹操即便将关中联军引入中原,也绝不会毫无防范,除了利用关中联军来抵抗自己的北伐之外,未尝没有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之意。   虽然曹操必然要为此承担一定的风险,但在原本不利的形势下,进行选择和取舍,从而最大程度上避免更多的损失,甚至有可能赢得局部的利益,从而改变形势,使得刘琮对曹操的战略大局观又有了新的认识。   贾诩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节,沉吟片刻之后,对刘琮说到:“曹操得关中十万大军相助,固然能轻易击败刘备,但我军北上却不可不为。”   刘琮也是如此想的,闻言点头道:“是啊,而且如此一来,对于将来平定关中,也有莫大好处。”   其实即便关中联军十万之众都麇集于许都周围,刘琮也不可能在此时改变战略。现在各路人马都已陆续集结完毕,有的甚至已经进驻到了叶城,现在改变?开什么玩笑?   只是曹操亲率大军进攻刘备,再加上如狼似虎的关中军,以刘备之力恐怕很难抵挡。若是曹操迅速完成预定之战略目的,然后立即回师许都,恐怕自己的计划就要被迫改变了。   这个变数贾诩在刘琮刚从江东回来之后,就曾推测过,当时刘琮便和贾诩商议过,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己方将如何应对。现在看来,除了增加进攻的军队之外,粮草辎重以及军械民夫,都必须相应随之增加。   “不过现在却不能按照原定之计划行事了。”刘琮摩挲着下巴上有些扎手的胡茬,对贾诩说道:“必须趁马超立足未稳,将其一举击败。否则战事迁延日久,曹军主力回师之后,就更加困难了。”   贾诩摇头道:“虽然要速攻马超所部,但也不可操之过急。”他思谋片刻,对刘琮说道:“若要击败关中联军,却也不难。以诩思之,马超所部五万之众,若是死守许都,不出数月便可击溃消灭之。若其分兵各处,耗时稍长,但也不会超过半年。”   他这信心十足的话一说,刘琮便笑道:“有先生在,琮又有何惧?”   贾诩苦笑着摇头道:“大将军说笑了!”   待从贾诩府***来,只见夜色深沉,一阵秋风袭来,颇有些凉意。刘琮骑着战马缓缓而行,前面近卫打着灯笼,淡淡的黄色光晕照得不远,但足以让人看清楚前方的道路。   此次出兵北上,刘琮原本是想攻破许都之后,逼迫曹操迁都,从而和刘备更加敌对。但现在看来,关中问题似乎也可以借此机会,一并解决。虽然还未想好该如何解决,但刘琮相信,只要能够将关中联军重创,必然会使得关中诸将为止震动。至于具体的手段,则要根据形势的发展而择机运用。   想到即将亲自领军出征,刘琮便不觉有些激动。对于将在战场上遇到的马超,也颇为期待。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如今马超不过二十七岁,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   “锦马超”之名,在这个时代还未名扬天下,想来也不会有历史上的渭南之战,或许对于马超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毕竟历史上马超命运可不怎么好,虽然位列“五虎上将”,但家破人亡,何其凄惨?就让自己,来改变这一切吧!刘琮抬起头,望向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暗自想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天为期再言退   关中诸将联军十万出关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刘备处。刘备得知后心情颇为沉重,他虽然成功的占领南皮,俘虏袁谭及辛评等人,但还未能将其部众全都吞并。哪怕袁谭部将都表示归顺,可青州其他地方,如漯阴的刘询和东莱太守管统等人,仍各自领兵据不投降。   加之一直暗中往来的臧霸忽然态度大变,也使得青州的局势立即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刘备又焉能不为关中军东进而担忧?   “主公亦不必太过忧虑。想来刘荆州也将于旬月之内出兵,彼时曹操若是未能攻下邺城,而关中军又未能抵挡住荆州军,则曹操必然回师救援许都。”沮授见刘备听了仍然愁眉不展,遂出言说道:“主公所虑者,莫非是关中军进犯并州之事?”   刘备点头道:“是啊,翼德虽猛,奈何麾下人马不众,如今曹贼之兵与关中诸将联军而来,翼德恐难守住并州啊。”   “这也未必。”沮授捋着胡须笑道:“张将军粗中有细,未必不能守住并州。只是敌众我寡,必然会丢一些地方,不过只要张将军麾下部众伤亡不大,便可算是胜了。”   刘备闻言稍稍安心,颔首道:“丢几座城倒也没什么。”想了想又道:“此间之事恐怕一时难了,以先生之见,可否先抽调人马往邺城驰援?”   他实在有些舍不得放弃邺城,毕竟那里算是他立足河北的重要据点,这还不到两年就要放弃,实在令人不舍。   沮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对刘备说道:“主公,目前青州未定,实不宜分兵啊。以授看来,恐臧霸已有出兵进犯之意,只是现在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罢了。”   “臧霸?他最近虽然态度令人捉摸不定,可要说向我方进攻,只怕还不会吧?”刘备有些吃惊的对沮授问道。在他与袁谭合兵进攻袁尚、袁熙之时,臧霸还曾给刘备暗中送过一批粮草军械。谁想到随着自己实力渐强,臧霸等人的态度却突然改变,最近甚至连刘备派遣的使者都不见了。   见刘备如此问,沮授便郑重回答道:“臧霸等将,欲染指青州久矣。如今主公要吞并青州之地,臧霸等人又岂能不来分一杯羹?驱逐主公所遣使者,才仅仅是开始而已。”   刘备眯眼思忖片刻,缓缓点头道:“既如此,我方又当如何应对?”   “现在看来,唯有尽快招降刘询、管统等人,不给臧霸以可趁之机。否则其假借主公之名义,攻伐刘询、管统等,主公便愈发被动。”沮授连忙回道。   刘备有些发愁,若是能够招降的话,又岂会等到现在?南皮附近的县城平定的颇为轻松,然而越往远去,遭遇的抵抗便愈发强烈。   同时对刘备不利的声音也开始逐渐出现,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指责最多的,还是刘备无故背盟,借宴会之机悍然进攻大将军府。甚至还有人说刘备已经将袁谭等人杀害了,接下来会陆续对付青州的世家大族。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挖出刘备当年对付杨奉的往事,说什么刘备惯会如此。种种流言蜚语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传的沸沸扬扬,使得刘备的声望大降。   虽然在对袁谭动手之前,刘备便已经考虑到这些后果,但却没想到反对之声竟然如此之多。毕竟他之前一直是以忠厚长者的形象示人,突然来这么一手,大大颠覆了许多人对他原本的印象,这才会造成当下的形势。   否则以刘备的声望,刘询和管统等人又怎么会起兵反抗?   哪怕刘备将此事的隐情都宣告于人,却并没有取得太好的效果。有些青州的世家大族表现出明显的怀疑,甚至有人辞官而去,最极端的便是直接逃走。   相比之下,收编袁谭在南皮的部下,尤其是那些普通士卒,反倒过程颇为顺利。对于那些普通士卒和低级军官来说,给谁卖命又有什么不同呢?只要一天两顿管饱,晚上有个地方睡觉,管他旗子上绣的是谁的名号?   正是因为如此,刘备才会在得到了两万余众之后,有了派兵往邺城驰援的想法。   “即便不能说动刘询等人,也不能使他们落入曹操或臧霸手中。”沮授见刘备低头沉默不语,便又说道。   刘备固然也希望如此,不过刘询等人若是投降了曹操或臧霸,他也无力阻止。而且臧霸无论怎么说,还是曹操麾下的将领,他就算率兵来进攻青州,自己又怎能要求其退兵呢?   他抬起头,对沮授说道:“袁谭等人将如何处置?”   其实他心里早有定计,这么问自然有他的想法。沮授闻言眉头微蹙,对刘备说道:“袁谭不宜久留,至于辛评兄弟及王修等人,恐怕主公还是要招揽为主,即便不能为主公所用,也不必……”   不必怎样,他虽未说出口,但刘备也心知肚明,两人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便将这个问题决定下来。对于沮授来说,杀死袁谭并没有太多心理障碍,毕竟袁谭一天不死,他麾下的刘询、管统等人便多了一天坚守下去的理由。   至于辛评兄弟,沮授虽然不耻其为人,但现在刘备正是用人之际,而且通过这二人向河北的世家大族释放信号:颍川人我都能放过,又怎么会找你们的麻烦呢?   而对于刘备来说,杀死袁谭不但可以永绝后患,还能让袁谭原本的部将彻底断了念头。不过在辛评兄弟的处置上,他却有些矛盾。一方面对于辛评兄弟刘备颇为厌恶,但另一方面正如沮授所想,又不得不将这二人留用,甚至还要做出礼贤下士之状,让刘备每每想到,就很不舒服。   “主公还需防备袁尚、袁熙卷土重来啊。”沮授略一踌躇,还是对刘备说道。   刘备冷笑道:“他们还敢来吗?”   沮授见状,肃容道:“倘若曹军未曾北上,二袁必不敢轻易挑衅主公。可是现在形势不同,二袁必然会认为主公已陷入两难之境,生出进犯之心,也不难预料。”   他这么一说,刘备便立即意识到自己有些轻敌了,或者说有些忽视了自己的手下败将。然而正如沮授所言,如果曹操未曾亲自领大军北上,就凭袁尚和袁熙之能,估计只会坐守幽州罢了。但现在自己消灭了袁谭,虽然实力有所增长,但实际上比之前联军合兵之时,反倒是下降了不少。   “多谢先生及时提醒!”刘备正了正衣冠,在席间郑重向沮授拱手道。   沮授连忙拱手还礼:“此授之本分而已,何敢当主公如此?”   刘备放下手,抚着案几光滑的几面,叹息道:“自曹军出兵,到进攻邺城,如今也有数日了吧?却不知邺城那边如何了?”   邺城此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原本高大巍峨的城楼,此时燃烧得非常凶猛,铺在楼顶的瓦片大片大片地滑落下来,虽然粗大的立柱仍然矗立在熊熊火焰之中,但是那些横梁和椽子带着火焰纷纷坠落,滚烫的热浪使得附近根本无法立足。   陈到的战袍上星星点点都是小洞,犀牛护肩上被熏得黑了一大片。那是一块燃烧的木梁砸在他肩上留下的印记,好在那木梁并不沉重,否则他现在能否活着还很难说。   不过陈到显然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他大声指挥着和自己一样伤痕累累的部下,向登城的曹军发起反击。   城头上一片狼藉,垛口处只有些残砖碎石,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只有偶尔发出一声呻吟时,才能看出那些尸体之中还有活人。不过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正如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一般。   因没有垛口可以掩蔽,城上的守军便很容易被曹军箭矢所中,许多阵亡的将士,便是死于曹军的箭矢之下。   然而相比之下,被曹军霹雳车轰击垮塌的城墙豁口,才显得尤为可怖。密密麻麻的尸体甚至将豁口处越堆越高。这其中既有曹军将士,也有城内守军。残刀断枪散落的到处都是,有些就那么插在身体之上,伤口处的鲜血已经干涸凝结,呈现出肮脏的猩红色。   “嗖!”一支利箭擦着陈到的头盔飞掠而去,陈到却只是皱了皱眉,甚至连手中的长枪都懒得挥动一下。   他身上至少有五六处裹扎着的伤口,手背上那一道刀伤甚至就那么裸露着,好在伤口不深。   陈到疲惫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面对仿佛无穷无尽的曹军,他仍然立在城头上,如同巨浪之前的礁石一般,每当曹军退下之后,他虽然会多上一处两处创伤,但仍旧稳稳地矗立于城头。而他身后的那面旗帜,却早已破烂不堪了。   “将军!北城的曹军已被打退了,不过我方也伤亡惨重。”一名司马摇摇晃晃地走来,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双膝一软,跪在陈到身旁,声嘶力竭的喊道:“将军,退吧!突出城去,给咱们汝南兵留一点种子吧!”压抑的哭泣声却没有让陈到动容,他冷静的低头看了眼这名司马,弯腰将他搀扶起身,低声道:“三天,再坚持三天!”那司马有些绝望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希望,然而三天时间是如此漫长,他们能再坚守三天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阵何须父子兵   曹操虽然急于攻下邺城,但却不想将邺城破坏的太过彻底。否则以他随军携来的霹雳车的威力,便不仅仅是将城墙轰塌一两处而已,甚至城内的房屋,也没有被霹雳车火弹攻击到。同时其他各路人马,也正分兵向各处进攻,毕竟曹操的战略目的,远不止是一个邺城。   初到邺城之时,因一时大意使得陈到劫营成功,但因陈到人马不多,所以只是在烧毁了夏侯兰营寨之后,便引军退还城内。不过这一战还是使得城内守军士气高涨,给第二天的进攻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好在霹雳车颇为犀利,完全压制了守军,使得曹操对于曹昂越发看重。自从曹昂从南阳回来之后,便提出不少建议,仿造荆州军霹雳车仅是其中一项而已。在曹操看来,这个长子越发成熟稳重,对他的喜爱也就自然更多。   此次曹操亲自领兵出征,本应将曹昂留在许都,但他却将曹昂带在身边,使其参与军机政务。其中的培养之意,再也明显不过。   曹军的进攻虽然猛烈,但还是给城内的守军留出西门。这自然是为了瓦解守军的意志,在有活路可走的情况下,普通士卒就很难抱有必死之心了。   也正因为如此,那名司马才会心生退意,恳求陈到率兵离去。若是邺城被曹军团团围住,恐怕他也无从选择。   不过陈到之所以要再坚守三天,自然也有他的考虑。   在曹军未攻到邺城之前,陈到曾向刘备保证过自己能率部坚守至少一个月,然而这才仅仅数日,便已有了难以支持之感。虽然刘备专门派人回邺城,告知陈到在难以坚守的情况下,可以自行择机放弃邺城向北撤退,但陈到认为只要多坚守一天,便多一天机会。   而这个机会,却不在刘备,甚至不在曹操处,乃是在荆州刘琮那里。如果刘琮及时出兵的话,想来曹操断然不会让许都落入刘琮手里,那么就只能率部回援,则邺城自然无事。   陈到现在还不知道,关中诸将已联军十万,兵分两路出关,虽然这两路并没有直扑邺城,但却使得形势变得更加波云诡谲。   坚守这数日,已经使得城内将士伤亡颇为惨重了,吕翔那夜劫营失败,领兵杀出重围时已受了伤,这几日各部校尉、司马等也折损了不少,总计伤亡已超过千余。   这样的伤亡比例,使得各部的战力急剧下降,虽然有民壮加以补充,但那些未曾经经过训练,或是仅仅粗浅训练过的民壮,如何是久经沙场的曹军将士的对手?   如果不是踞城而守,陈到估计自己这些人马只怕早就死伤殆尽了。   “将军,西门的曹军也退回去了。”传令的斥候因腿上中了一箭而一瘸一拐,陈到见状,便令人给他敷药裹扎。对于曹军的进攻,陈到也在一直观察着,评估着。   表面上看的话,曹军的攻势不可谓不猛烈,然而陈到经过仔细观察,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比如曹军虽然在攻城时来势汹汹,却多以弓箭杀伤己方城头将士为主,真正架起云梯蚁附登城者少。再有城墙坍塌的豁口处,只要守军死战不退,曹军往往进攻一两次之后,便会引兵退走。   这样看来,曹军便是在有意识的保存实力,至少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攻破邺城。如果自己抵挡不住这种程度的进攻而退走,对于曹操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   然而即便如此,陈到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能够凭借这些人马守住邺城。对于曹操来说,邺城是势在必得的。如果自己坚守下去,而非是让曹操多损失一些人马而已。但是陈到不想让曹操如此轻易的便攻下邺城,在这三天时间内,如果并未发生别的变故,至少也能试探出曹军进攻时的真正实力。   不觉已经傍晚时分,陈到匆匆吃了几口干粮,便在城头巡视起来。今日曹军攻城比起昨日又强硬了一些,使得城头上的守军伤亡更多。此时民壮正从城头上搬运战死将士的尸体,同时从尸堆之中寻找是否还有活人。   苦战数日的将士们看起来非常疲惫,神情有些麻木。陈到并没有因此而斥责他们,能从残酷的厮杀中活下来的将士,多半都是这种看淡生死后的麻木,并不是针对自己。   “看来今天能睡个好觉了!”望着陈到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名靠在女墙上的什长对身边的兄弟们说道。他已经四十出头,看上去却仿佛五十多岁一般,常年动荡不安的戎马生涯,使他的脸庞看上去很是沧桑,鬓角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   躺在什长身边的是个年轻的士卒,唇上一层淡淡的绒毛,神情还未脱尽稚气,闻言笑道:“那俺现在就睡!”   “急什么?吃点干粮!”什长不由分说的一把将他拽起来,从怀中摸出一块布包。面饼的清香透出布包,在刺鼻的血腥味中很难分辨,但还是被那个年轻士卒闻到了,他兴奋的瞪大双眼,迫不及待的接过来。   小心的翻开裹在外层的布之后,一块完整的面饼出现在他的眼前。   “吃吧,喝点水,别噎着。”什长怜惜的看了眼年轻士卒,叮嘱道。他们是同乡,确切的说,他和年轻士卒的父亲是同乡,都是汝南人。只不过年轻士卒的父亲已在去年战死,死的时候一句话都未曾留下。从此之后这名什长便把他当儿子一般,看着他年轻的脸庞,什长常常会想,要是自己的儿子没死,如今也这般大了吧?   从汝南而来的士卒并不一定都是跟随陈到投奔刘备的,不过这名什长和年轻士卒,却是陈到的同乡,虽然从未因此而受到特别的优待,但汝南兵却对陈到颇为忠诚。   什长的职位严格算起来,也不过是士卒而已,不过这名什长却早就盘算好了,要趁着自己没死,将年轻士卒锻炼出来,早晚要让也成为什长,甚至比自己更高。至于能否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就要看能否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第一百二十四章 饱食餐饭跃城头   秋意不觉入肃杀,萧瑟风过,渐枯渐黄的叶子有的随风飘落,有的仍不肯就去,瑟缩地在枝头抖动着,彼此摩擦,发出阵阵“哗哗”声响,不似松林若涛声,却也让人不禁思绪纷纷。   当然,队伍中的将士们大多不会有这种情绪,他们虽然沉默着,但气氛并不压抑,只是颇为严肃。   刘琮骑着战马在道路旁的小丘上回首望去,蜿蜒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秋风吹过旌旗猎猎,在铠甲的铿锵声和将士们的脚步声中,显得愈发肃杀。金戈之气,直冲云霄。   此处距离叶城尚有四五十里之地,不过已经能够看到北方青色的山峰,连绵的山脉。   从襄阳出发之后,刘琮及所率领的两万余步骑只在宛城稍歇了一天,便直接往叶城而来。这一部分人马是此次出兵许都的中路,之前魏延、黄忠以及张辽等将,已各领人马出了邺城,兵分数路往父城、昆阳、定陵而去。   根据特卫营的探查,曹操虽然率领大军北上,但许都仍然有一万余众留守,统帅便是曹洪,若是加上马超的五万余关中联军,以及郡县之兵,总计大约有近十万人马。   当然这近十万人马之中,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马超的关中联军和许都的曹洪所部罢了。曹洪所领部众应是曹操所练精兵,自不待言。而关中地近西戎,风俗劲勇,民皆习战。自商鞅变法,秦人以耕战为本,遗风流披,影响深远,形成与关外东部地区迥然相异的社会风尚。   所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便是刘琮在《后汉书》中所见,而且刘琮后世所知,自南北朝后期,鲜卑军事贵族与北方汉姓士族结合,形成的集团势力——关陇集团便成为西魏、北周、隋和初唐统治的基础。   在荆州军序列之中,也有许多关中子弟。其中比较集中的,便是张绣所率的那支部队。虽然经过南阳新政、荆州军制重编混编之后,大部分关中将士都已分散到各军各部之中,但其中的佼佼者,如飞熊军等,仍然是独自成军。在荆州军数次战役中,飞熊军及其他各部中的关中将士,都表现出彪悍好战,遇强更强的特质。   近几年虽然刘琮不断在流民中招揽关中子弟从军,不过所征募到的人数却越来越少。用徐庶、杜袭等人的分析来看,是因为关中逐渐安定之后,流民日渐减少,而关中诸将对于人口的控制,也在逐渐加强,使得流民轻易难以离开。   此次关中诸将联军而出,虽然给进攻许都增加了困难,却使得刘琮意识到可以借此机会平定关中。为此刘琮与贾诩、法正、以及诸葛亮、庞统、鲁肃等人商议之后,决定由赵云、高顺和张绣分兵三路从汉中、南阳向关中进攻。一方面可以使得关中联军分心应对,另一方面则可以调动关中联军,给自己与马超等部会战创造机会。   也正因如此,原先的出兵计划便有所更改,经过一番紧急调动之后,高顺率领一万余人马,自汉***兵,同时张绣领兵从叶城北上,往潼关而去,赵云则率部从汉水逆流而上。   如果韩遂、马超等关中联军不回师的话,恐怕关中老巢就将被荆州军一锅端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便是刘琮对盟友刘备最大的帮助。   从战略上而言,刘琮认为邺城固然也非常重要,但北方的争衡,常表现为关中与河北之间的争衡,其重点便是并州。若是从地图上来看,太行山脉如同一条纽带,将河北诸州与并州高原联系起来。因此并州便如同一个楔子,楔入河北与关中之间。对于当下的曹刘之争来说,能不能控制太行山形势,便关系到双方生死存亡的成败之点。   在太行山山脉一线,有数个关隘扼住其往来通道。经营好太行山诸关隘,可保右翼的安全,且自并州南下中原或西入关中,都有高屋建瓴之势。相比之下,地处中原,无险可阻的许都便和不适合。在刘琮看来,这也是曹操一定要北上攻伐刘备的原因之一。毕竟地势是否有利,在这个时代而言还是颇为重要的。   然而刘备能否立足于河北,关键还在于他和曹操之间的实力对比。丢掉邺城不可怕,哪怕并州被曹军攻占大半,也不可怕。只要刘备能够在曹操攻克邺城之后,抢先消灭袁尚、袁熙,守住幽州、青州及部分并州,仍然有与曹操抗衡的资本。   就在荆州军各部陆续出兵北上之际,邺城已陷入了最后的苦战之中。   残破的城头上,陈到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沉声对身边的诸校尉、司马说道:“还望各位能与我一同坚守到天黑,彼时从东门突围之后,便立即北上!”   “喏!”诸人都郑重应诺,虽然人人都声带沙哑,但看上去都颇为镇定,并没有因为要放弃邺城突围,而感到害怕忧虑。   能够在曹军的进攻下抵抗数十日,已经颇为不易了。陈到的目光在众人的脸庞上一一扫过,却不再多说什么。   此时无声胜有声,众人行了军礼之后,纷纷散去。也许到天黑之前,还会有人倒下,但只要有了希望,现在便充满了斗志。   城下的曹军暂时收兵,退下来的将士们显得颇为兴奋,很显然守军已经快守不住邺城了,却不知谁会将破城首功给夺走?   喷香的饭菜味道使得激战了一上午的将士们,立即感到饥肠辘辘,他们抓起面饼,端着粗糙的木碗,也顾不得碗里的热汤滚烫,吸溜吸溜地小口喝着。   席地而坐的士卒们,大口吞咽着散发着香气的面饼,这些北方汉子们对军中粗糙的饮食早已习以为常,再者说这年头有口吃的已经很不容易,谁还会去挑剔口味如何?   “今天这汤可真不错!舍得放盐!”一名老卒摇晃着脑袋赞叹道,看他那模样,仿佛端着的不是一碗热汤,而是什么珍馐一般。   他的话引得众士卒纷纷附和,和饭食相比,盐粒就更加弥足珍贵了。人若是长期摄入不了足够的盐分,便很容易体质虚弱,对于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将士们来说,盐粒的作用便更加重要。   “这算什么?将军可说了,只要攻下邺城,各部都有许多犒赏呢!”一名司马也抓着面饼端着木碗,大大咧咧的往地上一坐,高声对周围的部下们说道。   他身边的都伯憨笑道:“犒赏啥?能给俺赏个媳妇不?”   司马抬腿在他屁股上虚踢一脚,连忙又端平了木碗,笑骂道:“整天就想着媳妇!这次攻下邺城,俺亲自给你挑个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好不好?”   “那,那怕是不太好吧?”都伯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可他那嘴角流出的口水和脸上的笑容,已经将他心中真实想法全都表现出来了。   按说以他在军中的地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讨了个媳妇是没任何问题的,只是之前的结发妻子前些年病故之后,他随着大军东征西讨,竟然将此事拖到了现在。随着年纪越大,他这娶媳妇传宗接代的想法,便一天比一天强烈。   那名司马说笑了几句之后,正色对部下们又道:“看样子守军就快抵挡不住了,咱们下一次攻城的时候,可要加把劲!若是能……”他转头看看周围,见附近都是亲信部曲,这才接着说道:“若是能夺了破城首功,俺固然要论功行赏,你们也少不了好处。”   另一名都伯迟疑道:“话虽如此,可兄弟们这两天的伤亡不小啊。俺这里已经折损了两个什长,三个伍长了!”   “是啊,这破城首功虽然挺诱人的,但咱们也得量力而行。依我看,兄弟们的劲头现在已经比不上前两天了,若是全力强攻的话,伤亡可真难估计。”这名司马的近卫低声说道。   正议论间,就听中军传令,各部准备攻城,这司马连忙三口两口吃光面饼,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汤,抬起手一抹嘴:“都给老子拿出点精神气来!这一战谁敢不出全力,看老子不砍了他的脑袋!”   可惜平日里他却不似这般凶神恶煞,部下见状嘻嘻哈哈的应了,各自起身去招呼士卒。这名司马瞪眼对近卫道:“看看,这些小兔崽子,都成什么样了?”   然而到了攻城之时,这名司马的部众却突然变得凶猛起来,可惜攻城之时未曾安排他们从城墙坍塌的豁口处进攻。   那名总是喜欢憨笑的都伯身先士卒,从云梯登上了城头,虽然在攀爬之时箭头被射中一箭,但跃上城头之后,他却仿佛丝毫未曾受到影响,挥动一柄厚重锋利的环刀左冲右突,砍翻了数名精疲力竭的守军士卒。   从他身后的云梯上,麾下士卒正不断向城头攀爬,只要能守住这一小片地方,得到支援之后,便能在城头上打开一个缺口。就在这名都伯大声招呼手下登城之时,陈到率领数十名近卫突然杀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怎可私自行毒计   陈到在城头上率领近卫到处接应,见那名曹军都伯凶悍异常,守在那里的数名将士都被他砍死砍伤,便连忙带着近卫杀将过来。那都伯也是久经战阵之人,虽然只是眼角余光瞥见,但心中已是警讯大作,当下屏气凝神,横刀于胸前,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即便死也要死在城头上。   长枪上的镔铁枪头带着一抹寒光,携风雷之势,闪电般刺向这名都伯,饶是都伯全神贯注,还是被这一枪的气势和速度激得心中一凉,若不是脚下退的快,手中环刀又及时格挡,只怕这一枪便会将他刺个对穿。   然而退了一步之后,这名都伯脚下碎石哗啦滑落,他便立即醒悟过来,自己已经退到了城头边缘,再退半步便会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下去。   如果不是曹军霹雳车将城头的垛口都削平损毁的话,这名都伯此时还能依靠垛口,也不用担心会不小心跌落城头。可这会儿城头上哪儿还有多少垛口存在,即便有,也多是残破不堪犹如废墟一般。   陈到大步突刺,却被这名都伯闪人躲开,若是放在从前,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毕竟这几几乎不眠不休,体力下降的实在太厉害,身上又有好几处创伤,虽然都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重伤,但多少总是影响到了他的动作和力量爆发。   不过陈到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沮丧,在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到任何表情,冷漠的眼眸中,只有这名曹将都伯挥动环刀反击而来的身影。他手腕一拧,长枪抖出数点枪花,罩向这曹军都伯。   曹军都伯见状大吃一惊,如此凌厉的枪法他只远远见过数次,当下不及细想,侧身挥刀想护住上身。不料陈到这一枪乃是虚招,见对手上当之后,陈到双臂一缩,长枪犹如灵蛇一般猛地定住,使得这名曹将都伯向上斜掠的环刀落了个空。   “不好!”这名曹军都伯心中暗叫一声,然而还未等他撤刀,陈到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杀!”紧接着长枪迅若闪电般,从这名曹军胸口狠狠刺入,破开皮甲时甚至只有短促的一声撕裂。已经不怎么锋利的枪头刺入人体时声音都有些沉闷,但在这名曹军都伯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陈到,在这名曹军都伯的眼中,是一个年轻的棱角分明的脸庞,只是这时看起来颇为狰狞:浓黑的眉毛因为用力而拧成一团,肮脏的脸颊上到处都是黑的红的血迹,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刀刻般的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很是显眼。不过陈到的面容很快在这名都伯眼里模糊起来。   随着陈到抬脚踹在他的小腹,长枪便很轻松的从他体内抽了出来,枪头上犹自向下低落鲜血之际,这名曹军都伯已经摊开手脚,面朝青天飘下了城头。   在他砸落在那些尚未收拾的曹军士卒的尸体上之前,隐约的意识中,并没有因为死亡即将到来而感到害怕,他只是有些不甘心,到死连个儿子都没有留下,俺也太不孝了……   正向城头攀爬进攻的曹军将士,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唯有在城下督战的司马,见这名都伯被守军刺死摔落城下,不由目眦欲裂,狂呼着那名都伯的小名,想要冲到城墙之下。   身边的近卫见状,连忙上去将他死死抱住,那司马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垂首哭喊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抽出长剑,指向城头怒吼道:“随我攻城!”   这几日攻城之时不仅仅有司马这样的军官战死,便是偏将都死了一员,麾下数百人闻言立即响应,近卫也血脉偾张,跟着这名司马向城下冲去。   陈到指挥部下将攻上城头的曹军反击下去后,见状不禁也微微眯起了双眼。   坚守邺城到此时,他已经知道即便刘琮出兵北上,进攻许都,曹操也不会回师救援了。至于主公刘备,更是之前就曾明言,让他在无力守卫之时择机放弃。因此援兵什么的是完全没有指望的,相反若是撤退的越晚,越有可能陷入合围之中。   虽然曹操空出了东门,但陈到估计东门也未必就没有曹军埋伏,不过陈到也早已做出了安排,那怕曹军攻破城头,也未必能将守军全歼于城内。   昨日战况危急之时,曾有人暗中向陈到献计,若是曹军攻入城内,不妨纵火烧毁城内房屋,以掩护各部突围。对此陈到厉声斥责道:“主公仁义知名天下所闻,我等若是行此毒计,则将主公置于何地!”   陈到虽然是武将,但却不是只知使用蛮力的莽夫,对于刘备一步步在河北立足的过程,他因亲身参与,知之甚详。刘备之所以能够在沮授的帮助之下,这么快便发展到当下的实力,与刘备采取和当地世家大族合作的方针是密不可分的。如果不是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刘备也不会在河北发展如此迅速。   即便不是这个原因的话,陈到也不会做出纵火焚城之事。他的出身决定了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对于百姓的同情,不会因为现在身份的改变便轻易改变。这也是刘备对其信任有加,颇为重视的一个原因吧。   曹军的进攻又一次被打退。那名司马也身受重伤,然而无论是曹军将士还是城头上的守军,都很清楚,这邺城很快就要落入曹军手中了。   惨烈的厮杀使得双方都伤亡惨重,但相比之下,人多势众的曹军不过损失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对于守军来说,却已经伤亡过半。那名什长在一次攻城战中,亲眼看到故人之子,被自己视若亲生的年轻士卒被一支冷箭射中,跌下城头。对他而言就如同整个天都塌了一般。随着天色渐暗,知道天黑后就将突围出城的校尉等人,便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而那些还不知道此事的普通士卒,则在庆幸又活下来之后,不可避免的担忧其明日。城外曹军大营之中,曹操在接到许都快马送来的急报之后,沉默了片刻,对身旁的荀彧、郭嘉等人说道:“刘琮小儿,已于近日发兵,目下正向昆阳而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触即发战昆阳   后世刘琮曾对曹操迎奉天子之后,为什么选择许县很是疑惑。许县虽然靠近陈留,但是此地几乎无险可守,导致曹操之后举兵征战时屡屡被人威胁后方。历史上若不是张绣在贾诩的提议下两度降曹,加之刘表始终抱着坐观成败的方针,恐怕在与袁绍进行官渡之战时,便会被攻破许县。   不过现在看来,曹操之所以选择许县迎奉天子,原因并不复杂。曹操迎奉天子是在建安元年,南征黄巾军,取得颍川和汝南之后才进行根据地的转移的。彼时曹操的地盘有多大?不过是一个兖州加上半个豫州而已。当时的曹操,主力兵马已经开到豫州。因为在之前攻打吕布受挫时,袁绍已经透露出想兼并曹操的意思,所以曹操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就很明确。   首先要和袁绍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能够有一个战略纵深。其次,扩张地盘,袁绍那边当时明显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那么根据地继续留在兖州,就显得很不合适了。所以当时曹操要做的,就是在自己新攻下的豫州西半部选个新的根据地。   而根据地的首要条件,就是能让自己迅速控制住当地事宜。曹操手下最可靠的就是两大集团,一个是起家的亲戚老乡组成的谯沛武人集团,代表人物两夏侯及诸曹;另一个就是强大的颍川谋士集团,代表人物荀彧、荀攸、陈群、钟繇等人。   当时樵沛还不在曹操手里,那么颍川就成为必然的选择。事实上,后来曹操能放心地亲自率军出征,让荀令君在后方坐镇,靠得也是荀令君在当地卓绝的人望。   而许县从政治上,自西周便作为封国存在,当地人有着先天的忠君爱国的传统。从经济、文化上,则是颍川郡世家大族最为密集且庄园经济最为发达的地方,荀家与陈家都位于此地。从地理位置上,许县作为洛阳的东南门户,是穿过杨奉接取汉献帝的最佳地点。   因此,许县是曹操当时手上,唯一同时满足远离袁绍、符合战略发展方向、政治经济发达、人望安定、易于迎接汉室的地点。毕竟当时刘琮还远远不为人所知,南阳郡对许县的威胁并不十分直接。当时,这几乎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董昭在暗通曹操迎接天子时,直接便表示将地点安排在许县。而曹操阵营,对根据地的问题,也没有产生过争论。   许县对曹操来说,就是当时唯一的也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当刘琮自南阳奋起之后,便立即引起了曹操的警惕,宛城之战又以刘琮获胜告终,使得曹操从此就添了一块心病。在征伐刘备、吕布时刘琮两度兵临许都城下,双方更是围绕叶城展开数次争夺。   曹操在未能控制宛城对襄阳造成威胁的情况下,又未能将南北通道的咽喉叶城控制在手中,再加之刘琮的实力日渐强大,对他来说许都的防御便始终是个很大的问题。   正因为许都无险可守,迫使曹操不得不考虑,若是刘琮率大军北上的话,己方将如何应对?稍有不慎,便会被迫与之在许都附近进行决战。在刘备未除、北方未定,关中诸将态度暧昧不明的时候,这种决战无论胜负,对曹操的打击都是非常巨大,甚至有可能是致命的。   如果单纯从地盘大小来衡量的话,曹操所占据的地盘远不如刘琮多,但无论是兖州还是豫州,乃至徐州、关中等地,历来都是大汉精华之所在。在政治、经济、文化及人口等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这也使得曹操在拟定再度迁都之时遭到了巨大的阻力。以至于到现在曹操还未下定决心。   毕竟荀、陈等为代表的颍川谋士集团,是很不希望放弃许都,转而北上的。那样的话他们等若失去了雄厚的政治及经济基础,将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   刘琮看得很清楚,曹操麾下的谋臣武将也并非铁板一块。比如荀彧荀令君和曹操无论政治立场还是实际利益,就没有一致过。对于荀彧,后人多评价其对汉室“忠贞守节”。不过在刘琮看来,荀彧也好,荀攸也好,包括陈群以及后来的司马氏,最为关注的是其所属的家族能否在门阀序列中继续保有较高的地位,同时在这个乱世中押对筹码。不要像那些把筹码压在袁绍身上的豪族,官渡之后不是被灭就是被贬。   正如后世的人考公务员都是奔着福利待遇去,谁要是跟你说他为“中华崛起而考公务员”,能把你吓尿了,历史上的名臣心中有“匡扶社稷”的大理想,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注重现实利益的考量。   所以不管荀彧有多尽忠职守,站在皇室的角度,门阀是喝着皇室的血壮大的,而门阀也绝不希望皇室重新坐大。所以只要荀彧代表颍川荀氏,他就必然站在皇室的对立面,无论他内心想法如何。   而荀彧和曹操的关系,也绝非君臣那么简单,荀彧最早投奔袁绍,到后来转投曹操,并不仅仅因为曹操能力胜过袁绍,而是袁绍起家的班底,以河北的豪强大族为主,即使袁绍获胜,颍川荀氏在门阀中的地位并没有很大的提升,相反可能会被袁绍更为倚仗的河北世家门阀压制,比如袁绍帐下同样出自颍川的郭图、辛评,地位就不如出自河北的审配、田丰。这一点也是袁绍死后,审配、逢纪等人排挤郭图、辛评兄弟的主要原因。   以荀彧为首的颍川文士集团把筹码压在曹操身上可谓绝妙好棋。进,作为和“谯沛”曹氏宗亲并为曹操起家两大势力的颍川文士,曹操如果统一北方,则颍川系在门阀中自然地位超然,事实也正是如此,颍川文士把持了曹氏政权重要的文官职位。退,如果袁绍统一北方,颍川系可以借在曹氏政权中培养起来的文官体系作为资本,在袁绍帐下博取不错的地位,这要比一开始就投奔袁绍的结果更好。   因为曹操胜袁绍,则河北为曹氏的后方,河北的世家门阀退无可退,曹氏手腕可以更强硬。而如果袁绍胜曹操,中原会成为袁绍的前方,这时候曹操虽然死了,但荆州、青徐、巴蜀会成为袁绍新的敌人,如果袁绍用强,则兖、豫的世家门阀就会倒向荆州或者益州,这不是袁绍想看到的,他势必要倚重颍川文士。   放之当下,尤其是在官渡之战曹操大获全胜,接着袁绍病死之后,曹操势力坐大,但却又要面对攻取了江东和益州,势力同样大增的刘琮。那么颍川文士集团会不会生出别样心思呢?   虽然目前还未传出荀彧和曹操有什么分歧的消息,但之前曹操数度亲自率军出征时,荀彧都是坐镇许都,居中调度,为何这次曹操率兵北伐,却将荀彧叔侄以及稍有些地位的文官都带在了身边?   是不是因为曹操“整齐风俗”、“惟才是举”等举措,已经引起了颍川谋士集团的不满了呢?或许这种不满才刚刚滋生,还未能促使他们有所动作——比起那些亟不可待暗中派人到襄阳的某些朝臣,他们中大多数都始终保持着缄默,并未与刘琮暗通款曲。   不过刘琮相信,如果自己能在与曹操的战争中获胜,颍川谋士集团势必会投入自己怀抱,因此这次进攻许都,不仅仅是压缩曹操的战略空间,也是对其麾下谋臣集团的一次试探。   从曹操选择曹洪、毛玠、程昱等人留守许都来看,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曹洪做为曹操的从弟自不用说,而毛玠和程昱又分别是陈留平丘(今河南封丘)人和兖州东郡东阿(今山东东阿)人。   考虑到曹军在淮南的失败,曹操在此时猛攻刘备就有了另一种解读。刘琮虽然不想太过武断,但他认为自己的推测基本上是符合曹操的想法的。   然而要攻克许都,达成此次出兵的战略目的,还必须将马超所率领的关中联军彻底击败。也许对很多荆州军将校来说,与之前所遇到的各路敌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他们建功立业的障碍,必将战胜的对手罢了。但是对刘琮来说,却远远不止是将其击败这么简单。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或许还不是解决关中问题的最好时机,但刘琮深知时机不能光靠等待,还必须主动创造。比如说这一次关中诸将联军出关,必然会使得关中空虚。在这种情况下,以奇兵突进的战术,抢占要点,进而控扼关中,切断关中军与关内诸地之间的联系,便成为一个“胜负手”。   要想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将已经出关的关中联军堵在关外。所以刘琮便将这个重任交给了赵云。同时为了减轻赵云的压力,他还要将马超所部留在豫州,至于如何留住,便要看刘琮的能力了。   根据特卫营的密报以及魏延、张辽等部斥候探报,马超所部五万之众,已经到了许都附近,其中一部骑兵三千余众,正向昆阳而去。大战一触即发,而刘琮却并未奔赴前线,反倒在叶城停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呈送统帅决戎机   荆州军各部出叶城之后,魏延、黄忠、张辽各领一万众兵分三路,向昆阳合围而来。其中魏延居中,黄忠居左,张辽在右。昆阳乃是光武以弱击强,威震天下,王业兴肇之地。当年更始起义军守城和外援的总兵力加在一起不过二万人,而王莽军的兵力有四十二万人,光武帝却审时度势,先让一步,后发制人,终于“屠百万于斯须,旷千古而一快。”   不过从兵力对比上来看,曹军现在是处于弱势,即便加上那三千关中骑兵,也不过五千余众。荆州军数倍于曹军,使得守城的曹将颇为担忧。然而曹洪却令其固守,无令不得擅自弃城。为此这名曹将一夜之间,急白了不少白发。   好在那三千关中军骑兵比荆州军要先到昆阳,否则面对三万荆州军,这名曹军只怕得须发全白。即便如此,对于守住昆阳他也没增加太多信心。   率领这三千余骑兵的候选入城之后,却并不打算据城死守。开什么玩笑?他们可是威震天下的西凉铁骑,怎能缩在城内做妇人状?   入城以后,候选先是以救兵和恩人的姿态很是耍了一番威风,惹得守将及其部下很是生气,不过念在大敌当前,不宜多生枝节才没有与他计较。谁知道候选如此,他的部下就更加不堪了。虽然那名曹军守将给候选所部在城内安置了军营,可那些精壮汉子却怎么耐烦待在军营之中?   在关中之时候选便是一方军阀,对待其治下百姓犹如猪狗,不但敲骨吸髓盘剥无度,动辄还纵兵劫掠妇女,荼毒之惨,可谓人神共愤。此次候选在马腾、韩遂等人号召之下,联军出关,也不是他忽然良心发现,要来报效朝廷,又或是向曹操示好输诚,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   毕竟关中地区在经过董卓、李傕等人的连续摧残之后,本就已经残破不堪,大量人口不是死于战乱和饥荒,便是逃往别处。曾经富庶的关中从此迅速衰败,若不是钟繇抚关中,稍稍恢复了一点元气,恐怕再过些年占据关中的这些军阀都不得不主动放弃,退往凉州等地。   所以当马腾和韩遂决定出关之后,候选等将便纷纷响应,最终组成了十万联军。而这十万人马又分为两路出关,候选便是跟随马超统帅的这一路。   倘若候选只是摆摆谱耍耍威风倒也罢了,可他那些部下就太过不堪了。将昆阳当成了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胡作非为,烧杀掳掠。城内巡守的士卒虽然只是县兵,却也不能坐视不管,两下里便先是拳打脚踢,接着便动了兵器。县兵怎能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关中骄兵的对手?当下便被其杀伤了数人。   如此一来,事态急剧恶化,那被杀伤的县兵自然有同乡为其报仇,而寡不敌众的关中骄兵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呼朋唤友,以至于牵扯的人马越来越多。   若不是守将见势不妙立即亲自领了近卫前去弹压,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而候选呢?在酒宴之上喝得醉醺醺的,搂着小娇娘说什么也唤不醒。待到了傍晚时分,候选醒来之后得知此事,却轻描淡写的反倒将那守将数落了一顿。在他看来,这是守将及县令考虑不周,才使得麾下兄弟们如此。   面对近乎无赖的候选,昆阳守将只能将一肚子火强行压住。可他的部下却没这么好性子,或者说没有他这种大局观,只要关中军士卒出了军营,便会被早有预备的曹军设伏殴打。至于“走失”的人也不是没有。候选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遂率领部众出城,在城东数里之地安营扎寨,以待荆州军前来。   要是按照候选的性子,直接领兵离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他也知道,此次出兵,这一路人马以马超为统帅,马超虽然年纪不大,却也不是个好说话的,所以候选虽然很不耐烦,却总算没有弃城而去。何况他所部人马还有三千余步卒,也正往昆阳而来。   大敌当前,昆阳曹军却和关中军候选所部闹的兵戎相见,对于荆州军来说,这自然是个很好的消息。   刘琮得知之后,有些不可置信的对贾诩说到:“关中诸将,皆此辈乎?”   贾诩难得的老脸微红,不知是否想起当年劝说李傕郭汜杀回长安之事,他轻咳两声,说道:“候选等将,有勇无谋,并不足虑。不过关中铁骑战力不可小觑,若是存了轻敌之心,恐怕反遭败绩。况且候选等关中诸将,虽然骄横无礼,不学无术,却也是久经战阵之将,颇为狡诈奸猾,与其交锋,不可不慎!”   刘琮点了点头,说道:“轻敌倒不至于。只是我军须速攻,而关中军骑兵不弱,恐怕难以将其全歼啊。”   在前线的魏延和黄忠、张辽此时也已合兵于昆阳城外,正商议如何攻破昆阳。   之前黄忠领兵做出往父城攻击的姿态,不过是为了吸引曹军的注意,使父城曹军不敢南下援救昆阳罢了。张辽率部佯攻定陵也是如此。   从叶城北上到昆阳其实还不到一天路程,倘若要打到许都城下,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昆阳。其次便是襄城、颍阴,之后便是许县。   据斥候探查,马超所领大军,除了候选这一部六千步骑往援昆阳之外,还有成宜所部两千骑兵,两千步卒往援襄城,张横所部一千五百骑兵,两千五百步卒往援颍阴,另有马玩所部三千骑兵,两千步卒游走于颍阴和许县之间。   面对这样的层层防御,荆州大军绕开县城直扑许都的战术显然是不行的。对此魏延等人都认为必须将这些县城尽数拔出。不过在如何攻打的战术问题上,魏延等人却有了分歧。   此次荆州军出兵,是以刘琮为统帅,所以如何进攻昆阳争执不下后,便送到了叶城让刘琮决定。   刘琮看过魏延等人呈送的公文后,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已有消息说陈到在曹操亲率大军猛攻之下,坚守数十日终于不敌,领残兵败出城外,往北而去。   所以对刘琮而言,必须尽快攻下许都,才能使曹操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巨大压力,给刘备一个喘息之机。那么,该选择谁的作战方案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弯弓虚射戏敌骑   选择何种作战方案,所要考虑的因素非常多。除了基本的天时地利人和之外,还要分析敌我双方的实力、优势劣势,兵种的数量、相互间配合甚至敌将的性格喜好、当地的风土人情等等。而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情报支撑,好在刘琮对于情报向来非常重视,这也使得法正主管的参谋府的参谋郎们,可以避免想当然的主观臆测。   和地位超然的贾诩相比,法正的作用就显得非常具体,虽然同样是出谋划策,但贾诩注重的是大局,而法正则更偏向于战术层面。这倒不是说法正没有大局观,只是他更擅长于此。   此次出兵北上,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昆阳,而魏延、黄忠和张辽三将都对如何进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黄忠提出“先外后内”的计划,也就是先解决城外候选所部,再进攻昆阳。张辽则认为可以同时进行,不过侧重攻城,对候选所部关中骑兵进行压制防御即可。至于魏延,则延续了其一贯兵行险招的作战思路:以张辽所部人马攻城,以黄忠轻骑营与关中骑兵厮杀,同时他率领所部绕行昆阳之后,对昆阳施行合围后,设伏消灭来援之曹军或关中人马。   在刘琮看来,这三个作战方案各有利弊,黄忠的计划如同其人:稳健之中不失老辣,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不给敌人以可趁之机。不过缺点也同样明显,那就是太正规,比的是双方将士的战斗力,可以想见伤亡必然不小。   张辽的作战计划,其实和黄忠的方案差别不太大,只是攻击的侧重点不同。然而正是这个变化,让刘琮觉得很有意思。因为相比之下,按照黄忠的计划进攻城外候选所部,则城内的守军完全可以固守不出。但若是荆州军攻城的话,候选就不能袖手旁观,必须向荆州军进攻。毕竟他是奉命前来增援昆阳,若在昆阳受到攻击之时按兵不动,恐怕怎么也说不过去。   而魏延的想法颇为大胆,攻城、消灭关中骑兵、围点打援多个战术犹如组合拳一般,在迷惑对手的同时,很好的掩饰了进攻意图,如果运用得当,可以很好的调动敌军,从而用最小的损失,却赢得最大的战果。不过这个作战计划颇为冒险,假如某个环节失误,恐怕会损失惨重。   经过与贾诩、法正等人商议之后,刘琮很快做出了决定,之后便率领两万步骑大军,从叶城出发,往前线而去。   昆阳守将见刘琮亲自领兵而来,连忙派人向许都求援,曹洪得知后虽然并不意外,但还是感到压力顿增。   自从曹操领兵北伐之后,曹洪防备内部更甚于防备外敌。做为曹操的从弟和心腹,他太清楚许都城内的哪些人心怀不轨,暗中与刘琮、刘备等人勾结了。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合适,曹洪早就大开杀戒,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了。现在看来,曹操留自己镇守许都,恐怕还有别的深意。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曹洪便开始暗中布置,不过在如何应对荆州军进攻的问题上,他却没有独断专行,请来毛玠和程昱共同商议。   毛玠字孝先,年少时曾为县吏,以清廉公正着称。天下大乱之时,他本想到荆州躲避战乱,尚未到达,听说刘表政令不严明,于是改往鲁阳县。曹操治理兖州,征召他为治中从事。   他曾对曹操说:“今天下分崩,国主迁移,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今袁绍、刘表,虽士民众强,皆无经远之虑,未有树基建本者也。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曹操郑重地采纳了他的意见,转任他为幕府功曹,如今是东曹掾,与崔琰一起主持选举。   这次将毛玠留在许都辅佐曹洪镇守许都,也是曹操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除了毛玠是陈留人这个原因之外,其为人清廉严肃,与性格急躁的曹洪不失为很好的互补。   不过在军事问题上,毛玠所能起的作用远远不如程昱。   程昱明于军计,如今已是奋武将军,封安国亭侯,见曹洪皱眉叹气之状,不由奋然起身说道:“公引军北上,将许都托付我等,怎可如此做愁苦之状?”   曹洪听了,肃然对程昱说道:“仲德将军所言极是!不过刘琮此人颇会用兵,荆州军这几年攻城掠地,屡战屡胜,实在令人难以防范啊。”   当初叶城之战,留给曹洪的惨痛记忆实在太过深刻,使得他一想到又要面对刘琮,就愁肠百结。   “虽如此,将军亦不可丧失斗志,否则全军依赖何人?”程昱沉声对曹洪说道:“还望将军能振作起来!”   毛玠也对曹洪说道:“公将镇守许都之重任委托于我等,若不尽心竭力,如何能对得起曹公之厚望?”   曹洪坐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对二人说道:“两位先生说的对,以洪之见,若要守住许都,恐怕还必须守住颍阴、襄城等地,否则仅凭许都恐怕难以抵挡荆州军之进攻。”   程昱眯着双眼思忖片刻,对曹洪说道:“刘琮此次出兵进犯,所图甚大,恐怕除了要抢夺天子之外,还要逼迫曹公迁都,以和刘备继续争夺河北之地。其用心何其毒也!”   “哼!天子怎可轻易令其夺走?”曹洪脸上浮现出一抹狠厉之色,见毛玠眉头微蹙,他便连忙转开话题说道:“这么说,荆州军此来,并不仅仅是为了攻下许都咯?”   程昱颔首道:“恐怕刘琮的胃口不止于此啊。所以将军必须有所取舍。”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曹洪,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曹公召关中诸将联兵出关,所为者何?”   听他如此一说,曹洪也猛然醒悟过来,心中不由轻松了几分,不过稍一思忖,他便又对程昱说道:“马超虽然年轻,只怕未必会与荆州军死斗吧?若是战事不顺,他必然会领兵奔回关中……”   程昱笑道:“只怕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   在程昱的计划之中,马超的关中联军可不仅仅是援军那么简单。这方面曹操虽然从未明确表态,但程昱很清楚,曹操很可能也有借助刘琮之手,铲除关中诸将之意。至于关中地区,现在虽还未能派驻曹军人马,但只要关中诸将联军损失惨重,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吗?   许都城内曹洪等人商议如何退敌之时,昆阳城外却已经有双方的斥候展开了厮杀。   荆州军数名斥候深入昆阳和候选所部大营之间,被候选麾下斥候发现之后,便立即传讯追杀。这数名荆州军斥候乃是张辽麾下骑兵,见关中骑兵反应很快,迅速堵住了己方回去的路之后,便立即决定绕过昆阳。   没想到这帮关中军的骄兵悍将见荆州斥候未曾交手,便远远遁走,顿时士气高涨,呼啸着催促战马紧追不舍。   那数名荆州军斥候见状,也来了脾气。他们这些斥候都是从军中精锐中择选而来,可谓精锐中的精锐,眼下被敌人撵兔子一般的追杀,如何能不气愤?   不过这也不仅仅是意气之争,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有人留下来断后阻敌,让同伴有机会将探查到的情报送回军营。   率领这支斥候队伍的什长,毫不迟疑的拨转马头,同时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那几人听了之后也立即兜转马头紧随其后,那两个没被点名的骑兵互相看了一眼,一咬牙狠狠抽打马鞭疾驰而去!   虽然已存必死之心,但这名什长并未打算带着兄弟们硬冲上去。他在飞奔的战马上冷静的看了看迎面而来的敌军,判断着双方的距离,自己能够采取的战术,哪些可以利用的地形。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飞速急转,几乎瞬息之间便有了决定。   随着这名什长取下身上背负的长弓,那几名部下也都纷纷取长弓在手。   骑射功夫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练好的,即便是关中骑兵,也不可能人人都会这一手。在这些关中骑兵眼里,荆州军骑兵的骑术虽然还看得过去,但真若是交手的话,绝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很快他们便为自己的骄傲自大付出了代价——突兀射出的利箭从最前面的那名关中骑兵胸口狠狠贯入,带起一缕鲜血后,随着这名骑兵仰面翻滚落下战马。   跟在这名骑兵后面的人下意识的提起缰绳,战马前蹄腾空后退猛地一蹬,从这名中箭的骑兵身上高高跃过。   另一名被箭矢射伤肩膀的关中骑兵,忍着剧痛才未从战马上落下,不过手中所持的长矛却已脱手落地,显然失去了战力。   荆州军斥候一击得手,射死射伤各一名追兵之后,却并没有恋战,兜转马头会合成一队,追着那两名先离开的斥候而去。后面的关中骑兵见状更是怒火高炽,发了狠地死命追了上来。   “哈哈,还想尝尝吗?”什长落在最后面,回过身子亮出长弓,高声笑骂道。后面的关中骑兵见状连忙低头,去只闻弓弦空响,不见箭矢飞来,心知被这荆州斥候戏弄,更是又气又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可进可退先移营   昆阳城外的关中军营内,候选一边大口灌酒,一边听斥候回报,当他听到荆州军斥候杀伤己方数人之后,尽数逃回荆州军大营,顿时气不可遏,抬腿将面前的几案一脚踹翻。稀里哗啦地顿时将帐内弄的一片狼藉,那名前来禀报的校尉见状,不由浑身打了个冷战,双膝一软跪地请罪。   “哼!一帮饭桶,往日里在关中时整天耀武扬威,此时竟然连几个荆州骑兵也对付不了!”候选摔掉手中酒樽,站起身踱步到那名校尉身前,厌恶的看了一眼后呵斥道:“还不滚出去!赖在这里等本将给你赏赐不成?”   那校尉听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出了戎帐。候选眯着双眼思虑片刻,对身旁胡床上坐着的副将说道:“荆州军斥候竟然如此厉害吗?”   副将迟疑道:“据说荆州军骑兵所用战马,多出自凉州。想来是因为如此,兄弟们才没能追上他们吧?不过敌之斥候竟然将我军将士杀伤数人,自己却毫发无损,实在是令人可虑。”   “哈哈,有何可虑?”候选干笑两声之后,脸色忽然一冷,看起来颇为狰狞:“荆州军能有多少这样的精锐?我看荆州军中,恐怕还是以步卒为主。本将就不信碰到咱们关中骑兵,这些步卒还能抵挡得住!”   副将仰面对候选说道:“虽如此,我方却不可大意。荆州军这几年连克江东益州汉中等地,战力之强,天下知之,将军不可大意啊。”   酒意上涌,脸色通红的候选闻言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这名副将,说道:“以你看来,荆州军此来会先攻城呢,还是会先向我军进攻?”   “以末将看来,恐怕会先进攻我军。”副将老老实实的回道:“我军皆为骑兵,来去如风,若是荆州军先攻城的话,我军突然冲杀而来,必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遭受惨败也未尝可知。”   候选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啊,如此一来,咱们可就成了这昆阳城外的一道屏障了。”咒骂了那名昆阳守将几句之后,候选又说道:“依我看,咱们此来虽是增援昆阳,却不可在此地消耗太多实力。不,最好是一点实力都不要损失。能让荆州军和曹军互相厮杀最好,他们厮杀的越凶,咱们便越有利!”   “话虽如此,可荆州军又岂能听咱们的?”副将发愁道:“不如咱们重新设营?”   候选扭头对副将问道:“重新设营?设在何处?”自从昨日步卒也赶到昆阳之后,候选所部营寨便愈发扩大,移营可不是小事。搞不好的话,很可能会被荆州军趁机进攻,从而使得己方招致惨败。   副将沉思片刻,抬起头对候选说道:“不若移至北门后面?这样的话荆州军要进攻我军,还要绕过东门或西门,不过如此一来,他们必然担心会被城内守军冲击截杀。”   “好主意!”候选听了眼睛一亮,不过他很快又摇头道:“不妥!不妥!”   副将连忙问道:“有何不妥?”   候选眉头紧皱地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停下来后对这名副将说道:“我军若是在移营之时被荆州军攻击,则无可依仗,如何拒敌?”   “这个嘛,可以先让步卒前去立营,将军率骑兵列阵防备。”副将斟酌道:“待北门营寨立好之后,将军再率骑兵徐徐前往,荆州军即便想追击,也失去了战机。”   候选一言不发的回到榻前坐下,思虑片刻之后沉声说道:“不错!就按汝所言行事!此事也不必知会城内那帮曹军,咱们明日便着手进行!”   将己方营寨移至昆阳北门,即可以使得己方受到城墙的保护,也使得己方更加进退自如。候选越想越得意,忍不住狠狠夸赞了这名副将几句。那副将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谦辞称谢。   “不过荆州军大军既至,会不会趁夜来劫我方营寨?”候选抓起酒壶灌了几口酒之后,忽然想起这个问题,便扭头对这名副将说道。   军中主簿闻言摇头道:“想来不会!”他方才看着那副将提议后被候选好一番夸奖,心中很是羡慕,此时便连忙卖弄道:“荆州军虽然诡计多端,但其大军既然已到此处,便不会行此险计,否则得不偿失,岂不是会令士气低落?”   候选狐疑的看了眼主簿,将信将疑的点头道:“或许如此吧……”   “虽如此,却也不可不防啊。”那名副将见状,连忙说道。   主簿轻咳一声,双眼微眯说道:“如何行事,还需候将军定夺。”   候选歪着脑袋思忖片刻,却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不由烦躁的挥了挥手:“罢了,不过是一夜而已,劳师动众的白白辛苦!”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候选见主簿得意洋洋的样子,颇为奇怪,不过他正忙着领骑兵在营外列阵,只问了几句移营之事,便将主簿打发离开,弄的那主簿心里空荡荡的,很是失落。   城内守军见关中军往北门立营,大吃一惊,急忙报给守将,那曹将闻讯之后也是惊诧不已,忙派了心腹出城去见候选。   候选见了曹将所遣之人,冷笑道:“怕个什么?我军骑兵虽在城后,却可以在敌军攻城之时,出其不意突然杀出,荆州军必败!”   见那人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候选不耐烦的说道:“回去报与你家将军,选等领兵前来增援,自然不会在荆州军攻城时坐视不理。难道我等就不想建功立业,报效天子吗?”   他不说什么建功立业报效天子的话还好,说了之后那人更加狐疑,心中暗道,这帮关内将领,比之盗贼不过多了个朝廷的封号而已,所行之事又有何异?什么建功立业,报效天子,也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简直可笑!   不过这人也知道候选脾气暴躁,性情凶恶,不敢多言,匆匆告退之后返回城中,对那曹将复述了候选的话后,又道:“只怕关中军打的是可进可退的主意,若是有便宜可占必然会冲杀出来,若是我军守不住城池,他们卷起包袱撒腿就走,又能有什么损失?”   那曹将闻言,苦笑道:“移营就移营吧,只要能威胁到荆州军攻城总是好的。”不过他和候选很快都发现,荆州军的打算可不仅仅是攻下昆阳这么简单。   ☆、第一百三十章 铁骑对战弓弦响   仲秋的阳光透过旌旗间的缝隙,洒落在刘琮的脸庞之上,暖洋洋的。从他所处的位置望去,昆阳城头清晰可见。他想象着当年更始起义军,是如何在四十万新莽大军的围攻下,坚守昆阳那么久;想象着光武帝是如何率领近千骑兵大破数十倍敌军;想象着溃逃的新莽军士卒是如何互相推挤,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   他率领两万人马到达昆阳前线之后,此处的荆州军总计便有五万五千余众。以众击寡十倍于敌,倘若平推过去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将昆阳攻克,然而刘琮认为越是在己方占有优势的情况下,越不能疏忽大意。   对于关中联军的实力,刘琮既没有觉得对方不可战胜,也不认为只需吹灰之力就能将其轻松击败。候选固然骄横,但其能在关中立足,必然有其可取之处。   “大将军!候选所部步卒正在北门立营!”一名校尉催动战马到刘琮身前,将麾下斥候刚发现的情况禀报给刘琮。   刘琮微微颔首,对他说道:“再探!”   待那名校尉纵马离去之后,刘琮扭头对身旁的法正说道:“看样子候选是想移营到昆阳城北,这会儿却在东门列阵,试图迷惑我军。”   法正眯眼道:“候选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不想首当其冲罢了。然则其移营至城北,却也是我军猛攻其部的一个机会。”   “哦?说说看!”刘琮很感兴趣的问道。他深知在战斗进行之前的任何作战方案,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倘若完全依照计划行事,未免成为军事教条主义,最终落得个可悲的下场。而在战斗之中,临时改变战术从而大获全胜的战列可谓比比皆是,反之亦然。   法正接着刚才的思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之后,刘琮扭头望向昆阳东门方向,思忖片刻之后说道:“我看可以,就以孝直所言行事!”   “喏!”法正精神一振,立即领了刘琮的调兵虎符去调兵遣将。贾诩见状,捋着胡须对刘琮笑道:“大将军可是越来越懒了啊。”   刘琮笑道:“能者多劳,吾也可自在些,岂不是更好?”   其实现在刘琮出现在前线,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意义,不但是他,就连贾诩其实都没有必要到前线来。而且贾诩现在很少对战术发表什么意见或建议。自从参谋府成立之后,各种繁杂的事务便由那些精力充沛的年轻参谋郎们承担了,他们根据各种情报分析之后提出的建议,还会经过数次沙盘推演,在贾诩看来虽然缺少灵气,但却颇为实用全面。   而刘琮和贾诩之所以要出现在昆阳前线,就是要让曹军和马超感到巨大的压力,从而为赵云等部袭取关中,制造更多的机会。   见己方各部将士变阵之时颇为迅捷,眼花缭乱而又不曾混乱,刘琮不由微微颔首,对贾诩说道:“有此精兵,何愁逆贼不扫,天下不平!”   贾诩笑道:“此战之后,大将军只怕要让天下为之震动了。”   正说话间就见一名风尘满面的斥候疾驰而来,到了刘琮前面跃下战马时差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好在旁边一人以长矛矛杆伸出去让他借了借力。   “大将军!臧霸等诸将,领兵五万北上攻入青州,东莱太守管统不敌,已被臧霸等将占据东莱!”那斥候喘着粗气将战报报上之后,便在旁人的搀扶下退了下去。   刘琮闻言皱眉对贾诩道:“看来吾之前低估了臧霸等青徐诸将的野心,刘备也有些大意了啊。”   “大将军不必忧虑,以老夫推测,臧霸等将未必就是针对刘备而去。”贾诩双眼微眯,沉吟片刻后对刘琮说道。   “哦?先生的意思是,臧霸等青徐诸将只是虚应故事,以应付曹操而已?”刘琮疑惑道:“以他们的野心,当不会仅仅如此吧?”   贾诩笑道:“正是臧霸等将野心颇大,才不会与刘备兵戎相见!”   他这么一说,刘琮便立即反应过来,失笑道:“是啊,只要刘备不灭,曹操就无法腾出手来收拾他们。吾不是低估了臧霸等将的野心,是低估了他们的智商啊。”   既然臧霸等人并无针对刘备之意,想来刘备就能很快将袁谭所部全都收服,这样即便丢失了邺城,也不至于无立足之地。而且在吞并了袁谭部众之后,实力必然更加强大。刘备如果能在曹操主力北上之时,分兵抵挡住曹操的进攻,而以主力消灭袁尚、袁熙兄弟,占据幽州,根基就将更为稳固。   当下的形势比之从前群雄并起之时看似明朗了许多,但在刘琮和曹操以及刘备之外,仍然有数股潜在的势力。有的仍然在潜伏之中,有的则蠢蠢欲动,还有的已经按捺不住,跳了出来。这其中尤以关中诸将最为明显。   马腾、韩遂等关中诸将虽然表面上服从曹操把持的汉室朝廷,但实际上他们心中是怎样想的,恐怕曹操也早已心知肚明。此次调他们出关,也未必安了好心。而马腾和韩遂等关中将领,又岂能看不出曹操这“借刀杀人”之计?然而看出来之后仍旧联军出关,所持者,无外乎其军力而已。   在刘琮看来,这些关中诸将和臧霸等人一样,都不知天下大势,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一己之私,兴兵而起罢了。他们既缺乏明确的政治理念,也没有清晰的治国之策,虽然能够凭借乱世之中发展起来的势力猖狂一时,但总会被历史的大潮无情的淘汰。   至于许都城内的那些朝堂大臣,也多是如此,只是他们连马腾和韩遂等人都不如,手中无兵无权,有的只是世家大族历年积累下来的人望而已。或许有些人的确是忠于汉室的“忠臣”,但如今乱世之中,忠臣而无实力是最为可悲的。   所以那些人派来的使者再如何鼓动唇舌,刘琮也只是听听罢了。何况刘琮很清楚,这些人恐怕以后也会成为自己的障碍,虽然硬实力不强,可要是铁了心和自己做对的话还是颇为难缠的。   此时被法正派去进攻候选所部的骑兵已经出发,数千骑兵疾驰而去时腾起的烟尘,使得城头上的曹军将士,心中如同被压上一块巨石一般。   “将军,是否将去北门立营的步卒召回来?”那名主簿见荆州军骑兵来势汹汹,便连忙对候选问道。   候选傲然冷笑道:“怕甚么?敌骑与我军数量相当,难道凭咱们关中铁骑,还怕他们不成?”   主簿却很是担忧的说道:“虽如此,却还是谨慎些为好。”   “不用再说了!大不了退回营内便是!”候选烦躁的挥了挥手,那主簿见状也只好闭嘴不言。   这一路荆州骑兵并不是明光骑,而是黄忠麾下的轻骑营将士,三千余战马疾驰犹如奔雷滚滚,向候选所部阵前杀来。候选虽然嘴上说不怕,心里却是怕的紧。方才不过是为了提振士气,才故作镇定罢了。   不过再怎么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候选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喊道:“杀!”   旁边两名校尉立即跃马而出,所部骑兵也很快跟上,向荆州军骑兵迎击而去。这是候选最常用的战术,先由两支骑兵迎面冲击,在接近敌军的时候突然分开包抄两翼,而他自己则率领主力,直取对方的中路。   这种战术往往会让敌人出其不意,从而应对失据,再被候选率领的主力骑兵从中路猛然突击,十之八九会抵挡不住,很快溃败。正是依靠这种战术,候选无往而不利,就算对上匈奴人,也敢亮出兵器厮杀一番。   然而屡试不爽的战术今天却不好使了,在那两名校尉率领部下,与荆州军还有一箭之地后,按照之前的经验很默契地分头杀向荆州军骑兵两侧时,就见荆州军骑兵忽然抬起手,还未看清楚他们所持何物,就听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和箭矢破空之声。   尖利的呼啸声中锋锐的弩箭几乎转瞬即至!   “啊!”猝不及防的候选部下,纷纷中箭落马,若是他们始终坚持迎面冲杀的话,也不会因展开队形而遭受如此重大的杀伤。可惜现在哪儿是他们后悔的时候?前面的骑兵被弩箭射落战马,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要么提起缰绳勉强避过,要么就只能任由战马践踏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向前冲去。   最为悲惨的是那些犹豫之人,又或是骑术稍差,避让不及撞得人仰马翻,一时间战马嘶鸣伤者惨叫之声,在滚滚如雷的马蹄声中响成一片。   分袭两翼的骑兵伤亡惨重队形打乱,从中路迎战的候选见状大吃一惊,可现在战马已经提起速度,无论如何是不能轻易停下来的,好在他在两翼骑兵分开之后才率兵冲杀,否则这一轮弩箭也够他喝一壶的。   不过候选虽然没有遭到弩箭的攻击,但在两军冲撞在一起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对于荆州军骑兵战力的估计,大错特错了。   荆州军骑兵在用过弩弓之后随手将其挂在马鞍旁边,亮出近战时所用的锋利马刀,在一片“叮叮当当”的兵器相击声中,左劈右砍!若不是候选反应及时,差一点便被迎面冲来的那名荆州军骑兵一刀劈掉了胳膊。饶是如此,他也瞬间出了身冷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惊闻后路已被断   “退!快退!回营!”躲过了那一刀之后,候选挥舞着手中长矛将自己护住,直起身高声喊道。其实不用他下令,后面的部下见势不妙,已经开始减速,兜转马头准备向后逃走了。   那两个领兵分袭荆州军骑兵两翼的校尉,一个被弩箭射中脖颈翻身落马,被部下战马踏成了肉泥。另一个虽然毫发无伤,但却被吓破了胆,死命地抽打战马,紧紧俯低身子贴着战马不管不顾地疾驰而去。后面的部下见状,也都有样学样,跟着他一起狼狈逃窜。   昆阳东门城头上,曹军将士见候选所部骑兵被荆州切瓜砍菜一般,杀得七零八落好不狼狈,不但不为他们感到担心,反倒起哄叫好起来。由此可见,这些关中军是多招恨。   “杀!杀的好!让他们再耀武扬威!”一名年轻士卒恶狠狠的对城下啐道,他面庞质朴,此时却激动的涨红了脸,看上去颇为狰狞,想来之前没少受关中军的欺负。   旁边一个年长些的汉子摇了摇头,按着这年轻士卒的肩膀说道:“别喊了,他们吃了败仗,于咱们又有什么好处了?”   年轻士卒闻言,愣怔了一下,怏怏地摆弄着手中握着的长矛对这人说道:“谁让他们在城里无恶不作,现在被荆州军杀也是活该!”   “他们被杀光了,杀跑了,难道荆州军就不来攻城了吗?”年长汉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是什么将军校尉,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即便候选所部有再多不是,可他们毕竟是和曹军一方,若是被荆州军击溃,或是候选领着残兵败将逃走,则昆阳防守就只能靠城内守军了。   其实这个道理那年轻士卒又何尝不知,不仅仅是他,那些咬牙切齿或大声嘲笑关中军的士卒,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之前关中军在城内闹的实在太过不堪,守军死伤了好些人,而这些人的亲朋好友又都是在军中,现在见关中军倒霉,他们怎能不感到大快人心,格外痛快?   至于关中军被击败或逃走之后的事,现在谁还顾及?这年头当兵吃粮本就是有今天没明天,能快活一时便是一时。   不过昆阳守将却陷入了两难之中。他虽然也对候选颇为厌恶憎恨,但候选所部六千人马,对守城来说绝对是一支强援,他又怎能见死不救?   “将军,不可啊!”一名校尉听了他的打算之后,连忙出言阻拦道:“焉知这不是荆州军之计?”   守将闻言,皱眉道:“荆州军并未有攻城迹象,可若是不出兵接应的话,恐关中军力不能支。”   那校尉见状便又劝说道:“可是城内人马守城都不足用,又怎么能出城接应候选所部?以属下看来,关中骑兵虽然现在吃了个大亏,可实力犹存,只要退回营寨之内,尚有坚守之可能。若是我军冒然出城,被荆州军所趁,则大事去矣!”   “唉,也只能如此了。”守军听了之后低头沉思片刻后,重重地拍了拍垛口,叹气说道。   城下荆州军骑兵与关中骑兵厮杀了一阵,因候选及时撤退,总算保全了大部分人马,损失了数百骑之后仓皇逃回了营寨。荆州军骑兵本欲追击夺营,却听己方阵中传来鸣金之声,只得勒住战马,叫骂了几声后凯旋而归。   候选失魂落魄的回了大营,劈头见主簿在大营辕门望楼之上,不由怒火中烧,大声吼道:“汝怎不提醒我?”   那主簿吃他这一吼,吓得连滚带爬的下了望楼,迎至候选马前,连声说道:“将军息怒,非是属下不曾提醒,实在是荆州军太过狡诈啊!”   候选本来就是借斥责主簿来转移部下的注意力,此时目的达到,便懒得再搭理主簿,回头看看荆州军骑兵也收兵退走,便梗着脖子横道:“别看他们占了点小便宜,想要吃下咱们,只怕还没这么好的牙口!”   “是啊,方才咱们只是一时大意了些而已。”一名司马连忙附和道。   另一名校尉也道:“荆州军所持,不过是弓弩令人难以防范罢了!若是咱们有了准备,还怕打不过他们?”   候选被众人说的逐渐恢复了几分信心,点头说道:“吃个败仗没什么!咱们这些年也不是没被打败过。只要下一次咱们准备充足,想来荆州军也拿咱们没什么办法!”   那主簿见候选等将强自硬撑,也不说破,一面让留在营内的步卒加紧防御,一面跟着候选等人到了中军大帐。   众人刚在帐内落座,就见一名斥候急匆匆地奔到大帐外,单膝跪地对候选报道:“将军!荆州军一支人马绕过昆阳北上,截断了通往襄城的道路!”   “什么?”候选大吃一惊,从几案后站立起来,将那斥候召至帐内,厉声问道:“可曾探查明白,这路荆州军是何将所领,共有多少步骑?”   帐中诸人也都颇为紧张地注视着那名斥候,心中忐忑不安。   那斥候回道:“看旗号,应是荆州军南郡太守、扬武将军魏延!这一支荆州军声势浩大,大概在万余人马左右!”   “嘶……”候选牙疼般的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立在原地,一只手下意识地揪着下巴颏下浓密的胡须。   原本还想着移营到昆阳城北之后,便可进可退,若是形势不妙就能随时退往襄城,谁知道荆州军竟然会突然从昆阳西面绕了过去,截断了通往襄城的道路?   如此一来,岂不是将自己和部下的后路给截断了吗?   “将军,不若趁荆州军尚未合围,先向东而去?”有人低声提议道,他这话打破了帐内凝重的气氛,立即便有人出言附和道:“是啊,如今敌众我寡,若是被荆州从四面合围,恐怕我军想走也走不脱了!”   候选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原本就很烦躁的心情更加恶劣,他捏起拳头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然后猛地转过身冲帐内诸人厉声吼道:“都给我闭嘴!”   中军帐内顿时鸦雀无声,候选摆了摆手,将那名斥候打发出去之后,沉声说道:“现在走就能走脱了吗?”   他这话一说,诸人陆续反应过来,有人苦笑着摇头道:“只怕荆州军截断我军后路,其目的也正是让我军不战自退啊……”“哼,总算没被吓破了胆子!”候选按着腰间长剑的剑柄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和荆州军死战到底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入城坚守粮草缺   荆州军截断昆阳往襄城的道路,意味着什么对候选等人来说再清楚不过,直到此时,候选才真正感到害怕。即使方才差点被荆州军骑兵砍伤时,候选都未曾像现在这么害怕。   “将军,那还要不要在北门立营了?”主簿见诸将校都愁眉不展,便小心翼翼的对候选问道。   候选想了想说道:“先看看荆州军有和动向,再作计较。”若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气,估计这会儿已经不管不顾的率兵冲杀出去了,可方才与荆州军初次交手,就让候选觉得,荆州军骑兵的战力丝毫不亚于凉州铁骑。甚至比好勇斗狠的凉州骑兵更会配合,因此也更加难以对付。   主簿应喏之后,又道:“既如此,恐怕还是要把咱们这边的营寨再加强一番。”   “是啊,现在看来咱还是有些小瞧了荆州军。”一名校尉连忙出言附和道。虽然同样是安营扎寨,但关中军诸将大多并不注重营寨,毕竟关中军骑兵较多,相应的斥候也便多一些。而越是依赖步卒的军队,一般而言越注重营寨的防御。相比之下,关中军的营寨最多能算是临时驻扎之处,防御力非常薄弱。   候选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那名校尉,不耐烦的说道:“既然知道,还愣着干嘛?”   诸将校听了连忙躬身退出,只有副将和那名主簿仍留在帐中。   “想来城中也当知道荆州军绕过西门,截断往襄城而去的道路。”候选烦躁的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回头望向主簿问道:“以汝之见,我军是否当移驻城内?”   无论候选之前对自己麾下的骑兵多么有信心,现在也已消失大半。不过让他直接提出入城暂避荆州军锋芒,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所以候选才会有此一问,正是要借主簿的口来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名主簿虽然不擅军事,但其跟随候选已有数年,能从普通的书吏混成主簿,自然有他的长处。此刻听候选这么问,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捋着胡须说道:“以目下形势而言,我军与曹军分则两害,合则两利。想来那吴将军也不会不知,只是……”   他看了眼候选,见其脸色阴沉,便连忙又说道:“只是我军入城之后,若无援军,恐再无突围之望了啊。”   候选迟疑道:“可不进城,就凭咱们这几座营寨,如何能抵挡得住荆州军?”   之前候选虽然因部下闹事而与曹军守将不和,故而出城驻扎于东门之外,但那时他信心十足,觉得荆州军或许长于水战,步骑相争的话自己必占上风。可是遭到荆州军骑兵无情的打击之后,候选立即明白了双方的差距。他也很清楚,己方将士从上到下就没几个人会立营,现在的营寨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将军,或许我军可趁夜而走!”那名副将在得知道路被荆州军截断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暗自思忖如何摆脱当下困境。现在见候选还想入城死守,不由出言说道。   候选愣怔了一下,转头对副将问道:“怎么个走法?”   “大张旗鼓,虚设疑兵!”副将连忙回道:“只要能骗过荆州军,一夜时间也足以让我军远遁了。”   主簿听了却摇头道:“我军不战而走,恐难以交代啊。”   “哼,能走之时不走,难道要全军覆灭于此,才能有所交代吗?”副将有些着急的说道。在他看来只要己方人马不至于损失惨重,丢了昆阳又能怎样呢?现在的形势之下,不是曹军仰仗关中军么?只要能让马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便没有任何问题了。   见二人争执不下,候选又是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走出大帐,见各部将士正在加固营寨,却乱哄哄的毫无章法,不由更觉恼火。   “将军,事不宜迟,还请早下决心啊。”主簿跟在候选身后低声说道。他并不是不想离开此地,但总觉得副将所说的办法未必可行。荆州军斥候神出鬼没,谁知道这边有什么动静荆州军会不会知道?若是夜半三更弃营而走却被敌军追击,那时候进退失据,才最为可怕。   候选这会儿也很是纠结,他对于逃走并不抵触,只是和主簿一样,担心放弃营寨之后,反而更加容易遭受荆州军攻击。从当下来看,入城与曹军一同防御,可以避开荆州军的锋芒,至少能够凭借城墙坚守一段时间。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见机行事吧!   这些想着,候选便沉声说道:“我军既然已被荆州军截断退路,眼下便只能入城与曹军一同防守。只要坚守城池不失,便总有机会!”   那副将见候选心意已决,便不敢再劝,心中却暗自想到,就算和城内曹军一同守城,估计也是无法守住的。现在看来只有早做打算,找好退路。   既然决定了要入城,候选便干脆派了这名主簿先往城内与守将接洽,那守城的曹将听闻候选要率部入城,即便心中十万个不情愿,也只得捏着鼻子同意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提出要候选约束军纪,不可纵兵在城内劫掠乃至杀人放火。那主簿一心想着先入城,当下没口子的应承下来。   回了候选营中后,这主簿却不敢复述守将之言,反倒将那名曹军守将说的颇为卑微,哄得候选心情大好,稍事整顿之后,便率领亲卫部曲先行入城。麾下将校及士卒得知将要入城后,也颇为高兴。毕竟住在戎帐内怎能和房屋之中相比?   守卫在城头上的曹军将士,见关中军去而复来,看样子是要入城,不由大哗。   “凭什么放他们进城?还嫌咱们被他们欺负的不够吗?”有人气愤愤的踢了一脚垛口,恨声说道。   也有人劝说道:“眼下大敌当前,还是别计较以前的那些事了。”   “什么以前?前几天高大叔被砍伤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之前那人怒目说道:“这会儿吃了败仗,就想躲回城里?这世上哪儿有如此便宜之事!”   该管这队的队率听了后走将过来,对那人说道:“罢了,这事已成定居,吵吵嚷嚷又有何益?不过我看啊,这关中军的嚣张气焰,可是被荆州军给打下去不少!”   旁边有人接道:“只怕这会儿看着垂头丧气,待进来城又变得耀武扬威了。”   议论声逐渐小了下去,但曹军士卒的心情都颇为沉重。和关中军士卒并肩作战?他们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听说荆州军从西门那边绕了过去,已经将咱们与襄城之间的道路给截断了?”那什长见都伯从马道上来,脸色颇为阴沉,心中不由一紧,连忙上前低声问道。   那曹军都伯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同时用阴郁的眼神扫视了一眼城头上的部下,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荆州军魏延所部,已经在北门外十余里之地立营了。”   “啊?竟然是真的?”什长发愁道:“这么说,就算从襄城来了援军,也还要先攻破魏延所部大营?我可听说这个魏延很不好对付啊。”   都伯勉强振奋了一下精神,拍着这名什长的肩膀说道:“现在担心又有什么用?说起来也不知道关中军入城,对咱们来说是好是坏。”   “哼,这些关中军怎会守城?到时候别给咱们添乱就是好的。”什长一边跟着都伯在城头上走着,一边说道:“兄弟们怨气很大啊,就怕关中军士卒上城之后,会再次发生冲突。”   都伯停下脚步,转头对什长说道:“吴将军方才说过,不许咱们与关中军的人再发生争执,你可要把兄弟们给看紧点。”   什长点头道:“俺也只能尽力而为,只要关中军不惹到咱们头上,便是让他一让又何妨?”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都伯探出身子向城外张望片刻,有些疑惑的说道:“关中军入城,敌军应当早就发现,为何却一直毫无动作?”   他都想不明白,什长就更不明白了,当下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闷头不语。   这个问题也同样萦绕在曹军守将吴将军的心头,在候选率部入城之时,为了防备荆州军突袭或是攻城,吴将军还专门在城头上亲自坐镇,没想到荆州军却按兵不动,只是派出了一些斥候在城外游走窥探。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余晖将天边云朵晕染得颇为绚烂,从荆州军大营中升起的阵阵炊烟,使得这名曹军守将突然意识到,城内的粮食恐怕难以支应这么多人马。   旋即这名守将又自嘲的想到,昆阳城还不知道能守几天,现在想这些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候选本来未曾想到此事,但在那名主簿的提醒下,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如果荆州军未曾截断昆阳与襄城之间的道路,那每隔上十几天便会有粮草押运过来。毕竟此次他奉命驰援昆阳,不可能将粮草都一起带上,否则将严重影响到来昆阳的时间。“若仅仅是兄弟们少吃几口也还罢了,可这些战马若是断了顿,怎么能上阵冲杀?”候选找到守将之后,总算没有像之前那样盛气凌人,可他这话还是让守将感到很是头疼。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如何使敌陷泥潭   对于这名曹军守将来说,他固然希望候选所部入城协助防守,但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不,刚一进城候选便来找自己大吐苦水,可他说的又不是没有道理,令这名守将一时间难以回答,支吾不语。   “哼,扭扭捏捏的忒不痛快!”候选低声嘀咕了一句,见吴将军涨红了脸,便又说道:“军中粮草匮乏,眼下粮道又被荆州军截断,依我说,只有一个办法!”   他即便不说什么办法,吴将军也知道,无外乎“搜刮”二字罢了。   “这怕是不妥吧?”吴将军强忍不快地对候选说道。他虽然到昆阳不久,但一方面曹军军法严格,另一方面总还是有些不忍,因此对候选所说的办法很是抵触。   候选急赤白脸的说道:“不妥?那你倒是说个妥当的办法来!”   “还是,先等等看。”吴将军见话不投机,便转了话题,对候选说道:“若是能将魏延所部击败,或是将荆州军击败,又何须为粮草发愁?”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候选顿时暴跳如雷:“能打退荆州军,还用你说?可现在谁去打?是你吴将军亲自领兵出城还是让我等去?”   候选身后的主簿见状,连忙上前劝道:“将军息怒!吴将军也是为了退敌嘛。只要咱们多想想,办法总是会有的。”   “哼!办法办法,如今被困在城内,能有什么办法?”候选冷哼一声,指着城外的荆州军大营说道:“数万荆州军合围之下,能守住城池都算不错了。”   吴将军眯着双眼,对候选说道:“粮草之事某自当一力承担,还请将军约束好部下,勿要再如前些日子那般。”   候选听了,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主簿看着他的背影,又扭头看看吴将军,叹了口气,紧追着候选而去。   “将军,这些家伙实在欺人太甚!”一名曹军校尉仇恨地看着候选等人离去之后,对吴将军说道。   吴将军淡然摆手道:“大敌当前,不要再旁生枝节。”   那几名校尉和骑尉见状,只得压住怒火,其中一人皱眉对吴将军说道:“荆州军未趁候选所部入城时进攻,却不知是什么缘故?莫非荆州军是想将其放入城内,好聚而歼之么?”   “这也说不准,也许是怕进攻候选所部时,我军出城接应呢?”另一人问道。   旁边那名校尉摇头道:“我军就这么多人马,荆州军会害怕咱们出城接应?”   吴将军转过身望向日暮下的荆州军大营,沉声说道:“不管敌军打的什么主意,眼下咱们却只能与候选同心协力,共同守住城池,以待援军。”   见诸校尉骑尉都低头不语,吴将军便又道:“想来不出两日,许都曹将军便能知晓此间情形,必然会派军来援,诸位切不可先失了斗志!”   “属下等并非没有斗志。”那名校尉担忧的说道:“只是城内战守之具如霹雳车等,与荆州军相比所差甚大……”   吴将军打断了他的话:“至少我军还有城墙可以依仗,霹雳车使用得当,也应该能与荆州军抗衡。眼下最为要紧的,便是士气!若是将士们士气低落,恐怕不用荆州军攻城,就会有人逃出城去。”   他这话让众人悚然一惊,立即纷纷表示绝不会纵容部下,若发现妖言惑众,动摇军心者,会立即斩首示众。   “荆州军截断我方退路恐怕还不仅仅是为了昆阳。”吴将军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就怕其是为了吸引关中军前来,各个击破啊。”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迟疑问道:“可若是马超率关中大军而来,魏延岂不是陷入两面受敌之境?”   “魏延既然敢截断我军道路,必然有恃无恐,所以我才会有此推测。”吴将军说完之后,见诸人面上表情愈发凝重,便打了个哈哈,说道:“或许是我多虑了,现在天色已晚,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以防荆州军趁夜攻城!”   城外十余里处的荆州军大营中,刘琮与法正等参谋府参谋郎正围着沙盘,推演接下来的战况。   “最迟到后日上午,曹洪便会得知我方魏将军已截断了昆阳通往襄城的道路,而其调动兵马前来,至少也还有三天。而襄城曹军若是不得曹洪军令,亦不可能擅自出兵救援昆阳。”一名年轻的参谋在沙盘旁立的笔直,对刘琮和法正说道。他出身于荆州世家大族,前年刚满十六岁时便被父亲送至刘琮身边,成了普通的少年近卫。   不过这小子脑瓜子机灵,又颇为好学,更对行军打仗之事很感兴趣,如今已成长为一名初级参谋郎。   刘琮微微颔首,转头对法正说道:“不知道马超会如何应对?”   法正回道:“若是所料不差,马超必会亲自领兵来援。”   “他要以此来树立在关中军的威信?”刘琮有些明白了,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只可惜很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那个参谋郎待刘琮说完之后,又接着说道:“魏将军立营之后,候选所部斥候曾前往窥探,被我军斥候所阻。”   “说说我军斥候的发现吧。”刘琮对那年轻参谋郎说道。   待其将斥候所探情报禀明之后,刘琮点头道:“看来候选吃了这个亏之后,便学乖了,知道躲回城内,依托城墙防守。”   那参谋郎所报的情报,都是经过数十名参谋汇总筛选,精心整理过的。见刘琮如此说,那参谋郎便接着说道:“昆阳城内所囤之粮,原本应该可以供应守军一个月之久,但如今候选部入城,恐怕只能支持数十日。”   “断了他们的粮道,就算守军不急,曹洪也该着急了吧?”刘琮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说道:“若是马超亲自领兵来援,我方又将如何应对?”   帐内诸位参谋先后提出各自的想法,刘琮听完之后,对法正笑道:“孝直将他们训练的不错啊,考虑问题很全面,见解也颇有独到之处。不过以我看来,是否可以让马超所率关中军,越陷越深呢?唯有如此,才能为我军入关各部,争取到更多时间,也会让入关后的局势更加有利于我方。”刘琮提出这个想法之后,包括帐中诸位一时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阴云密布石如雨   天色从清晨起便很不好。阴沉沉的乌云笼罩着天空,令人感到很是压抑。尤其是对昆阳城内的人来说,城外密密麻麻的荆州军营寨,在这样的天色下看上去更加密集而可怖。低垂的静止不动的旗帜被一阵秋风展开,猎猎作响,却未能使城头上的守军感到振奋。他们瑟缩着躲在垛口下,拐角处,如同秋风中在枝头颤抖的枯叶一般。   从城头上向远方眺望,荆州军的营寨将大片由农庄、树林和田野所构成的平原分割成了若干块。有些房屋还未遭到战争的破坏,有的则只剩些残墙断壁。那些急速移动的黑点看上去很不真实,在树林和起伏的道路上若隐若现。   值夜的士卒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城头,马道尽头摆放着一些拒马,粗糙的圆木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用来捆扎圆木的绳索有一截不知从何处断了,就那么悬吊着随风飘荡。   城内靠近城墙的房屋都已被守军征用了,有些房子被推倒,以便腾出空地安置霹雳车。阴郁的天空背景下,高耸的霹雳车显得愈发狰狞丑陋,却带给人某种奇怪的安慰。经过这架霹雳车时一个年轻士卒抬起头敬畏的看着,而那些操纵霹雳车的曹军壮汉们,却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神情,轻蔑的打量着这些普通步卒。   经过霹雳车阵位之后,还有一道拒马鹿角组成的防线,之后才是守军们的临时营地。此时营地内乱糟糟的,有挑水的民夫,扛着木材的匠人,以及牵着战马出来遛马的马夫。狭窄的营地内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距离这处营地不远,便有一个很大的宅院。从前几日起便院门紧闭,而从昨天候选所部再度入城之后,这家主人便让自家的仆从上院墙防守。他家乃是本地大族,族中还有人在许都为官,便是这昆阳城中也有不少官员与这家主人沾亲带故,可谓跺一跺脚昆阳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这家主人姓张,如今已是六十多岁年纪,原本保养的很好的胡须,这几天也没心思打理,显得有些乱糟糟的,正如昆阳城内的现状。   “该来的总是要来啊……”他捋了捋胡须,望着灰蒙蒙的天际感叹道,在他身后是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仆,闻言担忧的看了一眼家主,轻声问道:“既然如此,当初就该随大公子往许都而去,或可免今日之困。”   张翁愣怔了一下,继而缓缓摇头道:“许都?许都此番怕是也难保了。何况吾族世居于此,怎可轻易抛家舍业去往别处?听说那刘荆州也不是无恶不作之人,总会给咱们一条活路吧?”   那老仆低头道:“就怕那些关中来的虎狼,前些日子闹出来的那些事实在令人担心啊。”   “哼,这些董卓余孽本该统统扫除,奈何却引狼入室?”张翁叹了口气,扭头对老仆低声说道:“你那侄子既在荆州军中,又已是一部司马,总能保住一宅平安吧?”   老仆连忙点头道:“这是自然!”   张翁说道:“说起来,那小子从小就有些与众不同,好在……”   他还未说完,就听前院门内匆匆奔来一人,高声喊道:“攻城了!荆州军开始攻城了!”   张翁闻言一惊,连忙扭头向院外望去,虽然除了阴沉沉的天空什么都看不到,他却仿佛已经听到了厮杀之声。虽然从老仆这里得到了保证,他却并未将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在荆州军当司马的“贤侄”,毕竟昆阳张氏也算是本地的豪门大族,向来有忠义之名。不管怎么说,许都才是正统意义上的朝廷。   他这种矛盾的心态,在各地的世家大族中颇有代表性。一方面不希望家族在乱世中遭受厄运,另一方面还要审时度势,密切关注各个势力之间的征战,在此消彼长的各势力中进行选择。   对于荆州刘琮,张翁比一般人要了解的更多,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可以接触到许多寻常人接触不到的人和事。以张翁看来,刘琮虽然年轻,其崛起却已势不可挡,从刘琮这几年平江东、定西川、夺汉中一系列动作来看,刘琮的野心绝不仅仅是称霸一方而已。   而据张翁从各方面了解,荆州内的世家大族,虽然也有一些家破人亡,但大部分过的都很不错,尤其是刘琮执掌荆州之后,比之从前更好一些。这一点在南阳表现的尤为明显。凡是与刘琮做对的世家大族,基本都已烟消云散,而与刘琮合作的则愈发壮大。   若不是张氏在昆阳世代居住,田产等都在昆阳附近,张翁说不定早就举家迁往荆州了。之前刘琮两次兵围许都,攻占昆阳之后却又主动放弃,还曾让张翁在饱受惊吓之余,暗自生出一丝遗憾来。   “荆州军破城只怕就在这几日。”张翁捂着嘴轻声咳嗽了几声,对那老仆说道:“可得把门户看紧了,免得被乱兵劫掠。”   待那老仆应声去了之后,张翁立在堂前思虑片刻,终于还是不能放心,摇了摇头回了堂内。   荆州军此次攻城给城内百姓造成了很大的震动。前两次荆州军兵围许都之时,一次是当时的昆阳守将见荆州军势大,很干脆的选择了投降。第二次则是荆州军以精锐很快攻破城头,对于城内的百姓来说还没反应过来,荆州兵就已经入城了。   然而这次却和以往不同,荆州军在城外布下了许多霹雳车,石弹密集地轰击在城墙之上,声声震耳,地面都随之震动,百姓又焉能毫无感觉?   至于城头上的守军,则是另外一种感觉。荆州军除了架设起三丈高的巨型霹雳车之外,还有一些形制更小,但颇为灵活机动的小型霹雳车。与巨型霹雳车相比,小型霹雳车因使用的石弹更小,因而操作更加迅速,发射的速度也因此而更快。倘若一两架也还罢了,但数十上百架这等小霹雳车,一起发射时声势甚至超过了那些巨型霹雳车。   抛射而来的大小石弹,如同密集的雨点,不同的是这些石雨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轰!”一枚巨大的石弹虽然没有击中城头上的垛口,却在掠过垛口后直接撞击在了女墙之上,单薄的女墙立即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那石弹带着横飞的碎石从豁口处呼啸而下!在城头下的曹军将士见状纷纷走避,反应稍慢的人便被落下的巨石砸成了一滩肉泥。   密集的石弹攻击之下,在城头上防守的曹军伤亡惨重,却毫无还手之力。   城内的霹雳车在荆州军接近城墙之时,便一直不停地向城外抛射石弹,然而即便能击中一两架荆州军霹雳车,又怎能阻住更多的霹雳车逼近?   候选躲在城头上,面色苍白。他以前也曾听人说起过这种攻城利器,却没想到竟威猛如斯。在这样石弹如雨的攻击下,别说骑兵冲锋,便是躲在城内也不安全啊。   “将军,这么下去可不行啊!”那名副将见状,连忙对候选说道:“如此被动挨打,早晚会被荆州军将城墙攻破!”   候选没好气的喊道:“那你说怎么办?”   那副将咬牙道:“为今之计,只能冲出城外,将这些劳什子都毁去,才可保住城墙不失!”   正说话间,一枚石弹呼啸着从候选头顶掠过,插在候选身边的旗杆瞬间碎裂,那面绣有候选名号的旗帜则裹着石弹越过城头,“咚!”地一声砸落在城内,只听城下惨叫连连,也不知砸死砸伤了多少人。   候选身后的一名近卫见了,连忙起身准备靠近候选,却不防一枚拳头大的石弹从城下呼啸而来,正砸在他的面颊之上!那近卫闷哼一声翻倒在地,面目模糊鲜血横流,手脚抽搐了几下便猛地一僵,气绝身亡。其惨状看着极为可怖。   “快,快下城!”候选只觉得这城头上一刻也不能待了,当下趴在地上手足并用,向马道处爬去,那名副将也有样学样,跟在候选屁股后面爬行。   不长的一段路却让候选爬的满头大汗,期间还差点被碎石击中,好在有惊无险,总算下了城头。只是头盔歪斜,战甲肮脏,看着颇为狼狈。   “还好咱们进了城内,否则就凭那些木桩搭建而成的营寨,现在只怕已被砸成了一堆碎片。”候选逃到了相对安全些的城下之后,心有余悸的望了望阴沉沉的天色,对那名副将说道:“你说的对,看来必须出城进攻,将荆州军这些投石车都毁掉,才能守住城墙。”   倒是匆匆赶来的主簿对候选说道:“将军不必着急!”   候选一瞪眼:“不急?再晚点荆州军攻破城墙,咱们可都完了!”   “将军何不等等?”主簿压低了声音,对候选说道:“待援军到来之际,里应外合,总会有机会杀出重围。彼时即便这昆阳城被荆州军夺去,与我等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让候选眼前一亮,扣着脸上的疙瘩说道:“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何时才会有援军赶来,若荆州军这两天就破城了呢?”主簿环视四周,鬼鬼祟祟的说道:“这绝不会!以某看来,荆州军若真急着破城,便不是眼下这般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同舟共济请出兵   “哦?你怎知道?”候选不可置信的看了眼主簿,皱眉问道。   主簿凑近了候选,仰面说道:“将军你想啊,如果荆州军要是急着攻城的话,又岂能只以霹雳车毁坏城墙?以荆州军之兵力,即便是蚁附登城,恐怕也不用多久便能破城而入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候选也只能长叹一声,默然点头。   “因此以属下看来,荆州军的目的,并不是要在这几天内便攻破此城。”主簿挺起胸膛,颇有些自信的接着说道:“所以荆州军的目标便很明显了,必然是针对我方援军而来。”   候选听了浓眉紧皱,对主簿说道:“这么说,咱们的机会就是援军到来之时?”   “是啊,若是我军现在出城厮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将荆州军的霹雳车毁去一部分,可于大局又有何益?然则待我方援军赶到之时,趁机出城与其里应外合,即便不能将荆州军击溃,也总有机会与其会合,彼时再相机而动,岂不比现在好上许多?”   主簿的声音虽然不大,候选却听的非常清楚,闻言点头道:“既如此,咱们再忍忍便是!”   然而昆阳守将吴将军却很快找到了候选,劝说其出兵退敌。   “候将军,当下形势已颇为危急,若是任由荆州军再如此肆无忌惮的抛射石弹,恐怕南门和东门很快就要被敌军所毁啊!”吴将军虽然心中很是焦虑,但语气还算沉稳,只是脸上的表情始终颇为凝重。   候选既然听了主簿的主意,此时又岂肯出兵?他打了个哈哈,对吴将军说道:“将军不必着急,这才多长时间?荆州军霹雳车虽然厉害,可咱们昆阳城墙,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击垮的。”   “我可是才从南门过来,比起北门这边,那里才是荆州军强攻之处!”吴将军恳切的对候选说道:“如今你我都被困于城内,须得同舟共济才是,若是将军不肯出兵,被荆州军打破城墙,杀入城中,彼时又将如何?”   候选听了冷哼一声,对吴将军说道:“哪里就这么快被攻破城墙了?这不过才半日功夫,难道荆州军的霹雳车就这么厉害不成?”   他现在深信主簿所言,生怕派兵出城之后,自己实力受损,因此百般推诿,那吴将军见状,心中又气又急,却又拿他毫无办法,只得顿足而去。   待其走远之后,候选对主簿说道:“幸亏汝方才提醒,否则险些吃了大亏。”   城内守军龟缩不出,却正中荆州军下怀。本来此次进攻的目的,便是打击城内守军的士气,令其不敢轻易出城厮杀。否则这诱饵又怎能钓来更多的敌军?   在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石弹进攻之后,荆州军将士开始陆续收兵,城头上的守军见状,无不生出死里逃生之感。   然而看着城头上的累累尸体和斑斑血迹,许多人都暗自思忖,若是再这样打下去,恐怕自己也活不过几天了。   相比之下,南门和东门遭受的打击最为严重,所受到的破坏自然也更大。东门的城楼还好些,只是被砸坏了一些栏杆护板、窗棂瓦片等,而南门的城楼则完全被砸成了一堆废墟,残桓断壁之间,唯有一根粗大的立柱兀自矗立。   此时不过是晌午时分,虽然到了饭时,守将吴将军却毫无食欲,他带着数十名近卫在城头上巡查了一番,见麾下将士死伤惨重,不由对身边校尉说道:“再这么下去,恐怕兄弟们都将死于此地。”   那校尉的心情也颇为沉重,不过听吴将军如此说,他也只得宽慰道:“也不至于如此,许多士卒之前没有经验,这才会有如此多的伤亡,下一次便不会这般死伤惨重了。”   吴将军停下脚步,扭头望向正在徐徐退走的荆州军霹雳车,对这校尉说道:“我军所用霹雳车不如敌军及远,看来光靠霹雳车防御是不成了。还得另想办法,阻其攻城。”   “不如由属下领兵夜里劫营?”那校尉听了,便对吴将军说道。   吴将军摇了摇头说道:“不妥!荆州军由刘琮亲率而来,岂会全无防备?我军若是夜里劫营,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白白折损人马,又有何益?”   那校尉稍一思忖,又道:“也不用冲入敌军营寨内,只以弓箭手抛射火箭的话,或许能给敌军以重创。”   “只以火箭引燃敌军营寨?”吴将军有些迟疑不定的看了眼这名校尉,思虑片刻后对他说道:“或许可以一试,不过我军弓箭手还需骑兵保护,否则被敌军追击的话,很难从容退回城内。”   然而当他对候选提出此事后,候选却大摇其头:“不过两三百弓箭手,能济得了什么事?何况荆州军营寨岂是那么容易引燃的?将军若是想去自去便是,某麾下的骑兵却是不能去的。”   吴将军闻言心中气愤,却忍着气对他说道:“不试一试,又怎能知道荆州军营寨不易引燃?只要能引得敌军混乱,或许能烧毁一些霹雳车也说不定。对于我方城池来说,岂不是多了几分安全?至于将军麾下骑兵,不过是从旁保护罢了,荆州军夜里遭袭,未必就会派兵出营,能有什么危险呢?”   候选听了有些心动,不由转头望向主簿,那主簿却微微摇头示意不可同意吴将军所请,于是他便扭回头对吴将军说道:“此事还是再斟酌斟酌,何必急于一时呢?”   跟随吴将军而来的那名校尉见状,忍不住说道:“想不到关中军竟如此胆小!莫不是昨日被荆州军骑兵杀破了胆子不成?”   “你!”候选一听,顿时暴跳如雷,抽出腰间长剑指着那校尉说道:“汝是何人?竟然敢在此大放厥词!”   不仅是他,帐内其他将校也都大声责骂,还有人取了兵器对那校尉比比划划。   吴将军见势不妙,便急忙起身,拦在那校尉身前,对候选说道:“将军息怒!某御下不严,还请将军看在某的薄面上,且勿计较!若是将军实在有难言之隐,不肯派兵出城相助便罢了。某等这便告辞!”   说着,吴将军便拉着那名校尉向帐外走去。“且慢!”候选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吴将军,咬牙说道:“某又有何不敢?”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暗夜偷营遇箭袭   被曹军将校激怒的候选,其实也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在他看来,己方骑兵就算打不过荆州军,逃入城内总没问题吧?更何况即便比荆州军骑兵慢,可只要比曹军弓箭手跑的快不就行了?而且吴将军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荆州军夜里遭袭,按照一般情形而言,多半是会固守营寨,绝不会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冒然出兵。   吴将军见状,反倒有些愣怔,不过候选肯出兵相助,自然再好不过。   那主簿听候选这么说,连忙以目光示意不可,候选却只瞟了他一眼,装作没看到似的。待与吴将军等人商议好夜里如何进攻,又怎样撤回城内等事之后,吴将军等曹军将校便告辞而去。   候选一反常态,将他们送出营门,这才带着麾下将校返回大帐之中。   “将军!”众人刚一落座,那主簿便急忙对候选说道:“将军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荆州军诡计多端,只怕此次出兵……”   候选横眉怒斥道:“住口!”   那主簿见状,只得暗叹一声,闭嘴不言,心中却暗自想到,若是出兵惨遭败绩,只怕候选还会迁怒于自己。   晌午过后,天色愈发阴沉,荆州军又派了小型霹雳车前来进攻,每次齐射时犹如降下冰雹一般,稍有不慎就会被砸伤。城内守军举着盾牌,弓着腰行走于城头和营地之中,俱都心惊胆战。   城内的数十架霹雳车在上午已损坏了一架,不过现在也不敢松懈,哪怕击毁荆州军一架小型霹雳车也是好的。然而荆州军的小型霹雳车虽多,想要击中却也不易。   好容易熬到荆州军收兵,城内曹军将士和关中军士卒,这才松了一口气。很多人暗自嘀咕,这荆州军仅以霹雳车进攻就如此可怕,若是步卒搭上云梯,架起井阑的话,己方哪还能守得住这城头?   因天色阴沉,天黑的便早,待吴将军领着那名校尉及三百余弓箭手来时,候选也已调了三百精锐骑兵,由那名副将率领,准备出城。   除了这三百精锐骑兵外,候选还打算派出两百步卒以为疑兵,若是己方进攻不顺,还可以用其接应。倘若荆州军防备不严,被己方顺利得手的话,这两百步卒就趁势而上,以扩大战果。   “候将军所虑极是,不过我方接应至兵似乎还是少了些。”吴将军有心多派出些人马往城外劫营,奈何麾下兵微将寡,又要防备荆州军攻城,只得撺掇候选。   候选听了傲然一笑,说道:“吴将军可不要看人马少,用来劫营当是足够多了。”   他虽然性格暴躁,但也不是无能之辈,毕竟这么多年的战阵厮杀,总会得出许多经验。趁夜劫营这种事,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有的成功有的失败,原因也有很多。不过有时候人马多寡,还真不是主要的原因。   吴将军听候选如此说,也只得微微一笑。今夜欲劫的荆州军营寨,并不是南门的荆州军大营,而是魏延部众在北门所立营寨。倘若能将魏延击退,恢复粮道,那么坚守昆阳的把握就会增加几分。   候选虽然同意出兵相助,但对曹军将校却仍旧不冷不淡的摸样,尤其是对那名出言顶撞自己的曹军校尉,更是眼皮都懒得夹他一眼。主将如此,麾下将校也多是有样学样,那吴将军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却冷笑连连。在他眼中,关中军诸将校,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已。   这次曹公调关中军出关,表面上看是关中诸将奉天子之诏,实际上双方都很清楚,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在相互利用的同时,双方又何尝没有相互提防之意?这也是曹洪得知昆阳被围之后,并没有立即发兵援救的原因之一。他直接掌控的曹军人马就只有那么多,马超领兵虽驻扎于许都城外,但曹洪焉能不防?而且在昆阳的曹军不过两千余众,但候选所部却有六千多人马。相比之下,急着解昆阳之围的应是马超才对。   正因如此,困在昆阳城内的曹军和关中军,虽然是同一阵营,面临着同样的敌人,彼此之间却并不完全信任。没有信任,又何来默契可言?   这也是那名主簿不看好此次劫营的原因,他虽不太懂战阵上的厮杀之事,但对这么明显的局势,还是能观察判断出来的。只可惜候选刚愎自用,喜怒无常,让这名主簿很是有些怀才不遇的挫败感。   就在这种沉默而又压抑的尴尬气氛中,终于熬到了近寅时,据说老虎在此时最为凶猛,故而劫营多会选在此时。   候选和吴将军都没打算亲自领兵前去劫营,两人登上北门城头,举目远眺,数十里之外的魏延大营,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唯见点点微弱的火光,仿佛鬼火一般。   出城的曹军弓箭手,由那名曹军校尉率领着,并未打出火把,而是摸黑前往。随同前去掩护他们的关中骑兵,也是人衔枚马裹蹄,悄没声的出了北门。   “都到了夜半,想来荆州军斥候不会再出现了吧?”一名曹军小将低声对旁边的人问道。   被问及那人侧耳听着黑夜中的动静,皱眉低声道:“这也难说的紧……”   就在这人说话之时,城北数里外的一道土坎后,有个黑影突然坐起身来。   “怎么?”他的动作惊醒了旁边的队率,紧跟着他翻身起来之后,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两人正是荆州军的斥候,事实上从昆阳往魏延大营之间的数十里之地,像他们这样二三人或是四五人一伙的斥候小队有很多。有的藏身于道路两侧,有的则埋伏在树林中、村落的废墟里。所有这些斥候小队,编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即能够探知。   先前起身的那名斥候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又俯低了身子,歪着头以耳贴地,凝神细辨。   片刻之后,他才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对队率说道:“城内曹军出来了,大约有四五百步骑,听起来正向我军大营而来。”   队率摸索着按住这名斥候的肩膀,低声道:“可听真了?”   “断不会有错!”那人信心十足的回道。他这手伏地听音的绝技,可是在去年的全军斥候比武中夺过名次,还得到过魏延亲自奖励的一把锋锐马刀,此时那把马刀就挂在他的腰间。   队率听了之后,立即起身,一把将那名斥候也拉了起来:“好小子,这回可是又要立上一功啦!”   他们为了不惊动前来劫营的曹军,便没有骑马,而是抹黑狂奔回去,路上还摔了几次。   到了营前,立即有明的暗的巡哨士卒围将过来,通了口令之后见是己方斥候,不敢怠慢,连忙放二人入营。待魏延在梦中被唤醒之后,得知曹军劫营人马将至,便立即传令各营守将及校尉。   虽然荆州军将校都曾在军学中学过如何应对夜间劫营,但那些都是比较基础的方案,还须营中主将根据实际情况,来制定具体的战术。是战是守,是主动出兵反击,还是诱敌深入加以围歼?都只能由营中主将定夺,最忌不听号令,各自为战。   眼下时间急迫,魏延能够选择的战术便很少,毕竟调动人马或是设伏都需要时间,他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   十余里之地其实并不远,只是因为抹黑而行,又怕惊动营中荆州军,所以曹军和关中军的速度便很慢。   那名曹军校尉牵着战马行在队伍最前面,望着越来越近,已经能借助营中火光隐约看到轮廓的荆州军大营,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只有离敌军营寨越近,弓箭手们的火箭才越有杀伤力,所以哪怕现在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却还要硬着头皮继续前进。为了避免铠甲摩擦发出声响,所有人都只穿着布衣,这名校尉也不例外。   一阵夜风袭来,颇有些寒冷,毕竟现在已是深秋时分,且白天便一直阴沉沉的。   这名校尉被夜风一吹,身上的汗水顿时变得冰凉一片,刺激得他忍不住鼻头发痒,连忙紧紧捂住嘴巴,这才没大声打出喷嚏。不过如此一来,却也使得他周围的曹军将士顿时停下了脚步。   “走!”这校尉悻悻地抹了抹手,低声喝令道。   眼看离魏延所部大营越来越近,不少弓箭手都觉得心头狂跳,有人不自觉地摘下身上背着的长弓,甚至还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将箭矢搭在了弓弦之上。   在这名校尉看来,只要再靠近数十步之后,便可以让兄弟们打起火把,引燃箭矢向敌军大营抛射了。   从他眼中望去,敌军营寨的辕门已依稀可见,寨墙上巡夜的士卒,也被营内的火光映射得颇为显眼。就在这名校尉抬起手低声下令,让麾下弓箭手们准备引燃火把之时,就听对面营寨中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敲击声。   “糟了!”这名曹军校尉心念电转,连忙向地上扑去!他身子尚未扑到地面,耳中便听到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另想办法谋出路   在城头上观望的候选和吴将军,见魏延大营忽然间光明大作,俱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   “看来魏延已有了防备,只怕这一次要无功而返了。”吴将军回过头望向沉沉夜色中的那片光亮,沉声说道。   候选冷笑一声,说道:“吴将军怎知,不是你麾下的弓箭手火箭齐发,引燃了敌军营寨呢?”   “三百弓箭手即便齐射,怎能有如此光亮?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引燃了敌军营寨。以我看,现在就要让城外的步卒前去接应了。”吴将军对候选挑衅的语气置若罔闻,很是冷静的说道。   候选眯着眼,借着火把的火光看了一眼吴将军,见其面容严肃,只得扭头下令,让城外待命的那两百步卒打起火把前往接应。吴将军见状,也让城头上的守军都打起精神,以防荆州军趁势攻城。   领兵劫营的那名曹军校尉见机得快,这才没被荆州军埋伏的弓箭手当场射杀。不过他牵着的那匹战马,却中了数箭之后,哀鸣着摔倒在地。那校尉听周围惨叫声此起彼伏,情知再不撤退,恐怕都得被荆州军射杀于此,当下高声喊道:“退!快退回城中!”   跟着这名校尉的曹军弓箭手伤亡不小,而原本黑漆漆的夜色突然被荆州军燃起的火把照亮,使得曹军顿时失去了偷袭的优势,暴露在荆州军的弓箭之下。从两翼保护他们的候选所部骑兵,也被荆州军弓箭手杀伤了数十人,那名副将见状,立即翻身跃上马背,拨转马头就走。   在出城之前,候选便曾对这名副将暗中交代过,若是战事不顺,便带领兄弟们速度回城,至于曹军弓箭手,让他们自生自灭便是。   那名曹军校尉刚爬起身,就见两翼的关中军骑兵呼啸着夺路而逃,不由大怒,可他现在却毫无办法,只得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抽出环刀匆匆向城头奔去。因怕己方点燃火把后成为敌人的众矢之的,所以曹军弓箭手们都不敢举火,就这么借着敌军营寨内的火光奔逃。   好在荆州军并未派人马出营追杀,否则就不仅仅是伤亡五六十人了。待这名曹军校尉气喘吁吁的领着弓箭手回城之后,也顾不得休息,便从马道上了城头。   吴将军见其一脸怨愤地盯着候选麾下那名副将,加之候选所部骑兵最先回城,心中便已明镜似的。只是现在却不能因此另生枝节,便好言宽慰了那校尉几句,然后带着他和近卫告辞下了城头。   在往南门军营而去的路上,那名校尉恨恨地对吴将军说道:“这伙关中贼囚太过狡诈,刚被荆州军射了几箭,掉头便走,所幸荆州军并未派兵出营……”   吴将军骑在战马上对他摆手说道:“罢了,既然劫营不成,咱们专心守城便是。至于关中军,希望他们能好自为之吧。”   “只怕明日荆州军强攻城头时,这些家伙又不肯出力。”那校尉却又说道。   “这倒不会。”吴将军笃定的说道:“昆阳城若是被荆州军攻破,候选又能逃到哪儿去?”   旁边有人低声道:“可若是他们归降了荆州军呢?”   吴将军听了心中一凛,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可看候选那般摸样,似乎并不是特别有心计之人,所以他便没有仔细考虑过此事。然而现在看来,候选或许没有这等心机,却架不住他麾下的那个主簿和将校献计撺掇。   然而以他手中这么点兵马,想要对付候选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唯有盼着援军早点到来,再就是城墙能多坚持几天罢了。   劫营的曹军和关中军羽铩而归,对于魏延来说,将其击退即可,没有必要派兵追击。反正昆阳已被己方团团围住,消灭城内敌军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而他的真正目标,还不仅仅是城内的守军。   根据斥候探查的情报来看,襄城的敌军已经知道自己率兵截断了昆阳和襄城之间的道路,襄城内的防守明显有所加强。同时从襄城派出的曹军斥候和关中军轻骑斥候,也比之前要多了不少。   在己方占有明显优势的情况下,恐怕曹军未必敢轻易派出人马前来昆阳解围,而马超却必须领兵前来,否则的话他怎么能够服众?若是所料不差,再有两三日时间,马超便会亲率大军前来。   对此魏延虽不害怕,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今夜曹军试图劫营,让魏延麾下的将士们增强了不少戒备之心,对魏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为了避免军情不明从而发生误会,魏延在己方弓箭手击退了敌军之后,便派出信使往刘琮大营中报信。在等待刘琮进一步的指示之前,魏延便一直在帐中案几后坐着,不肯歇息。   待刘琮打发那名信使回来之后,魏延听闻刘琮令自己相机行事,不必拘泥之后,心中大定。   到了第二天清晨,荆州军大营中又推出霹雳车轰击城墙,候选见状颇为郁闷,躲在城内石弹难以射到之处,和数名麾下将校喝酒。   “将军,若是援军不至,城池被破,咱们可得另想办法,另谋出路啊。”那名偏将喝得脸色通红,借着酒意对候选说道。   候选瞪大了双眼,对他问道:“另想办法?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另一名司马看看席间诸人,低声说道:“曹操虽然让咱们出关,可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谁不知道?要俺说,那刘琮也是皇亲国戚,现在实力又强,说不定以后这天下……”   候选挠着下巴上纠结成一团的胡子,咧嘴笑骂道:“你小子懂个什么天下了?这话,怕是王主簿教你的吧?”   “不,不是!”那名司马连忙直起身,对候选说道:“俺是觉得,咱们也没啥必要非得给曹操卖命。以将军之能,合六千精锐,到哪儿不都是一样当将军吗?若是有了功劳,将军之号又算得上什么?我可听说,那刘荆州对麾下武将颇为重用呢。”   那名副将轻咳一声,扭头望向候选说道:“将军率我等出关而来,不正是为了升官发财吗?我等觉得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是站在哪一方呢?只要哪一方能给咱们这些,就跟随哪一方好了。”席间诸将校有的说跟着曹操好,有的说不如去投刘琮,还有人表示干脆退回关内,过以前那种逍遥日子最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援军已到何人率   对于诸将所言,候选自有主意,他环视堂上众人,双目微眯,冷笑道:“我等在关内虽无王侯之名,却有王侯之实。若是投了荆州,又怎能与从前相比?”   “将军,我军如今困于昆阳,若是援军无望,也只能行此权宜之计。”那偏将迟疑道:“不过以末将看来,若能取信于荆州刘琮,未尝没有好处。”   候选望向他问道:“如何取信于刘琮?”   “眼下最大的,莫过于献城之功!”偏将硬着头皮说道。   虽然他们几个将校已经暗中商议过此事,但却不知候选如何打算,今日借着酒意说了出来,若是候选因此发怒,也好有个借口。   候选对曹操又有什么忠诚之心?不过他的家眷却仍留在关内,若是投降了刘琮,难免会连累关内的家眷。故此这几名将校才会觉得有些为难。其实他们的家眷也多留在了关内,但相比之下,眼前的危险却更为直接。谁知道城破之后,自己能否有命突围而出?   对于他们的想法,候选并不难理解,若是前几日的话,他肯定会将这名副将怒斥一番。然而在见识过荆州军的实力之后,他的想法,也不由自主的有所改变。   以前在关内的日子的确过的很是逍遥。那时候想怎么盘剥治下的百姓便怎么盘剥,谁若是敢说个“不”字,雪亮的环刀砍将过去,尸首分离血溅五步,管教那些刁民都老老实实。不过正因为候选对百姓太过暴虐,使得其治下的人口越来越少,已经很难维持如此庞大的军队。   所以这次马腾、韩遂奉天子之诏出关,候选等关内诸将无不觉得这是一次扩大地盘的好机会。当初朝廷的那么多兵马,还不是败给了董太师的凉州铁骑?以他们的战力,想来出关之后必然会夺下许多地盘,岂不比窝在荒凉贫瘠的关内要好许多?   抱着这样的心思出关的候选,自然愿意充当先锋冲杀在前,此次荆州军即便不出兵北上,他们也要打到南阳,甚至打到襄阳去。按照马超对诸将的承诺,那便是谁攻下的城池便归谁所有。候选等将虽然未曾问询,想来也是曹操同意,马超才会如此承诺。   虽然荆州军率先出兵,使得战火直接燃烧到了豫州,但候选等将都认为以关中联军的战力,必能将荆州军打回南阳,彼时再顺势攻入荆州,那时再各凭本事,卷起袖子大干一场。   不过与荆州军骑兵交过一次手之后,候选便立即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错的实在太过离谱。也就是他及时率兵退入了城内,否则仍留在东门营寨的话,恐怕在就在荆州军的霹雳车攻击之下,被砸成了血肉模糊的肉泥。   即便如此,让候选立即选择投降荆州,也让他很是为难。   这倒不是他有什么忠义之心,或是廉耻之念,而是舍不得将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军队,拱手让出。正所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候选现在很难下决心,去为牛后。   见候选眯着双眼沉默不语,堂上诸人也便不再多言。良久之后,候选才长叹一声,对众人说道:“唉,看来此次出关本就是个错误,急着建功立业,前来救援昆阳,就更是错上加错了。不过荆州军虽然厉害,可若是如此轻易便献城归顺,恐怕也会被刘琮所看轻啊。”   “将军的意思是……?”那偏将恍然大悟,自以为是的点头道:“只要咱们抵抗时间越长,彼时献城的功劳便越大?”   候选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事也不必太早决定,咱们还是看看形势再说。”   不管怎么说,先前主簿给他分析的荆州军的目的,他还是记住了。   然而形势的变化,并没有向候选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甚至愈发严峻起来。   就在荆州军围城数日之后,马超派来解围的人马便杀到了昆阳。其实从襄城到昆阳距离甚近,只是之前成宜所部的两千骑兵和两千步卒是增援襄城的,所以在得知魏延截断了昆阳往襄城的道路之后并未轻举妄动,直到马超的军令传来,成宜才率领麾下步骑四千六百余众,从襄城出发。   成宜的作用相当于前锋,并不是要攻打魏延营寨,以解昆阳之围。到了离魏延大营十余里之地外,他便下令安营扎寨。   荆州军斥候探得成宜领兵前来,便飞马报与魏延知道。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魏延闻讯之后,稍一思忖,便传令麾下诸将校至中军帐内听令。   在此之前,对于敌军会从何处来增援,所来人马数量等都有不同预案,甚至魏延所部的两千精锐步卒,早就已经埋伏在了一处险要地段。不过现在是否就对其发动进攻,还需要魏延根据实际情况来加以判断。   “据斥候探查,成宜所部四千余步骑,正在我军东北十余里之地立营。”魏延简明扼要的介绍了敌情之后,便给麾下各部将校分派任务,待诸将校各自领命纷纷出帐之后,留下来的那几名将校,便眼巴巴的盯着魏延。   魏延严肃的脸庞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情绪,倒是吕蒙按捺不住,对魏延说道:“将军,末将愿领兵前往,以为策应。”   “策应之兵已安排妥当,诸位只管留守营内,以防昆阳城内的敌军趁机攻营。”魏延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   吕蒙摸了摸鼻子,抬头对魏延说道:“恐怕城内敌军,不见到马超领大军亲至,是不敢来进攻我军营寨的。”   魏延看他一眼,却并不接他这话,吕蒙很是郁闷,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敢再多说什么。他现在虽然也是荆州军中有名的后起之秀,可和魏延相比,在荆州军中的地位还远远不如。   自从出兵之后刘琮将吕蒙调归魏延指挥,魏延便对他一直不冷不热,原本吕蒙还曾暗自揣摩,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以至于魏延对自己有了偏见,后来才知道魏延对麾下将校多是如此。然而对普通士卒,魏延却颇为关爱,得知这一点后,吕蒙才算放下心来。   至于为什么要将吕蒙等将校留在营中,魏延自然有他的考虑。一方面营寨内确实需要有人防守,另一方面他这次出兵进攻成宜所部,并不是为了将其击溃,而是为了给对方造成一种压力。因此魏延所派出的人马足堪完成,再多派其他各部,既浪费兵力,又可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而留下吕蒙,是魏延根据刘琮之前的交代做出的决定。在刘琮看来吕蒙虽然很有才华,但毕竟还是有些年轻,不够沉稳老辣,所以刘琮便要借魏延这块磨刀石,好好的磨一磨吕蒙的性格。   当然这件事魏延是绝不会告诉吕蒙的,见吕蒙脸上难掩失望之色,魏延反倒觉得这小子挺不错。   城内的曹军守将虽不知援军已到,但斥候暗中窥探到魏延大营兵马调动,却又不似要来攻城,便连忙返回昆阳城内,报与守将吴将军。   “魏延所部出兵往东北而去?”吴将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眉头微蹙,暗自思忖片刻,对身边的那名校尉说道:“如果不是荆州军要去攻打襄城,便是我方援军已到。”   那校尉听了眼前一亮,对吴将军说道:“这么说来,想必就是后者了!”   吴将军点头道:“倘若是魏延所部去攻襄城,只派出三千步骑远不足够,不过我方来的援军不知是何将,所领人马又有几何?”   “既然如此,我军能否出兵进攻魏延营寨,与援军里应外合?”那校尉连忙问道。   吴将军思忖片刻,摇头说道:“还是再等等看吧。我军人马太少,这几日又有所折损,若是冒然出兵,能获胜的话也还罢了,万一再遭败绩,这昆阳城也不用咱们守了。”   说话间,候选也得了消息,急匆匆的率领麾下将校赶到北门。   见候选等人脸色涨红,一身酒气,吴将军等曹军将校都忍不住微微皱眉。如今大敌当前,他们竟然还有心思饮酒寻欢,实在令人无语。   候选见状,却并无丝毫愧疚之意,反倒大大咧咧的对吴将军说道:“怎么?听说我方援军已到?将军何不领兵杀出城外,与我方援军一起内外夹击?也许就此将魏延杀得大败,也好解了这昆阳之围。”   听了这等明显带有讽刺的话,吴将军心中更加不快,然而现在却不便发作,只得闷哼一声,扭头望向城外的魏延大营,对候选说道:“我军兵微将寡,怎能轻易出城厮杀?不过将军若是有把握击败荆州军的话,不妨一试!”   “你!”候选被噎得心头火气,正要下令部将领兵出城,却见身旁的偏将站了出来,对吴将军说道:“却不知我方援军由何将率领,又有多少人马?”   吴将军也不知此事,闻言望向身后的一名司马,那司马正是负责斥候探查敌情之事,可是曹军斥候在荆州军斥候的打压之下,很难突破其防线,与襄城等地取得联系,所以他也不知道详细情形。现在见吴将军扭头望向自己,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目前尚无消息,或者晚一点便能探听明白。”好在没过多久,不用斥候来报,城头上的诸位将校便都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略吃小亏不服输   成宜在往昆阳而来之前,便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步步为营,绝不给荆州军进攻自己的机会。然而他没想到荆州军来的如此迅速,虽然看起来只有三四千人马,却蛮不讲理的向己方直接冲杀而来。   “将军!我方营寨尚未立好,眼下该当如何?”成宜麾下的一名校尉得了斥候探报,连忙去见成宜,对其问道。   成宜稍一思忖,提刀上马,对那名校尉说道:“传令各部骑兵,与我一同前去迎战!另外再派十名信使,伺机冲入昆阳城内,将消息告知城内诸将!”   那名校尉听了立即前去传令,待各部骑兵集中起来之后,成宜便一马当先,向荆州军冲杀而去。   荆州军只有数百骑兵,见敌军不守反攻,似乎颇为意外,冲击之势顿时为之一滞。成宜见状,心中冷笑,他此时的心态与之前的候选何其相似,以为凉州铁骑近乎天下无敌,即便是荆州军他也敢正面硬碰!   然而成宜率领骑兵还未冲至荆州军当面,就听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成宜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子,耳边箭矢飞掠而过“嗖嗖”声不绝于耳。身后有数名骑兵中箭,惨叫着翻身落马,被己方战马瞬间便踏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还有人落地之后被马蹄踹飞,手舞足蹈的翻翻滚滚。   成宜所领骑兵不甘示弱,也有人取出弓箭向对方攒射,两军对冲速度何其快也?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双方的骑兵便狠狠撞击在了一起。刹那间长刀凌厉的破空声、锋锐的枪头刺入人体的“噗嗤”声混在战马的嘶鸣和伤者的惨叫声中,直冲云霄。   不过荆州军骑兵虽然冲入了敌军之中,却仍旧勉强保持了队形,且很快便向成宜所部两翼穿凿而出,当成宜提着长刀抬头看时,却见敌军骑兵已分为两队,正向己方后路包抄而去。   “哼,就凭这点人马竟然也敢来断我后路!”成宜不但没有感到惊慌,反倒颇为愤怒的想到。在他看来,这是荆州军太过小瞧自己了。   既然荆州军骑兵向己方后路包抄,成宜便决定先分出一半人马去与之周旋,自己再率领剩余的一千骑兵去进攻敌军的步卒。   “将军,此地离魏延大营甚近,稳妥起见,还是将敌军骑兵驱散之后,先返回立营之地,保护我方步卒为好!”一名校尉见状,便连忙对成宜说道。   成宜瞪了他一眼,怒道:“敌军只有这么些人马出营,有何可虑?若是魏延调动大军出营,我方再退不迟!”   “可是马超将军给咱们的军令,是先以立营为要……”那名校尉坚持说道。   “战机难得,稍纵即逝,即便马超那小子得知,又岂能因此怪罪于我?”成宜听了,却更加固执。对于马腾和韩遂等将,他固然不敢轻易得罪,然而马超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即便在关中军中有勇武之名,论起辈分却比他小上一辈。只是马超代表了马腾,所以才会成为这一路关中联军的统帅,否则成宜又怎肯听命于他?   那校尉见成宜面带怒容,便不敢再劝,招呼麾下骑兵,紧随成宜向荆州军步卒冲杀而去。在成宜看来,荆州军骑兵虽然不错,但步卒再如何厉害,又怎么能与骑兵相抗衡?   没想到当他率领骑兵接近荆州军步卒时,却见敌军忽然止步不前,队列前方的长枪兵手持长枪,半蹲于地,紧随其后的枪兵将长枪架在前排士兵的肩膀之上,而后面的枪兵亦如是。几乎转瞬之间,便由前进中的队形,变成了半月形的长枪森林。那枪头上的点点寒光,令人望之心悸。   “分!”成宜不得已,举起手中长刀高声喊道。他很清楚这样迎面冲撞上去的后果,虽然有可能将敌军的枪阵冲破,但己方必然会遭受大量伤亡。对于成宜来说,这是绝不能容忍的。   好在成宜麾下骑兵久经战阵,精于骑术,在荆州军枪阵之前,堪堪分为两队向左右两翼分散而去。然而荆州军枪兵在成宜所部分开之时,却有忽然一变,原本交错而战的士卒排成一线,露出了夹在他们之中的弩手。   成宜眼角余光瞥见这个变阵之后,顿时亡魂大冒,连忙侧身紧贴战马,就听一阵弓弩响声,紧接着便是己方将士中箭的惨叫声。所幸这队荆州军步卒之中的弩手并不多,这一轮弩箭突袭之下,只有数十人被射落战马。饶是如此,也使得成宜不敢恋战,呼哨一声招呼部下返身而去。   抄袭成宜骑兵后路的那数百荆州军骑兵,在成宜留下断后的千余名骑兵攻击之下,也无功而返,远远的绕向两翼,在旷野之中划出两道弧线,重新与荆州军步卒会合之后,一起缓缓退回魏延大营。   两度死里逃生的成宜重新整顿人马,见己方将士伤亡了一百余众,不由对荆州军战力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怪不得马超令我等先立营寨,以防守为主。”成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身边的近卫说道:“想不到荆州军步骑竟然如此凶悍,若非我军擅长骑术,恐怕伤亡会更大。”   那近卫也心有余悸的拍了拍战马的脖颈,对成宜说道:“好在我方损失不大,现在只要将营寨立好,等马将军领大部人马而来便是。”   “将军!”那名校尉身上中了一箭,好在没伤到要害,匆匆裹扎了一下之后,便找到成宜说道:“方才我军信使已趁乱混入昆阳城中,想来此时城内守将已得知消息。”   成宜点了点头,说道:“只要城内守军得知援军已到,士气必然为之大振,荆州军想要攻破昆阳,恐怕就更难了。”   那校尉却有些担忧的对成宜道:“我军方至此地,荆州军便出兵迎击,想来对我军来援早有预料啊。”“哼,那又如何?”成宜虽然在方才的战斗中吃了点小亏,但他却并不因此而服输,闻言看了那名校尉一眼,说道:“魏延若是聪明,此时便应该让出道路,乖乖退往别处。否则待我方大军一到,他反倒会被我军围困于城下,彼时谁胜谁败,却也难说的紧!”   ☆、第一百四十章 临阵决断隐期待   城内守军得知马超将亲自领兵前来解围,无不欢欣鼓舞,尤其是候选所部将士,都认为只要马超所率大军杀到,荆州军必会解围而去。   刘琮得知成宜领兵前来,魏延派出人马抢先进攻,逼迫成宜紧守立营之后,笑着对法正说道:“想来不用多久,马超也该到了。”   “马超此来,其目的可不仅仅是解昆阳之围啊。”法正提醒道:“须防备敌骑绕行我方大营之后,直取叶城。”   刘琮点了点头,对他说道:“以马超所率人马,很可能会从正面与我军决战,不过孝直所言,也不可不防。吾现在所担心的,倒不是能否战胜马超,而是能否将他这一路关中联军留在豫州。”   “只要我军一日不退回荆州,马超等部就不会离开此地。”法正略一思忖,接着说道:“即便我军返回荆州,若是马超不知我军赵将军等率兵去往关内,他也势必会进犯南阳。”   刘琮摩挲着下巴说道:“若是情报准确,恐怕马超这一路四万余关中军,都将前来。对于魏延所部来说,压力是否有些太大了?”   法正说道:“我军已将昆阳四面围困,若马超所部进攻魏将军大营,便可调其他各部前往支援。”   这些具体的攻守战术,刘琮并没有指手画脚参与其中,只是在沙盘推演时旁观了数次。对于参谋府所拟的作战方案,他观其大概,有所了解而已。   在参谋府拟就的作战方案中,针对各种不同的情况,做了各种应对之策。虽说不可能面面俱到,但能够想到的都已经想到了。有些细节甚至到了繁杂的地步。这也是为什么刘琮不再具体指挥的原因。毕竟那些情况他也不可能全都清楚地掌握,交给这些参谋郎们分析推演,可以极大的避免人为的失误。   事实上就地形而言,对关中军是颇为有利的。毕竟从叶城以北皆是平原,偶有土丘也不过数尺高,非常有利于骑兵的运动和作战。   参谋府拟定的作战方案不仅考虑到了这个因素,还仔细分析了敌我双方的优势和劣势,从而在兵种配置、战术运用中,尽量扬长避短。   从帐内出来之后,刘琮见一缕阳光透过阴云缝隙,恰巧投射在大营辕门望楼之上,使得望楼上的士兵成了一个剪影。天色已连续阴沉了数日,好在并未下雨。不过对现在的荆州军来说,即便下雨也不会造成太大困难。   此次出兵北上,刘琮几乎出动了荆州军中的所有精锐,只留下文聘领一万人马镇守襄阳,其余各地,多是郡县等地方部队和预备役军队。   “大将军,这几日天气变得很快,尤其是夜间颇为寒冷,不知我军冬装何时能运到?”法正搓了搓手,对刘琮说道。   刘琮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我军冬装已经运送到了营中,只是吾未曾下令发放罢了。”   “哦?将士们虽然强壮,可是……”法正有些意外,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刘琮这么做的目的,遂摇头苦笑道:“大将军心机深沉,恐怕马超这次非得吃个大亏了。”   刘琮笑道:“若是天气再冷几分,就得给将士们分发了。”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还是比较冷的,之所以没有给将士们发放冬装,正是要迷惑敌军,给他们增强信心。否则城内守军见荆州军摆出长期围困的架势,士气低落之下,说不定会开城投降。   城内的守军其实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甚至都没有机会看清楚荆州军将士的样子。这几日荆州军都是用霹雳车向城头抛射石弹,压根就没有派出步卒强攻登城。   在荆州军的霹雳车攻击之下,如今的昆阳城头可谓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城墙正面已有数十处的砖石脱落,四座城楼全都成了废墟,尤其是南门的数段城墙已经摇摇欲坠,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然一声垮塌。   好在马超领大军前来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更快。就在成宜所部立好营寨的第二天晌午,马超便亲自率领本部人马中的五千骑兵,从许都赶到了昆阳城外。到了傍晚时分,其麾下的一万五千步卒和张横所部四千步骑、马玩所部五千步骑也相继赶到。   消息传至城内,使得候选所部和曹军都欢声雷动。   “吴将军,现在马将军既然已率大军前来,咱们便做好准备,待马将军进攻魏延大营之时,从城内杀出,里应外合,一举将其击败!”候选登上北门城头,意气风发的对曹军守将吴将军说道。他这会儿心情大好,自然也就不会对吴将军冷言冷语了。   不过吴将军的心情却不怎么好。在他看来,马超领大军来昆阳解围,或许能够将荆州军击退,可这昆阳城以后就将落入关中军手中。对于城内的百姓而言,或许又将是一场劫难。至于他自己,则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解围也好,不解围也罢,他其实并不在乎。   见吴将军沉默不语,候选哈哈一笑,自顾自的说道:“若是将军害怕,那也无妨,只管在这城头上观战便是!哼,荆州军如此嚣张,此番必叫魏延大败而归,看他还敢不敢断了我军后路!”   吴将军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淡淡说道:“既如此,某便拭目以待。”   “哼!”候选的好心情顿时被他破坏,转身便走。他这会儿急着整顿人马,打算在马超进攻魏延大营时来个内外夹击。至于曹军,不愿意出城一同进攻便罢了。反正这昆阳城也还是要留些人马防守,不过万一战事不顺,候选可没打算再领兵退回城内。他已经打定主意,说什么也要和马超等部合兵一处。   然而让候选有些失望的是,马超所领各部抵达昆阳城外之后,并没有立即向魏延大营发动进攻。   “或许是天色太晚了?”那名偏将迟疑的说道。   候选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方才的满腔豪情,这会儿都化作了疑惑和不满。他这几日担惊受怕,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说不定我方援军是要在半夜进攻呢?”主簿见候选心情不快,便又猜测道。   候选却摇头道:“这倒不会。马超所领人马数倍于敌,以正面强攻便足以攻破魏延大营,夜间进攻又能有什么好处了?”   主簿本就对军事不是太懂,闻言立即做恍然大悟状。见候选脸色稍稍转晴,便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将军,何不让将士们先行散去休息?”   自候选集中各部人马在北门内待命之后,到现在人人都还没吃上晚饭,个个没精打采,原先因为援军到来而提升的士气,此时却看不大出来了。候选见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发各部人马散去。   北门外的荆州军大营中,魏延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颇为沉稳的坐在案几后面,仔细听着斥候们前来报告的敌情。从探查到的情况来看,和之前所预计的敌情相差不大。马超并没有分兵,也没有增加多少兵力,其目的也颇为明确。   “再探!务必时刻警惕。”魏延将斥候打发走了之后,扭头对席间诸将说道:“诸位都准备的如何了?”   众人先后将各自的准备情况做了简略汇报,魏延听完后微微颔首。虽然马超所部人马数倍于己,但他并不太过担心。因为他的大营虽然最为突出,但左右两翼,都有荆州军其他将领所立营寨,并不是孤悬于外。   虽然马超不太可能会在夜里劫营,但魏延还是做了相应的安排,以免措手不及,被敌军所趁。待诸将各自退出中军大帐之后,魏延也出了营帐。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魏延到了外围大营的辕门望楼之上,举目向马超大营遥望,暮色昏沉,只隐隐看到敌军连营无数,旌旗密布,一时也分不清有多少座营寨。不过按照斥候所探,马超所率各部营寨占地方圆数十里,虽然敌军营寨按照荆州军的标准来看,颇为简陋,但彼此之间环环相扣,各营也在寨墙外深挖壕沟,搭建有寨墙、望楼、射塔等物,也并非毫无章法。   对昆阳围而不攻,或者说攻而不克,正是为了吸引马超所率的关中联军主力。现在敌军已经到来,接下来该如何作战,虽然已有了计划,但要想达成预计的目标,却远非在沙盘上推演那么简单。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而那些意料之外的变故,又往往会影响到整个战局的胜负。在这方面魏延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不过他也很清楚,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自己只能随机应变,做出最为合理的应对。唯有如此才能掌握住瞬息万变的战机,赢得胜利。   对于把握战机的能力,魏延一直颇为佩服刘琮。有时候明明没有机会,刘琮也能创造出战机,这一点曾经让魏延颇为惊讶。如今魏延已是一军主将,很多时候都需要他临阵决断,无疑使得他成长的更为迅速。或许这一次,又将会面临更多的考验,但魏延非但没有害怕,反倒隐隐感觉很是期待。   ☆、第一百四十一章 意料之外遭敌袭   令魏延颇为意外的是,马超竟然率部在夜里开始强攻己方大营!而己方斥候被敌军斥候所阻,待发现敌军调动人马出营,再返回己方大营报告之后,马超所率各部,也已自营内杀将出来。   若不是魏延埋伏在营外的那一千余步卒拼死抵挡,恐怕马超所率骑兵很快就能冲杀到魏延大营之前。   虽然被荆州军步卒抵挡了一阵,但马超此次出兵分为五路,这一千步卒又怎能全都挡住?在伤亡过半之后,残余将士且战且退,往大营而来。   魏延闻讯之后当机立断,亲自披挂战甲翻身上马,率领本部人马往外围大营支援。至于其他各部,也各自按照先前制定的预案行事。   马超所领人马出营是在子时刚过,因点着火把,看上去如同数条火龙向魏延大营席卷而来,声势极为惊人!   他们出兵之后刘琮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当下令黄忠率五千轻骑营将士前去支援,令张辽率五千步骑从东门进攻马超大营。   城外火光渐明,城头上的守军见状,便连忙报与候选和城内守将。候选刚睡下不久,闻讯之后欣喜若狂,赤着脚跳下床榻,大声呼喝,让近卫来给他披甲。   “将军,现在还不确定是马将军在向敌军北营进攻,是不是等斥候探查明白了,再……”那名主簿得知消息,急匆匆的赶到候选帐中,见候选已经顶盔掼甲,正要召集麾下将校和士卒准备出城,便连忙劝说道。   候选横了他一眼,咧嘴道:“等?再等下去错失机会怎么办?”   此时他派往城头探查的斥候们也如流水般穿梭而来,这个说荆州军北营人喧马嘶,看样子敌军有所动作。那个说荆州军北营中军大营人马出了营寨,似乎是向东北而去。还有人说城外的斥候已经探查到东北方火光大作,应是马超领兵向荆州军北营而来。   “万一,是荆州军的诡计呢?”主簿捏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对候选说道:“故意如此来引我军出城,好将我军哄出城外,再以伏兵聚而歼之。”   “闭嘴!”候选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一脚将主簿踹出大帐。这家伙什么话不好说,偏偏说这等晦气之言?难道斥候们眼睛都是瞎的吗?这么容易就被荆州军给骗了?漫说荆州军没有这种必要,就算荆州军要将自己这些人马骗出城外,没有两三万人马又怎能聚而歼之?   见候选发怒,主簿只得老老实实闭嘴。候选瞪了他一眼,大踏步地出来营帐,见近卫已将坐骑牵了过来,便认镫扳鞍,翻身上马。自近卫手中接过缰绳和马槊之后,候选深吸了一口气,对匆忙集结中的麾下将士们高声喊道:“我方援军正在向敌军北营进攻,此正是大破敌军营寨,与援军里应外合的良机!大伙儿随我杀出城去!”   “杀!杀!杀!”忙乱中的将士们听了颇为狂热的应和道。   对候选来说这可是逃出城外的大好机会,所以一点人马都不想留在城内,不过时间紧急,有数百人未曾赶到,他也等不及,便率领已经集合好的五千余步骑,从北门杀出城外。   在北门城头上的曹军守将见状,双目微眯。身边那名校尉问道:“将军,我军该怎么办?”   “守!”吴将军冷冷的说道。   候选这么着急的领兵出城是为什么,吴将军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过候选可以领兵出城,跳出火坑,他却不能。他的职责便是守住昆阳,哪怕候选领兵离去,他也只能率领兄弟们继续在城内死守。   不过眼下看来,似乎有了一线希望,毕竟马超所部向荆州军北营进攻,若是能攻破北营,则己方便能够与城外的援军连成一体,随时能得到支援。   也正因如此,吴将军才会如此紧张地在北门城头观战。当然他也没忘记派出得力将校去南门等各处督战,以防荆州军其他各部突然攻城。   马超亲自率领精锐骑兵向荆州军北营冲杀而来,其余四路则分别由成宜、张横、马玩等将率领,留下麾下大将庞德守卫营寨。   十余里之地对骑兵来说,实在算不上多远,况且此地都是平原旷野。关中骑兵高举火把,将附近照得犹如白昼一般,纵马疾驰,马蹄声如同夏日奔雷,滚滚而来,大地都为之颤抖。   荆州军北营的数座外围营寨中,气氛颇为凝重。很多将士都是匆匆披挂上战甲,就奔上寨墙准备防守,有些人发髻匆匆挽就,不免蓬松散乱,但看他们的神色,却很是严肃,并不显得邋遢。   神弩车上的雨披被粗暴的掀开,穿着单薄的车手们飞快的安装弓弦,调整弩车的仰角和方向。随着绞盘的转动,绳索紧绷,构件啮合,“咯吱”声不绝于耳。   儿臂粗的弩箭成捆成捆地从寨墙下吊上了寨墙,性急的人干脆抽出环刀将捆扎的绳索砍断,然后抱起一支弩箭便往弩车上放置。   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点燃了,虽然还看不到敌军的战马,但远处的火光下那道移动的黑线,以及震耳的马蹄声,无不让人感到既兴奋又紧张。   相比之下,弓箭手们则显得颇为沉稳,他们好整以暇的调整着弓弦,将锋利的箭矢插在身边随手可取的地方,还有人细心的给箭矢上缠绕布条,浸泡油脂,显然是在制作备用的火箭。   各部的司马、都伯和队率则各司其职,或是带着近卫在寨墙上巡查是否有防御薄弱之处,或是叮嘱麾下士卒不得懈怠。   “注意!敌军前锋距离我军营寨二里之地!”望楼上的士卒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   “还有一里半!”   寨墙上负责指挥霹雳车的校尉听了之后立即高声喊道:“放!”霹雳车旁待命的士卒听了,便立即用手中的火把引燃霹雳车抛杆铁兜内的火球。紧接着炮车手猛地一拽绳索,抛杆便飞速弹起,将火球高高抛出,随之而去的数十枚火球,从营内各处飞出,宛如流星火雨一般,向奔袭而来的火龙兜头砸落!   ☆、第一百四十二章 拼却尸山登寨墙   从荆州军北营中腾空而起的火球如同流星一般,在漆黑的夜色中划出数十道交错连绵的明亮轨迹,带着呼啸的风声和熊熊燃烧的烈焰从天而降!   “轰隆!”一枚巨大的火球坠地之后,裹扎在外层的藤条顿时断裂飞溅,向周围而出,整个火球却并未因此停下,在地面上弹起数尺之后继续向前冲去,将一名关中骑兵连人带马撞得倒飞出去,接着又是数人被飞速滚来的火球砸死烧伤。皮毛燃烧的焦臭味顿时随着火焰弥漫开来。   急速冲锋中的骑兵队伍队形虽然并不是特别密集,但火球落下之后却会随机变向,半人高的火球甚至还会连续弹跳,让人防不胜防。而为了躲避火球,好些骑兵还互相冲撞,顿时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马超因率领近卫冲在最前面,并没有被飞来的火球砸中,不过还是有一枚火球从他头顶掠过,炽热的气浪使得马超不由扭头望去,只见那枚火球拖着长长的火焰,落入队伍之中横冲直撞,挡者无不披靡。一时间紧随在他身后的队伍立即变得散乱起来。   想不到荆州军的霹雳车果然如此凶悍。马超俊朗的脸庞上毫无表情,心中却暗自想道。在他出兵之前,就从许多人口中听说过荆州军战力如何强大,所用军械如何精妙,威力如何大。但马超心高气傲,不亲眼见识,又怎么能有切身体会?   剧烈颠簸的马背上,马超眯起双眼,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荆州军霹雳车所抛射的石弹虽然威力巨大,但这区区数十枚火弹,最多也不过能砸死砸伤百余骑而已。对于他率领的这三千余精锐骑兵来说,并非不可承受的损失。   “盾!”虽然遭受了荆州军的火球攻击,但马超并没有因此畏缩,在估计即将进入敌军箭矢射程之中时,马超便高声下令道。   关中军骑兵平时冲锋陷阵时并不用盾,不过此次出兵后马超还是下令调集了一批圆盾,相比步卒所用的大盾虽然小了许多,但也颇为坚固。   马超知道霹雳车所抛射的火球虽然厉害,但相比之下,真正给己方造成大量杀伤的,其实还是敌军的箭矢。毕竟霹雳车抛射一枚石弹所用的时间较长,且数量有限。而敌军若是弓箭手够多的话,对于进攻一方无疑将会是一场噩梦。   就在马超下令举盾后,荆州军营寨中似乎火光更甚,紧接着从营内和寨墙上,无数光点腾空而起!   马超心中一凛,连忙举起手臂上的圆盾,护住了头脸和上半身。   漫天飞火犹如流星坠落,将漆黑的夜色照得犹如白昼一般,然而当锋利的箭矢带着火焰扑落下来时,许多骑兵都顿感呼吸为之一滞!那种强大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心跳在那一刹那似乎停止了。   “嗖!”箭矢飞蝗般疾射而来,马超身边的近卫紧贴着他,并用手中的圆盾遮蔽在马超身旁,全然不顾自己可能被利箭射中。其中一名近卫瞥见一点火光飞射向自己,却仍将圆盾举在马超身边,只是抬起举着火把的手臂挡在自己面前。那支利箭带着火光狠狠射中他的胳膊,箭头射穿了牛皮护臂,从胳膊的另一侧穿透而出。   这名近卫闷哼一声,紧咬牙关忍着钻心的疼痛,依旧用圆盾护住马超。不过在马超侧后不远处,便有一名近卫因遮蔽不当,被利箭射中脖颈。他本就是骑着战马高速疾驰,箭矢又是迎面而来,两者力道叠加何其大?他几乎立即仰面载落战马,手中的圆盾也随之落在了地上,被紧随其后的战马踏得四分五裂。   从荆州军北营的望楼上看下去,就见营外遍地火光,无数黑影在火光中如同狂涛巨浪一般,席卷而来。抛射入敌骑队形中的火球就犹如落入海中的石头,溅出血与火的浪花之后很快便被更多的人潮所淹没。铺天盖地的火箭虽然覆盖很广,但那些关中骑兵却紧随着马超身后的旗帜冒死冲杀,根本没有丝毫停下或是逃走的迹象。   魏延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骑兵,面容沉静如水,心中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关中骑兵的彪悍。   然而佩服归佩服,该怎样还得怎样。他虽然并未直接指挥各营将士防守,但却要密切观察战况,以便及时调整防守,或是派遣人马出营迎战。   “将军!城内敌军已杀出城外,斥候来报应是候选所部!”一名校尉急匆匆的登上望楼,对魏延说道。   魏延并不觉得意外,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对他说道:“待其攻至营前,再来报知!”   “喏!”那校尉躬身应了,转身便走,魏延略一思忖又抬手将其唤住:“若是敌军攻势甚急,可先守营,待其攻营受挫,便不必等我军令,须立即坚决反击!”   那校尉郑重应了之后,魏延这才让他离去。   对于候选所部的动向魏延并不十分担心。相比之下,马超所领人马才最为可虑。毕竟马超这五路人马合围而来,对于北营各营来说都是个非常严峻的考验。   魏延麾下人马所立北营,并非只有一座,而是数十座大营彼此相连,以中军大营为核心,层层分布,状若圆环。马超所部从东北方向兵分五路,犹如五只箭头而来,候选所部从昆阳城北门杀出,也便是北营的南面。如此一来则使得魏延必须同时应对两个方向的进攻。   之所以不担心候选所部,是因为魏延早有准备,相信只要各营将校不犯错的话,必能坚守住营寨。而马超这边却多少有些出乎魏延的预料。说到底还是有些轻敌,认为马超不知己方虚实,且兵力占优,必然会稳扎稳打,没想到马超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选择了进攻突袭。   马超率领部下冒着密集的箭矢,冲至荆州军大营前数十步时,就听一阵急促的撞击声响起,马超心念电转,连忙伏下身体,紧贴着战马。   这种听上去像是木槌撞击的声音并不如何恐怖,但马超猜测的没错,这正是荆州军对付步骑最为凶残的神弩车!   儿臂粗的弩箭从寨墙上而出,锋利的箭头在火把的映射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犹如无数道闪电劈向冲锋而来的关中骑兵。   与高高抛射出的石弹划出弧线从天而降不同,神弩车的弩箭因角度并不高,甚至还有些偏低,对关中骑兵而言便是扑面而来。锋锐的三棱箭头足有巴掌宽,很轻易的便能撕裂皮甲,甚至是铁甲。若是被其射中的话,鲜有能活下来的。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名骑兵被扑倒在地的战马甩了出来,他身旁的骑兵扭头看时,就见那人的坐骑被粗长的弩箭从脖颈射入,透体而出。而那名骑兵半边身子已鲜血淋漓,几乎开肠破肚,看着极为血腥可怖。   若不是马超及时低下身,恐怕也会被弩箭射中,饶是如此,从他头顶掠过的那支弩箭,还是扫中了他头盔上的小枝,将盔上红缨割裂不少,那些红缨飘飘扬扬,如同风中飞絮一般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马超虽然也被惊出一身冷汗,但却更加坚定了他向敌营进攻的决心。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若是就此灰溜溜的收兵败退,将士们的士气不用说肯定会为之大降,而马超在关中联军的威信,也必将一落千丈。   神弩车虽然没有弓箭手那么密集,不过比起霹雳车要多了许多,齐射之下范围很广,加之威力惊人,往往一支弩箭会射死射伤数名关中骑兵,因此杀伤力比之霹雳车和弓弩手攒射的箭矢要更强。   荆州军营寨前数十步之地,一时间哀鸿遍野,短矛一般的弩箭横七竖八的插在战马上,穿在人体内,刺鼻的血腥味即便是火把燃烧的烟气都难以遮挡。   几乎转瞬之间,前沿便堆积了大量的尸体,垂死的伤者蠕动着,挣扎着,凄厉的惨叫声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然而后面的骑兵依然在向前冲锋。   神弩车威力惊人,但装填弩箭却还是比一般的弓弩要慢许多。趁着这个空隙,马超一抖缰绳,战马高高跃起,越过了挡在前面的尸体。落地之后战马并未减速,如同闪电般的奔跑了几步后,再度越过壕沟,而马超在战马跃起的最高点时,猛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足下猛踏战马马背,借力拔高,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一般,从半空中扑向荆州营寨的寨墙之上。   一名荆州军将士只觉得眼前一花,正要举枪刺去,却不料马超已扑了下来,手中长枪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而下!   这名长枪兵猝不及防,被马超长枪扫中头盔,脑袋一歪人便随着长枪的方向翻落下寨墙。   直到他砸断了一根斜撑,落下寨墙之后,马超才犹如天神一般踏足于寨墙的通道之上。   马超刚登上寨墙,紧随其后的数十名近卫也纷纷攀援而上,将这段寨墙上的荆州将士砍翻驱散,很快便站稳了脚跟。这座营寨的守将见状,连忙率领部下向马超等人扑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已被突破弃营走   马超不计伤亡,率兵冒死冲杀,身先士卒率先登上荆州军寨墙,使得部下士气大振。他们高声狂呼,没命的催动胯下战马,浑身热血沸腾,眼中只有越来越近的敌军营寨,冰凉的夜风扑打在滚烫的脸颊之上,却丝毫未能让他们冷静半分。   见自己的营寨被敌军攻破,统带此营的荆州军校尉,连忙率领百余名部下向马超等人冲杀而去。与此同时寨墙各处告急,又有数个点被关中军骑兵突破,双方将士在狭窄的寨墙上厮杀起来,顿时血肉横飞,颇为惨烈。   关中军骑兵在接近寨墙之前,凡是举着火把的骑兵都会将手中的火把投入寨中,借着荆州军将士闪避之时,奋不顾身地踩着马背向寨墙上攀爬。有些战马未能越过壕沟,连带着马背上的骑士一同栽入其中,若是幸运的骑士便会当场身亡,可若是没死却受了伤,那下场就很是凄惨了。   营寨内被关中军骑兵所投掷的火把引燃了一些营帐和杂物,火借风势顿时熊熊燃烧起来。那名荆州军校尉一面指挥部众向登上寨墙的关中军反击,一面持着长矛向马超逼近。   此时魏延也派出了麾下的一名司马,领五百步卒前去支援。他虽不知谁是马超,但从望楼隐约看到一名年轻的敌军将领一身锦袍亮甲,颇为抢眼,心中便暗自揣摩,这人八成便是马超了。   那名荆州军校尉三步并作两步,从木板搭成的梯子飞跃而上,刚踏上寨墙通道,就见自己的一名部下被敌军长枪捅了个对穿,却死死地抓住了枪声,不由心中大怒,踏脚从部下身后转出,手中长矛突刺!   抽不出枪身的那名近卫没想到会突然杀出一人,情急之下连忙撒手,却为时已晚,那校尉长矛狠狠刺入他的胸膛,顿时双膝一软,紧接着被那校尉一脚踹下了寨墙。   马超本来背对着这边,向另一个方向冲杀,听到身后一声惨叫,便回头看去,见自己的亲信近卫被那校尉刺死,摔到寨墙之下,顿时目呲欲裂,转身直奔校尉而来。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从侧面飞射而来,擦着马超的面颊飞掠而过,马超却浑然未觉,毫不停留地大步冲向那名校尉。   这名校尉见状连忙晃动长矛,抢先刺向马超,却被马超一摆长枪,挡开之后枪身直刺校尉面门。校尉只觉得双手虎口发麻,长矛差点脱手而出,情知此时即便回矛格挡也难挡住,便连忙拧身,那带着血滴的枪头从他鼻尖掠过,激得他发须直立。   马超一击未中,却并未停手,长枪一摆枪头如有灵性一般,一吞一吐之间又疾刺向这校尉的咽喉。此时校尉已收回长矛,情急之下暴喝一声,以矛身荡开了马超的长枪。不过紧接着“喀嚓”一声,坚韧的矛杆断为两截。原来方才马超格挡他那一矛时,矛杆便已经不堪使用了,此时被他用力格挡,虽然勉强荡开了马超这一枪,矛杆却也因此断裂。   校尉见手中长矛断裂,便向马超投掷而去,马超一低头,校尉已转身跳下了寨墙,在地面上翻滚了一个跟头后,长身而起。   “贼子休走!”马超大喊一声,也飞身跃下寨墙,不过比起那名校尉的狼狈摸样,他却是稳稳地站住,抬脚便向这名校尉追去。寨墙上的近卫见了也纷纷跳了下来,紧追着马超护卫左右。   那校尉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见地上有一支大戟,足尖一挑伸手握住,反手挥去,那大戟带着寒光直扫向马超面门!   马超单手持枪,毫不减速,只以枪杆反扫,大戟与长枪瞬间相击,发出一声爆响后,大戟便从那校尉手中脱手而出。   此时营外的关中骑兵越来越多,有人勒住战马,转动着手中的绳索,挥了几圈后猛地一扬手,那绳索前端的圈套便套住了寨墙上的一根立柱。他口中呼哨一声,附近立即有数名骑兵涌了过来,一起抓住绳索,齐声喊着号子向后拖拽。   那立柱虽埋在地下,又与旁边的木桩用绳索相连,但在下面的关中兵挥刀猛砍之下,到底被这几个粗壮汉子给连根拔起。那几个挤在跟前的关中士卒见状,更加疯狂的将旁边的木桩都破坏掉,然后从豁口处向营寨内冲去。   率先冲入营内的那名关中军士卒,还未看清营内模样,就见火光中一道黑影忽然扑将过来,不由下意识地举刀相迎,然而那黑影所持长枪犹如毒蛇一般,闪着寒光狠狠刺入了他的腹中!   这座营寨已被关中军突破了数处,那校尉更是被马超追赶的颇为狼狈,若不是他麾下的一名司马奋不顾身率兵来援,恐怕再过得片刻,他就会死于马超枪下。那名司马才与马超交手了两回合,便被马超以枪杆扫翻在地,还未爬起身,就被马超一枪钉死在地上。   魏延见这营寨已经很难再防守,便下令营内将士放弃营寨,那校尉见状便招呼部下,勉强结阵之后,且战且走。   待退出这座营寨时,营内已是火光冲天,将附近照耀的亮如白昼。紧挨着这座营寨的其他两座营寨也在成宜、张横等部的攻击之下,摇摇欲坠。   马超见荆州军放弃营寨,而自己麾下的将士还不足以继续进攻,便拄着长枪,稍事休息的同时传令各部,让他们加强对其他营寨的进攻。   “将军!荆州军一部从昆阳东门外的营寨杀出,看样子是要直奔我军大营!”一名部将气喘吁吁地找到马超,见了他之后立即低声禀报道。他担心这个消息会使得将士们军心不稳,故此才会低声禀报。不过马超听了却不以为意,傲然冷笑道:“且让他们去便是!”   马超之所以如此有信心,是因为他对留守在营内的庞德很有信心。   眼下战况对关中军非常有利,马超才不会在这个时候收兵退走,在他看来,攻破荆州军一座营寨算不得什么。他要马踏联营,将荆州军的北营彻底扫平,打通昆阳与己方的联系。熊熊火光之下,挺拔傲立的马超犹如杀神一般,目光遥遥望向荆州军北营的其他营寨,心中战意昂然!   ☆、第一百四十四章 岂能回头向城中   在马超先发制人,突袭北营之时,刘琮得知消息后便立即采取了应对之策。除了派出黄忠率部往援北营之外,还令张辽领五千步骑进攻马超大营。方才那名关中军校尉所言的荆州军人马,便是张辽所率领的这一路。   张辽率部从昆阳东门大营出发之后,并没有悄然潜行,而是高举火把,浩浩荡荡的杀向三十余里外的马超大营。城头上的曹军士卒见状,连忙报与守将吴将军。   此时候选已领兵杀出北门,吴将军得知荆州军东门大营和西门大营都有所动作,不由浓眉紧蹙,沉声对身边校尉说道:“荆州军反应如此迅速,只怕这次马超即便亲率大军来攻,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只要不来攻城便好。”那校尉对吴将军说道:“无论如何,关中军此举,必然会使荆州军分兵应对。如此一来昆阳城倒是暂时安全了。却不知此战之后,谁胜谁负?若是关中军获胜则昆阳必然无忧,可万一关中军败了呢?”   他担心马超战败之后引军退走,那时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昆阳城还怎么守?   对于这个问题,吴将军也曾扪心自问,想到最后,不过是一死而已,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当然他身为昆阳守将,这种想法现在还不宜流露出来,否则将士们哪儿还有斗志?   见吴将军沉默不言,那校尉也暗自神伤,扭头向城外看去。   虽然隔着十余里之地,但仍然能够感受到战事的激烈,荆州军北营上空一片血红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中看来,格外显眼。隐隐还能听到厮杀之声。   城头上观战的曹军士卒见状,不由低声议论起来。   “也不知这回关中军能否攻破荆州军北营?若是攻破的话,咱们可就有救了。”一名曹军士卒兴冲冲的对身边的伍长说道。   那伍长嗤笑一声,低声道:“哪有这般容易的?即便关中军能攻破敌军营寨,咱们也未必就有活路!”   “啊?这是为何?”那士卒惊讶的扭头看向城外,喃喃说道:“荆州军的大营若是被关中军攻破,难道关中军不会派人马入城吗?”   伍长叹了口气,也转过身望向荆州军北营上空的火光,对这名士卒说道:“若是关中军肯帮咱们,那候选又岂会在这时领兵出城?”   那名士卒纳闷的说道:“不是说,候选所部出城是为了与马超将军的人马里应外合,一起破营的吗?”   “哼,不过是骗咱们的罢了。那候选若不是为了与其他关中军各部会合,又怎会亲自领兵,且将所有人马都带了去?”伍长没好气的说道。   旁边一名老卒也道:“关中军何尝将咱们的生死放在心上了?这昆阳丢与不丢,又与他们何干?”   他说的没错,候选才不在乎昆阳城是否能守住,在他看来,城内才曹军死绝了也与他毫无关系。现在他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突破荆州军大营,与马超等关中各将会合。   领兵出了北门之后,候选虽然心中急切,却还是多了个心眼,派出麾下副将领了两千步卒为前锋,在大军前二三里之外先行。   明亮的火把熊熊燃烧着,散发出好闻的松香味,而周围的夜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倒显得愈发黑暗,犹如粘稠的化不开的漆黑浓墨,让人心里不禁有些发憷。   候选有些紧张的握紧了缰绳,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心中涌起的不是杀意,而是隐隐的担忧。他实在是有些惧怕荆州军了。这种惧怕不仅仅是那天被荆州军骑兵进攻而造成的后果,更多的是来自于他入城之后,被荆州军围攻的这几天。   被围困在城内的这几天内,候选也不是每天都拉着部将借酒浇愁。他观察过自己的对手,除了那令人颇感无奈的霹雳车之外,荆州军严整的阵型、高昂的斗志以及非常严明的军纪,都给候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很清楚,这样的敌人才最为可怕。或许自己能凭借麾下将士的一时之勇小有斩获,可真要是持续的恶战,最终败北的肯定是自己。   这也是候选对此次出城会合非常期盼的主要原因。在他看来,仅靠自己这些人马恐怕难以与荆州军抗衡,哪怕敌军的数量和自己一样,他也没有必胜的信心和把握。   “将军,情形似乎有些不大对头啊。”一名近卫靠近候选身边,低声说道。   候选愣怔了一下,绷着脸说道:“别危言耸听!”   其实他心里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却又说不上来,本以为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但听这名近卫一说,候选便更加紧张起来。   那近卫连忙小声对候选说道:“按照我军这么多火把来说,本该早被荆州军发现才是。可敌军大营却毫无动静,岂能不让人疑惑?”   候选勒住战马,皱眉说道:“可是前面的高将军尚未接近敌营,或许是荆州军在调动人马,准备防御之中。”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毕竟现在马超所领大军从外围猛攻,说不定魏延难以抵挡,将兵力都调向了外围大营。即便己方被敌军发现,要再调人马回来防守,也需要时间。   他所说的高将军,正是麾下那名偏将。按说此时高将军所部,应该已到了荆州军大营外一二里之外。   “可即便如此,敌军大营也不该如此死气沉沉。”那近卫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向魏延大营望去,片刻后摇头道:“将军还是先令我等暂时停下来,待高将军……”   话音未落,就见远处荆州军营内忽然火光大起,他不由扭头望向候选,见候选也颇为惊愕的看向自己,两人顿时都觉得心下一沉。   待他们再转回头望去,就见营中腾起漫天火星,紧接着附近喊杀声四起,黑暗之中也不知有多少敌军杀出!最为可怕的,是敌军乱箭齐发,密集的箭矢破空声让人听着极为绝望!   “嗖!嗖!嗖!”箭矢如雨,飞掠而来,候选在马背上猛地一拧身,滚落下马。那名近卫也正要下马时,刚一转身却被一支箭矢正中后心,口中喷出一股鲜血,软软从战马上摔落于地。   其他近卫也有数人中箭,有的当场身死,有的未中要害,慌忙跳下战马,抽出环刀挥舞格挡。   然而这箭矢密集连绵不绝,几乎转瞬之间又有七八人倒下,那些战马更是被射得犹如长了一层白毛般。有的战马一时不死,倒在地上踢腾着四肢,脖颈高高扬起嘶鸣着。   落在地上的除了尸体和伤者之外,还有许多火把。在这些火把的映照下,候选惊恐的发现周围的将士横七竖八的死伤了一大片。他的身上其实也中了两箭,不过候选在出城之前便披了两重铠甲,箭矢虽射穿了外面那重,却未能射穿内甲。   “怎么会如此?”候选随手抓住一人的胸甲,对其大声吼道。   那人咧嘴要说什么,却只是吐出几口鲜血,然后脑袋一歪就此死去。   候选失魂落魄的环目四顾,就见麾下将士如同狂风中的麦子般纷纷倒下,不由目呲欲裂。然而他现在却只能缩在死去的战马旁,躲避着从天而降的锋锐箭矢。   好容易等敌军的箭矢稍稍稀疏,可从黑暗中杀出的伏兵也已迅速接近。   “将军,不成了!咱们中了敌军的埋伏,赶快回城去吧!”候选的近卫队长挣扎着爬了过来,一把抓住候选的手腕,悲声喊道。   候选一甩手,怒喝道:“回?回去等死吗?”   那队长苦着脸劝道:“能杀回去至少还能据城死守,可现在……”   候选咬牙道:“无论如何,都得杀出去,与马超等部会合!”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将那队长也拉了起来,见其腿上中了一箭,恨声说道:“怎地如此不小心?”   队长苦笑无语,心中暗道,再小心又能如何?自己还算是命大的了,方才这轮箭雨之下,不知有多少兄弟已当场殒命。   这时后面的近卫也都赶了过来,其中一人让出战马,将候选扶上战马。   “随我杀啊!”上了战马之后的候选,总算找回了些信心,他挥着手中马槊,双腿猛夹马腹,率先向敌军冲去。   乱成一团的麾下部众见状,也都呼喝着挥动着手中的兵刃,催动战马紧随其后。   在营外设伏围攻候选所部的,正是吕蒙及其部下。   凭借威力强大的强攻硬弩,趁着黑暗给候选来了个突然袭击之后,吕蒙便率领部下从埋伏之处冲杀出来。弓箭手们继续向候选队伍后方抛射箭矢,在杀伤敌人的同时,试图截断敌军前后之间的联系。而弩手们则一边向前奔跑,一边抽空装填弩箭。   候选并不知荆州军埋伏了多少人马,他只知道自己若是不能率领部下冲杀出去,很可能就会全军葬身于此。   而在前方的高将军听到动静之后,不由大为惊骇,连忙下令调头回援。可营内的荆州军却突然杀出,从两翼合围而来。惨烈的厮杀顿时在四处爆发,无数人扑倒,又有无数人向血与火之中冲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另行调兵攻敌寨   候选率兵出城,被吕蒙设伏突袭,一时间伤亡惨重,但候选并未因此而选择退回昆阳,反倒纠集部下,向荆州军冲杀而去。此时马超刚登上寨墙,不过外围营寨和这边还相距数里,候选即便看到荆州军大营外围火光冲天,也一时杀不出去。然而这却使得候选信心高涨,麾下部众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然而方才这轮箭雨将候选所部杀伤甚众,直到此时还有不少冷箭从黑暗中而来,不时有人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在这种队形凌乱的情况下,想要发挥原有的战力本就非常困难,更何况吕蒙早有准备?   冲在候选前方的一名骑兵的战马忽然前蹄一僵,向前扑倒,马背上的骑兵猝不及防摔落战马,紧随其后的骑兵收势不及,直接撞了上去,立即人仰马翻。战马踢起的尘土弥漫开来,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很是迷蒙。   候选见状,连忙紧拽缰绳,胯下战马被勒得人立而起,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   “不好!有绊马索!”那名近卫队长见状,连忙高声呼喝道。   后面的骑兵听了纷纷减速,有人咒骂道:“荆州军怎地如此阴险?”   说话间,吕蒙麾下的精锐步卒已杀将过来,长枪挺刺,犹如密林一般!前面的数名关中骑兵哪里能抵挡得住?不过数息之间,便被乱枪刺落战马。   “下马,步战!”候选见状立即高声下令道。喊完之后,他也翻身跃下战马,将马槊换成更为轻便的长矛,向荆州军步卒冲去。   就在候选率领部下陷入苦战之时,他麾下的偏将高将军也落入了荆州军的围攻之中。   从营内杀出来的,是之前魏延派回来的那名校尉,他见吕蒙放这一路关中军过来之后,不用吕蒙派人来告知他该如何行事,便明白了吕蒙的意图。其实这种战术在军学之中经常碰到,沙盘上也曾多次推演过。所以这名校尉按兵不动,一直等到敌军进入了伏击地段之后,才下令营内将士举火,然后从营中分为两路杀出。   他这么做看上去颇为冒险,因为在魏延领走数千人马,吕蒙又率领三千精锐在营外埋伏后,大营靠近昆阳的数座营寨内,就只有这两千人马。这名校尉将全部人马都派出营中,等若大营此时毫无防御之力。而且防守营寨最为得力的弓弩手和弩车等,都在外围各营之中。   不过实际上这名校尉很清楚,如果依托营寨死守的话,反倒会给候选以可趁之机,毕竟对方五千余人马,自己又不可能将这两千余将士分散到各营防守,总会被其突破一点,进而向己方大营深处冲杀。到那时才最为危险,很可能会真的让候选与马超等各部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而现在吕蒙伏兵尽出,杀得候选所部打乱,自己若不及时出城的话,被这两千关中军返回去接应候选,吕蒙所部就将落入危险之中。   那名偏将高将军先是见候选所领人马中了敌军埋伏,心慌意乱之下不及多想,便下令调头回援,却没想到荆州军又从营中杀出两支人马。他一见之下,便觉得自己也才是真的陷入重围之中,当下打马便走,所领将士见状,越发慌乱,没头苍蝇也似,跟着他调头狂奔。   队伍后面的士卒还不知这副将下令调头,见前面的人马一窝蜂的冲了过来,又见两翼火光大起,也跟着转身逃跑。如此一来队形愈发乱了,有些人不慎跌倒,便被后面的人踩踏而死,甚至一倒下就是一大片。一时间哭爹喊娘,大声咒骂者有之,厉声狂呼者有之,反倒引得荆州军将士有些摸不着头脑。   候选所部陷入苦战,马超却已攻破了荆州军的一座营寨,不过成宜、张横等将虽然也率部拼死猛攻,却终究未能再攻克其他营寨。马超稍事休息之后翻身骑上战马,点出五百精锐骑兵,准备去进攻下一座荆州军营寨。   “将军!不若再等等吧!”马超麾下的一名校尉见状,连忙对马超说道:“待成将军等再攻破一两座营寨后,咱们再冲杀出去!”   马超闻言皱眉道:“你可是担心我军将士伤亡太众?”   那校尉被马超说中心事,不由有些脸色微红,他低声劝道:“攻破此营已令我军将士伤亡不小,若是再行强攻,只怕伤亡更大。以某看来,即便将荆州军营寨攻破,对我军来说也没有太大好处……”   马超侧过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寒光让这名校尉不由浑身打了个寒噤,呐呐着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了。他并非不知马超这么做的意图何在,但方才攻营之时他的部下伤亡惨重,所以才会硬着头皮来劝。毕竟他是跟随马腾已久的老兄弟,本以为马超多少会卖他个面子,没想到却在马超这里碰了个钉子。   在这名校尉看来,攻破荆州军营寨,将候选所部接应出来,却是以自己的部曲伤亡为代价,成就的是马超的赫赫威名,这让他怎能甘心?毕竟这年头手里有兵,腰杆才硬的起来。而关中军的军制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阀相似,那就是谁的兵的谁的官大。这也是荆州军与之不同的最大的之处。   荆州军中的后起之秀不少,除了刘磐、刘虎是和刘琮有关系之外,魏延不用说了,其他人诸如甘宁是流亡至荆州、吕蒙等人是江东降将、张辽高顺等原先是吕布麾下,若靠他们自己养兵,哪里能够成为现在的太守、将军?   这也是为何荆州军中将领对刘琮非常忠心的原因之一。若是没有刘琮,他们又怎能有今时今日?   那名校尉见无法劝说马超,只得怏怏退下,马超稍一思忖,下令调来另一名校尉所领人马,跟随自己向下一座荆州军营寨进攻。先前这名校尉见状心中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反复。不过对于马超,便无形之中少了几分埋怨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面对持续施压的关中军,魏延此时仍然保持了冷静,他相信自己,也相信麾下的将士们。不过马超再度来攻,这一次却不能让他得手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意突遭乱箭袭   北营外围各营在成宜、张横、马玩等将的攻击之下,虽然形势颇为紧张,但却死死守住了营寨。期间张横亲自领兵冲上寨墙,却还是被荆州军反击了下去。双方将士拼死厮杀,尸横累累,不过相比之下,关中军伤亡远大于荆州军。   这是因为防守一方本来就占据了地形上的优势,加之荆州军兵种配置合理,将士素质又较高,对于战术的掌握和运用,更是比关中军要高出一大截。如果不是关中军人马太多,又怎么会被其攻上寨墙?   而关中军各部骑兵的比重很大,这原本是他们赖以成名的优势,可在进攻城墙和营寨时,战力发挥反倒不如步卒。盖因步卒可携带云梯等物,甚至使用抛钩向寨墙上攀爬。而且步卒相比之下要灵活许多,能迅速集中兵力进行重点攻击。   张横被荆州军将士反击出来之后,正要集中人马再度冲杀,却听斥候来报,荆州军一路人马从昆阳东门外营寨而出,直扑己方大营。   “将军,敌军人马甚众,恐大营有失啊!”一名校尉听了之后,连忙对张横说道。   张横回头望向己方大营处,皱眉说道:“当不至于吧?”   在他看来,庞德领兵留守在大营内,只要不是荆州军大举进攻,估计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到底关系重大,他还是有些担心。   “不如由属下领兵回援,以防不测?”那校尉见张横犹豫不决便出言建议道。   张横稍一思忖,沉声说道:“不必,眼下我军要务,还是先攻敌军大营!”   “可是这路荆州军人马不少,若庞将军难以抵抗,我军岂不是危矣?”那名校尉却仍旧坚持道。他倒不是怕进攻荆州军营寨,而是担心己方大营被荆州军攻破,彼时进退失据,对关中军来说,恐怕将是一场惨败。   张横听了更加犹豫,有心要派这名校尉领一支人马回援,又怕没有马超军令,惹得马超不快。毕竟相较而言张横实力较低,并不敢直接挑战马超的威信。   好在马超所派的传令斥候赶到,张横一听马超要自己集中兵力加紧进攻,便不再理会大营之事。既然马超都不担心,自己也不用多想,赶紧将荆州军营寨攻破,说不定敌军见状,只能赶来救援。   得知马超率部攻破了荆州军一座营寨,张横麾下将士士气大振。方才他们进攻时屡次受挫,折损了许多人马,正需要这样的消息来激励士气。   就在张横整顿兵马,踌躇满志的准备向当面的荆州军营寨再度发起进攻时,在前面窥探敌情的斥候却忽然来报,营内的荆州军竟然卷起旗帜撤下寨墙,看样子是要放弃这座大营。   “什么?”张横狐疑的瞪了那名斥候一眼,厉声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那斥候连忙回道:“绝不会有错!敌军退走甚急,且正于营内纵火!”   张横听了便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抬头向荆州军营内望去,果然见火光渐起,黑烟升腾。   “快!追上去!”张横见状连忙下令,那名校尉却出言阻止道:“将军且慢!小心是敌军的诱敌之计!”   张横愣怔了一下,那校尉又接着说道:“属下愿领兵先行,若是入营后并无伏兵,将军再领兵入营不迟!”   他既然这么说,张横便微微颔首,让他先率部入营。那校尉领兵冲入荆州军大营之中,见火势更大,不过并没有荆州军伏兵从中杀出,便派人告知了张横。张横这才率领其他人马往营中而来。入营之后张横便立即下令扑灭营中火势,一面又派人去告知马超。   不多时马玩和成宜两部也传来消息,各自将当面荆州军大营攻破,张横听了心中冷笑,什么“攻破”?八成是和自己这边的情形一样,是荆州军主动放弃撤走而已。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攻入敌军营寨之中,总是件好事。   如此一来,马超等各路关中军便已切入了荆州军的连营之中,并且对马超正在进攻的第二座营寨形成了包围之势。   形势看上去对关中军极为有利,这也使得关中军从上到下都有了一种必胜的感觉,至于方才的挫折,便都被抛之脑后了。   “敌军退的虽快,可这营中却没什么可资利用之物了。”张横看着空荡荡的营寨,不由有些失望。他还想着缴获些敌军的神弩车,哪怕不能为自己所用,想来也能卖出个好价钱。可恨的是荆州军竟然悄然无声的将神弩车都带出了营,只留下些营帐和拒马等物,就是这些东西,还是张横麾下的将士冒着大火抢出来的。   那名校尉迟疑道:“敌军似乎早有所谋,只怕……”   “怕个卵!”张横没好气的呵斥道:“难道不是我军将士拼死厮杀,敌军吃不住我军强攻,这才退走的吗?”   “是!不过方才敌军抵抗甚为激烈,现在却突然放弃营寨,道理上说不通啊!”那校尉尴尬的挠了挠头,对张横说道。   张横冷笑道:“不用说了!这必然是魏延见难以抵挡我军各路人马,才会放弃营寨收拢兵马,以负隅顽抗。”说完,他抬起头望向荆州军营寨纵深,晃着手中马鞭又道:“只要攻破了其中军大营,还怕连营不破?更何况此时候将军也当领兵杀出了昆阳,内外夹击之下,魏延怎么抵挡?”   他这话也没说错,正是魏延下令之后,这几座营寨内的荆州军将士才会主动放弃,撤出营寨。不过这么做相当冒险,稍有差池,就会引得全线崩溃。也正因如此,魏延才亲自在前沿大营中坐镇,守住最为关键的前方大营,才能将马超等部牢牢吸引在此。   如果不是荆州军各部将士训练有素,这样的撤退很可能会引发崩溃,好在这种事并没有发生,使得魏延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将军!我部已将候选所部引入伏击之中,现正与郭校尉所领人马合击,敌军伤亡惨重,吕将军估计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将敌军完全击溃!”吕蒙派来的斥候见了魏延之后,立即高声禀报道。   魏延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闻言点头对这名斥候说道:“告诉吕将军,加快肃清候选所部!”   若是候选知道吕蒙会如此对魏延禀报,恐怕会气的暴跳如雷。   在他看来,己方虽被荆州军伏击,伤亡惨重,但部众并未因此溃乱,只是有些惊慌失措罢了。   候选因地上有绊马索的缘故,下令部众下马步战,虽然失去了战马冲杀之力,却总算将慌乱的部下收拢了大半。   “将军,高将军也陷入敌军围困之中,怕是赶不回来了!”一名司马跌跌撞撞的跑到候选身旁,对其说道。他所率人马在队伍前方,这时已伤亡殆尽,自己也身被数创。   候选咬着牙向荆州军大营望去,见营内外火光大起,浓烟翻腾之下,黑影幢幢,看来偏将所领人马也中了埋伏。   “哼,只要冲过去,咱们就能与马超等部会合!”候选高声喊道:“不想死在此地的,都跟我杀啊!”   他还不知,此时麾下那名偏将高将军,正仰面朝天,不过瞪向黑漆漆的夜空的双眼早已无神。而高将军所领的两千人马,除了被围困在荆州军阵中的那五百余残兵败将,其他要么已经战死,要么便做了荆州军的俘虏。只有不到两百人逃出了包围,可这些家伙见后路也火光明亮,杀声四起,哪儿还敢往候选这边来?   在候选的激励之下,残余的部众都跟着他向荆州军冲杀而去。   仿佛是被候选这次冲杀杀得抵挡不住,荆州士卒纷纷退走,候选见状,大为振奋,嘶吼着喊道:“杀啊!杀将过去,夺了大营!”   “杀将过去,夺了大营!”身后的部下齐声应和,似乎看到了己方冲破包围,继而占领敌军大营,并与马超等部会合的美好前景。   然而当那些荆州军士卒退回去百余步之后,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虽然四处都散落着火把,还有些野草也被引燃,但候选一时还是没看清敌军的阵型。   “哼,还要重新布阵,阻挡我军吗?”候选狞笑着举起长矛,迈开双腿大步向前冲去。   “放!”眼看就要接近敌军,候选却猛然听到敌军阵中连续数声暴喝,心中不由一惊,暗道:坏了!   候选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身体因为猛然停下脚步而僵硬发直的时候,就见前排的荆州军士卒随着这些命令立即伏下身子,露出了后面举着弓弩的密密匝匝的弓箭手们。   此时候选距离敌军非常近,近到他都能看到荆州军弓箭手弓弩前的点点寒光。他很清楚那是什么,然而身体却仿佛不听使唤似的,紧绷的肌肉无法让他向前扑倒,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锋锐的箭矢迎面飞来。   “懦夫!敢与某对冲砍杀否?”锋锐的箭矢轻易地撕裂了候选胸口的铠甲,钻入了他的身体,绞碎了他的内脏。而候选却仿佛看到了对面的那名弓箭手嘴角微微下撇,似乎满是不屑的眼神。   失去意识之前,候选看到黑压压的大地向自己迎面扑来,不知怎地,他却感到了一丝轻松。身边部下的惨叫声,喊杀声,从这一刻起与他再无关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敌军已至大营外   从那名斥候向魏延报告时算起,还没用到半个时辰,候选所部便彻底跨了。候选战死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总体而言,其部败亡的如此迅速,与吕蒙战术运用精妙、荆州军将士彪悍奋勇不无关系。   夜战不好打,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不过荆州军却很擅长夜战,并早就总结出了许多行之有效的办法和经验。夜战最大的困难,便是统兵将领对战况难以把握,很容易打成一锅粥的乱战。   对此荆州军的解决办法和所用战术,也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根据各部的训练情况,由统兵将领自行把握。由于吕蒙麾下多江东士卒,虽也有骑兵,但平时训练都是以步卒战术为主。而步卒各个兵种之间的配合,便显得尤为重要。   布置绊马索阻敌骑兵突击,正是为了使敌军放弃自己的优势,达到这个目的之后,吕蒙便不断以百余人的队伍反复冲击敌军纵深,切断割裂候选各部之间的联系,使他们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倘若候选不是那么冲动,身先士卒冲杀在前的话,恐怕也不会这么早便中箭身亡。他战死之后,麾下将士更是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有的校尉见状,便率领残部向昆阳而去,企图趁乱杀出一条血路,逃回城中。有的人却还抱着一线希望,向荆州军大营方向继续冲杀。   如此一来,候选所部人马更是四分五裂。想逃回城的没能杀出重围,想继续冲杀的多数战死,剩下的那些六神无主的将士,便只能选择投降。   昆阳城头观战的曹军守将,见荆州军大营外厮杀声渐低,心知候选所部恐怕是完了。   “哼,只想着弃城求生,却没想到会有如此下场吧?”吴将军冷哼一声,低声说道。他并非对候选幸灾乐祸,只是觉得候选太过急躁,有此一败并不意外。然而候选败亡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一点从城头上守卫的将士们表情上,便可略知一二。   虽然城头上的垛口在这几天荆州军霹雳车的轰击下多数被毁,但还是有些残存的矮墙,此时值夜的士卒们便多蜷缩在墙根下,低声议论着这场战事。   城头上的火堆因无人添柴而微弱了许多,不时有火星从灰烬中随风迸出,在漆黑的夜色中划出一道短短的光线。   夜风吹来颇为寒冷,一名士卒抱着膀子低声发起牢骚:“天寒夜冻,也不知给俺们添置些衣裳。这风吹得人脚都冻麻了!”   旁边一名老卒歪着脖子,吸溜着鼻涕,浑浊的目光中闪着狡狯的光芒,对他说道:“俺那还多了件袍子,要不要?”   那抱怨的士卒听了却连忙摇头,很是不满的说道:“俺才不要咧!”   “唉,得用时就要用,不然攒再多金银财宝,也不知会便宜了何人。”那老卒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当初俺那个好兄弟,都已经当上了都伯,结果又如何?到现在连尸首都寻不着!可怜那媳妇年轻轻的便当了寡妇……”   有人起哄道:“你个歪脖,莫不是看上兄弟媳妇了?这可好,回头便宜儿子都有了!”   “这年头不能想太多啊!”那老卒脑袋一歪,瞪了那人一眼:“照眼下这么打,还不知道咱们哪天就没命了。”   这句话让周围的人都沉默了,被围困在城里的滋味不好受。他们这些人多半不是主动投军的,其中有被强征而来,也有以前被黄巾军裹挟,之后又投降了的。比起曹操麾下的精锐之师,他们无论是从待遇还是自身的战力斗志,都相距甚远。之所以没有逃亡而去,是因为在军中多少还有口饭吃。加之军纪甚严,当逃兵若是被抓了回去,多半是要砍脑袋的。   “却不知马超能不能攻破敌军北营?”有人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便没话找话的说道。   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即便攻破了又如何?那刘琮亲率大军在此,即便败了一次,也不会就此收兵退走。何况即便马超胜了,也不过让咱们多拖上几天罢了。这昆阳城……”   “那也未必!”另外一人却道:“若是攻破了荆州军北营,想必马超总要派人入城,否则丢了昆阳,他们难道就凭借城外的营寨防守不成?”   老卒不满的嘀咕道:“说这些又有啥用?除非荆州军退走了,否则这仗就得一直打下去。再说了荆州军不是派出人马去攻马超大营了吗?还不知那边情形如何,若是马超大营被敌军攻破,只怕他就得夹着尾巴逃回许都了!咱们是死是活,他又岂会放在心上?”   “就是,有这功夫不如睡觉了!”先前抱怨的那名士卒打个哈欠,挤了挤身边的人,靠在他身上闭眼假寐。   他们自己也没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说见惯生死也罢,看破生死也好,反正这年头除了不断死人,又有几天好日子了?   就在候选战死,所部溃败,马超率领各路人马进攻魏延大营时,张辽也率领部下五千步骑,杀到了马超大营之外。   留守大营的庞德早已收到斥候探报,并很快布置了防御事宜,此时见敌军所举火把犹如数条火龙,连绵交错,也不由紧张起来。毕竟大营是立足根本,若是被荆州军攻破,后果不堪设想。   庞德字令明,是雍州南安郡狟道县人,早在初平年间,便投奔至马腾帐下,在平定羌民的征伐中屡立战功。他每次出征常冲锋陷阵,勇冠三军。此次随马超出征,也是马超颇为倚重的大将。   他虽然留守大营,但也一直密切关注着马超等将的进展,得知马超等已攻破了敌军数座营寨,庞德自然大为振奋。也因此更加坚定了要守住大营的决心。否则功亏一篑,让他有何面目去见马超?   “可探查明白,是何人为将,所领人马又有多少?”庞德立在大营的辕门望楼之上,对负责斥候的校尉沉声问道。   那校尉连忙回道:“刚探得来袭敌军是张辽所率,大约有四五千人马!”庞德闻言微微颔首,营内也有四千余步骑,不过除了两千精锐之外,其他多是各部留下来的老弱之兵,对庞德来说,这将是一场颇为艰苦的防守战……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还须反攻待战机   深秋中宵,夜露风寒。“噼啪”燃烧的火把,不时掉下一两滴燃烧的油脂,散发出淡淡的松香。旗帜在夜风中飘扬,肃立的将士们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威武。战马喷着响鼻,还有的不安的刨着前蹄,引得马背上的骑士伸出手掌轻拍脖颈,以安抚住战马的躁动。   张辽清瘦的脸庞上表情沉静,看不出丝毫不安和犹豫。纷至沓来的斥候不断回报,有的报告敌军大营中的情形,有的是麾下将校禀报准备情况,还有的是告知马超等部进攻魏延大营的战况。   此次受命领兵出击,进攻关中军大营,张辽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便开始根据之前拟定的计划,进行战况分析。毕竟之前虽然做过这样的预定计划,但敌情不同、地形不同,很多因素交织,产生的变化是必须要加以注意的。否则生搬硬套的下场,必然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在张辽领五千步骑出营之前,他便派出了数十个斥候小队,一百余彪悍轻骑前往关中军大营,以探明敌情。所以还未等他率兵到达敌军大营之前,便已得知,留守关中军大营的将领是庞德。虽然具体的敌军兵力只是探了个大概,但这些情报汇总起来,也足以让张辽得知许多事情,并开始做有针对性的安排。   借助特卫营长期不懈的情报收集和整理,张辽对于庞德及其麾下主要将校可谓了若指掌。除了他们的基本情况,例如年龄、出身、从军时间、有何战功等之外,其他诸如性情、特长、癖好甚至缺陷都有所了解。   如此详实的情报到底是怎样搜集而来,张辽虽不知具体过程,但也可以想见其中的艰辛困苦。也正是因为特卫营将士的努力,才使得他能够做到先敌“知彼”。   张辽有一种感觉,而且随着在荆州军中时间越长,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那就是自从加入荆州军之后,他便觉得自己产生了某种变化。或者说他越来越理解到,刘琮为何会在短短数年之间,迅速崛起于南阳,继而掌控荆州,吞灭江东、并有交州、占据益州。   以前在吕布麾下时,张辽固然也是一员猛将,可现在他越来越理性地认识到,战争已发生了某种变化。和自身的变化相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变化才最令人着迷。他是个喜欢思考并且善于思考的人,所以才能够敏锐的感受到这种变化。   由于张辽早已是南阳太守,所以他对荆州军在发动战争之前的准备,便有了更加清晰而深刻的认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个太守更注重军事方面,但这并不妨碍张辽对各方面的观察和了解。从刘琮自江东回来之后,他便被召至襄阳,与贾诩、法正以及魏延赵云黄忠等将,一同商议如何从南阳出兵,攻打许都。   在连续数日的商议中,除了围绕军事问题而展开之外,更多是其他看似与军事无关的议题。比如各地人口的流动情况、明年的农业如何安排,水利、道路等方面的诸多事宜等等。而张辽却并不觉得这些都是无关大局的旁枝末节。   人口流动会影响很多方面,具体到军事上的影响,最直接的便是民夫的征发等事。虽然荆州军近年来已经逐步使用预备役士卒代替民夫,可这些预备役士卒的流动,也势必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至于农业更不必多说,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足够的粮秣辎重,又怎能打胜仗?至于水利、道路等事,也都与军事息息相关。   这便是荆州军或者说刘琮所带来的变化。用刘琮的话来说,这便是“总体战”。就张辽的观察来看,刘琮将治下的所有军队和百姓,都置于了战争之中。也正因如此,才会使得荆州军拥有强大的后勤运输能力、兵力动员能力以及非常可怕的战斗力。刚到南阳那会儿,张辽对南阳百姓那种乐观自信的精神颇为不解。   因为在张辽的经验中,他所见过的百姓,大多流露出因食不果腹、朝不保夕而产生的畏惧感,具体表现在神态上,便是那种拘谨胆小,戒心很强又逆来顺受的麻木无助。若是走上另一个极端,比如成为黄巾军或山贼盗匪之后,又表现的极为肆虐,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吃起人肉如啖美味。   这是个悲哀的时代,混乱的时代,人命贱如狗的时代。好在张辽总算看到了曙光,他坚信刘琮所言,大汉或许会亡,但中国不会亡。   要结束这个乱世,就必须将阻挡在路上的敌人全部消灭!   张辽冷静的目光投向夜色中的关中军大营,深吸了一口颇有些凉意的空气,沉声下令道:“攻营!”   和马超率领各部以骑兵为主力强攻营寨不同,张辽是以步卒为主攻力量,骑兵作为辅助进行协同配合。不过由于此次出兵时间紧迫,并没有携带诸如霹雳车等攻城利器。   战鼓声从张辽身后的鼓车上响起,高擎火把的荆州军将士大步向敌军营寨逼近,沉重的脚步声使得大地都为之颤抖,火把映射下,铠甲锃亮,枪戟如林!   望楼上庞德见敌军开始进攻,也不由双眼微眯。虽然这是他第一次与荆州军交手,但这种无形的压力,已经让他感受到敌军的强大。   “嗖!”一支火箭从营内腾空而起,射向不断逼近中的荆州军将士。庞德见了微微皱眉,他知道这一定是某个弓箭手因为情绪紧张而失手射出。果然,那支火箭落下时距离敌军还有数十步的距离。   很快这支火箭便被荆州军士卒踩踏熄灭。在寨墙上防守的关中军校尉,却并没有急于下令放箭。此时抛射出去的箭矢,并不能将敌军都覆盖其中,不过敌军越近,己方的危险也就越大。   荆州军弓箭手也同样未曾停下脚步,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手持长弓,箭已搭弦。在他们前面,则是手持着巨盾的刀盾手。对于双方将士来说,这种时候都颇为难熬,那种将战未战,生死莫测的巨大压力,使得战场上笼罩在肃杀气氛之中。这一刻仿佛火焰都停止了跳动……   “将军!敌军骑兵分袭我军两翼大营!”一名斥候急匆匆的登上望楼,对庞德高声禀报道。   庞德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一个校尉低声说了几句,那校尉躬身应诺,和斥候一起下了望楼。   荆州军分兵进攻,对庞德而言并不感到意外,这种虚虚实实,步骑策应的战术实在太过常见。庞德判断荆州军进攻的主要方向,并不会因为骑兵的参与而有所改变。   就在此时,双方的弓箭手几乎同时开始抛射火箭。腾空而起的无数火箭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明亮的弧线,带着猎猎燃烧的火焰,从天而降!   伴随着密集的如同雨点般的声音,一支支火箭射在了盾牌上、寨墙上——以及躲避不及的双方将士身上。   与荆州军相比,关中军弓箭手无疑处在下风,他们人数少,弓弩也不如荆州军弓箭手所使用的那么精良,虽然有寨墙遮蔽,但仍然被荆州军弓箭手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这种情况,与关中军的兵种以骑兵为主有很大关系。虽然关中军骑兵也多会骑射,但骑兵所用短弓和步卒使用的长弓硬弩相比,无论是射程远近还是威力都差距甚大。   庞德面对这种情形,虽然颇感无奈,却并没有因此就觉得营寨无法坚守。在他看来,荆州军要想攻破己方大营,最终还是要以步卒强攻寨墙。   “将军,是否可以出营突击了?”一名偏将见己方弓箭手被敌军压制,便不由对庞德说道。   庞德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在得知荆州军向己方大营来攻后,庞德便决定不能只依靠寨墙死守,还必须主动出击,以打乱荆州军的进攻,为己方防守争取更多的时间。如果战术用的好,时机把握的准,未尝不能将来攻之敌击败!   所以在前营之后的数座营寨中,庞德安排了麾下的一千余精锐骑兵,做为出击的兵力,准备随时对攻营的荆州军实施反击。   不过在庞德看来,现在还远未到骑兵出营反击的时机,那名偏将见状,也只得暗自焦急,不时伸长了脖子向前营望去。相比之下,庞德便显得格外镇定。   虽然之前并未与荆州军交过手,但庞德对荆州军也不是一无所知。就他了解的情况来看,荆州军的攻坚能力很强,统兵将领也都很善于用兵。再加上荆州军的军械非常犀利,所以是个很难对付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若想守住大营,就必须充分利用己方的优势,同时还要最大的限度的限制对方战力的发挥。   至于向马超求援,请他派兵回营防守或是干脆放弃进攻荆州军北营之事,庞德压根想都没想过。   既然马超将镇守大营的重担交给了自己,那就说什么也要承担下来。望着逐渐接近大营的荆州军,庞德的眼神也愈发坚定起来,他在等待,等待那个稍纵即逝的战机。虽然现在还未看到,但他相信一定会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援军杀到近尾声   荆州军北营之中,双方将士厮杀正酣!马超亲率精锐骑兵向敌军大营冲杀,成宜、张横、马玩各部也从不同方向猛攻。在关中军各部的进攻之下,这座营寨中的荆州军将士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惧怕,反倒斗志高昂——说白了就是有些杀红了眼。   虽然敌军人多势众,但荆州军将士在魏延的亲自指挥下,并未被敌军攻破营寨。实际上魏延收缩兵力,放关中军各部来围攻此营是冒着很大风险的。这也迫使他不得不在营中坐镇,以便直接掌握部下,捕捉战机。   其实关中军攻城的人马虽多,却未必就是好事。密集的人群使得荆州军弓箭手在营内向外抛射,便能杀伤到敌人。而营寨外的关中军将士每前进一步,都要倒下不少人。无主的战马悲鸣着,受伤的士卒惨叫着,在熊熊的火光中,无数人冒着燃烧的石弹箭矢,向荆州军的寨墙上攀爬。   守卫在寨墙上的荆州军将士,挥舞着长枪大刀,拼命的挺刺劈砍。架设在营内高台上的神弩车,不时激射出一条“火龙”,那是燃烧的弩箭划过夜空。当弩箭射入人群之中时,躲避不及的战马和士卒往往会当场毙命,最为可怖的是这种儿臂粗的弩箭劲道很足,哪怕被锋利的箭头擦上一下,也是很大的伤口。更不用说那些被直接射中,穿膛破肚的人了。   这座营寨内的小型霹雳车,在这时候也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由于这种霹雳车形制较小,所以抛射的角度不大,射程也相当近,但威力却不可小觑。尤其是使用了裹扎着易燃物的火弹之后,给营外的关中军将士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至于附近营寨中的大型霹雳车和神弩车,也都各自调整了方向和角度,对关中军进行无差别的覆盖攻击——漫天火雨之下,整个战场显得格外惨烈。   马超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他知道这将是块很难啃的骨头,却没想到在攻破了第一座营寨后,荆州军的抵抗会如此强硬。   “将军,我部伤亡惨重,敌军箭矢实在太过密集!很多兄弟还没冲到寨墙下,就……”一名校尉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对马超说道:“敌军在此营集结重兵,不若绕开这座大营,转攻别处吧?”   马超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怒色,他又何尝不知这些情况?然而这座大营岂是说能绕开便能绕开的?若不将这座大营攻破,不但己方兵力无法展开,继续向荆州军北营内部进攻,恐怕还会遭到更大的伤亡。   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的判断形势,从而做出最为合理的决断。然而马超毕竟还是有些年轻,或者说他的性格仍然比较冲动,还有股子执拗劲。横在前面的这座大营已经彻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攻破这座大营很可能就将彻底击溃魏延所部的诱惑,也使得马超愈发头脑发热了。   “将军!荆州军张辽所部领数千步骑,已至我军大营,正向大营进攻!”一名斥候骑着快马赶了过来,对马超禀报道。   马超浑若未觉,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荆州军大营,那名校尉见状,连忙将这名斥候的话高声重复了一遍,这才使得马超回过神来。   “慌什么?”马超不满的瞪了那名校尉一眼,对他说道:“有庞德将军镇守大营,断不会被敌军攻破!眼下我军之目标,就是攻破敌军大营!”   那校尉迟疑道:“可若是张辽假意攻营,却率兵从我军后方夹击呢?”   马超听了悚然一惊,眯着双眼思忖片刻后,对这名校尉说道:“既如此,你便领本部人马,退后数里以为警戒!”   待那名校尉领命去了之后,马超便下令各部继续强攻,他不相信以数万人马竟然攻不破荆州军这座营寨。   然而就在成宜等部调动人马,准备再度发动猛攻的时候,从两翼忽然杀出荆州军骑兵!他们来的甚快,快到在外围的关中军斥候刚一发现,还未能及时将这消息报给马超,便已经杀到了关中军的侧翼。   如同滚滚奔雷迅疾而来的,正是黄忠所率领的轻骑兵。他们一手持弩,一手握刀,在接近敌军之前,先以小巧但威力甚大的手弩向敌攒射,再冲入敌军之中横冲直撞,左劈右砍!   黄忠在近卫的簇拥之下,并未使用手弩,在他眼中这种小巧灵便的手弩实在不够过瘾,他所用的是一柄牛角长弓,弓弦响处,中者无不应声而倒。   首当其冲的,便是张横和马玩两部,尤其是被黄忠亲自率领的左路人马攻击的马玩所部,本就松散的队伍几乎瞬间就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荆州军轻骑兵如水银泻地一般,不断冲击着敌军。   虽然同样是骑兵,但关中军所用的多是长矛大刀,条件好点的便用马槊,这种长兵器在骑兵冲击步卒时颇为有效,然而在骑兵与骑兵的对战中,却暴露出笨拙的一面。尤其是在阵型受到冲击,人马拥挤一团的情况下,长兵器的威力就更难发挥出来。   反观荆州军轻骑兵所用的马刀,无论是长度、重量还是杀伤力,都完胜长枪大戟。弧形的马刀挥舞起来不但非常顺手,而且很是灵巧,让人用笨拙粗重的长矛大戟很难抵挡防范。锋利的刀刃能够轻易的劈开对方的甲胄,造成很大的伤害。同时又不会被卡在骨头缝隙之中。   在荆州军轻骑兵的凌厉攻击之下,马玩所部被杀得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马玩望见之后,不由大为惊骇,连忙调动人马,前去阻击。而另一方的张横则亲自领着近卫冲杀而去,试图将敌军挡住之后,能够稳住部下。否则任由敌军不断冲杀割裂部下,很快就会引发更严重的溃败。   营寨中的望楼上,魏延见黄忠所部冲杀而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不觉放松下来。在方才最危急的时刻,魏延甚至都想亲自领兵登上寨墙作战,不过现在来看,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魏延很清楚,这一战随着黄忠率兵杀到,便已经接近了尾声。至于能否一举将马超所部击溃,要需要看马超将如何应对。   ☆、第一百五十章 惨遭劈砍欲退兵   黄忠率领轻骑营将士突然从营中杀出,使得马玩、张横措手不及,麾下部众伤亡惨重。而在十余里外的关中军大营,庞德也派出了一千余精锐骑兵,向正在向营寨进攻的张辽所部展开反击。   这一千余骑兵分为三路,其中一路直扑攻营中的荆州军步卒,另外两路则试图向荆州军侧后突击,以实施包抄夹击。倘若是一般的敌人,如此凌厉的进攻必然会使得敌军心生怯意,阵脚大乱。毕竟普通将士最为害怕的,便是怕被敌人切断自己与主力之间的联系,进而落入敌军的围困之中。   然而荆州军将士却并未产生这种担心,反倒加强了对营寨的进攻。他们嘶吼着,喊叫着,举着刀枪,如同翻腾的巨浪一般不断冲击着敌军的营寨。一名关中军队率手持沉重的开山斧在寨墙上左劈右砍,浑身浴血,凶神恶煞一般,已经有数名进攻的荆州军士卒被他砍翻。   搭在寨墙上的梯子上满是鲜血,血滴缓缓流淌,梯子已经变得很是湿滑,但一个人影却仍旧大步跨了上来。那队率狞笑着握紧了斧柄,照着这名荆州军头顶便狠狠劈下,因斧子甩起而飞出的血珠撒在了那人的脸上。从那名荆州军的眼眸中,倒映出一柄锋利的大斧,正如同闪电般落下!   这名荆州军将士怒吼一声,却并未用手中的环刀去招架格挡,而是长身而起,整个人犹如猿猴一般从梯子上腾空而起。那带着刺鼻血腥味的斧子,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狠狠砍在了寨墙的木桩之上!   此时这荆州军将士左手已攀住了寨墙上的一根立柱,就见他脚尖在寨墙上一点,便已翻身而上,手中的环刀挟着一股寒风,猛地扫向了那名关中军队率。   大斧落空劈入木桩后,那队率一时未能拔出,便已心知不妙,电光火石之间见敌军已攀上寨墙,刀光凛冽,寒风刺骨,不由撒开双手,身体急忙后仰!   可惜他反应虽快,那荆州军将士手中的环刀速度却更快,就听“喀嚓”一声,锋利的刀锋已砍中了他的下巴,顿时下颌碎裂,鲜血狂飙!   那荆州军将士一刀得手,却并未匆忙起身,而是挥舞环刀护住了身子之后,这才背靠着寨墙站立起来。寨墙下的其他荆州军见状,顿时加紧向寨墙攀越。很快,又有数名将士从附近登上寨墙,并以这名荆州军将士为核心,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小队伍。   营内的关中军士卒见这段寨墙失守,纷纷涌了过来,有的从两侧向荆州军进攻,有的则奔至寨墙通道之下,用长矛向通道上挺刺。这几名荆州军将士苦苦支撑,但很快便淹没在关中军的人潮之下,唯有那名最先登上寨墙的壮汉翻身跃出寨墙,这才没死于乱枪之下。   此时向荆州军步卒冲杀而来的那四百余关中骑兵,也已迅速接近。不过在前沿指挥进攻的荆州军校尉,立即分出一部分弓箭手向骑兵队伍攒射,同时下令长枪兵在外围树起枪阵。   虽然被荆州军弓箭手杀伤了数十人,但这支骑兵队伍还是冲入了枪阵之中。长枪斜举,枪尾抵地,很轻易地就能穿透战马的前胸,然而前面的骑兵倒下,后面的骑兵却继续跃马冲杀。双方将士很快交织在一起,惨烈的厮杀声中,碎肉横飞,鲜血喷溅!长枪折断了,环刀卷刃了,那便扑上去,用拳头,用手指……   正面冲杀的骑兵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却未能撕开敌军步卒布置的防线,而向荆州军两翼进攻的那两支骑兵队伍,更是遭到敌军无情的打击!   张辽在布置了进攻战术之后,并未就此撒手不管,坐等大获全胜。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绝不是某个战术就能一定获胜的。根据敌军的反应以及对庞德的了解,张辽判断其必然不会只固守营寨,只要有适当的时机,庞德就一定会派出人马进行反击。而这个时机,张辽是绝不会吝啬给予的。   所以从一开始,张辽便摆出了步卒主攻、骑兵两翼辅攻的架势,正是为了给庞德创造“战机”。虽然这样会有一定的风险,但若不如此,仅仅依靠强攻的话将士们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庞德的困难在于对敌军的了解远不如张辽这么详尽。斥候所能够探查出来的情报,又受到很多方面的影响,以至于庞德只能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进行判断。   如果是一般的情况,在他这种反击之下,多半都会奏效。可惜这本就是张辽所预料到的情形,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取胜,谈何容易?   杀向荆州军步卒两翼的骑兵,起初并未遭遇太多困难,甚至可以说颇为顺利。然而当他们按照计划准备合围夹击时,却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化!   从荆州军步卒阵型中,突然冲出一直被张辽雪藏起来的陌刀营。八百陌刀营将士分为两队,分别迎战从左右两翼杀来的关中军骑兵。他们抵达战场之后便一直养精蓄锐,此时突然杀出,正如猛虎出闸一般。   比起以长枪长矛为武器的普通步卒,陌刀营将士可谓武装到了牙齿。他们身披重甲,手持陌刀,如墙而进,刀锋落处鲜血狂飚,断肢横飞!   一名关中军骑兵手持马槊,跃马冲来,只见锋利狭长的刀刃直接将马头斩落,那战马跪地前扑,顿时甩出马背上骑士。这骑士身手倒也不凡,在战马跪地的那一瞬间猛地踩上马鞍,借势跃起,马槊在身前挥动,试图挡住敌军的刀锋。然而乱刀交错而来,他这杆马槊又怎样全都挡住?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空中爆响,紧接着碎肉横飞,内脏从腹腔流出,鲜血如同下雨一般,飘洒开来。这骑士尚未落地,便被乱刀分尸!   如此惨烈的一幕,使得他后面的那名骑兵目瞪口呆,吓得全身僵直,翻身从马背上摔下。   陌刀交错起落,犹如绞肉般向关中军骑兵逼近,虽然速度不快,但这种人马俱碎的恐怖场景,已经足以让目睹之人心惊胆战,毫无斗志了。   这些关中骑兵绝非初次上阵的新卒,而是跟随庞德已久,战阵经验非常丰富的精锐,哪怕更加残酷的战斗,都未曾皱过眉头。可现在这种场景,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那种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惧,使得许多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在这样的乱刀劈刺之下,想要全身而退简直不可想象。   尤其是夜战之中,熊熊火把映射之下,就见敌军将士全身披挂,连头盔上都有保护脸部的护具,加之陌刀营将士本就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之士,看上去犹如铁塔一般。   如同狂涛席卷而来的关中军骑兵,此时却仿佛撞上了傲然挺立的千仞悬崖,己方粉身碎骨,对手却浑然无觉,这种强烈的反差,更是让人从心底生出绝望的情绪。   “不成了!敌军这种刀兵实在厉害,咱们还是退兵吧!”一名校尉对领兵的偏将高声喊道,他的麾下已阵亡大半,在敌军的前面堆起了很高的尸堆。   那名偏将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艰难的说道:“不可!庞将军令我等合围夹击,怎能稍受挫折便想着退兵回营?”   “这,这可不是稍受挫折啊!我部百余名将士,只这片刻时间便已伤亡大半!”那校尉哭丧着脸焦急的劝道:“再不退兵,恐怕等敌军骑兵掩杀而至,咱们就是想退也退不走了!”   偏将闻言心中悚然一惊,下意识的扭头向己方大营望去。   他知道这校尉说的很有可能,荆州军骑兵虽然正在攻击己方的营寨,可若是返身围攻过来,自己等岂不反倒会被包围其中?   “退!退回营寨!”一念及此,这名偏将顿时将庞德的命令抛诸脑后,什么攻其中路,断其后路,两翼夹击都成了水中花镜中月。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趁着敌军骑兵未曾反应过来,先杀回营寨之中。   可他兜转马头,在近卫的簇拥下准备往己方大营退走时,却见敌军骑兵举着火把,已排成了火龙正从侧翼杀来。这名偏将见状,顿时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整顿七零八落的部众,当下狠狠地抽了一马鞭,纵马疾驰。   荆州军骑兵并不在他的退路之上,否则当时也不可能从营中杀将出来。然而敌军骑兵却可以从斜刺里截断归路,这才是那名校尉最为担心的。   立于望楼之上的庞德虽对战场情形看不真切,但却能敏锐地从厮杀声中,感知到己方骑兵的动向。在进攻正面步卒的骑兵受阻之后,两翼骑兵也未能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使得庞德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   反击失败,并不意味着大营失守,虽然这将进一步打击己方的士气,但庞德却不甘心就此认输。他一面密切关注着战场上的形势,一面不断下令,让张横等部留下来的士卒,也参与到防守之中。为此他甚至下令砍掉了一个胆敢质疑自己军令,拒不服从命令的马玩所部司马。庞德的应对不可谓不及时,虽然连续被张辽所部攻破了两座营寨,但却扼守住了后面的数座营寨,为自己也为部下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形势虽急却缓行   昆阳城外数十里外的旷野之中,点点火光连绵不断,有的是营内的火堆和火把,有的则是营外被引燃的野草和树木。在这些火光的映射下,方圆数十里都被笼罩在橘黄的火光之中。而在荆州军北营的东北十多里外,也是火光冲天,与此间火光遥遥相对,互相映衬。   如此恢弘壮丽的场面,却并未让城头上的曹军守军产生任何激动之情。他们中有些人甚至为此感到很是心寒,呆若木鸡的眺望着。   然而身处其中的马超却觉得自己犹如陷入奔流的火焰之中。在他眼前旌旗飘扬、枪戟交错,火光中无数人影前赴后继,拼死搏杀。所有这一切,都蒙着一层粘稠的仿佛化不开的猩红色,这并不是马超的错觉。他方才被一支流矢擦伤了额头,虽然只是皮外伤,但也流了不少血,以至于看什么都是血色。   在黄忠率兵杀出之后,马超便意识到自己败了。然而这让他怎能甘心?眼看敌军这座营寨已是摇摇欲坠,很可能下一刻就将被己方将士攻破,可偏偏在最为紧要之时,敌军的援兵会出现在战场之上……   怀着一丝侥幸,马超下令张横和马玩先抵挡住敌军援兵,自己亲自率领近卫,向敌军大营冲杀而去。也就是在他刚冲到大营附近,尚未接近大营之时,被那支流矢所伤。虽然伤情不重,可近卫却拼死挡在了马超前面,一名老成持重的近卫队长,对马超苦苦劝道:“将军!先暂时退兵吧!”   马超抬手擦了擦额头,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了一句话:“不!某誓破此寨!”   “将军!”那队长见状,一把抓住马超战马的缰绳,苦劝道:“即便我军攻破此营,又能如何?敌军援兵已到,若是四面合围,又有谁能来救援我等?”   旁边一名近卫也说道:“是啊,如今荆州军正在猛攻我军大营,若是……”   马超烦躁的从那队长手中夺过缰绳,厉声道:“将士们拼死搏杀,眼看就能攻破敌营,此时退兵,岂不是功亏一篑?”   那队长还要再劝,却见成宜头盔歪斜,战甲破烂颇为狼狈的冲了过来,便连忙带偏战马。成宜赶到马超身边,气喘吁吁的对马超说道:“将军!不,不能再攻下去了!敌军营内,又有一部增援!我,我方将士伤亡惨重,已无力再战!”   还未等马超说话,他猛地吸了口气,又道:“只怕,候将军所部,已全军那个覆灭了!”   马超听了怒目圆睁,几乎咬碎钢牙,对成宜喝道:“此事可有凭据?勿要听信敌军谣言,乱我军心!”   成宜这会儿总算喘匀了气,苦笑着对马超说道:“末将怎敢胡言乱语?是麾下将士看到候将军的首级,被敌军悬于辕门之上……”   他这话一说,马超便知道候选所部恐怕正如成宜所言,已全军覆灭了。本来此次出兵,马超的意图之一,便是将候选所部接应出来,现在候选战死,部下被歼灭,而己方攻营却久攻不下,已经没有理由再战下去了。   低头沉默片刻之后,马超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恨声说道:“传我军令,各部收兵回营!”   从激烈的战斗中退兵绝非易事,尤其是敌军骑兵正在向己方两翼冲杀,不断蚕食着张横和马玩两部将士,压迫他们向中路拥挤而来。黄忠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让敌军的溃兵冲乱中路马超和成宜所部阵脚,然后再猛然冲杀,扩大战果。   对于这样的战术,张横和马玩又岂能不知?他们以前也没少用过这种战术对付敌人,可当自己遇到更加蛮横强硬的对手时,他们悲哀的发现,麾下部众竟然和当初在自己刀锋下瑟瑟发抖的敌人,毫无二致。   若不是马超亲自领兵反击了一阵,恐怕马玩所部很快就会全面崩溃。饶是如此,其部下骑兵也已凋零大半,至于步卒,反倒因为结阵死守而逃过一劫。至于张横所部也好不到哪儿去,被黄忠率领精锐的轻骑营将士,反复冲杀,层层砍削,伤亡很是惨重。   为了能让大部人马退回己方大营,马超不得不忍痛留下了一支五百余步骑的队伍,用来断后。他清楚,那些被留下来的将士心里也很清楚,这五百步骑恐怕是无法杀出重围,返回大营了。   不过正是有了这五百步骑,才使得关中军各部得以脱离战斗,陆续从荆州军大营退出。   望着之前被己方攻破,现在却又不得不放弃的敌军大营,马超的目光中忍不住腾起一股不甘的怒火。然而再如何不甘心,他此时也只得领兵退走。否则的话后果就不仅仅是眼下这般了。   马玩后背中了一箭,被近卫放在网兜之中,架在并行的两匹战马之间。他趴在网兜中艰难的回头望去,见部下个个垂头丧气,而那些熟悉的面孔,此时却已经有很多找不到了。   “报!敌军张辽所部正猛攻我军营寨,庞将军派出骑兵出营反击,却被敌军杀败!”被马超派去探查大营战况的斥候疾驰而来,对马超禀报道。   马超眯着双眼,望向数里之外的己方大营,只见火光朦胧,却看不清战况如何。不过对于这名斥候所言之事,马超已经无所怀疑了。   “将军,我军该当如何?”张横小心翼翼的靠近马超,对他问道。   马超冷笑一声,现在还能如何?按照常理的话,应该派出一支精锐火速赶回大营,即便不能与庞德里应外合,也能减轻庞德的压力。然而荆州军诡计多端,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一支伏兵,埋伏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若是仓促赶去,被敌军伏击了又怎么办?   更何况无论是马超部下,还是诸将部众,都已经士气低落,全无斗志,此时只能缓缓退去,以免军心浮动之下,因赶着回营而发生溃乱。   那五百步骑能够争取的时间并不多,马超此时已恢复了理智,他现在所想的,便是如何保持各部现有的兵力,退回大营。   虽然己方大营形势危急,但马超绝不允许自己再次犯错。至于退回营中之后又将如何行事,却不是现在所应该考虑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清点战损破城日   越靠近己方大营,马超的心情便越发沉重。阴云笼罩在漆黑夜空之中,无星无月的夜色本就让人心情紧张。虽然能够看到大营方向那朦胧的红光,但隐隐传来的厮杀声,以及凌乱的队伍、杂乱的脚步声,路上一小堆一小堆的火焰,无不让关中军将士有种大祸临头的压抑感觉。   伤兵压抑的低声呻吟,在马蹄声中若隐若现,有名斥候策马从大营方向赶了过来,找到马超之后立即禀报道:“将军!张辽所部已攻破我军两座营寨!庞将军正率部苦战!”   马超听了之后,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方才张横等将已大概统计出了伤亡,各部总计竟已伤亡两千余众,还有八百余步骑不知所踪。若是再加上马超留下断后的那五百名步骑,可谓伤亡惨重。   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却并未攻破荆州军北营,将候选所部接应出来,现在己方大营又岌岌可危,令出兵前踌躇满志的马超,意识到自己还是看轻了荆州军,看轻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荆州牧、征南将军、成武候刘琮。   黄忠率部歼灭了马超留下断后的五百关中军步骑之后,并未全军追击上来猛攻马超各部,而是以一支骑兵远远的吊在后面。对此马超颇为无奈。他推测荆州军并没有实力将己方一口吞下,这么做是为了不断给己方将士施加压力,从而让麾下部众士气更加低落。   接近己方大营三里之地时,马超已经能够看到张辽所部的荆州军正从营内退出,并在营外列阵集结。继续向大营接近,刺鼻的浓烟和令人窒息的火烧的焦臭味,在这个凄冷的秋夜中,随着阵阵热浪吹来,使得关中军各部将士,愈发心情沉重。   不过令他们欣慰的是,己方大营总算守住了,否则全军无立足之地,荆州军定然会趁势掩杀。   入营之后,马超见被荆州军攻打过的营寨损毁颇为严重,有些寨墙已经坍塌,还有的正燃烧着熊熊烈焰。营内外到处都是敌我双方将士的尸体,不过很显然,己方的伤亡要更加惨重。   “将军!”虽然只是过去了短短两个时辰,但此时的庞德却已神色憔悴,而马超也好不到哪儿去。   马超握住庞德的双手,沉声道:“多亏庞将军在营内镇守,否则被敌军攻破大营,我军便大势去矣!”   庞德苦笑着摇头道:“若是将军及时赶回来,恐怕此刻末将已战死营中了……”   “哦?情形竟如此危急吗?”马超闻言吃了一惊,他虽然知道己方大营形势定然会非常危险,却没料到会这么危急。庞德性情刚毅,若不是真到了那种时刻,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等话来的。   庞德一边随马超往中军大帐而去,一边说道:“荆州军,不可小觑啊!末将本以为麾下精锐骑兵,即便不能将敌军击退,也当能杀伤许多步卒,以缓解营寨之危。没想到荆州军中,却有一支步卒,身披重甲,手持斩马剑,专一砍杀我方骑兵,使得我部骑兵伤亡颇为惨重!”   “嗯,据说荆州军中是有这么一支队伍,号为‘陌刀营’,所用斗具虽形似斩马剑,但却比斩马剑更为沉重锋利。”马超进到账中之后,在护卫的帮助下卸了战甲,同时对庞德等将校说道:“张辽所部虽然退去,却不可不防其他荆州军来攻,诸位须得小心警惕!”   经此一战后,众将的神情都颇有些沮丧,马超见状,声音便不觉提高了几分:“诸位!我军虽然并未攻破荆州军北营,将候选所部接应出城,但对荆州军而言,也是一场苦战。现在我军大营未失,只要稍作休整,仍有与荆州军一战之实力。”   “就怕荆州军不给咱们休整的时间啊。”张横哭丧着脸说道:“我部伤亡几乎过半,眼下又无法征募士卒,恐怕……”   旁边成宜也道:“是啊,以末将之见,既然候将军已经阵亡,其部也多被荆州军所灭,不如就此放弃昆阳,退回许都休整,以待决战!”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连襄城和颍阴都不想守了。   马超闻言微微蹙眉,转头望向庞德,庞德见状稍一沉吟,对马超说道:“以末将看来,荆州军此次出兵北上,对许都势在必得,而我军远道而来,并不利于长久对峙,与敌消耗。因此若是能毕其功于一役,对于我军来说,才最为有利。”   他虽然没有明言,但意思也是放弃昆阳等地,退往许都,以和荆州军决战于许都城下。   既然诸人都是这个意思,马超便微微颔首,说道:“明日便拔营退兵,往许都而去!”   刚裹扎好伤口,神情委顿的马玩听了,不由迟疑问道:“可若是荆州军明日再度向我军营寨进攻呢?”   “昆阳未下,荆州军又怎会径直来攻我军营寨?”成宜不以为然的摆手说道。   马玩呲牙咧嘴的说道:“张辽今夜不就来了?”   “这怎么能一样?”成宜摇头道:“张辽所以来攻我军大营,不过是围魏救赵罢了,如今我军人马皆已回营,荆州军若还是以数千人马来犯,难道我军就怕了他吗?”   他身旁的张横也道:“即便荆州军来攻,我军也不是不能退兵。”   马超站起身,对诸将校说道:“此事不用再议,诸位现在便回营收拢人马,准备明日退兵事宜!”   待众人都退出大帐之后,马超独自坐在案几之后,双目微闭,盘算着明日若是退兵的话,荆州军若追击该如何应对。若是荆州军不追击,自己率兵退往许都,曹洪又会将如何。   而此时在城头观战的昆阳守军,虽然不知双方到底战况如何,但看到荆州军北营渐渐安静下来,便知道马超各部已引兵退走。这样的情形使得守军将士嗒然若失。   最后一丝希望,也已宣告破灭,很多人都失魂落魄。   “关中军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荆州军打败。”那名校尉苦笑着对吴将军说道:“看样子候选所部也全完了。”   方才已经有一些候选部下逃脱之后退入昆阳城中,然而逃出来的人马还不足一成,只有四百余步骑。虽然他们并不能肯定候选已经战死,但既然候选未能冲破敌军营寨,又不曾逃回城里,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吴将军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城外荆州军大营,转身向马道走去。对他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他虽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麾下的这些将士该怎么办?难道这两千余人都要和自己一起战死吗?想到此处,他不由微微扭头,看向畏缩在城头上的部下们。   此时已近佛晓时分,许多士卒穿着单薄的战袍就那么在城头上酣然入睡,熄灭的火把冒着阵阵青烟,看上去这些士卒哪怕是在睡梦之中,也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很多人都紧皱双眉,还有人低声梦呓。   与城内的守军和城外的关中军将士相比,荆州军大营中的将士们,则显得格外镇定。刘琮所在的南营自不必说,就是魏延的北营也已经逐渐安静下来。经过大半夜的厮杀,将士们都非常疲惫,不过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清理战场,搜寻伤者、看管战俘、扑灭火焰等事。   此战最大的收获,便是一举全歼了候选所部。其实候选战死之后,他的部下大多投降,前后阵亡者,只有一千余人而已。   不过在马超等部的攻击之下,魏延所部也伤亡不小,之前埋伏在营外的那一千余步骑只有两百余人侥幸逃回营内,而守卫营寨之时,也有近千名将士伤亡,加之吕蒙和那名校尉所领进攻候选所部的人马伤亡,总计共有两千五百余伤亡。好在其中有一半是伤者,只要救治及时,当无性命之忧。   至于黄忠所部,伤亡却微乎其微,这是因为黄忠所率领的都是轻骑兵,本身又是出其不意杀到战场,而那时马玩、张横两部正忙于攻营,所以被黄忠的轻骑兵杀得节节败退,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相比之下,张辽率领的五千步骑也伤亡较小,而取得的战果也相当不错。不但将庞德麾下的近千精锐骑兵消灭大半,还使得守卫大营的关中军将士伤亡惨重。   对于荆州军而言,也从今夜的战斗中得出不少经验。在对付关中军这种以骑兵为主的军队时,必然会更加得心应手。   不过当下来看,关中军的战力虽然比之一般军队要高出一些,但并非不可战胜,而且其本身还有这样那样的劣势,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将士们悍不畏死,战胜关中军并不难。   到了次日清晨之时,刘琮便下令除了魏延所部之外,其余各营向昆阳展开猛攻。至于马超的关中军大营,则只派出斥候严加监视,并未派出人马前去进攻。   一夜未眠的昆阳守将见荆州军从三面合围,心知今日恐怕就将是城破之日。“将军!城内张翁等各家遣族中壮丁前来助战!”一名司马匆匆登上城头,指着他身后的数百名汉子对吴将军说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别无人马可守城   听闻城内的大族出兵相助,吴将军却只是苦笑着摇头说道:“何必徒增伤亡?让他们各自回去吧。若是被荆州军得知,恐怕以后难免会找各家的麻烦。”   那司马神情黯然的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去劝说,就见那伙人快步奔了过来,其中数人有意无意的瞄向吴将军身后的近卫。这司马暗觉不妙心中一凛,伸手便摸向腰间所挂的环刀。不过当他手握住刀柄,刚抽出一小截,却被吴将军用力按了回去。   “将军?”这名司马不解的扭头看向吴将军,见后者脸色肃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悲凉之意,不由鼻子一酸,眼睛不觉湿润起来。他几乎立即明白了吴将军的用意,所以才会如此。   这伙汉子冲到近前之后,立即分开将吴将军等人包围其中,一名近卫见状,怒斥道:“汝等要造反吗?”   “不用多言了!”吴将军沉声制止了近卫们的举动,越众而出,对这伙人中为首者摸样的人说道:“你们是要来取某首级吗?”   被他问及那人,闻言不由涨红了脸,略带羞愧的说道:“将军,敌军势大,恐怕破城就在今日!吾家主人不忍见城内生灵涂炭,将士无辜殒命,特命我等前来相劝!”   话虽如此,可吴将军心里很清楚,所谓的相劝,只怕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见了。他略一思忖,扭头对身边的近卫说道:“放下兵器!”   “可是……”近卫们面面相觑,却并未遵命行事,直到吴将军厉声又说了一遍后,他们才神情茫然的丢下了刀枪。   这伙人见状,神色也颇为复杂,为首那人对吴将军躬身拱手道:“全城百姓,皆赖将军活命之恩!”   吴将军苦笑着摇头道:“荆州军的目的,不过是夺城而已,又岂会滥杀无辜?”   他很清楚张翁等城内世家大族的想法,无非是想向刘琮表明臣服之意罢了,至于他自己,此时也因顾忌部下安危,而将个人的荣辱放在了一边。在荆州军的强攻之下,继续死守必然会使得部下遭受惨重的伤亡,而结局却仍旧是城破,既然如此,为何不给将士们一条生路呢?   当城头上打出白旗,城门洞开之后,刘琮得知消息却并不感到太过意外。   昆阳城既降,马超更没有理由留在此地,同时也为自己当机立断,决定退兵去往许都的决定感到一丝庆幸。否则在当前各部伤亡惨重,军无斗志的情况下,再与荆州军决一死战,他还没有必胜的信心。   不过让马超烦恼的是,荆州军虽然没有挥军猛攻,却不断派遣小股人马进行袭扰,使得退兵的过程变得颇为艰难,时间也比之前预计的要多了不少。   待马超和成宜等将领兵退到襄城时,襄城的曹军守将已得知昆阳失守,马超战败等事,不由大为忧虑。他亲自出城迎接马超入城,却被马超态度强硬的拒绝了。   “将军!襄城城墙高大坚固,未尝不能在此地与荆州军相抗啊。”那名守将一听马超要直接领兵退往许都,顿时着急起来,对马超说道:“还请将军念在全城百姓份上……”   “汝家百姓,与我等何干?”成宜不耐烦的高声打断了这名守将的话。他现在巴不得赶紧逃回许都,什么襄城百姓,他才不会放在心上呢。   马超虽然未曾说话,但很明显并不为这名守将的话所动,他淡淡的望了眼襄城城头,对这名守将说道:“我军新败,将士亟需休整,留在襄城恐怕有所不便。”   那名守将闻言,只得退让一步,哀求道:“既如此,还请将军留下一部人马,协助末将守城。”   马超眯了眯双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那守将虽然心头大惧,却咬着牙关梗着脖子,目光坚定的回望着马超。   “非某不肯相助汝等,实在是我军也伤亡惨重。”马超硬着心肠说完之后,便双腿一夹马腹,催动战马离去。那名曹军守将听了愣怔在原地,他麾下的校尉、骑尉等也有些傻眼。当初候选领兵前往昆阳时,是何等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马超前日率关中军诸将前去昆阳时,也是一副势在必得,舍我其谁的摸样,可转眼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摸样?   不过看看关中军中的将士神情,这几人便隐约明白过来了。   马超等部不仅仅打了败仗,恐怕伤亡惨重这四个字,也绝非虚言。这些关中军将士神情委顿,其中还有不少人裹扎着伤口,旗帜低垂,就连战马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队伍虽长,却毫无精神气,那名曹军守将与部下校尉等对视一眼,都微微摇头。这样的人马即便留数千人在城内,又有何益?   回到城中之后,诸人都沉默不语,气氛颇为压抑。他们很清楚,马超所部过去之后,荆州军很快便会杀到襄城城下。   那名守将见部下都望着自己,不由摇头苦笑道:“都看着我作甚?”   “将军,形势如此危急,却不见都护将军派来援军,以城内不足两千人马,如何抵挡得住荆州大军进攻?”一名偏将对这名守将问道。他所言的都护将军,便是曹洪。话中之意,对能否守住襄城全无信心。   守将一边从马道上向城头而去,一边说道:“援军?关中军就是咱们的援军,可你们也看到了,这些援军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难道我军就别无人马了吗?”一名骑尉皱眉对守将说道:“仅靠城内的县兵,断然无法守住此城,不若弃城而走,与马超等部一同退往许都!”   守将停下脚步,扭头瞪了他一眼,斥责道:“这等话岂是能随便乱说的吗?且不说没有都护将军的军令,我等不得随意领兵退走,即便都护将军下令让我等弃城,也不是随时便能退走的!”   若不是这名骑尉是守将的从侄,他才不会仅仅呵斥几句就算了的。那骑尉见守将发怒,不由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待诸人登上城头之后,见马超等将所领人马,排成了很长的队伍,一支蜿蜒到数十里之外,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过完。   “可恨这些关中军,竟然也不是荆州军的对手。”有人低声说道。那守将暗叹一声,心中暗自思忖,若是荆州军攻来,自己该当如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军将至开城降   秋雨连绵,阴冷潮湿,枯黄的落叶飘落到雨水所积的水洼中,旋即又被马蹄踏入泥浆之中。冰凉的雨点扑打在脸庞上,虽不刺骨,却颇为寒冷。将士们踏着泥泞的路面艰难前行,不过论辛苦的话,则以炮车营和辎重营为甚。   木制车轮在路面上压出了深深的车辙,厚重的胶泥粘在车轮上、车架上,使得本就非常沉重的大车更加沉重。拉车的辕马喷着响鼻,摇头晃脑,脖颈上一缕缕的鬃毛带着水珠飞舞着。满是泥浆的皮毛下肌肉滚动着,粗筋迸现。磨得发亮的铁环闪烁着润泽的光芒,铁环上系着的绳索随着辕马的前行,时松时紧。   赶车的马夫甩着鞭子,大声呦呵,咒骂,缰绳深深的勒入手中,使得指节发白却浑然不自知。满上雨水的脸庞上,水珠从纠结的虬髯中坠落。   大车两旁则是推车的将士们,他们弓着腰,低着头,粗糙的双手紧紧抓住任何能够使力的地方。泥浆早已糊满了战袍下摆,有人干脆脱了战靴用系带挂在脖子上。有人高声喊着号子,沉重的大车便在众人齐心合力的拉拽和推动下,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滚动、滚动。   刘琮骑着战马路过炮车营时,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刘琮,即便是看到刘琮的将士,也未曾停下来向刘琮行礼。并没有提着皮鞭或刀枪逼着他们去推车,这些将士甚至有一些都不是炮车营的人。然而他们却很自觉的这么做了,除了“与子同袍”的同仇敌忾之外,恐怕更多的,便是对胜利的渴望。   连续数日的连绵秋雨,使得荆州军北上的速度略有减缓,不过刘琮并未因此而担心。他已经收到特卫营的消息,马超率领成宜等部,途径襄城却并未入城,甚至没有留下一兵一卒,直接往许县而去。   从马超的反应来看,当还不知赵云、张绣及高顺等将率部正在向关中进攻的路上。   雨水从头盔前的边沿滴将下来,蒙蒙雨丝使得眼前的景物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不过落在刘琮眼中,却没有丝毫诗情画意。他的身体随着战马的颠簸而轻轻晃动起伏,思绪却已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现在还未收到刘备那边的进一步消息,除了知道邺城已被曹操所夺,陈到领残兵退走之外,还不知并州、青州及刘备当下的具体情形。虽然贾诩和法正等人,都判断刘备必然会先集中兵力消灭袁尚、袁熙兄弟俩,但在未确定刘备的情况之前,刘琮始终还是有些担心。   这倒不是因为刘琮对刘备有多少同盟之谊。虽然随着刘琮执掌荆州时间越长,越对刘备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钦佩之情,但刘琮始终很清楚,自己与刘备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   之所以担心刘备顶不住,说到底还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主罢了。刘琮对此并不讳言,当然他不讳言的对象,只有贾诩等寥寥数人。   昆阳守将投降之后,刘琮得知他是迫于城内大族的压力如此,却并未因此而对这名守将有成见,反倒好生抚慰,不但给其补充了兵马,还令其仍旧担任昆阳守将。吴将军见刘琮如此,感激之余,不由生出几分侥幸之心。对那几家大族虽未立即释然,却也总算明白了其用意。   “报!大将军!加急军情!”一名斥候飞马赶上刘琮,从背囊中取出油布裹得很严密的军情文书,交予刘琮身前的近卫。那近卫对过印信之后连忙拆开,递到刘琮手中。   刘琮接过之后展开阅览,见是赵云所书,言其率兵逆汉水而上,却遭遇大雨,汉水暴涨,船队行进艰难,恐不能按之前预定时间攻入关中。   这种情况早在出兵之前便已有所预料,所以刘琮看完之后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其实以目前关中的空虚情况,即便赵云所部未能及时与高顺、张绣所部同时发动进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不过若是韩遂率兵赶回关中的话,形势恐怕就将为之一变。彼时赵云所部,很可能就会成为关键的“胜负手”。   就在刘琮率领部下冒雨前行之时,襄城守将已从斥候得知,敌军距襄城已不足二十里之地。   这名守将立于城头之上,望着蒙蒙雨幕,心中并没有纠结太久,便做出了决断。他让近卫传来麾下将校,进了城楼之后,还未等诸将校落座,便转身说道:“今荆州军由刘征南亲率,即将兵临城下,诸位可有与此城共存亡之念?”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稍一沉吟,越众而出,对这名守将问道:“我军兵微将寡,援军又将我等弃之不顾,试问谁还愿为之死战?”   有了领头的,其他人便纷纷附和道:“是啊,咱们兵不足两千,如何与十万之敌相抗?”   “就算咱们兵强马壮,可困守孤城总不行啊。”还有人说道:“城内战守之具皆不足用,粮草更是被关中军搜刮一空,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凭什么要咱们死守?”   那守将见其中一人低头沉默不语,不由脸色一沉,对那人问道:“朱司马,汝有何言?”   “将军……”被守将点名,这名朱司马只得抬起头,为难的说道:“属下父母妻子,皆在许都,若是属下投敌,恐……”   他这情况守将等都很清楚,所以诸人都没有出言责怪,甚至还有人同情的看着他。   这名守将略一沉吟,对朱司马说道:“非是我等无忠义之心,实在是形势危急,只能事急从权。既然汝不便投降,这便出城往许都去吧。”   “将军!”朱司马闻言,不由大为感激,还待再说什么,却被那守将抬手打断:“不必多说了,荆州军斥候已快到城下,汝赶紧去吧!”   朱司马听了连忙深施一礼,直起身之后又对诸将校拱手为礼,然后转身便走。刚走到门口,却被那守将唤住:“且慢!”   守在门口的守将近卫闻言立即举起长矛挡在门口,那朱司马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来,涩声对守将问道:“将军有何吩咐?”他以为这守将突然改变主意,要杀害自己,不由神色惨然。   “此去许都路途恐怕不靖,你把部曲也带上吧。”守将说完之后,环视楼内诸将,说道:“谁若是想走,也一并去吧,某绝不为难!”   又有一人站了出来,躬身对守将施了一礼,和朱司马一并出了城楼。   “将军?”守将的亲信校尉见状,不由有些担忧的对守将低声问道:“万一……”   守将苦笑道:“没什么万一。既然他们愿意离去,就绝不会再生事端。”   他并没有说错,朱司马和后来那名骑尉召集各自部曲之后,便从北门出城,追着马超所部往许都而去。至于他们是否会被颍川守将留在颍川,又或是被曹洪治罪,却不是这名守将所考虑的事了。   待这名守将派出使者往荆州军而去之后,城内百姓也多已知晓此事,不过大伙儿对此反应颇为平淡,甚至还有人因为免受战火殃及而感到庆幸。   刘琮率部入城的时候,天色也恰恰放晴,云消雨散,虽是傍晚时分,却使得天边更添了几分瑰丽之色。荆州军数万将士显然不可能都入城,除了刘琮的近卫一千五百余明光骑之外,其他各部大多便在城外安营扎寨。   连续拿下昆阳和襄城并没有让刘琮得意忘形。因为他很清楚,此次出兵的战略目标,并不仅仅是攻城略地。   城外的荆州军大营连绵数十里,篝火燃起后灿若星海。在城头上的将士望着城外的连营,不由对守将的明智大为感激。蝼蚁尚且,何况是人呢?   “这荆州军可真厉害啊。才几年时间就已经有这么多人马了?”一名士卒惊讶的瞪大双眼,望着城外荆州军大营感叹道。   旁边一名老卒笑了笑,低声说道:“说起来,当年俺还曾打到过宛城之下呢,俺这条伤腿便是在宛城被箭矢射中,留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便疼的不行!”   “啊?宛城?”那年轻士卒闻言更是惊讶,扭过头对这老卒问道:“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那老卒神色一黯,转身靠在垛口上,长叹道:“唉,有什么好说的?当初要不是俺命大,早就死在宛城之外了!俺那一队的兄弟,就活下来俺一个。”   年轻士卒眨巴着双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从军不久,还从来没上过真刀实枪的战场。虽然没有见识过残酷的厮杀,但也能从这名老卒的语气中,听出其中的惨烈和悲痛。   那名老卒捶了捶受过伤的右腿,对这名年轻士卒说道:“你这小子运气不错,若不是摊上个好将军,只怕连第一天都熬不过去。”   “俺,俺哪有那么差劲?”年轻人到底有些血性,梗着脖子对这老卒说道:“却不知咱们现在算不算荆州军?有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出征?”   老卒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的不谙世事,一样的满是建功立业之心。不过,他的运气会比自己好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密室相商争论起   深秋的许都颇为寂寥,秋风吹过,吹皱一池秋水,水面上飘荡着飘落的枯黄落叶,随着水波荡漾着。深绿的池水中不时游过几尾金鲤,搅乱了秋水,却并未引起亭中人的注意。   与数年前相比,曹洪明显的发福了,不过这会儿他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愁容。在看完斥候送来的战报之后,他放下竹简,对亭中对面席上坐着的程昱说道:“昆阳、襄城守将先后开城投降,形势对我方越来越不利了啊。”   程昱眯着双眼微一沉吟,对曹洪说道:“马超所部败阵,虽使得昆阳、襄城被荆州军所夺,但未必不可转为对我军有利之态势。”   “哦?愿闻其详!”曹洪精神一振,对程昱诚恳说道。   程昱说道:“马超所部虽折了候选,但想来还有四万余人马,只要使用得当,未尝不能守住许都。马超既然领兵往许都而来,于军械粮草等事,皆需仰仗将军。彼时将军有令,他怎敢不遵?”   曹洪迟疑片刻,对程昱说道:“若是其反客为主,又将如何?”对于马超等关中军诸将,他并没有多少好感,一直颇为警惕,生怕马超等将劫夺天子,仿效当年曹操所行之事。   “这倒不会。”程昱笃定的说道,见曹洪脸上犹豫不定,便又道:“如今我方与关中军共同的敌人都是荆州刘琮,他若是敢反客为主,除非接下来向荆州投降,否则刘琮又怎么会放过他?”   曹洪听了这才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便可放马超等人入城了?”   “自无不可。”程昱叹道:“其实刘琮此次出兵,乃是驱虎吞狼之计。表面上看是为了迫使曹公撤兵,实际上,却是要逼着咱们消灭刘备啊。”   曹洪对于这种政治上的事情很不敏感,也没什么兴趣,闻言只是颔首而已,心里却盘算着是不是该对朝廷上的某些人动手了。   与此同时,城内的某座府邸之中,也有数人在府中密室之内,低声议论着。   “听说关中军在昆阳吃了败仗,恐怕即便退回许都,也将难以抵挡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捋着长须说道,清瘦的脸庞上有几处本来很明显的老年斑,此时在烛光的映射下,却不怎么看的清了。   不过座中诸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脸上。   这几人虽然都是朝廷中的清贵高官,但手中却无实权,早就对曹操把持朝政非常不满,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如今曹操率主力征讨刘备,刘琮趁虚而入,使得他们很受鼓舞。   不过对于刘琮,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的。   其中一名中年人沉默片刻之后,抬起头对那名老者说道:“刘琮据有四州之地,手握重兵,强横如此,恐怕此次出兵,所谋甚大啊。”   “是啊,就怕前门去虎后门进狼。”他对面的一人也接道:“不管是曹操还是刘琮,都不是我等可以抗拒,换成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老者一手握拳,堵在嘴前轻咳几声,待诸人都望向他之后,这才放下手中紧握的丝巾,沉声说道:“诸位可曾想过,天下为何会大乱至此?”   室内诸人先是有些疑惑,继而各抒己见,有说宦官和外戚弄权,以至于天下大乱的;有说黄巾造反,引得天下动荡的;还有说董卓乱政,残害忠良,使得朝纲不振,乱臣贼子纷起的。   “唉,如今天下苦于大乱久矣,可是这几年来群雄渐灭,所为者何?”那老者丢下丝巾,痛心疾首的说道:“天子诏令谁人尊奉?还不是各自为战?所以咱们只管看着便是,也只能看着罢了。”   那中年人不满的挺直了身子,对这名老者说道:“哪怕刘琮阴怀不臣之心,我等也只是看着吗?”   老者双眼微眯,目光中闪过一抹厉色,却很快消失了,他颓然摆手道:“不然又能如何?”   “事在人为!”中年人与对面所坐的那人对视一眼之后,又接着道:“久闻刘豫州乃忠良之士,不若趁当下许都空虚之际,将天子营救出宫,护送至刘豫州处,或可重开汉室中兴之局面!”   对面那人也振衣而起,慷慨激昂的说道:“彼时择一坚城为都,以天子之命,广揽人才,招贤纳士,蓄积军资,未尝不能将曹逆一举消灭!”   “哼,可笑!”他身旁的一人却冷笑着说道:“汝等此计可曾为天子所知?若行此举,又与曹操何异?”   那中年人闻言脸色一沉,对这人厉声道:“汝明知曹洪看守宫禁甚严,我等如何能使天子得知?何况汝又怎知,那刘琮不是与曹操一样?”   “你可别忘了,刘荆州也是汉室宗亲,说起来比刘备可要正统的多!”那人抗声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的意图和分歧便已经很明显了。   老者捋着洁白的胡须,双目微眯沉默不语,而座中诸人却吵作一团。这个说刘备根基不稳,难以维护天子周全,那个说刘琮狼子野心,不可轻信,在这老者听来,却颇为可笑。   那名中年人其实只是某些人的代表而已,那些人想些什么,这老者心里很清楚。相比之下,刘琮如今兵多将广,他们若是投靠刘琮,未必会比现在更好。然而若是能将天子送至刘备处,则可以大大的捞一笔好处,至少比起现在这种有名无实的官职,要好上许多。   可是他们很显然忘记了一个基本事实。曹操既然敢亲自率大军北上征讨刘备,又怎么会不对许都做出安排?别说将天子送往刘备处,就是想迎接出宫,恐怕都难如登天!   在这名老者看来,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才是最正确的。这也是他暗中召集诸人来此议事的主要目的。只要刘琮攻破许都,彼时在根据形势,加以应对,比之现在冒险行事,搭上全家老少的性命不知好多少倍!可惜就是有那么些人利令智昏,总想着浑水摸鱼,捞取好处。   既然他们如此急功近利,就任他们去吧。老者暗自叹了口气,在侍从的搀扶下站起身,悄悄的离开了密室。正在争执中的双方都未曾注意到,待他们发现之后,不由相顾无言,然而拂袖而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借故吞兵诚可虑   许都城内因刘琮率兵北上而暗流涌动,上蹿下跳者有之,东奔西走者有之,暗中勾连者有之,自然也少不了首鼠两端,静观其变的人。然而对于天子刘协来说,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却是极为复杂的情绪。   刘协在刚被曹操迎奉到许都的时候,还颇为欣喜,以为自己从此摆脱了战乱之苦,也曾暗自决心要重振汉室。然而现实如此残酷,随着他年纪渐长,逐渐明白,自己不过是曹操操纵的傀儡罢了。或许曹操并不像董卓那么残暴,但对刘协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当初刘琮兵临许都城下时,刘协还曾有过一丝幻想,希望刘琮能攻破许都,将自己迎至荆州襄阳。当时刘表尚在,在刘协看来,若是能够到襄阳的话,必然会比在许都要好上许多。不过刘琮却并未攻破许都,使得刘协颇为失望。及至刘琮执掌荆州,消灭孙权、刘璋、张鲁等势力之后,刘协便隐隐意识到,刘琮的野心一点也不比曹操少。   这并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权衡,刘协甚至悲哀的发现,自己毫无选择的权力。他只能枯坐深宫,被动的接受。   如果不曾有希望,便不会有失望,或许对刘协而言,不抱希望才是最好的。   不过对马超和成宜等将来说,是绝不甘心就此承认失败,夹着尾巴逃回关中的。再次拒绝了颍川曹军守将的哀求之后,马超率领四万余众返回了许都。   马超入城之后,隐约感到城内的军民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改变,虽然还带着一点戒惧之色,但不难看出很多人都是用看失败者的眼神在看自己。对此马超颇为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即便不承认失败,可事实上关中联军损兵折将,又岂能瞒得了别人?更不用说麾下将士们还未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士气低落,垂头丧气。   好在曹洪及其麾下将校,并没有对马超等将冷嘲热讽,反倒在宴席上很是宽慰了马超几句。   “荆州军确实不好对付啊!”曹洪放下玉箸,拿起丝巾擦了擦嘴角,对马超说道:“不瞒将军,某当初驻守叶城之时,就曾在荆州军手中吃过大亏。若不是将士们拼死厮杀,恐怕某早已是一堆枯骨了!”   马超知道他说的是那次叶城攻守战,闻言深有同感的点头道:“如今荆州军战力更是强大,即便是骑兵对攻,我军亦不能稳操胜券。更何况荆州军将校惯于用计,颇为狡诈。”   他下首的成宜接道:“我等亲率部下与敌死战,奈何荆州军营寨坚固,将士们伤亡惨重之际,又被敌军援兵突然杀出……”   曹洪听了之后颔首叹息,看起来颇为遗憾,他稍一思忖,对马超说道:“听说将军亲率近卫,登敌营寨,连破荆州军数营。若不是黄忠率部突袭,恐怕将军已将魏延所部大营尽数攻破了吧?”   所谓“连破荆州军数营”不过是给马超脸上贴金罢了,马超虽然心知肚明,但当着众人被曹洪如此恭维,心下也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不过曹洪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马超不由警惕起来。   “将军所部虽稍受挫折,但未尝不能与荆州军决一死战,奈何领兵返回许都?”曹洪说完之后,目光盯着马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其内心的想法。   马超剑眉微蹙,沉声说道:“经此一役,我军各部伤亡惨重,加之撤兵匆忙,遗失了许多军械粮草。何况荆州军新胜,士气正甚,反观我军则士气低沉,所以……”   “可惜如此一来,我方便无缓冲之余地了。”曹洪摇头叹气道:“唉,现在说这些已是晚了。却不知将军对防守许都,有何看法?”   马超在退往许都的路上,便已经想了很多,不过他所想的,都是站在关中军的立场。此时听曹洪问起,便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军各部现在兵源不足,军械粮草皆奇缺,还请曹将军予以支援。”   “呵呵。”曹洪听了心中颇为鄙夷,面上却笑道:“这是自然,只是将军也知道,如今我军大部北上讨伐刘备,军械粮秣等,也很欠缺啊。不过将军放心,某绝不会让诸位将军麾下将士受冻挨饿!至于士卒嘛……”   曹洪环视了一眼关中诸将,打了个哈哈说道:“实不相瞒,这几年我军也为士卒之事颇为头疼。尤其是现在,想必诸位也能理解吧?就是某现在想要扩充麾下人马,也是很困难。”   “这有何难?”成宜咧嘴笑道:“俺们一路过来,看到不少村庄,年轻力壮的人可不少!只要派兵前往围住,想要多少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在关中时便是如此,早就做顺手了的。因此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觉得曹洪实在不会做事,竟然会被这种事给难住。   马超之前做为人质在许都住过几年,所以对朝廷法度和曹操所颁行的法令有所了解,这会儿听了成宜所言,顿觉有些刺耳,忍不住扭头对成宜说道:“成将军慎言!”   成宜犹不自知,又觉得当着众人的面被马超落了脸面,心下无名火气,气哼哼的将手中玉箸丢在几案上,冷着脸皮端坐不语。   倒是曹洪见状劝说道:“无妨!成将军久在关中,恐不知许都的法令,所谓不知者不罪。不过这兵员之事,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解决。”   “既如此,不如退兵回关中!”马玩听了立即高声说道。他身上的箭伤并不重,可心里的伤就严重了。麾下五千步骑伤亡过半,使得他实力大损,虽然关中还有两千步骑,但那些老弱残兵怎堪使用?他深知这个时代若是手中无兵,恐怕很快就会被旁人吞并,所以见曹洪如此说,便想趁机先返回关中。   不料马超却勃然大怒,厉声斥责道:“汝等眼中,可还有某这个统帅?”   方才成宜给他脸色,就已经然马超心头火气了,这会儿再加上马玩跳出来擅做主张,如何能不让他发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横见状,连忙在席间劝道:“将军息怒!”说着,又给马玩使个眼色,那意思是让马玩暂时服软,免得被曹洪等人看了笑话。   马玩虽然也很不高兴,但还是躬身向马超施礼请罪。马超深吸了一口气,摆手道:“罢了!”   曹洪也道:“如今大敌当前,我等还须同心戮力才是。”   他这话虽然说的漂亮,可实际上他却对马超等关中将领隐瞒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那便是荆州军一路人马出现在鲁阳附近,恐怕目标正是潼关。   得知这个情报后,曹洪便在程昱的建议之下,下了封口令,谁若是敢向关中军泄露只言片语,杀无赦!   虽然关中也很重要,但现在实际上却控制在马腾和韩遂等人手中,对曹操而言,只能缓缓图之。而此次引关中军出兵,也是其削弱关中诸将实力的重要一步。   可惜荆州军抢占了先机,使得曹洪颇为遗憾。若是荆州军与关中军杀个两败俱伤,彼时曹操消灭刘备之后,便可顺势西进,一举平定关中及凉州等地。   马超对曹洪这话并不相信,这话虽说的好听,可是一落到实处,曹洪就推三阻四,要点军械粮草都如此困难,遑论其他?   双方将领各怀异志,这宴席上的气氛便不觉冷淡下来,好容易熬到散席,马超等人便立即起身告辞。   回到城外关中军大营之后,马超将庞德唤入帐中,对其说道:“以庞将军方才所见,曹洪等是否别有用心?”   “末将不知。”庞德想了想,对马超说道:“按说许都乃曹军根本,曹操应当非常重视才是。可现在许都却只有一万余曹军,若是我军不来,难道就靠这些人马守卫许都吗?”   马超皱眉道:“若是我军退往中牟,坐观荆州军与曹军厮杀如何?”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庞德性子直,闻言摇头道:“无论如何,我军总是奉天子诏令出关,即便不必听曹洪之命,可……”   马超有些信心不足的说道:“我关中军各部将士,多不擅守城,可若是与荆州军对攻,亦无必胜把握,实在令人为难啊。”   庞德稍一思忖,对马超说道:“既然如此,何不集中我军各部骑兵,绕行至敌军后方,断其粮道,攻其后背?或许可收奇效。”   “嗯!总好过在城外被荆州军各个击破!”马超之前也想过这个办法,此时被庞德这么一说,他便下定了决心。而之前所以不曾决定,是因为马超虽是关中联军统帅,可诸将麾下人马,皆为将领所有。调兵之时直接给将领下令即可,若是调动其麾下的兵马,却很容易被诸将误会,以为马超借故吞并其部众。   现在形势危急,马超不想再因为这些事而影响战局,于是便立即召集成宜、张横、马玩等将校来中军大帐商议此事。正如马超之前所担心的那样,他才将这个想法提出来,便遭到了成宜的反对。   ☆、第一百五十七章 裂痕既起几成变   “将军有所遣,我等怎会不从?”成宜抱着膀子,对马超说道:“可是俺麾下这些人马,向来不服管束,若是调到将军麾下,恐怕反倒会误了将军大事。”   说完之后,成宜又扭头对马玩使了个眼色,后者见状也对马超道:“是啊,末将所部骑兵本就伤亡惨重,如今能战者不过一半而已,只怕没什么用处啊。”   马超听了忍不住冷哼一声,对成宜说道:“以将军之见,我军将如何应对荆州大军?莫非各部只管据守营寨不成?”   “说不得,也只好如此了。”成宜赌气道。他麾下将士伤亡也不小,出兵之前的种种美好设想都落了空,使得成宜满肚子邪火。他甚至暗中想到,若是刘琮率荆州大军攻至许都,自己就找个机会领兵溜回关中。彼时就算马腾不满,又能奈自己何?   和他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马玩,不过马玩仍然还有些侥幸心理。在他看来,曹军是绝不会放弃许都的,即便荆州军前来强攻,还有曹军挡在前面,自己只要多留个心眼,未尝不能捡到便宜。至于马超,到时候大不了翻脸就是了,难道马超还敢对自己动手吗?   见成宜和马玩如此固执,马超愈发恼怒,正要起身呵斥二人,却见庞德望向自己微微摇头示意,便强忍着心头怒火,在案几后坐直了身子。   “若无他事,某等便告辞了!”成宜敏锐的感觉到了马超的怒火,虽然不相信马超会对自己怎样,但还是心中凛然,于是起身请辞。   马超冷笑一声,摆了摆手,客套话都懒得对他说。成宜见状羞怒交加,右手不觉便向腰间悬挂的环刀摸去。不过马玩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成宜的手,对其低声说道:“走!”   成宜恨恨的站起身,甩开马玩大步出了中军大帐,马玩尴尬的笑了笑,紧追成宜而去。   “哼,早晚要杀了这两个狗奴,方泄我心头之恨!”马超还未等成宜和马玩走远,便恨声说道。   庞德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还在帐中的张横,对马超说道:“将军息怒,如今大敌当前,还是不要与他二人计较了。”在他看来,马超只是在怒头上说的气话,可张横听了,心中却不由暗自思忖起来。   此次出兵的关中诸将中,以张横实力最弱,麾下步骑合计不过四千出头,最惨的是在前几日的战斗中,张横所部伤亡也是最重的。比起成宜和马玩,张横其实才最担心自己的部下被旁人吞并。毕竟这年头实力为尊,所以他才不断向马超示好,希望以此换取马超对他的庇护。   然而现在看来,成宜和马玩已经与马超有了裂痕,那么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若是单以兵力而言,自然是马超人马众多,可这并不意味着马超就稳操胜券了。毕竟这种事谁若是先抢先动手,谁的胜算就大。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帐外一人急匆匆的进来,对马超说道:“报!成将军和马将军不知何故,正领各自部下拔营!”   马超听了怒不可遏,抬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跳起来怒喝道:“谁给他们的胆子?无令擅自拔营,是要造反吗?”   庞德也颇为惊讶,他虽然想过成宜和马玩有可能会对马超的军令阳奉阴违,但却没料到他们二人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不过见马超起身招呼近卫披挂战甲,庞德便连忙起身劝阻道:“将军且慢!或许他二人别有隐情,还是先让末将前去探明之后,禀报将军后再做定夺!”   旁边张横也反应过来,一同劝道:“是啊,将军不可鲁莽行事,就让末将与庞将军同去,先搞清楚他二人意欲何为,那时将军再有所行动不迟。”   马超冷着脸沉声说道:“既如此,就有劳二位将军了!”他并不是想就此罢手,反倒暗自打定主意,待庞德和张横去见成宜、马玩二人时,自己可以调动人马先行准备,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失了先机。   城外关中军大营内的异常情况,自然也瞒不过城头上的曹军将士,立即有人去向曹洪禀报。曹洪得知后大为吃惊,不过程昱倒是早有所料,对曹洪说道:“此时正是需要关中军出力的时候,怎么能让他们自相残杀呢?还请将军亲自出城劝阻,以免双方大动干戈,到时候悔之无及啊。”   曹洪听了,便立即率领部曲近卫,和程昱一同出城往马超大营而来。还未到营中,就见营门禁闭,寨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马超麾下将士。而马超则领着数百骑兵在营外严阵以待。   “马将军!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此?”曹洪催动战马上前,对马超高声问道。身后护卫见状,连忙紧随其后。程昱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打马上前。   马超一身锦袍,披着银甲,胯下战马神骏非凡,看上去威风凌凌,不过脸色却很难看。   “哼,成宜和马玩这两个狗奴,没有我的军令竟然敢擅自拔营!”马超怒气冲冲的对曹洪说道:“若按军中法令行事,此二人该当何罪?”   曹洪还指望着关中军协助自己守城呢,怎能看着他们之间内讧火并?当下对马超说道:“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将军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马超冷哼一声,说道:“我已令庞德和张横二将前去探查,若是这两个狗奴果然要擅自退兵……”   他还未说完,就听一人快马飞奔而至,高声喊道:“将军且慢发兵!”   及至到了马超近前,那人翻身滚鞍下马,单膝跪地禀报道:“庞将军令小的前来禀报,成将军和马将军拔营并非要退兵回关中,而是……”说到此处,他不由扭头看了看曹洪。   马超急道:“而是什么?快说!”   曹洪见状也颇为惊讶,盯着那人,就听那人说道:“他们是要领兵入城!”“什么?入城?我怎不知?”曹洪听了更是奇怪,见马超狐疑的望向自己,他只得叹道:“且不说此事因何而起,现在他二人要领兵入城,却不知马将军意下如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限定时日破颍阴   成宜和马玩二人并非要拔营而走,退回关中。他们二人出了马超的中军大帐后,听到了马超所言,但关中军将校言语粗鲁者甚多,他们平日也多是如此,因此并不认为马超是真的对自己起了杀意。   之所以要拔营入城,其实是成宜撺掇马玩与他一同行事,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避免马超借故吞并其麾下部众而已。在成宜看来,自己领兵进入许都,帮助曹洪守城比待在城外,受马超指挥要好的多。不管怎么样,至少有城墙可以凭借。   哪怕当着庞德和张横的面,成宜也是如此说的,他既然决定与马超撕破脸,便不会再对马超委屈忍让。不过对庞德和张横二将,成宜好歹还算客气。   曹洪得知成宜和马玩的意图之后,虽然心中暗自喜悦,可面上却做出为难神色,对马超说道:“他二人要领兵入城,却不知马将军意下如何?”   若是按照马超以前的性子,只怕想也不会想,便会领兵向成宜和马玩二部营寨进攻。不过他现在既已为这路关中联军的统帅,行事便不觉慎重了几分。只见马超沉吟片刻,抬起头对曹洪说道:“既然成宜马玩二将欲入城相助,那便由他们去便是。只是还望将军不要厚此薄彼,使得城外将士寒心。”   曹洪打个哈哈,笑道:“马将军说哪里话来!某以全家性命担保,绝不会有那种事发生!”他现在尚用得着马超等将,自然不吝说几句惠而不费的好话,马超听了只是淡然颔首,对曹洪说道:“如此,某就先代全家将士谢过大将军了!”   说着,马超便在马背上拱手对曹洪施礼。   “当不得!此某分内之事,马将军何必多礼。”曹洪假惺惺的问道:“成宜、马玩二将入城之后,这城外连营只怕就有了漏洞,不若本将派一支人马出城,与马将军所部一同防守如何?”   马超听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军将士虽然略有折损,但防守城外营寨还是足用的。”   他知道曹洪不过是试探自己而已,真若是有心派出人马,何不干脆暂时调归自己指挥?不过即便曹洪真打算这么做,马超也不会同意的。毕竟不是自己的部下,指挥起来能否得心应手不说,其战力如何都无从得知,让他怎么能放心使用?   见马超拒绝,曹洪并不意外,微笑道:“既如此,城外的防守重任,便交于马将军了。有什么需要本将之处,尽管直言!本将能做到的,绝不推诿。若是实在做不到呢,也必将尽心竭力。”   马超实在不耐烦这种虚伪客套,敷衍了几句之后,便请曹洪回城,然后下令各部回营休息。待他回了中军大帐之后没多久,庞德和张横二人也进了大帐。   “将军,眼下该怎么办?”张横刚一落座,屁股还没挨到脚背上,就急匆匆的对马超问道。他这会儿心乱如麻,忐忑不安,简直有些六神无主了。   马超此时已平复了心情,闻言淡然说道:“原本怎么打算,现在继续照旧便是。”   “可是成宜、马玩二部入城之后,我军大营岂不是有了缺漏之处?”张横满面愁容的说道:“现在我军又无法补充人马,一时之间,如何将这几座大营填补得上?”   庞德从旁说道:“不过少了数千人马而已,何况我军未必都留守此间营寨,有些空着就空着。虚虚实实,或许会令荆州军疑惑也说不定。”   马超点头道:“是啊,听说荆州军霹雳车、神弩车等军械威力巨大,咱们若是在城外死守,恐怕很难与之相抗。”   “将军是说我军也移营往别处去?”张横听了顿时来了精神,直起身对马超问道。他现在几乎完全丧失了与荆州军对抗的信心,巴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在张横看来,成宜和马玩二人领兵入城,才是愚不可及的行为。彼时若是荆州大军合围许都,成宜和马玩就只能死守到底了。   马超何尝不知张横现在的心思,他略一沉吟,对张横说道:“我军优势,在于骑兵来去如风,飘忽不定,若是在城外营寨固守,岂不是自缚手足?论战守之具,我军和曹军又如何能与荆州军相比?”   初步决定了己方的战守之策,马超思忖片刻后,还是派人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曹洪。   曹洪得知此事后,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连忙向程昱问计。   “将军只管放心便是,马超绝不会以此为借口,领兵返回关中的。”程昱听了却不以为意,笑着对曹洪说道:“马超现在军械粮草皆需仰仗将军,除非他下决心造反,否则是不敢违抗军令的。更何况他毕竟年轻气盛,在荆州军手中吃了大亏,又怎会轻易甘心服输?”   有了程昱这番话,曹洪便放下心来。待他同意了马超所请之后,马超便立即下令麾下各部骑兵集中起来,由自己亲自率领,往许都东北数十里之地另立营寨。而许都城外的连环诸营,并未拆除,仍留庞德领五千步卒在营中驻守。   至于张横,在交出了麾下的步卒之后,领着数百骑兵与马超同行而去。   就在许都城内外因荆州军即将到来而紧张惊恐之时,刘琮已率领大军杀到了颍阴城下。   颍阴城内只有一千五百余曹军步骑,即便加上临时征发的新老士卒,以及城内外的民夫壮丁,总数也不过三千出头。而颍阴城墙也并不如何坚固,早些年黄巾之乱时曾被黄巾军攻破,毁掉了几段城墙。现在虽然已修补加固,但在数万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荆州军面前,就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风浪掀翻。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秋风萧瑟,寒气逼人,城头上的曹军将士,见荆州军浩浩荡荡,仿佛没个尽头似的,不由相顾骇然。   驻守此城的守将年近四十,脸色蜡黄,仿佛大病初愈似的。他个头不高,左手缺了食指和中指,哪怕穿戴着整齐的甲胄,看上去也像是个征战多年的士卒,而不是将军。   昆阳和襄城守将先后向荆州军投降,却并没有让这名守将生出效仿之心。他为人刻板严肃,虽然明知不是荆州军的对手,却下定决心要坚守颍阴,誓与此城共存亡。   刘琮为了尽快攻到许都城下,之前还曾派了使者前来劝降。那使者并未被守将放入城中,而是在城下听着城头上的守将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这名守将所骂的是“乱臣贼子”刘琮,不但历数了刘琮这些年来的罪责,还诅咒其“不得好死”。   这些话那使者自然不敢复述,刘琮虽然不在乎,可他不希望这名颍阴守将成为许都曹军的效仿对象。   颍阴,必须在一天之内攻破!这是刘琮给各部将校所下的军令。   军令传至各部后,将士们士气反倒更加高涨。   荆州军的前锋抵达颍阴城外时,已是晌午时分。这部前锋乃是黄忠麾下轻骑营,见淮阴城头旌旗林立,戒备森严,便直接绕往颍阴东门,等待各部人马到来之后一起合围。   望着源源不断赶到城外的荆州军步骑,城头上的曹军将士大多心中绝望,面如死灰。   “这可怎么守啊?”一名曹军队率低声对身旁的什长嘀咕道:“也不知将军怎么想的,就凭咱们这点人马,还想守住城吗?”   什长愁眉苦脸的说道:“守不住也得守啊。谁叫咱们摊上这么个认死理的将军。现在想想,还是昆阳和襄城的兄弟们命大,说不定这城外,就有他们呢!”   “明知守不住,还要……”那队率眼角余光瞥见守将带着近卫从城楼***来,便连忙闭上嘴巴,用胳膊肘捅了捅什长的腰眼:“下来了,赶紧回去看着兄弟们,叫他们都别再议论了!被他听到,只怕脑袋不保!”   那什长听了连忙转身而去,心中暗自思忖,大伙都没有心思与敌接战,要不然就趁着荆州军攻上城头的时候投降算了。   然而他这个想法,却在荆州军霹雳车的进攻下破灭了。   当荆州军各部的炮车营抵达颍阴城下后,便立即开始卸下构件,进行组装,而炮车长则在斥候的保护下,往城下勘察地形,以便设置阵位。为了防备城内曹军突然杀出,黄忠派出麾下轻骑兵在城下游走警戒。   曹军守将见状,便立即下令部众暂时先退下城头,只留了少数机敏精干的士卒在城头上观察敌情。他是打算先保存实力,待荆州军登城之时再令部下到城头上防守。若是城墙被荆州军霹雳车攻破,则由其亲自率领与之巷战。   他这想法并没有错,只可惜双方实力差距太过悬殊。而颍阴城墙又不甚坚固,荆州军霹雳车向城头抛射石弹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一段城墙轰然垮塌,腾起的烟柱尘土升起很高,在阴沉沉的天色中,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仿佛受了这段城墙的影响,紧接着又有数段城墙相继倒塌,亲自在阵前指挥的刘琮见状,便下令霹雳车停止攻击。   接下来,就将是步卒强攻了。此时天色虽然已经有些暗,但还未到傍晚时分,刘琮有信心在一个时辰之内,便结束战斗!   ☆、第一百五十九章 厮杀至今为何故   城墙崩塌对于城内的守军来说,打击是非常巨大的。更何况很多人本来就没有斗志,此时见赖以防守的城墙都倒塌数段,自然更为沮丧。   颍阴守将虽然早有预料,可是见敌军霹雳车如此凶残,还是忍不住眉头紧皱。他何尝不知部下中有些人并无战心,甚至早就做好了城破之后便向荆州军投降的打算?然而他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因为怀疑部下有投敌之心,便将其抓起来斩首示众吧?那样的话恐怕还未等荆州军攻入城中,自己就得先和叛乱的部下打一场了。   随着荆州军霹雳车所抛射的石弹逐渐稀疏,这名守将心知,敌军步卒的进攻即将到来。他将最为忠心的数百亲信步骑都集中在一起,向垮塌最为严重的那处豁口冲去。   然而这名守将刚冲到废墟下方不远处,就见敌军已经冲到了豁口废墟顶端。他正要下令部众加速迎击,却听一阵弓弦震动声响起,急忙下意识的低头躲避。   密集的箭矢而至,这名守将的部下顿时被射倒数十人,而废墟上的荆州军步卒,也嘶吼着挥舞刀枪冲杀而下。   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格外血腥残酷。曹军守将的战马被箭矢射中,使得他不得不下马步战。荆州军步卒很擅长这种狭窄地形下的作战,他们三五成群,彼此之间配合的非常默契。即便从单兵战力相比,属于郡县地方兵的曹军也大多不是敌军的对手。   这名颍川守将到底是死于何人之手,在战后还曾引起过一阵争论。不过他战死之后,城内的曹军便很快溃散,其中大部分投降,或是成了荆州军的战俘。   至于少数漏网之鱼,刘琮并不在意。入城之后刘琮召来数百曹军降卒,将其当即释放。他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借这些家在许都附近的士卒之口,宣荆州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名。   攻破颍川之后,许都之前再无曹军所据守的城池。   对于普通的荆州军将士来说,这无疑非常令人振奋。由于颍阴城不大,所以各部人马多在城外安营扎寨,将士们一边忙碌着,一边兴奋的议论着即将到来的许都之战。   “这下看关中军还能往哪儿跑!”有人大声说道,看样子对关中联军怨念很深。   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说道:“真若是打急了恐怕就要逃回关中去咯!”   “那也要看咱们大将军让不让他们回去。”之前那人对刘琮有着盲目的信任,骄傲的挺着胸膛说道:“只要咱们荆州军打到许都,还怕关中军能飞上天不成?”   另有一人笑道:“关中军也不是泥捏的,咱们要打许都,少不得还要先消灭关中军。否则有他们在,这许都恐怕也不好攻破咧。”   “哼,许都又怎么了?能有多难?”马上有人不服气的说道:“只要咱们的霹雳车一出,还怕打不下许都吗?”   那人放下肩上扛着的木桩,说道:“咱可不能大意啊,听说许都城内,也装了许多霹雳车,有的比咱们所用的还要大些。”   “你又如何得知?”虽然心中已信了几分,可总有人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议论许都和关中军,这些人大多是从军已久的老兵,大多在荆州军中担任中下级军官。对他们来说,接下来的许都之战将怎么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打下许都之后的事情。   “大将军自执掌荆州以来,也有数年时间了吧?”一名百人将用手中的柴火棍拨动着篝火,看似无意的说道。   他身旁的都伯笑道:“也不是嘛?当初一起从南阳投军的时候,你和俺一样都是长枪兵。那时候老是觉得枪杆太长,不好使用。”   百人将眯着双眼,将手中的柴火棍丢入篝火之中,环视了一眼火堆周围的人,低声道:“咱们五十多个兄弟一起投军,现在却只剩下这十几个。你们说,咱们拼死厮杀,为的是甚?”   “以前是为了口吃的……”在他侧面的一个老兄弟感慨道:“那时候有口吃的多不容易啊!自从投了军之后,不但咱们自己能吃得饱,还可以养活全家老小。”   百人将点头道:“没错,以前要不是为了找吃食,咱们也不会逃难逃到南阳。现在看看,当初还真是做对了。不过到了现在,咱们还是为了口吃的吗?”   那名都伯听他这话似乎大有深意,不由扭头对百人将说道:“现在自然不光是为了口吃的。咱们既然侥幸活到今天,自然就是为了建功立业,说句让大伙笑话的话,俺还指望着能博个能让儿子孙子继承的爵位咧!旁的不说,这田地庄子都要有吧?既然要有,何不更多些,更大些?”   隔着火堆,一人幽幽说道:“咱们这些老兄弟,跟着大将军从南阳一路到了这里,若是大将军成了天子,咱们也算是开国功臣了吧?”   百人将听了之后,猛地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没错!如今这天下,早就该换个皇帝了!旁的不说,这许都里的皇帝,有几个人还当他是皇帝呢?”   “话是没错,可这换皇帝的事儿向来容易遭人骂啊。”有人迟疑说道。   都伯嗤笑道:“谁敢骂?是那些朝廷里的大臣,还是那些普通百姓?”   他这句无心之言,反倒说出了几分实情。现在许都朝廷里的大臣,除了曹操一系之外,便多是各地的世家大族充任,对这些人来说,换个皇帝不是不可以,只要换上来的皇帝能够重用他们,使得他们继续成为人上人,使得他们的家族能够继续把持各种资源,甚至愈发强大,那么换谁不是换呢?   至于普通百姓,即便心有不满,又有什么力量来反对?更何况对大多数人来说,只要皇帝能够稍稍善待他们一点点,就激动的感恩戴德了。   刘琮并不知道麾下将士们的议论。不过他很清楚,他们抛家舍业,追随自己,在很大程度是,正是为了“功名利禄”这四个字。   对此刘琮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古往今来或许并不缺少那种为了坚守道义而杀身成仁的人,但这种人实在太过稀少,有时候甚至并不招人喜欢。推动自己前行的动力,其实在很多人看来,也许并不如何纯洁,但对于刘琮来说,却丝毫不能影响到他。   ☆、第一百六十章 强敌将至各思量   颍阴失守的消息,虽然并不令许都城内的军民意外,但随着那些被刘琮放还的曹军回到许都,这场短暂的攻城战的实际情形,便不可避免的被夸大了。   在那些人口中,荆州军的霹雳车数量被夸大了数倍,所投石弹也从开始的磨盘大小,逐渐变成了大若房屋。若是听者表示怀疑,说者必投以鄙视的眼神,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而荆州军攻破城墙之后,步骑从城墙坍塌处“蜂拥而至,数不胜数”。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敌军人多势众,哪怕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颍阴淹没。而自己虽“拼死搏杀,力竭被俘”只是运气不好,并非是自己的错。虽然双方实力相差的确非常巨大,可被他们这么一形容,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的曹军士卒,顿时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既然荆州军这么厉害,咱们这许都城怕是也很难守得住了啊。”有人满面愁容的低声嘀咕道。   旁边有人反驳道:“这也未必,颍阴城内才多少人马?你再看看,咱们许都城内外有多少人马?荆州军就算再怎么厉害,想要像攻下颍阴那么快攻下许都,怕是痴心妄想!”   之前那人却仍毫无信心的说道:“话虽如此,可关中军能不能帮咱们,却也难说的紧。”   “哼,他们如今和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帮咱们守许都就是帮他们自己!”旁边有人冷哼一声,插话道:“旁的不说,那成宜和马玩现在已率部入城,难道荆州军打到城下,他们还敢偷奸耍滑不成?”   城头上士卒低声议论着,而那些曹军军官们,也各有思量。对他们来说,即将到来的许都之战,绝不会再像之前荆州军两度打到许都城下那般。   “此次刘琮亲率大军北上,恐怕其目的不仅仅是攻下许都啊。”一名偏将立在城楼上,对身旁的诸位将校说道:“天子在许,只怕刘琮正是为此而来。”   他身旁的一名校尉闻言,双眼微眯,目光中闪过一抹杀意,对这名偏将说道:“若是我等先下手呢?”   “不可!”一名部曲督听了连忙反对道:“此等大事,岂是我等人可以擅做主张的?”   那偏将听了颔首道:“是啊,此事你我心中有数就可以了,未得护军将军之令,谁都不许自作主张,擅自行事!”   待麾下将校都应诺之后,偏将稍一思忖,又道:“汝等只管尽心守城便是,若是能守住许都不失,自然是大功一件。”   “却不知曹公何时能率各部返回许都?”那名校尉说道:“附近郡县能调来的人马,恐怕也不会太多,且战力实在堪忧。若是曹公能领兵返回,或许便能将荆州军一举击败!”   诸人闻言都纷纷附和,甚至还有人表示,只要曹公率兵返回许都之后,说不定还能打到荆州去。不过这话相信的人就不多了,能够守住许都就已经不错了,还杀到荆州去?难道忘记当初曹军在宛城的那次惨败了吗?   颍阴被荆州军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便迅速攻占的消息,也使得成宜和马玩二人大为吃惊。毕竟之前昆阳和襄城都是不战而降,并未据城死守。所以成宜和马玩对荆州军的攻城能力,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认识。然而这一次颍阴被荆州军一战而克,却让成宜和马玩顿时有了很直观的感受。   可他们现在已经领兵入城,再想要有所动作,只怕曹洪就不会放过他们了。   “唉,当时一时激愤,却没想到会成现在这般摸样。”马玩抬头看了看成宜,对他说道:“听说马超只在城外大营之中留了五千步卒,自己却带着骑兵离开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成宜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对马玩说道:“怎么?马将军这是后悔了吗?”   “不,不!”马玩见状连忙摇头道:“某与将军休戚与共,怎么可能后悔呢?不过以某看来,留在这许都城内,始终不是什么好主意。”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成宜何尝不是满心烦躁?前日拔营入城,不过是听了马超斥骂之言,心中恼怒才会如此行事。现在想想,若是当时忍下一时之怒,就绝不会成眼下这般情形。   马玩又能有什么好主意了?他低着头思量半天,才满脸为难的抬头对成宜说道:“现在已经这样了,恐怕只能帮助曹军守住许都,除此之外,别无良策啊。”   成宜摇头道:“守城?咱们即便帮着曹军守住许都,又有什么好处?”   见成宜如此说,马玩便说道:“虽然如此,可我军现在已在城内,唯有守住许都,才可再图将来啊。”   “唉,也只能如此了。”成宜叹了口气,心中却暗自盘算着,如何能保存实力,最好能够趁此机会多捞些好处,才不枉此行。   荆州军占领颍阴之后,并未多做停留,除留下两千步骑在颍阴驻守之外,各部便在刘琮的率领下,向许都进发。   虽是深秋,天气却格外晴朗,或许是前些日子那场秋雨,使得气温骤降,但这样晴朗的天气,还是让人感到秋高气爽。平阔辽远的旷野上,一队队轻甲骑兵疾驰而过,步卒排成的长长的队伍,沿着道路一眼望不到头。   旌旗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刀枪的反光使得刘琮不时眯起双眼。战马轻快的小步奔跑着,舒缓的起伏让人并不觉得颠簸,反倒有种特殊的韵律感。   在队伍前方数十里处,几名荆州军斥候正策马疾行。他们面容严肃,眼神不断向周围梭巡着。虽然这里到许都还有几十里之地,但他们却从未放松过警惕。   荆州军对于斥候队伍向来非常重视,不但在挑选时就非常严格,成为斥候之后的训练也比寻常士卒要艰苦许多。一名合格的斥候不仅要精于骑射,还必须掌握许多技能,甚至对基本的舆图绘制都要学会。   此处地形虽然颇为平坦,但因附近有一处树林,且周围草丛很多,使得这几名荆州军斥候愈发提高了警惕。   他们不但是全军耳目,也是敌人最想要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因此斥候的伤亡在各军之中都很高,即便对于荆州军来说,也不例外。   “都小心些,这附近只怕有些不大对劲!”带队的什长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汉子,虽然脸庞消瘦,但目光很是凌厉,犹如鹰隼一般。   兄弟们听了并不答言,只是行动之间更加小心,放缓了战马的速度,很自觉的排成了一个松散的环形圈子。   “嗖!”一支箭矢从林中突然而出,紧接着是又是数支利箭攒射而来!那名什长突遭敌袭,却并不惊慌,带住战马抽刀格挡,将射至身侧的利箭磕飞。   其他几名斥候也因早有警惕,并未被箭矢射中,这名什长见部下毫发无损,便沉声说道:“分开冲过去!”   他之所以要下令反击,而不是领着兄弟们撤走,是因为他之前就观察过这片树林。按照他的经验来看,这片林子里即便有曹军埋伏,人数也不可能超过十个。方才这轮箭矢不过五六箭,更加佐证了他的判断。而且敌军所射出的箭矢力道不足,准头更差,可见战力一般,这就给了他更强的信心。   麾下兄弟听令之后立即行动起来,分散开以后呈弧形向这片树林包抄而去。而这名什长则取出弓箭,手指扣着箭矢策马前行。   林子里传出一阵响动,似乎还有人在争论什么,紧接着又是几支箭矢射了过来,却被早有防备的荆州军斥候躲过或格挡开。这片树林并不如何茂密,而且现在已是深秋,树叶掉落了大半,哪儿有什么藏身之处?那几名曹军斥候见敌军骑兵不退反进,不由心下慌乱。   领头的曹军伍长见部下神色犹豫,也顾不得激励士气,大吼一声跃马而出。他能成为斥候中的伍长,总还是有几分本事,最主要的是他胆子很大,况且之前从未与荆州军交过手,对荆州军很有几分不服气。   然而他还未冲出树林,就在马蹄声中听到一声弓弦震动,紧接着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迅疾而至。这名伍长心知不妙,正要低头避让,却为时已晚,那支利箭破空而至,掠过伍长胯下战马的脖颈,狠狠地破开他胸口的皮甲,钻入了他的胸口。   这名伍长身体一僵,从马背上倒栽落地,扑在地上时,气流卷起了数片枯黄的落叶。其中一片飘飘荡荡地落下后,正落在他的额头上,而他的双眼犹自睁着,只是眼中已毫无光彩。   电光火石之间,曹军斥候的伍长便被荆州军斥候什长射杀,而分散包抄而来的荆州军斥候,也已纷纷杀入了林中。   经过一番短暂的战斗,剩余的几名曹军斥候或死或伤,而两名受伤的斥候,便成了荆州军斥候的俘虏。至此这支曹军斥候小队全军覆灭,无一漏网。   荆州军斥候什长稍一思忖,便让两名兄弟押着俘虏先行回转,自己则率领其他兄弟继续向许都方向探查。在他看来,消灭敌军的斥候小队,活捉两名俘虏并不算完成了任务。因为他此行的自由度很高,所以他想再向前去,或许还会有什么发现也未可知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沙盘推演献计忙   建安八年秋,刘琮亲率大军进至许都城外,列大营百十余座,仅留许都北门不曾围困。荆州军各部抵达许都城下时,城头上守卫的曹军将士见状,不由大为惊惧。   如今的许都城墙,并不比当初刘琮前两次进犯时高大坚固,只是多了一道外城,城内增设了许多霹雳车而已。在城头上也有很多神弩车,不过与荆州军的神弩车相比,曹军的神弩车形状要更大一些。   然而这些军械并未给曹军士卒增加多少信心。他们紧张的眺望着荆州军的大营,胡乱猜测着敌军的数量。   不过在城下的荆州军将士,则要严肃的多。负责警戒的轻骑营将士们骑着战马,不时接近城下,然后在城头上的守军放箭时,拨转马头飞快的离开。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喜逐颜开,大笑着挑逗城头上紧张的曹军士卒,而是沉默的观察着城墙、护城河以及在城外的关中军营寨。   看上去关中军营寨防备严密,旌旗林立,士卒很多,不过关于成宜和马玩二将与马超翻脸,并带兵入城之事,已经有特卫营的密探报给了刘琮。甚至马超领骑兵出营,在许都东北方向十余里之地安营扎寨之事,也未能瞒过特卫营的探子们。对他们来说,许都城内外,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许都城外的百姓,大多已逃往别处,只有很少的人选择留在家中。不过这些人很快就发现,荆州军并没有像亭长说的那么可怕,当然也不算太和气。不过只要这些荆州兵不随意杀戮劫掠,对这些贫苦的百姓来说,就已经喜出望外了。   城内的气氛颇为压抑,许多人都暗自揣测,这一次刘琮必然不会像前两次那样空手而还。   刘琮此次出兵许都,仍然打的是“扫除逆贼、迎奉天子”的旗号,不过对那些朝廷中的大臣来说,这个旗号后所隐藏的深意,并不难以猜测。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盘算着,如何抱紧刘琮的大腿。这其中,也不乏以前抱过曹操大腿的人。   虽然现在刘琮还未下令攻城,但这些人可都是善于投机的老手,对于形势的判断,有时候还是非常准确的。别的不说,刘琮现在据有四州之地,这实力就比曹操要高出一些。若是再能将天子迎奉至荆州,天下还有谁能够与之抗衡?   更有甚者,还想到若是能够拥立刘琮为帝,则自己也将成为开国功臣,岂不比现在这种日子要好过许都?为此这些人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然而他们手中既无实权,又没有兵马,区区几十个看家护院的部曲亲信,怎堪大用?就算彼此勾连,谁又敢说一定能够成功?   这种躁动早已在曹洪的密切注视之下,不过曹洪还不想在此时对他们动手。至于什么时候合适,恐怕只有曹洪自己心里才清楚。   在刘琮率部抵达许都城外的第二天,天子便派出使者往城外荆州军大营。这位使者不是旁人,正是孔融。   可惜刘琮这一次更不买账,并没有见他,孔融无可奈何,只能回到城内。   之所以不见孔融,是因为刘琮不想让此事太过复杂。攻城就攻城,来那么多虚的实在令人厌烦。   然而在攻城前,刘琮还必须解决关中军的问题,或者说解决马超。毕竟马超现在仍有数万部众,其中还有许多精锐骑兵,若是与之决战,胜负先不论,双方的损失都必将非常惨重。   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只是现在看来,想要达成这样的上策还是很有些难度的。   马超在许都城外数十里之地立营的目的,刘琮很清楚。无非是要以此来发挥其部下骑兵的优势,同时与己方拉开距离,获得战略上的纵深罢了。   如此一来,荆州军若是向许都发动进攻,马超便可以从背后杀出,不断袭扰,打乱荆州军进攻的节奏,同时削弱荆州军的实力。在给己方造成巨大压力的同时,保持高度的机动性和主动性。   那么如果先进攻马超,将其击溃之后再围攻许都呢?这就和之前在昆阳所面临的情形有些相似了。不同的是候选换成了马超,而马超却不会像候选那么轻易就被吓得退入城中。   如果再考虑到曹操所领的数万大军,这一仗其实并不好打。若是时间拖的太久,等曹操收拾完刘备之后,荆州军还没有攻破许都,那时恐怕就将陷入长期僵持的困难局面。毕竟对于荆州军来说,此次出兵许都是深入敌境。无论是民众的支持还是粮草的运输,都不能和在荆州内线作战同日而语。   综合以上因素,刘琮认为要么速攻许都一举拿下,要么先消灭马超,回过头再收拾许都。   相比之下,先攻城看起来难度要小一些,但这要冒着攻城时遭受马超所部攻击的风险。可如果先以重兵进攻马超,却未必能将其一举击溃。毕竟马超所领的骑兵机动性很强。倘若马超不选择与荆州军对攻,而是不断变换驻扎之地,就很可能使得进攻马超的荆州军各部陷入持续追击中,最后被拖得人困马乏。   对此贾诩的意见也是先行攻城。既然我军没有把握将马超所部骑兵一举歼灭,那就吸引其主动向我方进攻。而吸引其进攻的最好方式,便是对许都进行攻击。   既然军师也同意第一种战略方案,那接下来的事情便明确的多了。以法正为首的参谋府诸参谋郎们,连夜在沙盘上进行推演,各部将校也多参与其中。为此还专门在营中空地上进行,否则中军大帐再宽敞,也容不下这么多五大三粗的将校们。   参加推演的各部将校们也不光是旁观,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想法,提出了许多建议。例如攻城时各兵种之间该如何配合,在什么时候采用什么样的战术,又该怎么防备马超的关中骑兵突袭。   这些建议有些被采纳,有些则因为不适合而放弃,但正因为各部将校们的参与,整个作战方案便逐步完善起来。及至天将佛晓时,大伙儿才惊讶的发现,竟然快天亮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攻营伊始烈焰起   清晨的薄雾悄然散去,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从各营辕门上响起,仿佛无数猛兽从睡梦中醒来。阵阵青色的炊烟升腾而起,飘过寨墙上那一排排长枪大戟、各色旌旗。   对许多荆州军将士来说,这不过是个很普通的秋日清晨罢了。他们排队洗漱、取食早饭,吃饭的时候彼此说笑着,议论着。仿佛即将到来的战斗,并不让他们感到害怕似的。这种乐观的情绪是可以互相感染的,哪怕是从军不久的新兵,也很快会融入到这种气氛之中。   相比之下,许都城头却被惨淡愁云所笼罩。   “荆州军此次势在必得啊。”曹洪浓眉紧蹙,立在城楼上手扶着护栏沉声说道。他身旁的程昱也面容严肃,闻言微微颔首:“刘琮拒绝与天子特使相见,其目的已再也明显不过!”   曹洪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扭头对程昱低声道:“那些人近日越发猖狂了。”   “无妨!”程昱冷笑一声,也压低了声音对曹洪说道:“且容他们再猖狂几日便是。”   他和曹洪所说的“他们”自然是朝中不属于曹操一方的大臣。对于这些人曹操一直隐忍不发,所等待的,便是当下这种时候。不过在选择何时动手的时机上,曹操便交给了曹洪和程昱二人决断。   “可是已经有人在暗中招募死士,准备兵器甲仗了。”曹洪有些担忧的对程昱说道:“眼下荆州军攻城在即,某怕这些人突然动起手来,我方……”   程昱摇头打断了曹洪:“将军勿忧!那些人即便有心作乱,可若是无人领头,就绝不会仓促行事的。而据密探所报,他们彼此之间也并非抱成一团。”   “这倒是。”曹洪听了稍稍放心,点头道:“他们现在各自都打着自家主意,既有想劫夺天子的,也有想投靠荆州刘琮的,甚至还有人想去投奔刘备。”   程昱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对曹洪道:“由此可见,他们并不算如何危险。只要时机一到,彼时将军……”他说到这里闭嘴不言,只是伸出右掌狠狠虚劈下去。曹洪见状,会心一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颇为狰狞。   “以先生之见,荆州军是会先攻城呢,还是先进攻马超所部?”曹洪转过头望向城外荆州军大营,不由又有些发愁的对程昱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程昱早有揣摩,闻言便对曹洪说道:“以某看来,荆州军必会先行攻城,借此吸引马超领兵来攻。”   “嗯,某也是这么想的。”曹洪沉声说道:“刘琮小儿向来奸诈,只怕马超不是其对手啊。”   程昱笑道:“两败俱伤,岂不是更好?”   说话间,就见荆州军大营中人马出寨,曹洪心中一凛,下令各部将校严阵以待。城头上顿时喧腾起来,操纵霹雳车的炮手们在城下紧张的进行准备,征发来的民夫在士卒的斥骂和鞭打下麻木的运送着各种军械。一捆捆箭矢从城下吊上了城头,马道上几匹辕马拼命拉着大车,向城头运送滚木礌石。   “来了!荆州军出来了!”有人低声对同伴说道,声音颤抖着。   同伴投以不屑的目光:“怕什么?俺就不信,这荆州兵都是铁打的不成?”   那人咽了口唾沫,对同伴道:“可咱也不是铁打的啊?听说荆州军的霹雳车很是厉害,一个石弹就如同一座屋子般,那东西砸下来,只怕铁打的也要被压成铁饼……”   “哼,这都是那些逃兵吹嘘出来的,咱们也不是没有霹雳车,你可见过咱们的石弹有房子大小?”同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在他们身边的一名老卒插话道:“都别说了!就城内的这些霹雳车,未必是荆州军的对手,可现在已经是这种情形,难道咱们就不守城了吗?当年俺在宛城的时候,荆州军第一次用霹雳车,可把……”   “你都说了八百遍了吧?”其中一人不耐烦的摆手道:“那点事俺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老卒嘿嘿一笑,对他说道:“你不想听也行,反正俺能从宛城捡一条命回来,可不光是运气好!”   另一个士卒听了,忙讨好的对老卒说道:“老哥别和他一般见识,你给俺们说道说道,咋样才能……”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才能活下来对吧?”老卒叹了口气,对这人说道:“这一次,只怕要看运气咯。”   城头上的曹军将士忐忑不安,心情紧张,而城下的荆州军将士,则不慌不忙地向许都城下推进着。   以荆州军目前的战力,并不担心城下的关中军营寨,会给己方攻城时造成多么大的威胁。不过这些营寨必须先行毁去,否则步卒便无法突进到城下。   霹雳车的阵位昨日便已经选择好,在骡马的拉拽和将士们的推动下,有着高大车轮的马车缓缓地前进,在田野中压出了深深的车辙,车轮旁有一名士卒,专门负责用手中的铁铲清除车轮上的泥土。   轻骑营的将士们骑着战马,警惕地在许都城外巡逻,以防关中军大营中突然杀出敌军。   面对如山一般压过来的荆州军,城下关中联军大营内,庞德感到了肩头沉甸甸的压力。虽然马超在出发之前,曾交代过庞德,若是无力与荆州军正面抗衡,可以选择先退入城中。然而庞德并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回城内,他不相信荆州军毫无破绽,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要率部出营攻击。   然而这样的机会并没有到来,反倒是荆州军骑兵开始向关中军大营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他们骑着战马,手持短弓硬弩,呼啸而来,疾驰而去,飘忽不定,不断骚扰,挑逗着营内驻防的关中军将士。   “将军,我方虚实恐怕已为荆州军所知。”一名校尉见状,不由对庞德说道。   庞德又何尝没有看出这一点?从荆州军骑兵的进攻路线、攻击力度上来看,己方大营的薄弱之处,对方早已了然于胸。他皱着眉头稍一思忖,便下令各部按照计划,集中到数座营寨之中。   虽然如此一来,不可避免的要放弃一些营寨,但既然以现有的兵力无法防守,主动放弃和被荆州军攻占又有什么不同?而且主动放弃的话,还可以使得将士们免受伤亡。   指挥前线骑兵作战的黄忠见状,却并没有让麾下骑兵冲入敌军大营之中,反而下令鸣金,将散开的骑兵们收拢回来。   不论是城楼上的曹洪,还是营寨辕门上的庞德,见状之后都下意识的想到,荆州军这是要使用霹雳车了。   正如他们所料,在轻骑营将士归阵不久,荆州军各部的霹雳车也大多组装完毕。   城头上的曹军将士都伸长了脖子,向城外望去,许多人紧张的屏住呼吸,下意识的握紧里手中的刀枪。虽然他们知道荆州军现在要进攻的是城下的关中军营寨,可还是感到非常的紧张。   荆州军霹雳车旁,举着火把的士卒引燃了铁兜中的火弹,随着炮车手猛地一拽,沉重的负重兜从半空中呼啸坠落,抛杆立即高高扬起,将铁兜中熊熊燃烧的火弹,抛向了碧蓝的天空之中!   一枚,两枚,数十枚,越来越多的火弹冒着红光,拖着黑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向城下的关中军大营扑来。   “轰!”圆木搭建的寨墙被落下的火弹击中,顿时炸裂出无数火团,燃烧的木屑四下横飞,原本高大坚固的寨墙,现在看来如此单薄……   燃烧的火团很快吞噬了寨墙,迸出的油脂滴落下来,引燃了更多的木板和立柱。   这是一座空营,营中并无关中军人马,可即便是有人,也无法扑灭这熊熊烈焰。未曾拔走的旗帜被热浪席卷吹展开,猎猎作响,很快又被升腾的火焰引燃,几乎转瞬之间,便烧成了飞灰,随着滚滚浓烟飘散。   城头上的曹军将士见状,心中不由暗自揣摩,自己若是在营中的话,该怎样从这样恐怖的烈焰中逃生?   天空中很快堆积起升腾的黑烟,使得曹洪不由眯起了双眼。他并未下令城内的霹雳车进行反击,从城内抛射石弹,并不能攻击到敌军的霹雳车阵位,现在反击的话,除了暴露己方霹雳车的位置,并没有任何好处。不过曹洪也猜到,只怕城内霹雳车的位置已为荆州军所知。   毕竟荆州军特卫营暗探的能力,已经被穿得神乎其神了。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才是最为可怕的。   “将军,敌军以大火焚毁我军营寨,只怕是在引诱马将军前来救援啊。”那名校尉思忖片刻,对庞德说道。   庞德沉着的点头道:“我已派人告知将军,想来将军不会上当的。”   对他来说,守住营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现在不过是多拖延一刻便是一刻罢了。然而马超所领的骑兵,才是军中的主力,万万不容有失。即便营寨全被荆州军毁去,庞德还可以领兵退入许都城内,可若是马超所领的骑兵被荆州军击溃,对于关中军来说,无疑是彻底惨败,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许都东北数十里之地,马超此刻也已见过了庞德派来的那名斥候。不过马超对此,却另有主意……   ☆、第一百六十三章 竟无伏兵设半途   荆州军数万之众围攻许都城外的己方大营,使得马超立即想要率兵冲杀而去,他之前虽在昆阳城下遭受挫折,但并不认为己方骑兵就没有战胜荆州军的机会。   现在得知荆州军正向大营进攻,马超又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庞德派来的斥候,并没有让马超改变主意。在他想来,荆州军即便是以此来诱使自己进攻,但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一些,就不至于落入敌军的埋伏。至于真正对敌厮杀,马超反倒并不担心。   “将军不可啊!”张横见状,连忙拦住马超,对他说道:“庞德将军既然如此说,必然有道理,若是我军骑兵再遭受失败,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与荆州军相抗了!”   马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对他说道:“现在不出兵,更待何时?”   “不若,等荆州军攻城之时?待荆州军攻城疲惫,其伏兵也势必麻痹之时我军突然杀出,或许便能奏效!”张横迟疑的对马超说道。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荆州军既然已知道己方骑兵在此,就断然不会放松警惕,又怎么会给己方突袭的机会?而张横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让马超再等等罢了。   马超稍一思忖,沉声说道:“不妥!再等下去,只怕许都城都被荆州军攻破了!”   “许都城虽然并不十分坚固,可也不是颍阴那样的城池,况且有曹军防守,荆州军短时间内必然无法攻破。”张横这会儿说话总算利索起来,他分析道:“将军想想,荆州军先拿咱们的大营开刀,目的并不仅仅是要为了攻城啊。若不是想让将军领兵回去救援,又怎么会如此呢?既然已经知道荆州军有意对我军动手,现在还杀过去的话,岂不是正坠其计?”   马超听了终于冷静下来,对张横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难道真的要这么一直等下去不成?”   “或许,我军也可以用疑兵之计!”没等张横答话,帐内一名偏将起身对马超说道:“末将愿领兵伪装成将军先行,将军则另率大队人马,在后方潜行。待荆州军伏兵杀出之后,末将便可以与将军内外夹击!”   “好!”马超闻言,一手握拳击掌道:“待消灭了伏兵,就可趁荆州军不备,再行突袭!”   张横有些不满的看了那名副将一眼,皱眉说道:“眼下敌情未明,仓促出兵恐怕不太好吧?”   “哼!等到探明敌情,只怕许都早已被荆州军所占了!”马超对他这种畏敌的态度很是看不上,冷笑道:“汝若是实在害怕,可领兵在队伍之末,看着我等杀敌便是!”   被他这么一激,张横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脸红脖子粗的说道:“末将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荆州军实在狡诈,将军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好!”   帐中诸将多是马超麾下,见状虽然不敢大声说些什么,但忍不住冷哼几声的,还是大有人在。马超烦躁的摆了摆手,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站定之后猛然转身,对张横问道:“某只问你,可愿领兵随某同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横哪儿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力?他咬牙道:“末将愿随将军同去!”   见张横如此,马超便哈哈一笑,说道:“既如此,诸将听令!”   待马超下令完毕之后,诸将便分头去召集部下,准备出发。张横虽然心中后悔,现在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抬脚出了马超的中军大帐,骑上近卫牵来的战马,便往自己的营寨而去。   马超虽然一心要趁荆州军进攻营寨的时候反击,但还是派出了斥候在前方探路,以免被荆州军伏兵所趁。不过令他和张横等将校意外的是,斥候探查了路上竟然没有发现任何荆州军伏兵。   “莫非是敌军掩藏的太好?以至于我方斥候未能发现?”疑神疑鬼的张横得知后,连忙赶过来对马超说道:“现在万万不可大意,不如让斥候再向远处探查一番?”   马超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还要怎么探查?据斥候所报,连草根下都翻遍了!依我看,荆州军不设伏兵,也是正常。”   “这,这怎么会正常呢?”张横很不理解的问道。在他想来,荆州军绝不会任由马超率领骑兵前去,那么不设伏兵,就显得更加诡异了。   这时又有一名斥候骑着战马疾驰而来,如此凉爽的天气,却见他满头大汗,加之一身尘土,显然跑了很远。   “报!将军,前方七八里之地,发现了荆州军斥候!”   马超闻言,对张横笑道:“看看,这不就是了?”   “这怎么能一样呢?”张横哭笑不得的对马超说道:“这分明是荆州军大营附近的斥候啊!”   旁边一名校尉立即接道:“如此说来,荆州军必然没有伏兵。否则又怎会现在才发现敌军的斥候?”   张横见状,便不再与马超等人争执,只是将麾下斥候都派了出去,马超见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阻拦。其实在马超所领骑兵主力之前四五里之地,那名偏将还率领了两千骑兵做为前锋,若是荆州军伏兵杀出,正可以和其内外夹击。现在未曾发现荆州军伏兵,反倒让马超略有些失望。   马超所部的动向,早有荆州军斥候报与刘琮。   得知消息之后,刘琮不动声色的开始传令各部,按照之前预定的计划行事。   事实上刘琮并未在马超前来的路上设下埋伏。首先这里的地形太过开阔平坦,本身就不适合设下伏兵。其次马超所部皆为骑兵,设下步卒埋伏意义不大,即便兵力占优,也很难在这种地形条件下取得优势。最为关键的是,马超所部骑兵机动性很强,如果不能在大范围内对其形成战略上的包抄夹击,就很容易被其逃脱。   既然如此,何不将其放到近前?对于荆州军来说,既有了营寨可以凭借,又能够最大程度的发挥各兵种之间的配合。就在马超麾下各部杀气腾腾的杀将过来的时候,荆州军的一支精锐骑兵队伍,也在张辽的率领下,悄悄的离开了大营。   ☆、第一百六十四章 接战片刻伤亡众   蔚蓝的天空深邃而高远,鱼鳞状的白云薄如婵娟,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飘动。与之相比,旷野中疾驰的数千骑便如同一道飞速移动的浪潮,卷起漫天尘土,滚滚向许都城外的荆州军大营而来。   城头上的曹军将士见到之后,无不为之振奋。有人高声喊道:“是关中军!关中军骑兵来了!”   “太好了!这下荆州军得收敛收敛了吧?”一名都伯拍着垛口上青石说道。粗粝的青石使得他手掌很疼,不过他却毫无所觉一般。   许都东门方向的荆州军大营,也迅速做出了反应。霹雳车阵位前本来已经有了步卒列阵保护,但见到敌军骑兵将至,各营将校又迅速调兵,将霹雳车阵位保护的愈发严密。同时外围大营,也加强了防御准备。一队队弓箭手和长枪兵、刀盾手登上寨墙,一架架神弩车被揭开雨披,上油挂弦。   率先攻到的是马超麾下的那名偏将,他所领的两千骑兵也算是马超麾下的精锐。他们在赶到荆州军大营数里之外,才开始加快速度,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节省将士们和战马的体力。   在这名偏将看来,敌军的营寨其实并不如何可怕,真正的威胁,则来自于荆州军的弓弩手和霹雳车。好在敌军霹雳车现在多用于进攻己方大营,那么只要防护得当,未尝不能冲破敌军的箭雨。毕竟对于骑兵来说,速度快机动性强,就能够大大降低遭受箭矢攻击的危险。   而关中军骑兵也多善于骑射,只是所用的弓弩比荆州军步卒用的弓弩,无论是射程远近还是杀伤力都略有不如罢了。   为了避免被荆州军箭雨大量杀伤,这名偏将在接近敌营时,便下令麾下骑兵分散开来,以求尽量使得将士们免于箭矢伤害。而在大队人马之前,还有百余名散得很开的骑兵冲在前面。他们是这支队伍的斥候,在探明没有荆州军伏兵埋伏左右后,便直接冲向敌军大营。   望着漫天烟尘中杀奔而至的关中军骑兵,寨墙上的荆州军将士却颇为沉着。虽然敌军的气势看上去非常可怕,马蹄声如同惊雷一般滚滚而来,但将士们心中都很清楚,己方早有准备,绝不会被敌军骑兵轻易攻破营寨。   守卫这座营寨的荆州军校尉乃是吕蒙的部下,见敌军骑兵颇为分散,不由微微皱眉。对于守卫营寨的一方来说,敌军进攻的队形越密集,反倒越容易对付。不过这并没有让他太过担心,沉声传令不许弓弩手擅自放箭。他要让敌军更近一些,虽然这不可避免的增加了防守的难度和风险,但这名校尉相信,麾下将士绝不会让敌军轻易攻上寨墙。   荆州军大营外设置了许多绊马索、拒马等物,还挖了很多大小不一的陷马坑,这些陷马坑其实并不能将战马完全陷入其中,不过只要马蹄陷入,便会折断马腿,对于骑兵来说无疑是很大的威胁。   一名关中军斥候,就是因为冲的太快,战马前蹄踏入陷马坑中,使得战马哀鸣一声向前栽倒,而这名斥候也因此被抛下马背,摔断了一条腿。   至于绊马索和拒马,因容易发现而被大部分关中军斥候避开,但紧接着他们便遭到了来自寨墙上的箭矢攻击。   数名关中军斥候被射落战马,但他们也立即用弓箭对荆州军进行反击,不过相比之下,几乎无法给寨墙上的荆州军将士造成什么伤害——大多数箭矢都射在了寨墙上,还有些越过了寨墙,落在了营内。   短暂的接触之后,关中军斥候便不断在荆州军大营附近游走,对寨墙上的荆州军将士攒射箭矢,而他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试探出一条进攻的路线。   荆州军各营并非彼此紧密相连,而是留着一座大营大小的空隙,不过彼此之间的位置交错,若是从大营外看去的话,便如同迷宫一般。   这些关中军斥候只能在大营外围游走,若是向营内试探,则会遭到四面八方的夹击,必死无疑。   所以当那名偏将领兵杀来之后,并未直接向荆州军大营扑来,而是试图从敌军大营最北端,顺着许都城和荆州军大营之间的空地切入进来,直取荆州军霹雳车阵地。   东门诸营由吕蒙统帅,见敌军骑兵选择了这条进攻路线,不由微微一笑,对身边一名校尉说道:“传令宋将军,让其先按兵不动,待敌进攻便是!”   那名校尉听了连忙让旗手打出号旗,同时派出斥候骑马去宋定营中传令。   吕蒙知道这支骑兵不过是马超所遣前锋,敌军主力尚未到达,因此并不着急。他很清楚麾下将士们的战斗力,这区区两千余骑兵,还不足以攻破己方步卒阵型,对霹雳车也就无法构成威胁。   城头上的曹军将士见荆州军并未出营阻击,不由更多了几分信心,高呼着为关中军骑兵打气。城下的关中军营寨却空无一人,在荆州军霹雳车火弹的攻击下,已燃起冲天大火。滚滚浓烟之中,就见关中军骑兵自城下疾驰而来,刀枪反射着阳光,颇为凛冽。   在霹雳车阵位外沿列阵的荆州军步卒们,早已做好了与敌军接战的准备。   “杀啊!”关中军骑兵呼喝着,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戟,环刀短矛,猛地撞入了荆州军步卒的阵型之中。   锋锐的枪头从战马前胸刺入,带着碎肉透体而出,厚重的环刀劈砍下来,坚固的头盔被劈得深深凹陷,刀锋掠过,皮开肉绽……关中军骑兵犹如一道巨浪冲在了礁石之上,只是溅起的却不是白色的浪花,而是猩红的血沫!   一名关中军骑士擎着旗帜,还未冲到敌军的枪林之中,便被数支箭矢射翻落马。那面旗帜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很快便被刀光剑影搅得粉碎。   率领这支前锋队伍的偏将见敌军阵型颇为严密,冲击了数次都以己方将士伤亡殆尽而告终,不由心头大怒,猛地一夹马腹,冲杀而出。身后的近卫拦之不及,也只得紧随其后。   见这名偏将身先士卒,他麾下的部众士气顿时为之一振,再度向荆州阵中冲杀而来。   “将军!敌军防备甚严,且此处地形狭窄,不利于我军展开,还是先暂时退兵,待马将军领兵来时,再一同进攻吧!”那名偏将的近卫队长快马加鞭赶上了偏将,对其高声喊道。   那偏将头也不回的喊道:“我部乃是大军前锋,不能将敌军阵型破开,还要我等何用!”   说话间,他已接近了荆州军阵型,那近卫队长见状,连忙招呼部下赶过来护卫在偏将左右。   “嗖!嗖!嗖!”就在此时,敌军阵中突然出现了一大批弓弩手,眨眼之间,就见短而沉重的弩箭如同飞蝗一般迎面而来!   偏将早有所料,狠狠一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被弩箭射中面颊前胸,嘶鸣着落下来时,前腿跪地,那偏将则顺势滚鞍落马,借着战马的掩护,竟然毫发无损。   不过他麾下的将士们却没有他这么幸运,有些人被射中了脸庞,惨叫着跌落战马,转眼就被后面的骑兵所骑战马踩踏成泥,还有的人则被负伤的战马抛向前方,落在荆州军阵前,惨遭乱枪捅刺。   那名偏将待敌军箭矢稀疏之时,便从躺着的战马后翻身而起,手持长刀向敌军的枪阵扑来,身旁的数名近卫见状也连忙护在他身边。   失去了战马的冲击力之后,关中军将士的战斗力可谓大打折扣,即便那名偏将奋不顾身的拼死厮杀,也未能撼动敌军阵型。虽然荆州军将士也有伤亡,但阵中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使得阵型始终完整。   见实在无法攻破敌军阵型,这名偏将只得领兵退走,此时他已身被数创,好在甲胄防护严密,伤势并不太重。饶是如此,他也脸色苍白,额头冒出一阵阵冷汗。   “让兄弟们先休息一会!”他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望着荆州军阵型前的累累尸体,心中不禁一阵发寒。这才刚与敌军接战,便已折损了百余名部曲,使得这名偏将心中满是挫败后的无力感。   一名司马蹒跚地走到这名偏将身边,低声说道:“将军,这样进攻下去恐怕将士们伤亡太大,还要想想别的法子啊。”   偏将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还是等等再看吧。”他现在已有了几分悔意,不该为了争功便领部下当前锋,要知道他们在关外可是客军,麾下士卒死一个便少一个,很难从别处得到补充。   那名司马稍一迟疑,对偏将说道:“荆州军既然早有防备,我军就不该继续从此处进攻,不若先与马将军会合,然后再做打算。”   出兵之前,马超交给这名偏将的任务并没有限定,只是要求他根据形势自行决断。现在看来,荆州军的确不好攻,所以这名偏将并未过多犹豫,点头道:“既如此,便先退兵吧!”   然而还未等他传令下去,就见一名斥候骑着战马飞奔而来,正是马超所派,要求他继续向荆州军霹雳车进攻。这名偏将得令之后,不由有些傻眼。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暗中勾连未成事   己方前锋进攻荆州军无果的消息,并没有让马超放弃向荆州军大营进攻的决定。在他看来,荆州军即便实力强大,也不可能防御的面面俱到,毫无破绽。   而且城内曹洪也断然不会放弃与己方内外夹击的机会,如此一来,胜算便更大了。最关键的是己方都是骑兵,就算攻不破敌军营寨,也当不至于被荆州军围歼。   不过在张横的建议下,马超还是留出了两千骑兵在后方,用以防备“可能的”荆州军进攻。   待马超率领主力与那名偏将会合之后,见偏将脸色苍白,神情委顿,便只是微微颔首,责怪的话就不曾出口。   “将军,敌军阵型颇为严密,营寨亦是如此,我军进攻之时还须小心才是。”偏将见状,硬着头皮对马超说道。   马超点了点头,对这名偏将说道:“汝麾下将士伤亡几何?”   这名偏将低头道:“已有三百余伤亡。”   方才马超派斥候传令之后,他又指挥部下冲杀了两次,不但未能突破荆州军的防线,反而又搭上了不少将士的性命,让他颇为痛心。   “将军,我军进攻不利,在于骑兵的优势未能发挥啊。”一名校尉对马超说道:“若是城内曹军能够杀出,或许会牵制荆州军兵力,只要敌军变阵,我军就有机会破阵!”   马超本就是这么打算的,闻言便派这名校尉从北门入城,去见曹洪,请其派遣人马出城反击,以形成内外夹击之势。那校尉得令之后便领着数十近卫打马而去,不多时到了北门城楼下。   城楼上值守的曹军校尉见是马超麾下,便下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曹洪并不在北门,而是在南门城楼上督战,见了这名关中军校尉之后,他稍一沉吟,对其说道:“我军兵力不足,若是出城反击,恐怕力有不逮。”   那校尉听了连忙说道:“成宜、马玩二将骑兵,便足可出城反击!”   曹洪故作踌躇,扭头对旁边的程昱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或许可以一试。”程昱捋着胡须,含笑说道。他早就料到马超会派人请曹洪出兵,而让成宜和马玩出兵,也是他早就和曹洪商量好的。   待成宜和马玩二将被召至南门城楼之后,曹洪便对他们二人说道:“马超将军已领骑兵杀到成为,两位将军想必也已知道了。虽然之前有些不太愉快,可毕竟都是关中而来,两位将军何不趁此机会,与马超将军讲和呢?”   成宜眯着双眼看了看曹洪,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对他问道:“不知将军所言,是何意思?”   曹洪“忧心忡忡”的说道:“如今强敌在侧,许都危急,还望二位将军能够以大局为重,只要击败荆州军,何愁不能封候?眼下马超虽领兵而来,但势单力孤,若能有二位将军相助,则破其大营便不难矣!不知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这个……”成宜心念电转,盘算了一番之后,抬起头对曹洪说道:“将军有令,末将等岂敢不从?只是我等兵微将寡,恐怕难当此重任啊。”   他和马玩二人领兵入城,当夜便有人暗中找到他们,说什么朝中大臣不忿曹操把持朝政久矣,往他们二人能够相助,对此马玩表示没什么兴趣,可成宜却觉得未尝不可一试。他性子狡诈,寻思着即便此事不能成功,也可以先捞些好处,至于以后,谁还能逼着他动手不成?   这两天成宜便一直和那些所谓的“密使”暗中勾搭,不但弄到了许多金银财宝,布匹绢帛,还以增强实力为由,弄了不少壮丁加入军中。其实那些壮丁都是各家部曲私兵,加入成宜军中自然也有监督他的目的在内。   按照那些密使所言,要等荆州军攻城,曹军疲于应对之时,由成宜和马玩领兵杀入宫中,将天子迎接出来,至于迎到天子之后该当如何,这些密使却又各执己见,让成宜听了心中不住冷笑。在他看来天子有个鸟用,最多当个筹码,与别人谈谈条件,捞点好处罢了。   这倒不是成宜胸无大志,只不过成宜颇有些自知之明,深知就算自己控制了天子,也绝不可能弄出什么气候。不如弄点人马财货,才最为现实。   对于此事,马玩的态度便有些模棱两可了,他既担心自己的这点人马在与荆州军的战斗中全部折损,又害怕得罪成宜,以至于被其吞并。当然最大的障碍,还是来自于曹军。毕竟他们现在寄人篱下,想要反客为主实在太过冒险。   此时曹洪要求成宜和马玩领兵出城,与马超里应外合夹击荆州军,在成宜而言便等于打乱了之前的计划。所以他才会想推脱掉,不过曹洪对于他和朝中大臣勾结之事已经知晓,怎会容他继续领兵留在城内。可以说即便马超不派人入城请求,曹洪也会主动将成宜和马玩打发出去。   马玩见状,连忙暗中给成宜使了个眼色,然后扭头对曹洪说道:“我等并非不愿出兵,只是怕马超将军记恨前事……”   “这个绝不会!”曹洪大大咧咧的拍着胸脯保证道:“眼下强敌在外,更需要各位将军同心戮力,不但对二位将军如此,马超将军又何尝不是?汝等尽管放心便是!若是反击不顺,还可以退兵回城嘛!”   虽然对曹洪的保证并不十分相信,但成宜和马玩现在也只能领命而去。   下了城头之后,成宜唤来一名亲信近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打发他赶紧离开。那名近卫混出队伍之后,骑马往城内而去,可是还没等他赶到想去的地方,便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被弩箭从背后射杀。紧跟着便有数人将尸体拖走,战马牵走,除了几缕血迹之外,再也看不出曾有人死于此处。   成宜整顿好兵马之后,左等右等不见那名近卫来回话,有心再拖延下去,却终于不敢违抗军令,怏怏的带着部下杀出城外。   方一出城,成宜便被滚烫的热浪和浓烟熏得咳嗽连连。他勒住战马,定睛向前方望去。东门外的关中军大营,此时已成了一片火海……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为何逼其投敌去   马超得知曹洪派遣成宜、马玩二将领兵出城助战,不由冷哼一声。他虽不擅谋略,可也知道曹洪为何要派成宜和马玩出城。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曹洪为了保存实力罢了。至于和成宜、马玩二将捐弃前嫌重归于好,马超可是想都未曾想过的。如果不是当下形势如此,马超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二人?   及至遥遥望见东门城头上号旗招展,马超知是成宜和马玩领兵杀出,便也传令各部,分为数路向荆州军大营冲杀而去。他自己则领五千骑兵从中路进攻。一时间杀声震天,马蹄声如同滚滚惊雷,震得枯草瑟瑟发抖。   吕蒙等东门大营的荆州军将校见状,却并未慌乱——敌军内外夹击的战术早已在沙盘推演中进行过数次。各部将士该如何防御,变成何种阵型或是占据哪些位置,早就了然于胸。   拜荆州军强大的运输能力所赐,各营中无论是箭矢、投枪还是石弹、火弹都预备的非常充足。营寨外围设置的大量绊马索和陷坑,使得关中军的进攻路线,被死死的限定在荆州军所指定的方向上。虽然绊马索陷马坑拒马等防御之物,会因为敌军的破坏而逐渐失去作用,但关中军也必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精心布置的防御不但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荆州军的战力,也限制和减弱了敌军的战斗力。此消彼长之下,双方的战损自然也就相差巨大了。   荆州军的神弩车,给关中军骑兵造成了很大的伤亡。这种沉重而又锋利的弩箭杀伤力实在太大,中者立毙,擦上也是重伤。除此之外,密集的弓箭也使得关中军骑兵伤亡惨重。   马超麾下骑兵屡次冲杀,都在荆州军的箭矢攻击之下无功而返,而成宜和马玩两部的进攻,也同样未能奏效。这其中自然也有成宜保存实力,不肯全力进攻的缘故。马玩也不是傻子,见状有样学样,只派了骑兵虚张声势,却将步卒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如此一来,所谓的内外夹击,便成了笑话。其实即便成宜和马玩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攻破荆州军所设防线,更何况二人装模作样的虚应故事?   待曹洪得知后,冷笑一声,对那名从东门来报信的校尉说道:“紧闭城门,勿使其入城便是!”   “可是……”那校尉迟疑道:“若是不放他们入城,岂不是会被荆州军聚而歼之?”   曹洪哼了一声,他自然不会告诉这么校尉,成宜与城内朝中大臣暗中勾结之事,而且即便没有这件事,他也不会再放成宜和马玩入城。以他们二人这数千人马,若是拼死厮杀,还能给荆州军造成一些损失,所以不将其逼上绝路,是绝不会激发出他们的战力的。   那名校尉见曹洪只是冷笑不语,心中略有所悟,但还是对曹洪说道:“难道将军就不怕他们投敌?”   “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真若是投敌,对我军来说又何尝不是件幸事?”曹洪之前也曾考虑到这个问题,稍一思忖,仍然坚持说道。   成宜正在东门附近与马玩说话,忽然见城门紧闭,吊桥收起,不由大惊,奔至城楼下,仰面喊道:“何故忽然闭门?”   “护军将军有令,命汝等须竭力进攻,不得懈怠!”城楼上那名校尉探出身子,冲着成宜高声说道。   成宜大怒,指着那校尉厉声说道:“我军兵微将寡,数度进攻伤亡惨重,如何不曾尽力?”   那名校尉对他和马玩的做为看得一清二楚,闻言心中冷笑,暗道这话只好哄鬼,自己可是亲眼所见,竟然还敢如此理直气壮的欺哄自己。如此看来,这成宜定然未曾将己方放在眼中,既如此,就让他们好好和荆州军厮杀去吧。   马玩见后路被断,惊骇不已,对成宜说道:“莫非是将军与那些人所谋之事犯了?”   他这么一说,成宜也有些捉摸不定了,沉吟片刻后,恨声说道:“难怪曹洪要哄我等出城,想来必是这个缘故了。”   “是啊!将军所补充之士卒,多是城中各家私兵,如此一来……”马玩越说越害怕,不由埋怨成宜:“某早就说此事断不可为,你却好!只管贪图金银珠宝布匹绢帛,如今那些财货都留在城中军营中,岂不是便宜了曹洪!”   成宜听了呆呆的愣怔片刻,猛地一拍额头,满面懊丧的说道:“果然中了曹洪的奸计!可惜,可惜!”   见他到此时还在牵挂那些财货,马玩有些哭笑不得的对成宜说道:“将军还是想想,现在咱们该当如何?总不能真与荆州军拼个你死我活吧?”   “哼,曹洪既然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成宜咬牙切齿的对马玩说道。   他和马玩领兵出城之后,麾下士卒只是远远的向敌军抛射箭矢,既没有让荆州军有多少损失,部下的伤亡也寥寥可数。   马玩本就有这个想法,见成宜如此说,他便趁热打铁的说道:“是啊,咱们凭啥要给曹军卖命?要我说,投靠荆州军倒也不错。至少这一战,荆州军八成是要获胜的。”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派出信使往荆州军大营去请降,同时调动人马,针对许都城布置防御。城头上那名校尉见果然被自己说中,再想到曹洪所言,仍然有些不解。在他看来成宜和马玩两部不肯向荆州军大营进攻,或许是对马超还心存怨恨,或是还对回城防守抱有幻想。   这样紧闭城门,不许他们领兵退回城内,非但没有让他们与荆州军死战,反倒迫使他们向敌军投降,怎么可能会是“幸事”呢?若是放他们回到城内,就算将成宜和马玩二将军法处置,也能将他们的部下吞并,用来守城也是好的。   校尉派人将这消息告知了曹洪,曹洪却轻描淡写的说道:“知道了,由他们去便是!”   见城头上的曹军并未出城,成宜和马玩却不敢放松,生怕曹军突然杀出。直到荆州军派出了一队骑兵,押着他们先到了一座空营之中,成宜和马玩才算放下心事。对于他们这种没节操的家伙来说,投降什么的压根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这座大营本是关中军所留,离荆州军大营还有数里之地,营内空空荡荡,除了寨墙之外,几乎被拆得一干二净。之所以未曾被荆州军用霹雳车焚毁,是因为这座大营位置偏僻,很难对荆州军构成什么威胁。   “你说,荆州军不会对咱们动手吧?”成宜见部下都三三两两的散乱坐在地上,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起来,低声对身旁的马玩说道。   马玩摇头道:“如今咱们已降了荆州军,他们又怎么会对咱们赶尽杀绝?”   “这却也难说的紧啊。”成宜浓眉紧蹙,忧心忡忡的说道:“你莫非没听说过,白起坑杀降卒之事?”   马玩哭笑不得,环视了一眼营内,对成宜说道:“将军多虑了,你看我军将士兵器甲胄、战马等皆在,怎么也算不上毫无还手之力吧?以某想来,荆州军将我们安置于此,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   在他的劝说之下,成宜总算稍感安心,不过还是暗中调动亲近部曲护在周围,以防不测。   成宜和马玩二部投降之前,马超就已下令各部暂时收兵。他这边拼死进攻,内线的成宜和马玩却一味保存实力,不肯猛攻,使得马超麾下各部将校大为愤怒。   马超见己方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伤亡数百骑,约定的内外夹击又是这般摸样,只得强忍怒气领兵暂退。不过他并没有下令部下退回己方营中,而是在荆州军大营数里之外,暂时休整。   此时已是巳时初,将士们都有些疲惫。马超坐在胡床之上,见城下浓烟滚滚,虽然隔着数里之地,可空气中却仍弥漫的刺鼻血腥味和呛人的烟气。   “将军!”刚坐下不久,就有一名外围探查的斥候飞骑而来,找到马超之后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对马超禀报道:“不好了!荆州军一支骑兵从我军侧后杀来!”   马超闻言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因起的急,将胡床都带倒了。他扭头向斥候所示方向望去,果然见远处隐隐有烟尘腾起。以马超的经验看来,这一支骑兵队伍,至少有两千余骑。   “荆州军骑兵怎么会从我军侧后出现?”张横见状,也大为惊讶,迟疑道:“莫非是荆州军早就设好的伏兵?”   马超稍一思忖,摇头道:“不会,这必是我军攻来之后,荆州军从营中遣出的骑兵。他们绕行到我军侧后,所以才会在此时出现。”   未等张横再说什么,马超又提高了声音,大声下令道:“传令各部,准备接战!”   还没有怎么休息的马超麾下将士听令,只得愁眉苦脸的站起身来,翻身上马。   率领这支荆州军骑兵从马超所部侧后杀来的,正是张辽。他所领的人马并非如马超所想的那样才刚赶到预定之地,而是在抵达之后已稍事休息,直到斥候探查到马超暂时退兵,他才下令出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已定决心弃许都   进攻不顺也还罢了,退下来稍事休息都要遭到荆州军袭击,使得马超心头火气,下令各部向敌军迎击。他准备凭借己方的兵力优势,一举将来袭的荆州军骑兵围而歼之。   马超麾下各部得令之后,便分为数队,从两翼向来袭的张辽所部围攻而去。张辽见状,并未分兵应对,而是保持着锋锐的进攻队形,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向侧翼围攻来的一支敌军冲杀。   两军速度都很快,不同的是马超麾下的那支骑兵队形拉的很长,很轻易的便被张辽率领部下穿凿而过。而张辽所部截断了这支骑兵队伍之后,不可避免的使得其队形大乱。   不过张辽并不恋战,率领麾下骑兵继续向前疾驰,同时逐渐调整方向,在旷野中划出一个很大的弧形之后,前锋再度指向关中军骑兵!   马超虽然未曾领兵冲杀,但见状也不由赞道:“想不到荆州军中,竟然也有如此擅用骑兵之将!”   在他看来,张辽将骑兵的冲击力、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相比之下,己方部将就相形见拙了。   遇到这样的对手,使得马超心里痒痒的,恨不能领兵冲杀,与之大战。不过在张横的劝阻下,马超总算没有忘记,己方还须提防荆州军东门大营中的敌人。   此时马超已经得知成宜和马玩二将率部向荆州军投降,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更要小心敌军从营内突然杀出了。   “将军,荆州军不会派兵去攻我军营寨吧?”张横很是担忧的对马超说道。   马超在战马上坐直了身子,远眺着漫天烟尘中时隐时现的张辽所部,闻言摇头道:“这就不用担心了,荆州军断然不会去攻我军营寨。”   他之所如此有信心,是因为在他看来,若是荆州军往攻己方营寨,自己所率骑兵能够很快赶回驰援。彼时荆州军两面受攻,岂能不败?荆州军数万大军麇集于此,必然不会冒这种风险来进攻。   张横见马超说的如此笃定,也只得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稍顷又道:“难道将军真的不打算将庞德将军及部众接应出城吗?”   “现在荆州军不过是先行试探,庞德等并无多少危险,目前还未到接应他们的时候。”马超眯起双眼,对张横说道:“只要你我所领部众在城外,荆州军必不能安心攻城。”   张横叹道:“将军,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   “哦?但讲无妨!”马超这会儿的心思都在侧后方麾下与张辽所部的战斗上,闻言随意的应道。   张横见他心不在焉的摸样,欲言又止,可是再转念一想,若是此时不说,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于是他轻咳一声,对马超说道:“将军可曾想过从许都退兵,返回关中?”   马超听了不由扭头看了张横一眼,皱眉道:“此事倒也曾想过。只是……”   只是什么,即便他不说,张横也能猜到几分,不过是年少气盛不肯服输罢了。何况这是马超首次代替其父统领大军,又是此次关中联军的两位统帅之一。若是毫无建树,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兵回关中,他好不容易搏出的名声,岂不是全都付诸东流了?   然而在张横看来,仗打成这样,已经必败无疑了。再打下去不过徒增伤亡而已,和他之前出兵的初衷,已相去甚远。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再继续打下去呢?   自从昆阳败退之后,张横麾下的部众便颇多怨言。虽然还未曾有人敢当面抱怨,但张横心里很清楚,眼下的情形和他们出兵之前的预期相距甚远,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对此张横也只能徒叹奈何,他也不想如此,奈何荆州军太过强大,没有全军覆灭于昆阳城下,他就已经感到万分庆幸了。   其实马超部下又何尝不是如此?马超还曾为此将几名口出怨言的士卒斩首示众,此举虽然使得部下不敢公开抱怨,但是心里却更加厌战。   “将军,我军现在损兵折将,战力大降,若是荆州军倾力向我军进攻,敢问将军,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张横语重心长的对马超说道:“此时退回关中,或许还能保有关中之地。万一我军折损甚众,甚至全军覆灭,将来又拿什么抵挡荆州军对关中的进攻?”   他这么一说,使得马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剑眉紧皱低头沉思起来。   “若非张将军提醒,超几误大事!”马超思忖片刻,抬起头对张横说道:“不过若要退兵,却也不能太过仓促,免得使荆州军有可趁之机。”   见马超终于同意退兵返回关中,张横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说道:“将军所言甚是!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将庞德将军及城外步卒,接应回营。待与庞将军会合之后,再做商议不迟。”   马超点头道:“某这便派人去告知庞德。”   “不过如此一来,恐怕曹洪会阻拦吧?”张横迟疑问道。   马超冷哼道:“他现在有求于我,又岂敢横加阻拦?”   说话间,见张辽领兵远遁,马超不由以拳击掌,赞道:“不贪小利,不逐微功,真有大将之风!”他现在已经看出张辽领兵进攻的意图,无非是要让自己麾下将士不得休息,疲于应对。既然如此,马超便决定结阵防守,这样便不会给敌军袭扰中杀伤己方将士的机会了。   此时已是巳时末,快到晌午时分,马超既然已经决定要从许都退兵,便立即派人从许都北门入城,告知庞德,让他领兵退出许都。   庞德所领步卒已在一个时辰之前退入了城内,得了马超的军令之后,虽然那信使并未明言出城之后会将如何,但庞德心中已隐约猜到了几分。   不止是庞德,程昱在得知庞德向曹洪请求出城的消息之后,连忙赶到南门城楼,对曹洪说道:“将军,不可放其离开许都啊!”可惜他得知消息时已经晚了,庞德领着五千关中军步卒从北门出城,很快便与东门外的马超合兵一处,缓缓向东北方十余里之外的大营而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惊闻营内啸声起   临近傍晚时分,一股强劲的秋风吹散了城外的浓烟,城头上插着的旗帜和长枪大戟,被快要落山的夕阳拉长了影子。曹军将士们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然而他们的表情却颇为凝重。荆州军虽然还未直接向城头展开进攻,但如此迅速而彻底的扫平里城外的关中军大营,还是让很多人意识到,防守许都会多么困难。   一名曹军士卒沉默的擦拭着环刀,锋利的刀刃和厚重的刀背,给他带来某种沉甸甸的安全感。当他郑重的收好刀站起身时,旁边的同伴低声对他说道:“听说关中军要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名士兵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同伴,对他说道:“怎么会这样?”   “恐怕是因为成宜和马玩向荆州军投降了吧?”那同伴猜测道:“所以马超一气之下就要退兵返回关中?”   士兵道:“他为何生气?成宜和马玩不是已经和他无关了吗?”   那同伴撇嘴说道:“若不是咱们将军收留成宜和马玩二人,他们又岂能入城?可恨这两个没骨气的家伙,竟然就这么向荆州军投降了。他们本是马超麾下部将,你说马超能不为此生气吗?”   被他骂做“没骨气”的成宜和马玩,此时也终于被吕蒙所派人马接入了荆州军大营之中。看着壁垒森严、处处设防的荆州军大营,成宜心中感到颇为庆幸,低声对马玩说道:“幸亏你我未曾真的向此处进攻,否则部下必将伤亡惨重啊。”   马玩点头道:“是啊,现在看来,投降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只是……”他警惕的看了看周围,这才接着小声对成宜说道:“只是不知刘琮会如何安置我等?”   “以我看,就算不会对你我二人加以厚待,但也不用担心其余。”这会儿成宜已经抛开戒备,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现在戒备也无济于事了。看看周围的荆州军大营,若是没有人领路,就算让他率兵冲杀,都不知道该冲向何处。   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绕过了多少路障,来引他们的荆州军骑兵,才带着他们到了两座大营之中。成宜和马玩领着各自部下入营之后,见营内戎帐器物一应俱全,喷香的饭菜已经摆在了案头,不由大为高兴。待部下乱哄哄的取了食物,在营内因争夺位置好的营帐而乱作一团时,却有一些人鬼鬼祟祟的聚到了一起。   “怎么样?路径可都记清楚了?”由于天色已暗而戎帐内并未举火,所以显得黑黢黢的,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听他这语气,似乎便是这伙人中的首领。   他旁边的角落中,有人低声回道:“敌营布置颇为复杂,一时间只记得大概。”   “哼,没用的东西!”之前那人小声责骂了一句,对帐内诸人说道:“事不宜迟,今天夜里便动手行事,待会儿你们回去之后,各自安排妥当,只等我这边起火为号,便一同发难!”   有人低声说道:“可是咱们现在还摸不清路径,仓促行事,只怕难以成功啊!”   为首的这人闻言却道:“现在还不知道荆州军将如何安置成宜和马玩,若是明天令其先退往颍阴等地,我等岂不是错失良机?”   他这话一说,帐内诸人都无言以对。   这人见状,正要说话,却听守在帐外的部下大声道:“这里已被俺们占用了!你们要营帐就往别处去寻!”   紧接着又有一个操着关中口音的人喊道:“俺们还就看上这里了!怎么,你是要和俺们比划比划不成?”   帐内那人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不由低声对帐中诸人说道:“都准备好,待他们一进来便动手!”说完之后,便走将出来,掀起帐帘说道:“既如此,这处营帐让给你们就是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动手交恶呢?”   “呸!谁和你们这些人是自家兄弟!”那关中大汉骂骂咧咧的说道,全没注意到出来这人暗中给帐外的那几个士卒使了个眼色。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些人并不是关中军,而是城内各家大族给成宜补充的部曲私兵。   虽然被这关中大汉斥骂,那人却毫不生气,笑嘻嘻的说道:“以后可不就是自家兄弟了?请!诸位请进!里面的东西,俺们可是什么都未动过!”   那关中大汉闻言,愈发瞧不起这些人,走到帐门外掀起帐帘抬脚便进。他身后的数名同伍伙伴,毫无戒心的跟着向帐内走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在帐内突兀响起,之前出来那人,也拔出短刀猛地从背后刺入了一名关中军士卒的后心。帐外的数名部下也抽出兵刃,切瓜砍菜般将帐外的数名关中军士卒全都杀死。   这处戎帐位于营寨角落之中,颇为偏僻,除了这几个倒霉的关中军士卒,并无旁人从附近经过。所以虽发出几声惨叫,但却无人注意。   待这几人将关中士卒尸体都拖入戎帐后,为首那人沉声说道:“现在死了人,只怕瞒不过多久了,你等速速回去,一切按计划行事!”   “若是有人来寻,该当如何?”有人低声问道。   为首那人冷哼一声:“能蒙混过去最好,若是不能,难道方才的事就不能再做一次了吗?”   待帐中诸位先后离开,因三三两两去往不同方向,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他们犹如滴入湖中的雨滴一般,很快便消失在大营的众多营帐之中。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营内燃起了火堆,插上了火把,挂在旗杆上的长串灯笼在晚风中微微摇曳。   成宜和马玩二人被刘琮召至南门大营,本来心中颇为忐忑,但在刘琮好言安慰之下,便疑虑尽消。成宜甚至激动的挤出了几滴泪花,对刘琮说道:“末将等之前执迷不悟,屡次与大将军为敌,现在想来实在是自不量力,令人羞愧!所幸大将军宽宏大量,否则我等还不知会落到怎样下场!”   刘琮哈哈一笑,摆手说道:“过去的事便不用提了!从今往后,只要二位将军以天下苍生为己念,与军中将士们勠力同心,扫灭逆贼,何愁汉室不兴,汝等又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成宜和马玩二人听了对视一眼,避席而出,指天画地地赌咒,刘琮心中鄙夷,面上却笑的愈发和煦,当场赏赐二人金玉及绢帛各数盘,并暂封二人为破阵将军。成宜和马玩喜出望外,叩头谢恩。待宴席散后才醉醺醺的回了营中,马玩因要与成宜说话,便未曾回自己的营中。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成宜得意洋洋的靠在床榻上,斜着眼对马玩说道:“早知道如此,咱们又何必等到今日?”   马玩咧嘴笑道:“是啊,若非将军当机立断,恐怕咱们现在连骨头都不剩了。”   “哈哈!”成宜仰面大笑,坐起身来对马玩说道:“俺寻思着,关中贫瘠之地不回去也罢!反正以俺看来,大将军迟早要得天下,咱们以后也算是从龙之臣,开国之将了!到那时封了侯,便往封地而去,何等逍遥自在?岂不比困在关中要好上许多?”   马玩却没他这么乐观,闻言皱眉道:“荆州军中,虎狼之将甚众,只怕你我二人,难以出头啊。”   “这有什么!”成宜大大咧咧的摆手道:“咱们麾下的骑兵,虽然比不上荆州军骑兵那么厉害,可比之一般的总要强出不少吧?否则大将军为何会对你我二人如此?再者说,只要跟随大将军四处征讨,即便没有功劳,总还有些苦劳吧?现在想想,咱们投入荆州军还是太晚了些。”   马玩深有同感的点头道:“是啊!若是早几年就能跟随大将军,现在怎么说也能领兵镇守一方了。”   “听说东营统帅吕蒙,当初投入荆州军中时,才是个小小的别部司马而已。”成宜又是嫉妒又是憧憬的说道:“咱们两部麾下总有数千人马,比之别部司马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将来在荆州军中的前途,总不会比吕蒙要差吧?”   对于成宜来说,捞到实在的好处才是最为重要的,方才刘琮如此慷慨大方,使得成宜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然而营中突然传出嘈杂之声,打断了成宜的想象。   “何故突然喧哗?”成宜这会儿心情不错,听到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之后,也只是随意的对侍立在帐外的近卫喊道。   那近卫见营中火起,只是火势并不大,似乎还听到有人在喊着走水救火之类的话,便不以为意的回道:“怕是哪里失火了。”   马玩听了却站起身来,紧张的说道:“可有人前去探查?咱们第一天到荆州军大营,就发生这等事,恐怕大将军得知之后,会对咱们心生不快啊!”   他这么一说,成宜也醒悟过来,连忙从床榻上站起来,厉声道:“查!速度去给本将查清楚,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给我闹出这等事来!”还未等成宜麾下的近卫前去探查,就听营内杀声四起,火光陡然明亮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又见敌军出城来   军营之中最可怕的突发情况,其实并不是走水失火,虽然失火也会给营内造成很大损失,但只要将士们齐心协力,一般很快就能够扑灭。哪怕火势太大,又或是有风势相助,无法扑灭大火,也能让将士们从营内撤出,以减少伤亡。   相比之下,军队大营最可怕的是发生营啸。常年征战的将士心里压力都很大,若是常年积累,加之诱因的话,一旦爆发出来,整个人便会陷入癫狂状态。再加上军队本就是一个大群体,很容易彼此影响,互相传染。   荆州军对于如何防止发生营啸,已经有了一整套完善的办法。平时各营的各级宣政郎,都会留意将士们的状态,以便通过各种方式使其解压宣泄,实在难以控制的,则会令其退出军队转入各地,加入地方预备役。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军令条例,以从根本上杜绝营啸事件的发生。   饶是如此,荆州军中也有相应的应急预案,以争取在营啸发生后迅速平息,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   然而成宜和马玩两部,哪儿有这些?马玩因平日善待部下,其部将士也还好些。可成宜素来作威作福惯了,加之脾气暴躁,麾下部众动辄得咎,经常处于高压之下,心理压力极大。   这会儿已经是子夜时分,成宜和马玩麾下士卒虽然并未参加战斗,可还是按照军中惯例早早睡下。待火头一起,睡梦中的很多人便被惊醒。如果这时候成宜等将校能够当机立断,领兵在营内弹压的话,或许还不会酿成大祸。然而成宜醉醺醺的回来,马玩又在他的营帐中说话,两人的部下反应迟钝,以至于潜伏入营的曹军突然杀出来后,他们还不明白这些人从何而来。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关中军将士,懵懂之间就见有人挥刀舞枪乱砍乱杀,看其服色也是军中同袍,为求自保便也拿起武器,与之厮杀。如此一来,即便不是伪装的曹军,彼此也开始互相砍杀。   一时间火头四起,烈焰熊熊,滚滚热浪在营中席卷而过,火光中关中军将士逢人便杀,杀得双眼通红,许多人甚至已经忘记了为何而战,只知道杀!杀!杀!除非他被人砍杀倒下,否则绝不会主动停下来,即便停下来,也多半会被人当场杀死。   成宜此时酒意已醒了大半,额头冷汗直冒,在近卫的搀扶下,勉强爬上了战马。   “快,快向附近荆州军大营求援!”马玩比他要冷静的多,虽然旁边自己大营内也燃起大火,厮杀声浪一阵高一阵,但他还是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决定。   即便他不曾派人往附近的荆州军大营求援,旁边的荆州军大营内的将校也早已得知。毕竟营啸发生之后声势极为惊人,附近的大营统兵将领为防止部下被殃及,早就下了严令,让弓箭手登上寨墙,其余人等无令不得擅自出帐,否则当场射杀!   吕蒙本已睡下,惊闻成宜和马玩两营营啸之后,便立即披了衣裳,连盔甲都不及穿戴便上了战马,率领数百近卫往成宜、马玩两座大营而来。   他甚至营啸的厉害,故此并未打算直接前去弹压,而是先到了附近的一座荆州军大营之中,传令各部严加防御,不得军令不许擅自出兵相助。   “会不会是这二人诈降?”说话的是统帅这座大营的将领徐顾,当初他和吕蒙一同投降,现在也成了一部将领。   吕蒙稍一思忖,摇头道:“不会,定然是他二人部下中,混入了曹军奸细。”   他之所如此笃定,是因为在他看来,成宜和马玩倘若是诈降的话,就绝不会如现在这般,因为这样大火之下,都未曾看到成宜和马玩部下打开营门,向外冲杀。   这倒不是那些混入营中的曹军将士不想,而是他们低估了关中军对营门的重视程度。入夜之后,关中军依照军令紧闭营门,倘若是平常也还罢了,可他们毕竟是刚投降的降卒,心里始终还是有些戒惧,因此对营门便非常重视。不但加上了横栓,还用数根粗木顶在门后。   除此之外,营门附近还设置了许多拒马,并有好些人马在附近驻守。   如此严密的防守,使得向营门进攻的曹军将士很难攻破,反倒因为寡不敌众,很快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成宜得知有人试图从内部打开营门之后,立即意识到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叛乱,当下对马玩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大开杀戒了!”   他虽然心疼麾下部众损失惨重,但真若是被曹军攻破营门,祸及附近的荆州军大营,就算最终能够平息营啸,将那些曹军奸细都屠杀殆尽,恐怕刘琮也不会放过自己。   马玩比他要冷静的多,闻言对成宜说道:“当下要务,是要让将士们清醒过来。以某之见,现在营内混乱不堪,必须要用什么办法,使得将士们能够听从军令。”   成宜听了连忙说道:“这个好办!就令鸣金,可让人翻越寨墙请附近大营一同鸣金!”   “好!就如此办理!”马玩闻言精神一振,立即派出数名近卫,从寨墙上攀援而下,往附近的荆州军大营求援。还未等他们爬下寨墙,就听周围的荆州军大营中已传来清脆高亢的鸣金之声,起初还有些混杂,很快便合成了一个声音,“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激越的金属敲击之声响起时,许都城头也突然亮起火光,城门洞开,吊桥落地,一队队曹军骑兵从城内高举火把,冲杀而出!   成宜和马玩二将大营,在荆州军东门大营偏南的后方,离许都城还有数十里之地,不过他们二营起火之后,还是被城头上的曹军将士望见,及至报给曹洪后,曹洪便立即下令,让早已准备好的麾下骑兵杀出城外。   这个消息很快便由斥候报与了吕蒙,吕蒙得知之后,冷笑一声,说道:“曹洪果然好算计,他若是不来,某倒会看轻与他。”   在他前往徐顾营寨之前,便已料到曹洪会趁机袭击己方大营,因此早就有所安排,这会儿得知曹军出城,他并不担心。   不过成宜和马玩二将营寨营啸是否能够迅速平息,却是个非常严峻的问题。若是应对不当,很可能会给己方大营造成极大的损失,对此吕蒙甚至暗下决心,哪怕大开杀戒,也绝不允许那种情况发生。   ☆、第一百七十章 果断收兵不迟疑   清冷的月光下,许都城头火把点点,照亮了城头上的垛口和巡守的将士们的身影。从东门城楼上向城外望去,就见曹军数队骑兵分为三路,犹如三道火箭向数里外的荆州军大营扑去。   曹洪身上所披的大氅,被夜风吹得翻卷而起,不过他却稳稳站定,目光随着曹军骑兵的延伸而移动。将曹军精干将士混入成宜所部,是程昱所提建议。初衷其实是为了防止成宜和朝中大臣勾连,起兵反叛作乱时可以出其不意。不过在马超请求派兵出城与其夹击荆州军时,曹洪本还想让这三百余精锐脱离成宜所部,然而程昱却再度建言,可继续留在成宜麾下,以备不时之需。   待成宜和马玩出城之后,为保存实力不肯力战,曹洪便借此机会紧闭城门,其目的不止是为了逼迫成宜和马玩二将向荆州军猛攻。倘若成宜和马玩见回城无望而向荆州军大营强攻的话,自然不错,可若是他们向荆州军投降,混入其麾下的这三百精锐,便可随着他们入驻荆州军大营之中。   所以当着三百精锐在成宜和马玩大营中制造混乱时,曹洪才能够立即派遣骑兵出城,以趁荆州军营内生乱之时向其进攻。   如果不是荆州军对如何防范营啸早有准备,恐怕这会儿东门大营内早已乱作一团,即便曹军不曾进攻,都有可能酿成大祸。然而荆州军良好的训练和严密的防范措施,使得曹军精心策划的营啸并未奏效——除了可怜的成宜所部。   相比之下,马玩所部虽然也遭受了波及,但由于这三百余名曹军精锐多是混入成宜营中,他这边的混乱很快便被平息,其部众不过伤亡了近百人而已。   就在荆州军东门大营乱象初生,营啸方起不久,刘琮便得到了消息。虽然对吕蒙等东门大营将校很有信心,但此事性质却极为严重,万一应对不当,祸及别营,对荆州军来说威胁无疑是非常严重的。   刘琮身为统帅,必须立即做出决断,否则各营将校若是各行其是,恐怕非但于事无补,甚至会造成相反的效果。因此刘琮得知消息之后,稍稍整理了下思绪,便很快拟好了命令,交由传令的斥候往各营而去。   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的做出应对,还是得益于荆州军早已准备好的各项预案,刘琮只是根据当下的具体形势,稍加变化,有所针对便可以了。   如此一来,不但各部将士能够迅速平静下来,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行事,也使得己方的防御体系仍然保持了完整有效。   那三百余曹军精锐虽然也按照约定的时间,在营内不同地点突起发难,造成了成宜营内关中军将士不分彼此,互相厮杀,但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也被卷入其中,很快便被杀死。而那些按计划去进攻营门,试图将这股祸水引出大营,向附近荆州军大营波及的曹军将士,却未能夺取营门。   成宜大营之中火光熊熊,杀声震天,犹如沸腾的油锅一般。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同伙士卒,此时却举起刀枪,红着双眼彼此残杀。直到营外突然响起清脆尖锐的鸣金之声,有些人才稍稍清醒过来。然而要在这样的大漩涡之中脱身,谈何容易?   “住手!全都住手!”一名浑身浴血的别部司马嘶声吼叫着,他身边的数十名近卫,也随之高声喊叫。他们因要护卫这名司马,夜里也是宿在司马所住戎帐旁的营帐之中。由于这名司马嗜赌如命,拉着这些近卫一直赌到了子夜,所以营帐内一直燃着灯火,而那些曹军将士担心被他们发现,便没有在其附近活动,反倒使得这名司马和部下并未受到营啸的影响。   不过这名别部司马的百余名部下却有一半被裹挟其中,转眼之间便死伤了数十人,让这名别部司马大为心疼。最令他头疼的是明知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部下,却还得亲手将其斩杀。   毕竟陷入癫狂状态的士卒才不管你是不是顶头上司,在他们的潜意识之中,只要是身边之人,就是敌人,就必须将其杀死!   这名别部司马和他麾下近卫的喊叫声,并未起到多少作用,反倒吸引了不少乱兵向这边冲杀过来。   “快听!”指挥近卫抵挡乱兵的同时,这名司马忽然听到了熟悉的鸣金之声,不由高声喊道。   与他麾下近卫厮杀的乱兵似乎也听到了这种声音,砍杀的动作顿时为之一滞。   这名司马见状,更不迟疑,瞥见附近有几个拒马桩,便一跃而上,高声喊道:“听!收兵了!收兵了!”   军令之中,鸣鼓而进,鸣金而止是最基本的常识,可以说这种意识经过不断强化,早已深入将士的骨髓之中,因此当激越高亢的鸣金声一声高过一声,甚至隐隐响彻天际时,许多陷入癫狂之中的乱兵都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起初他们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尤其是当他们在火光之中看到满地尸体,血流成河的凄惨景象时,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俺,俺这是怎么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看着倒在自己身前的好兄弟,再看看自己手中环刀上缓缓滴落的鲜血,不由手掌一松,“当啷”一声环刀落地,而他也扑在了兄弟身边,将其扶着抱入怀中。   那人已身受重伤,不过因为疼痛的刺激,反倒神志清醒,咳着血沫,呼吸急促的对那壮汉说道:“营,营啸了……”   壮汉手忙脚乱的摸索着他身上,想捂住那人伤口处汩汩涌出的鲜血,却被这人一把抓住手腕:“没用啦,让俺走吧!”   “不!”壮汉撕心裂肺的喊道:“俺不是人,是俺杀了你!”   那人艰难的睁大双眼,对壮汉说道:“不怪你,下辈子,咱们还是好兄弟,好……”话还未说完,他便一口气接不上来,脑袋一歪,就此死在壮汉的怀中。   旁边的数人神情黯然的低下了头。他们此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望着周围倒伏的尸体,许多人在傍晚时分,还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吃着荆州军所准备的香喷喷的饭菜,可现在……   成宜的心情,更是低落的无以复加。虽然营啸逐渐平息下来,但这短短的数刻之间,营中部众便已伤亡惨重。   “好在守住了营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马玩在回自己大营之前,对成宜说道:“将军也不必太过自责,毕竟谁都没想到,会有曹军潜伏入内,以至于酿成此祸。”   他这宽慰之言,并没有让成宜觉得好受一些。   成宜惶恐的摇了摇头,对马玩说道:“营啸因我而起,只怕大将军会……”   会怎样他不知,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马玩听了也心情沉重,不过他还是对成宜说道:“眼下先不要考虑这些,抓紧时间善后,安顿将士才是正事。”   成宜哀叹道:“还有什么可善后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清楚,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先将部下安抚好,否则再出什么乱子,恐怕刘琮就会下令将自己和部下一起消灭了。   东门大营内的营啸平息之前,曹军骑兵便已经接近了荆州军大营。然而吕蒙早已给这几座营寨的领兵将校下过军令,因此营寨上的荆州军弓箭手早有准备。在敌军冲至营寨附近时,守卫在寨墙上的荆州军弓弩手便乱箭齐发。   火箭在夜空中交错,看上去颇为壮观,但对于疾驰而来的曹军骑兵来说,这却不是什么赏心悦目之事。他们举起圆盾护在身前,同时催动战马继续加速,希望能够在圆盾的遮蔽下免受箭矢所伤,而战马冲的越快,便越有机会在敌军下一轮箭雨进攻前,冲到荆州军大营之前。   跟在骑兵后面的曹军步卒,此时还未曾进入荆州军弓箭的杀伤范围之中,但他们却很快听到了城头上传来的鸣金收兵之声。率领步卒的校尉见状,连忙派人向骑兵传令,同时下令麾下步卒停止前进。   曹军骑兵冲过荆州军箭雨之后,虽然伤亡了数十人,但仍然向荆州军大营冲杀而去。领兵的骑尉很快就判断出,荆州军已经有所防范,只怕接下来的进攻,会很难。   好在那名曹军校尉及时下令,才使得这些曹军骑兵未曾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他们在得到撤退的命令之后,毫不迟疑的拨转马头,返身撤退。   守卫大营的各营将校见敌军退走,也并未派遣人马追击。   下令退兵的,自然是在东门城头督战的曹洪。他在看到荆州军已经有了准备之后,便毫不迟疑的果断决定收兵回城,至于荆州军东门大营内的那三百精锐将士,他心里也很清楚,只怕没有一个能活着逃出来。   “将军,敌军营内的火势似乎稍有减弱。”一名偏将指着荆州军东营方向对曹洪说道。   曹洪微微颔首,心中虽然颇有些遗憾,但这种结果他却已经有所预料,因此并不感到太过失望。毕竟他的对手可是荆州军,而且是由刘琮亲自率领。想到这一点,曹洪的心情不由愈发沉重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必有密使潜入营   得知出城来袭的曹军还未怎么接战,便忽然收兵退回城内之后,吕蒙只是淡然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心中还是因此而感到轻松了几分。这一夜对荆州军来说,无疑是个很严峻的考验,好在吕蒙及麾下将校应对得当,才未使得营啸波及各营,酿成大乱。   然而第二天一早,刘琮却派人传吕蒙等人,将他们严词斥责了一通。吕蒙心知这是因为自己对成宜和马玩二将部下盘查不严,以至于给曹军钻了空子,所以并未辩解。   至于罪魁祸首成宜,刘琮却并未训斥,当然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在刘琮看来,成宜和朝廷中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勾勾搭搭,固然有些自不量力,但被曹洪算计却一点也不令人意外。而营啸之事虽然因成宜而起,但其部下坚守住了营门,未使得乱兵冲出大营,减少了许多损失,也算是能够迅速平息营啸的重要因素。   尚未退兵的马超得知荆州军东营昨夜发生营啸之后,顿时颇为后悔,对张横说道:“可惜!若是我军昨夜趁机出兵,未尝不能将荆州军营寨攻破!”   昨日张辽率兵退走之后,庞德率步卒与之会合,暂守营寨,而马超本来想着今日晌午拔营而去,现在得知了昨夜之事,忍不住便又动了在此处观望之意。   张横听了与对面的庞德对视一眼,苦笑道:“将军,此事还不知详情如何,不过据斥候所报,荆州军营啸很快便被平息,其各营也并未受到波及,所以……”   “所以咱们就这么退兵?”马超下意识的用手指轻叩着身前的案几,扭头对庞德问道:“令明以为如何?我军是否应该收兵退回关中?”   庞德眯着双眼稍一思忖,回道:“若是我军现在就退走,恐怕将来不好对曹公交代啊。”   他说这话并非是因为看出马超对退兵之事有所犹豫,而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坦诚相告。在庞德看来,既然朝廷下令让关中诸将领兵出关,以对付拥兵自重的刘琮和刘备,那么身为大汉臣子,自然只有遵命行事。眼下稍受挫折,便想着退兵回关中,以保存实力,那将天子置于何地?将朝廷置于何地?   马超听了,沉吟半晌之后,挺身而起,对张横说道:“我军不能现在就退兵!”   “可是……”张横心里咯噔一声,也站起身来:“可是我军与荆州军实力相比太过悬殊,恐怕即便留在此处,也于事无补啊!”   马超对他这话很不服气,什么叫“实力相比太过悬殊”?荆州军是很强,可关中军也不弱。之所以屡次遭受挫折,是因为己方在进攻之时,总是不能发挥骑兵的优势,而荆州军却占据营寨,又有强弩等精良军械,这才使得己方屡次进攻无功而返。   不过昨日张辽率领荆州军骑兵来对攻时,虽然初期被其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后来己方还是渐渐挽回颓势,并且成功的将其逼退。   也正因为如此,使得马超对麾下将士又恢复了信心。再加上庞德领了步卒会合,让马超意识到只要再坚持下去,或许就能够获得转机。   这也是为何他得知昨夜之事后,颇为遗憾的原因。在马超看来,若是自己能够及时出兵,也许就能趁机攻破荆州军大营,彼时曹军若是在城头上望见,也必然会出兵相助。   “报!”一名校尉满头大汗的冲到帐外,高声报道:“属下斥候现已查探明白,荆州军内发生营啸的,正是成宜和马玩二将大营!”   马超快步走到帐门前,对他问道:“详情如何,可曾查清楚了?”   “据说是曹军混入成宜所部,于半夜举火厮杀,才使得成宜大营中的将士发生营啸!”那名校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道:“属下的斥候还发现,荆州军今日并未打算攻城!”   马超闻言一愣,继而摆了摆手,让其离开之后,转身回了大帐之中,对张横和庞德等将说道:“想不到竟然是曹洪所派士卒,只是曹洪若有此打算,为何却不告知我等?”   庞德想了想,对马超说道:“只怕曹洪派人混入成宜麾下,成宜并不知晓。而成宜和马玩二将出城之后,会向荆州军投降,曹洪也不是很肯定,所以才没有告知将军。”   “既然曹洪并不知道成宜和马玩一定会向荆州军投降,为何又会提前派人混入成宜麾下?”马超听了却愈发不解,皱眉对庞德问道。   庞德一时间也不明所以,茫然的摇了摇头。   倒是张横忽然说道:“莫非,是曹洪早就有对付成宜和马玩的念头?昨夜不过是顺势而为?”   马超听了之后将信将疑,过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双眼微眯,冷笑道:“哼,八成是这般了!”   “将军?”这回轮到张横茫然不解了,见状不由出言问道。   马超环视了一眼帐内的将校,这些人除了张横及其部将,都是马腾心腹,而张横现在除了依附自己之外,恐怕也别无出路,因此稍一沉吟,对张横等人说道:“某领兵出关之前,家父曾叮嘱过一些事情。”   帐中诸人见马超提及马腾,不由都站起身来,颇为严肃的做聆听状。   “具体说些什么,某也不必多言,但其中一条却至关重要。”马超走回案几后面坐下,示意众人也都落座之后,这才继续说道:“家父让某务必小心,不可轻信朝中大臣所言。想来那成宜和马玩二人,却不知其中厉害,故此惹怒了曹洪,才有昨日之事。”   “嘶……”张横听了牙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对马超说道:“竟然还有这等事?”   马超冷笑道:“将军莫非不信?若是某所料不差,迟则傍晚,早则晌午,城内必然有密使潜出往我军大营而来!”   张横不是不信,只是他之前并未想过这一层,现在被马超说出,他便也明白了几分。很显然许都朝廷之中,有那么一些人对曹操心怀不满,欲借助外力。   不过在张横看来,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他的野心不大,从未想过在这个乱世之中,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事。好在现在看来,马超对此事的态度也颇为冷淡,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马超现在又改变了主意,对于张横来说,颇为头疼。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何不出兵迎天子   临近晌午时,果然有人求见马超,而且在他之后,又另有数人接踵而至。马超本欲不见,后来转念一想,或许可以从这些人口中,得知许都城内情形,便捏着鼻子见了这几人。   “将军,某奉主公之命而来,有要事与将军相商,至于其他闲杂人等,还请将军屏退!”其中一人见了另外几人也在帐中席间安坐,便挺直身子对马超说道。   马超不耐烦的摆手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若是不便当众说,汝可自去!”   那人听了愣怔当场,他没想到马超会是这种态度,不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然而要让他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复命,那是万万不可的。因此虽然脸上讪讪,他却还是装作没听见那几人的嘲笑讥笑之声,缩了缩脖子在案几后乖乖坐好。   他对面一人见状,心中冷笑,扭头对马超拱手道:“将军昨日与荆州军接战,勇不可挡,几破敌营,某家主公闻知,大为赞叹。”   马超嘴角微扬,对其说道:“诸位此来,恐怕颇不容易吧?”   “呃,这个嘛……”座中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捋着胡须说道:“若说难自然是有些难处。不过我等既然能出城来此,自然也各自有些门道。”他见马超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便连忙转开话题对马超说道:“却不知将军为何问及此事?”   马超扭头看了看陪坐在一旁的张横,见后者也有些茫然不解,便对那山羊胡说道:“不管汝等此次出城难易,在某看来,护军将军此时恐怕已经知晓诸位来此了。”   他这话一说,座中诸人都悚然一惊,那山羊胡不可置信的说道:“旁人某不敢说,但某此次出城,却绝对不会为外人所知。”说完之后,又略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即便护军将军知晓,又有何妨?某不过是代某家主公,前来犒劳将军麾下将士而已。”   马超戏谑的看着他说道:“哦?却不知犒军之牛羊几何?”   “这个……”山羊胡轻咳一声,反问道:“只是某却听说,将军有收兵退回关中之意,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他旁边的一个年约六十的老人也颤巍巍的附和道:“是啊,闻知将军欲退兵,某家主公大为惊讶,特派某前来相劝。”   马超没想到这些人消息如此灵通,摸了摸鼻子说道:“这等流言岂可轻信?某此次领兵出关,正为解天子之困,上报朝廷,下抚黎民。现在敌凶气焰正盛,战火未消,某怎么会擅自收兵,退回关中呢?”   “既然没有此事,那是最好了!”那老者叹道:“只是将军所言解天子之困,恐怕不太容易啊。”   马超实在不耐烦和这些人虚耗下去,闻言便沉声说道:“诸位此来,到底有何见教?若只是犒军而来,某这便代将士们先行谢过,若还有他事,索性一并讲来!”   座中诸人都是八面玲珑、察言观色惯了的,见马超如此说,便也顾不上那么多忌讳,纷纷劝说马超留在此地,与自家主公“里应外合,迎奉天子”。   马超任他们乱嚷嚷的说完之后,摇头道:“此事断不可行!某等皆为臣子,岂可擅自行事,劫夺天子?不妥,不妥!”   “将军且慢!”山羊胡见状,连忙又对马超说道:“如今曹贼领大军往讨豫州,许都空虚,正是天赐良机啊!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将军若是能迎到天子,彼时或往关中,或割地称雄,岂不是中兴汉室之首功?”   他对面那人也道:“是啊!将军如今拥重兵在此,迎天子之事只在反掌之间。将军岂不闻奇货可居乎?”他这一着急,就有些口不择言了,不过这会儿诸人都在想着如何说动马超,所以并没有人跳出来横加指责。   倘若城外没有刘琮亲率荆州军的话,马超说不定就会被这些人说动。然而马超现在心里很清楚,别说自己劫持天子,就算现在这样都不会被刘琮允许。真若是攻入许都抢夺到了天子,那才是惹了个天大的麻烦呢。   见马超沉吟不语,山羊胡却会错了意,以为马超已经有些动心,便趁热打铁道:“将军所虑者,是曹操乎?是刘琮乎?”   马超闻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自然是刘琮……”说完之后,他又有些气恼,不由恨恨瞪了山羊胡一眼。   山羊胡被他这凌厉的眼光吓得浑身一颤,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若是如此,那将军便大可不必忧虑!”   马超冷哼一声,却不接话,山羊胡有些无趣,却装作没有看到似的,继续说道:“将军眼下虽与荆州军为敌,却不知可化敌为友?将军本在关内逍遥自在,奈何为曹贼,那个,那个出兵?”   他本来想说“卖命”,又觉得这两个字实在不好听,只怕马超听了会勃然大怒,因此急忙改口。   马超眯起双眼,暗自思忖道,此次出兵虽是朝廷所诏,但对于关中诸将而言,无非是趁此机会出关捞取好处。毕竟关中地区久经战乱,早已凋敝。然而自己率兵出关以来,非但未曾捞取到什么好处,反倒损兵折将。到现在为止,已折损了候选及其所部六千余众,再加上成宜和马玩二将人马,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在这种情形之下,马超即便想退兵,也要防备荆州军追击,可若是如这人所言,与刘琮化敌为友呢?   想到此处,马超不由有些怦然心动。   “将军,不可听此人所言!否则将来悔之莫及啊!”那老者见状连忙说道:“刘琮狼子野心,哪里如刘豫州仁厚?将军迎奉天子后,当将天子护送北上,如此才是天下苍生之福!”   之前趾高气扬那人见状,冷哼一声驳斥道:“如今曹贼正领大军北上讨伐刘备,刘备能否抵挡得住都还难说的紧,汝还献此拙劣之计,莫非是要让马将军去抵挡曹贼大军吗?”   山羊胡对他投以感激的微笑,然后转头对老者说道:“老先生就不要胡乱出主意了,想来马将军自有定夺!”   那老者额头冷汗直冒,抬手用衣袖擦了擦之后,对马超说道:“将军与荆州军已成死敌,怎可化敌为友?将军切莫被他们所惑,以免将来后悔啊!”   马超被他这么一说,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转身对旁边的庞德低声问道:“令明以为如何?”   庞德又能有什么主意了?见马超相问,只得皱眉回道:“末将等谨遵将军之令便是!”   倒是旁边张横对马超说道:“将军,此事或许可行。”   “嗯?”马超瞥了一眼座中诸人,见他们都紧盯着自己,心中不由有些厌烦,侧过身对张横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恐怕非某所能决断啊。”   他这么说,自然是顾虑父亲马腾会不同意,因此便有些迟疑不决。   张横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对于张横来说,再继续与荆州军为敌恐怕就很难安然返回关中,既然如此,何不与其讲和,大不了两不相帮?所以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想着率领部下返回关中,继续在关中当他的土皇帝罢了。   “话虽如此,可是……”马超一时间还是拿不定主意。   山羊胡等人见马超和张横等将窃窃私语,便耐心等着,待马超沉默之时,山羊胡便抢先说道:“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刘荆州席卷天下之势已无人可挡,将军何不顺应天意,以成就不世之功呢?”   “不世之功吗?”马超双眼微眯,颇为意动。   那老者见状,厉声说道:“刘琮何德何能?无非是恃强凌弱罢了!将军若是不信,只怕早晚要被其吞并!”   马超瞪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依着汝所说,这世上唯有刘备才可相托咯?”   “刘豫州自然要比刘琮好上许多!”那老者梗着脖子,抗声说道。   旁边山羊胡捋着胡须,不慌不忙的说道:“是啊,岂不闻杨奉、吕布、袁谭乎?仔细想想,还有陶谦曹操公孙瓒等人……”   “你!”那老者被他气的须发乱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马超厌烦的摆手道:“来人啊!扶这位老先生去别处休息!”   帐内的两名近卫立即将吓得呆若木鸡的老者“扶”了出去,座中诸人见状也吓得有些失神。   那山羊胡小心翼翼的对马超说道:“却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马超狐疑的看着他,对其问道:“先生是刘琮的说客乎?”   “不,不!”山羊胡听了连忙摇头摆手,对马超说道:“某不过是为自家主公奔走而已。然则以当下形势而言,将军与刘琮合则两利,何乐而不为呢?”   张横见马超迟疑不语,便对山羊胡说道:“以先生看来,我军该如何与其……”   “咳咳,其实此事倒也不难。”山羊胡见另外几人都盯着自己,便不自觉的挺直了腰背,对马超说道:“荆州所欲得者,无非是许县中的天子罢了。若将军能领军入城,先将天子迎接至营中,彼时自然是刘琮有求于将军。”马超听了越发动心,他沉吟片刻,对张横说道:“听起来,似乎倒也不错!”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且避下城窥敌情   许都城内之人混出城外,偷偷去往马超大营之事,自然瞒不过曹洪,甚至马超帐内座中之人,就有一人是曹洪所派出的奸细。虽然这奸细被马超扣押,软禁在营内,但这些人是朝中哪位大臣所遣,他们各自打的又是什么主意,曹洪却早已心知肚明。   昨夜派出人马接应却无功而返,并没有让曹洪感到如何挫败。在他看来,能够攻破荆州军营寨自然是好,可即便不能,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而城头上的曹军将士,却对此事议论纷纷。   “却不知成宜马玩二将大营,为何会忽然起火,莫非他们是受将军所派诈降的吗?”一名士卒砸吧着嘴,对身边的同伴问道。   那同伴一边搓着脖子上泥垢,一边没好气的说道:“什么诈降?成宜和马玩昨日出城时,你们没看到吗?就他们那样,哪里是与荆州军作战?要我说,他们只怕早就存了投降荆州军的打算!”   “可昨夜之事,又是因何而起?”之前那人不解的望向城外,狐疑说道。   旁边一个伍长粗声粗气的说道:“你小子打听这些作甚?”   那士卒回过头,眨巴着眼对伍长说道:“难道你们都不奇怪吗?那边刚起火,这边咱们的骑兵就冲杀出城。”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伍长瞪眼说道:“这是咱们将军料事如神!早就算准了,故此才会先预备人马,只待敌军大营中火起,便令冲杀而出。只可惜荆州军防御严密,没能趁机攻破敌军营寨……”   士卒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啊,若是能攻破了荆州军营寨,说不定敌军就此退兵了。”   “哪有这般容易的?”伍长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且熬着吧!还不知道啥时候,咱就双眼一闭,双腿一蹬了呢!”   那名同伴却笑道:“不管怎么说,荆州军今日不来攻城,咱便多捞着活一天。”   然而他这话刚说完不久,就见荆州军大营内人喧马嘶,紧接着各营内涌出许多人马。   伍长气的在那人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不乱说会死?”   那人委屈的捂着脑袋,低声嘀咕:“荆州军要来,谁能挡得住……”   随着荆州军各部出营列阵,城头上的气氛也为之紧张起来。尤其是外城上的守军,见荆州军又动用了霹雳车,大为惊恐。守在城头的将校连忙报与曹洪,曹洪得知之后,便下令留一部分人在城头观望敌情,大部人马暂时退下城头。   这种战术,如今已经成了防守战中的惯例。虽然曹军也在城内布置了许多霹雳车,可若是在荆州军使用霹雳车攻城之时,还在城头上留下大量将士,绝对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此时刚过了晌午不久,从荆州军的调动来看,显得非常从容不迫,更增加了曹军的压力。   荆州军大营距离城头并不很远,只有数里只地,因此霹雳车被拉出营中之后,很快便开始卸下大车,进行组装。   被留在城头上观察敌情的曹军将士见状,心中不由暗自祈祷。他们对这种攻城利器已经很了解,知道在这样的霹雳车攻击之下,别说血肉之躯,就是铁打的人被砸中,也得砸成铁饼。若想从这样的攻击下生存,除了身手灵活,懂的判断石弹落点,清楚如何躲避之外,还要很好的运气。   撤下城头的曹军将士,却也并不感到如何轻松。他们拥挤在城墙根下,举着盾牌,席地而坐。   “也不知今日马超所领关中军为何不来进攻?”或许是为了缓解心里的压抑紧张,之前那名士卒对身边的伍长问道。   伍长眯着双眼,靠着冰凉而又潮湿的城墙青砖说道:“哼,只怕马超现在也知道无法与荆州军相抗了吧?听说……”他环顾左右,低声对那士卒说道:“听说他召回撤入城内的庞德及五千步卒,乃是为了领兵退回关中。”   那士卒闻言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说道:“竟是如此?可他们若是退兵,我军岂不是外无援军了?”   “哼,你懂个什么?还外无援军?跟你这么说吧,咱们这许都城,可从来没有什么援军!”那伍长卖弄道:“你道为何马超等将会领兵出关?”   “不是说,奉天子之诏令吗?”小卒子天真的说道。   伍长冷哼一声,撇嘴道:“他们这些人在关中无法无天惯了,岂是天子诏令所能驱使得动的?”   士卒闻言皱眉问道:“那却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关中贫瘠,难以养兵?他们出关而来,是为了捞好处的!”伍长叹了口气,对这士卒说道:“所以别指望什么援军了,咱们只能靠自己。”   “这也未必!”小卒子乐观的说道:“没有关中军也无所谓,咱们还有数万大军,只是不知何时能回来罢了。”   那伍长摇了摇头,低声道:“就怕北上的大军,咱们也指望不上啊。”   “啊?这是为何?”小卒子听了这才有些慌神,一把抓住伍长的胳膊摇晃着说道:“难道,难道曹公不管咱们了吗?”   “你我是什么人,还要曹公挂在心上?”伍长嘲弄的看了一眼小卒子,见其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便有些心中不忍,稍一思忖,对其说道:“俺刚才不过是随口猜测罢了,只要曹公能将刘备扫平,很快就会派大军回来解围。”   小卒子怅然松开了手,愁眉苦脸的说道:“可万一赶不及呢?万一还未等曹公扫平刘备,许都就被荆州军攻破了呢?”   伍长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城头有人高声呼喊道:“敌袭!敌袭!小心石弹!”   他心中一紧,连忙举起放在身边的盾牌,见小卒子还傻愣愣的发呆,便伸出胳膊一把将其拉到盾牌下,厉声喊道:“不要命了吗?还不知道躲进来?”   那士卒这才回过神,点头如捣蒜,伸手去帮着伍长一起抓举盾牌。   随着一声巨响,地面和城墙都剧烈的震动了一下,那小卒子脸色苍白的喃喃道:“是了,这是砸中咱们的城墙了!”   “总好过砸在咱们头上!”伍长因后背靠在城墙上,被方才这一震震的五脏六肺都有些移位,心头烦恶,差点呕吐出来。他这话音刚落,紧接着就听到头顶上方又是一声巨响,跟着响起“哗啦啦”的碎石坠落之声……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两不相帮岂可成   许都城头乱石飞坠,烟尘腾空,从天而降的碎石砖块砸在盾牌上、头盔上,密集如雨。有的石块稍大,砸得盾牌四分五裂,举盾之人骨折血流,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过和被石弹落下砸中的人相比,他们还算幸运。有一枚石弹本落在了城头女墙之上,将女墙撞得粉碎不说,还因此弹跳起来,直直地贴着城墙滚落下来。城墙根下的数十人避之不及,有的当场被压成了一滩血泥,有的被压断了胳膊或折断了腿,血腥扑鼻惨不忍睹。   那枚石弹碾压过人群之后,沾满了猩红的鲜血和碎肉残肢断臂,直到撞倒了临近城墙的一处院墙,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在荆州军刚开始发动进攻的同时,城内的曹军将士也用霹雳车展开了反击。曹军霹雳车虽是仿制荆州军霹雳车而来,但因曹昂非常重视霹雳车等军械,所以即便荆州军后来加强了对霹雳车等军械的保密,曹军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对其仿制的霹雳车进行了改造,使得其威力并不十分逊色于荆州军的霹雳车。   “轰隆!”一枚石弹越过外城城头,砸在了内城的墙面上反弹下来,在曹军将士绝望的注视下,狠狠地砸在了一架蓄势待发的霹雳车车架上。木制的粗大立柱虽然非常坚固,但在如此巨大的撞击力面前,还是显得颇为脆弱。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立柱带着无数绳索和碎木倒塌下来。   这架霹雳车附近的曹军将士有的因避之不及而受伤,但好在还没有人战死。   和荆州军相比,曹军操纵霹雳车的将士,因受到城墙的阻隔并不能立即直观的看到石弹的落点,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他们的反应速度。但凡事有利有弊,虽然不如荆州军霹雳车可以向固定目标持续不断的攻击,但有了城墙的保护,还是给了曹军将士很大的安全感。   为了观察己方霹雳车向城外投出的石弹落点,以进行角度或是方向上的调整,曹军所采取的办法是在城头上设置观测人员。他们采用目测的方式,凭借经验来判断落点是否正确,然后通过号旗来告知城下的霹雳车炮车手。对于这些观测人员来说,最大的威胁自然是来自敌军的石弹,不过他们却仍然坚守在城头之上。   曹军的反击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双飞密集的石弹下,两军霹雳车都有所损失。然而荆州军并不在乎战损——由于阵位有限,荆州军大营中还有三分之二的霹雳车未曾使用。   积数年之功,倾于一战,所爆发出来的威力不但超出了守城的曹军将士的想象,就连刘琮自己,都为之大为惊叹。   城外数里之地密密匝匝的霹雳车犹如森林一般,随着双方在基本确定落点,转而改用火弹之后,城内外便不时腾起熊熊燃烧的火球和滚滚升腾的黑烟。   如此宏大的战争场面,使得在辕门望楼上观战的刘琮,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攻城战打响之后,可以说就没有刘琮什么事了,该如何行事,各部将领都非常清楚,除非有特别重大的事宜需要刘琮决断,否则是不需要刘琮亲自指挥的。   荆州军的进攻给许都城内的军民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在城墙附近的民居已经有许多被火弹殃及,若不是曹军将士和百姓一同奋力扑救,恐怕大火还会因此蔓延开来。   曹洪立在内城的城楼之上,表情非常严肃。由于城楼位置较高,他目光所及之处,便能够越过城头,看得很远。城外的荆州军霹雳车不断向城内投射石弹和火弹,已经使得外城的城楼成为一片废墟,瓮城内更是燃起冲天大火。而荆州军霹雳车后方的井阑车,也是攻城时不可不防的进攻利器。   对于曹军来说,即便敌军攻破了外围的城墙,还有内城可以凭借——事实上许都的城墙比之其他一些大城还有所不如。但即使城墙被攻破,要想攻入城内仍然非常困难。   荆州军的火弹使得城内很多地方燃起大火,滚滚浓烟呛得城下的曹军咳嗽连连。那名伍长捂着嘴巴,对身边的士卒说道:“再这么打下去,只怕不用荆州军来攻城,咱们就得活活烧死了!”   年轻士卒揉着双眼说道:“可是咱们也有霹雳车啊,却不知能不能将敌军的霹雳车击中。”   “看样子难啊!”伍长抬起头睁着有些红肿的双眼看了看,只见城头上方数枚火球拖着长长的黑烟呼啸着坠入城内,腾起一股高高的烟尘,不由摇头说道:“若是咱们的霹雳车能打得过荆州军,现在敌军也当撤退了才是。”   那士卒抖了抖头上的碎石尘土,拍着肩膀上的灰尘说道:“现在咱们可咋办?”   “还能怎么办?”伍长无奈的眯起双眼,换了个手举着盾牌,对这名年轻士卒说道:“只盼着这城墙能多坚持些日子吧!”   与在城墙根下煎熬着的士卒不同,外城内操纵霹雳车的曹军将士,拼命地做着自己的事。由于原先堆积的石弹、火弹逐渐用光,必须将堆在远处的火弹推到霹雳车附近,因此除了曹军将士,那些被征召来的民夫,也都大汗淋漓地努力将沉重的石弹和火弹拉拽到霹雳车旁。   一名负责指挥霹雳车的队率干脆脱了战袍,光着膀子,他的十几名部下,也多是如此。虽然天气凉爽,可在霹雳车后面燃着火堆,加之紧张而又高强度的劳作,使得人人都出了一身汗水。   “不好!”队率在指挥部下发射出一枚火弹之后,抬头向外城城头上望了一眼,却不由大声叫道。   部下听到之后也都纷纷抬头,然而并没有看到从天而降的火球,不由有些疑惑的望向队率,却听这名队率摇头道:“咱们的观察斥候又阵亡了!”   在此之前,已经有两名负责观察落点的斥候被荆州军火弹所杀伤,一时间让他上哪再去找合适的人选?毕竟除了胆子大不怕死之外,还必须对落点的距离有所掌握,同时更要懂得使用号旗。否则要是从城头上跑下来告知的话,用不了两趟就能把人累死。   “我去!”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挺身而出,那队率心中一喜,转头看时却惊讶的喊道:“都伯?这怎么可以?”   这名都伯傲然道:“有何不可?那些斥候还不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他乃是这数架霹雳车的统领,眼看麾下斥候伤亡殆尽,便只能亲自上城了。   那队率拦之不及,见状只得回头对部下喊道:“还愣着干什么?速速准备!”   曹军霹雳车的数量也很不少,相应的石弹和火弹的消耗也便非常巨大。若非曹昂早就有所储备,恐怕很快就会消耗殆尽。他若是此时在此处,恐怕心中会生出很复杂的感觉。   城外荆州军霹雳车阵位附近,到处都能看到燃烧之后的火弹残骸。这些火弹与荆州军所使用的火弹相差无几,都是以石块为核心,外面以藤条等裹扎易燃之物,在使用前有的还会用浸透过油脂的布条填充,以增强火势。   一架荆州军霹雳车因被敌军火弹从正面击中,燃起了冲天大火,操纵这架霹雳车的荆州军炮车手虽然伤亡不大,但损失了这架霹雳车,便等于没有了武器,只得怏怏退下。   原本凉爽的空气中,滚烫的热浪肆虐着,浓烟刺激的人眼睛红肿生疼,然而荆州军将士却仍然坚守战位,并没有因此而向后退却。   就在荆州军用数百架霹雳车从东、南、西三面向许都猛烈攻击时,许都东北三十余里外的关中军大营内,马超也在密切的关注着战事的进展。不断有斥候从前线返回,向其报告双方的战况。   “想不到荆州军的霹雳车竟然有如此多的数量。”马超听到关于荆州军霹雳车数量的报告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扭头对庞德说道:“若是荆州军以此来攻我军营寨,恐怕不用数日,便可将我军营寨夷为平地啊。”   庞德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倒是旁边张横说道:“只要我军不与荆州军接战,便不会有营寨被平之虞!”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马超颔首道:“是啊,只是我派往荆州军大营的使者,不知道能否见到刘琮?”   “将军不必担心。”张横听了连忙对马超说道:“荆州军所图者,不过是许都而已,若是能得我军相助,刘琮岂有不同意之理?某现在担心的,反倒不是荆州军。”   马超看了他一眼,问道:“汝担心的,可是曹洪?”   “是啊。”张横有些为难的说道:“其实以末将之见,不若两不相帮,只要我军不插手,想必荆州军也不愿意与我军冲突吧?”   他打的主意,其实还是想两边都不得罪,给自己以后留一条后路罢了。然而马超听了,却摇头说道:“两不相帮?谈何容易?只要我军在此处,无论是荆州军还是曹洪,都不会视若不见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若是城破将如何   荆州军以数百架霹雳车自晌午之后,便向许都城发起猛攻,不但击毁了数座城门上的城楼、角楼等,还使得城内也因此遭受池鱼之殃。对于城内的大族来说,因占据的都是靠近内城之地,并无多大影响,然而对居住在城墙附近的百姓,则损失惨重。   一名须发皆被火燎得有些干枯卷曲的中年汉子,抱着匆忙抢出来的家当裹扎的包袱,恨恨地看着自家房屋燃烧着,坍塌成一堆废墟,他的妻子牵着儿子抱着女儿,低声啜泣。在他们身后,更多人或面无表情,或满脸悲伤,聚拢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这挨千刀的刘琮,不得好死!”有人大声咒骂着。   还有人则想的要远一些,低声对旁人问道:“你们说,那刘琮能不能打进城里来?”   有人沉默不语,有人大摇其头,还有人一脸担忧的说道:“只怕这次不比前两回了。要俺说,曹公就不该去管那个什么刘备!若不是曹公领大军北上去打刘备,这荆州军敢来打咱们许都吗?”   “谁说不是呢?”一名瘸着腿的伤兵拄着长枪,对那人低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曹公出兵北上之时,可是把家眷都一同带走了!非但是曹公,军中文武大多也是如此!”   听了他这话,有那脑子灵光的,立即意识到什么,不由颤声对那伤兵说道:“听这位小哥话里的意思,是曹公早就不打算守这许都了?”   “俺可啥也没说!”那伤兵见有军中将校领兵从旁边路过,连忙摆手否认。   这样的传言他也是从别处听来,方才不过是卖弄一番而已。真若是被军中将校得知,恐怕会治自己个“妖言惑众”之罪,八成还会砍头。眼下虽然伤了一条腿,可只要挣扎着总能活下去,脑袋若是掉了,却拿什么来吃饭?   被这伤兵严肃的表情吓的有些畏缩,那人弓着腰,双手拢在窄袖之中,扭头对邻居说道:“罢了,不管是谁,只要能赏咱们这些人一口饭吃就行!”   “你倒是看得开。”那邻居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便神神秘秘的对那人说道:“你可知道,俺三舅家的大女婿,前几年在荆州军攻襄城的时候,被掳了去?”   那人眨巴着双眼回忆片刻,点头道:“似乎是听你说起过。怎么?”   邻居嘿嘿一笑,声音愈发低了:“实话跟你说,根本不是荆州军掳走,而是他自己投了荆州军!”   “呀?还有这等事?”那人惊讶的瞪圆了双眼。   邻居连忙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点!”说完之后,又四下看看,这才接着说道:“去年年底,那小子曾托人带回来一封书信。”   那人听了愈发好奇,不由追问道:“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唉,说是投了荆州军没过一年就受了伤。”邻居先是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荆州军却没有不管他,而是给他分了田地,还挂了个什么,什么预备来着,总之大小也是个官儿,在四邻八乡说话那也是管用着咧!”   “然后呢?”那人不可置信的问道:“受过伤,还能接着在军中当官?你却把俺说糊涂了。”   邻居皱眉道:“详细情形俺却也不十分清楚。总之呢,据说他在那边的日子比在这边,要好过许多,之所以托人带信,就是为了将父母妻子都接到那边去!”   “荆州有这么好吗?”那人疑惑的摇头道:“俺却不大相信咧。”   邻居哼了一声,对他说道:“你却也不想想,若是不好,那荆州军中的士卒,为何如此拼命?这才短短几年时间?”他掰着指头对那人数道:“你看看,扬州,被荆州军打下来了吧?交州就更不用提了,益州那么大一块,如今也是荆州所有,再加上汉中,还有新近的淮上。若不是荆州军将士拼命,怎么能这么快打下来?”   那人点头道:“这倒也是,说起来曹公也算是厉害人物了,袁绍厉害不厉害?还不是一战就打的丢盔弃甲?至于张邈吕布等人,也是屡次败在曹公手下,只可惜……”   “俺倒是觉得,这荆州军若是攻入许都,也没什么不好!”邻居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然而那人却听到了,砸吧着嘴思忖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说道:“好与不好,那是后话,眼下咱们可是因为荆州军倒够了大霉啊!”   百姓之间的议论,或者说他们的拥护与否,在当下并不能改变什么。   不过朝廷大臣若是有所行动,就很有可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对此曹洪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他还必须隐忍不发。   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马超有投靠刘琮之意,但在程昱看来,却不得不防,对此曹洪也深以为然。他一面派人从北门出城窥探马超所部的动向,一面暗中加紧了对城内的戒备。   那些阴谋劫夺天子的朝廷大臣,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他们因此而加紧了准备,甚至还有人半公开的开始活动串联。有些人将曹洪的隐忍,当成了愚蠢或是懦弱,殊不知曹洪早已磨亮了屠刀,就等着时辰已到,人头落地呢!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暗中反对曹操,即便没有投入曹操阵营之中,却也不打算蹚浑水。这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孔融。   在孔融的府邸之中,此时就聚集着这么一批人,他们虽然也没有什么实权,但大多是天下知名的文士。孔融平素最喜欢与他们往来,如今许都又被荆州军围攻,这些人便聚到了孔府之中,说是商议朝政,实际上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   “刘琮此子实在太过跋扈!竟然连天子特使都敢拒而不见!”一个老头捋着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以老夫看来,此子必然早有不臣之心,故而会如此嚣张狂妄!”   孔融对这件事也颇为不满,哼了一声说道:“且看他能猖狂多久吧!”   “不过若是刘琮率兵攻入城中,我等又将如何?”一名中年文士环顾着堂上众人,朗声问道。他这话如同一枚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顿时激起圈圈涟漪……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受命入城豪情涌   傍晚时分,荆州军终于停止了攻击。而此时许都城头已是面目皆非,城楼废墟中青烟升腾,残墙断壁间仍然可以看到簇簇火焰。外城城头上的垛口损毁颇为严重,甬道上到处都是碎石破砖,被烧得漆黑的城墙上,不时还能看到蜷缩焦枯的尸体。浓烈的焦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外城和内城之间的霹雳车阵位上,也有数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附近散落着烧断的绳索、挂钩以及各种各样的金属构件。不过和庞大的数量相比,这几架被损毁的霹雳车并不会对防守造成太大不利影响。   北门因没有受到荆州军围攻而相对保持了完好,不过此时北门城下,却聚集了很多车马,吵吵嚷嚷的要出城。   “汝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汝可知我家主人是谁?”一名豪奴挥着马鞭,指向守卫在城门口之前的曹军校尉,大声威胁着。   然而那名校尉却置若罔闻,冷笑着看着这名豪奴,没有丝毫打开城门,放其出城的意思。   也有人对这名城门尉苦苦哀求:“只要放我等出城,日后必有厚报!还请将军看在我家主人与护军将军的交情份上,打开城门让我等出城吧!”   他不提护军将军曹洪还罢了,听他如此说,那城门尉便挺直了胸膛,高声呵斥道:“汝等口口声声提及护军将军,却不知护军将军已下了严令,非将军手书亲命,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城门吗?”   围在城门附近的人听了,不由面面相觑。这条命令他们岂会不知?只是之前这条军令形同虚设,使得大伙都下意识的认为,即便形势危急,也能从北门离开。谁承想这荆州军才一攻城,这条军令便被严格执行了呢?之前抱有的种种幻想和侥幸,在这一刻都被现实撞得粉碎。   一架悬着幔布的辒车内忽然传出尖利的斥骂声:“都怪你这个老不中用的东西!让你早点走早点走,偏生要拖到现在,如今可好,出不去城,这可怎么办?”   驾车的马夫听了连忙低头,不用说这一路上他已经听到了无数次,他心中暗叹,别看主公平日里威严庄重,可在如狼似虎的夫人面前,却是胆小如鼠……   车内传来低低的辩解声,这声音颇有些苍老,语气更是非常无奈:“唉,谁会料到,竟如此突然地紧闭城门,不许进出呢?”   他虽然也是朝中大臣,却并没有参与阴谋反对曹操之中,也和刘琮毫无瓜葛,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还算不上曹操集团的人物,因此这次曹操领兵出征,他就只能留在许都。不仅仅是他,此时收拾细软带着家眷欲出城而去的,也大多数和他情况相同。   荆州军尚未攻城之前,他们还能抱着各种幻想勉强留在许都,可今日荆州军用霹雳车猛攻外城,一下就将他们的幻想砸成了齑粉。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都这种时候了,谁还顾得上天子?赶紧撒丫子溜出城外,寻一处安静之地再说。至于以后,且先观望观望吧。   就在此时,两名骑兵忽然从内城城门冲出,拥挤的人群霎时被冲撞出一条通道,那些避之不及的人被撞倒之后,刚要破口大骂,却见那是曹军斥候,只得忍气吞声,自认倒霉。如今正是战时,传递军情的斥候撞了你也是白撞!   这两名斥候疾驰狂奔,到了城门前在猛地一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唬得周围的人纷纷避让。倒是那名城门尉面不改色的在原地稳稳当当站着。   “护军将军手令!”这两名斥候并不下马,只是由其中一人取出印信交给城门尉验看,那城门尉验过之后交换印信,抬手下令:“开城门!”   附近的朝臣和百姓见状,纷纷向前涌去,试图浑水摸鱼,一同溜出城外。然而那名城门尉紧接着抽出环刀,大声呵斥道:“都退后!否则莫怪俺们刀枪无眼!”   “退后!退后!”他麾下的百余名士卒见状,也举刀挺枪,在城门前围成一道人墙。而那两名斥候在城门打开之后,便立即跃马而出,压根不管此间之事。他们出了城门之后,城头上才放下了吊桥,及至这两名斥候刚纵马越过吊桥,城头上的都伯便立即下令收将起来。   这两人出了北门之后,径直往东北方向而去,很显然是要去关中军大营。   方行出数里,就见西南面隐约有几个黑点,在夕阳的映照下向他们飞奔而来。这两名斥候见状,不敢大意,打马疾驰。而那几个黑点也加快了速度,很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   “不好,可能是荆州军!”其中一人见状心中咯噔一声,对另外那人喊道:“不要顾惜马匹,速速去往关中军大营!”   然而敌骑速度甚快,且分出了两三骑包抄而来,看样子是要逼迫他们转向北方。   另外那人喊道:“会不会是关中军斥候?”   “别管那么多了!”之前那名曹军斥候却不敢赌来者是何人,快马加鞭,不断踢着马腹。战马吃痛,疾驰如飞。另一人见状,也只得紧紧跟上。   及至奔出数里,却见追兵越来越近,而此地虽已能遥遥望见关中军大营,却还有数里才能到达。   恰在此时,从大营方向行出一队骑兵,这两名曹军斥候见状,连忙在马背上挥舞着胳膊高声叫喊。那队关中军骑兵很快便发现了他们,纵马迎了过来。   追击而来的数名骑兵远远望见,便立即调头而走,很显然正是荆州军的斥候。   这两名曹军斥候见其退走,不由对视一眼,均有死里逃生之感。待随着关中军骑兵入营之后,他们很快便见到了马超,完成了此次传令的任务。   “哈,如此最好!”马超看了军令之后,抬起头对庞德和张横等将说道:“曹洪因荆州军攻城甚急,邀我军入城协助防守!”   帐中一名校尉忙出言附和道:“这么一来,便不用咱们主动请求入城,对咱们以后行事可有利的紧!”   张横却狐疑道:“曹洪如此突然的请将军领兵入城,只怕并非是因荆州军攻城而起。”   对他这种多疑的性格,马超颇为不喜,但却仍然按捺住脾气,对张横问道:“以将军之见,难道其中还有诈不成?”   在决定向刘琮讲和之后,马超便立即派出了特使往荆州军大营而去,刘琮倒是很痛快的答应了讲和之议,但对于关中军的监视和窥探却一刻也未曾放松。   对于马超来说,他既然决定与刘琮讲和,那么就势必不能空手而归。否则将来回到关中,怎么对父亲马腾交代?至于是否会因此而遭受曹操的怒火,马超却认为只要自己领兵退回关中,这中原之地,自然是刘琮和曹操相互争夺,恐怕他们双方都需要继续拉拢自己才是。   那么如何才能捞取到实在的好处,便是马超最为关心之事。虽然刘琮答应他,只要关中军不主动向荆州军进攻,荆州军也会遵守讲和之议,不主动攻击马超所部。但仅仅是这样的话,马超又何必与其讲和呢?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马超被那个山羊胡所说动,刘琮不是打着“迎奉天子”的旗号吗?那自己就领兵入城,将天子抢出城来送与刘琮,有了这份“厚礼”,想来刘琮也不会太过小气吧?   他刚才将各部将校都召集到中军帐内,正是商量着怎么骗过曹洪,领大军进入许都城内。只要攻入城内,还怕破不了宫城,抢不到天子吗?   所以在看到曹洪命其入城驻防的军令之后,马超才会如此高兴。   “这能有什么诈呢?”马超哈哈一笑,对张横说道:“今日荆州军用霹雳车攻城的情形,汝等也都听斥候详细说过了。如此猛攻之下,许都城墙还能坚持几天?曹洪定然是为了城内兵力不足之故,才会命我等入城驻防。”   张横皱眉说道:“荆州军霹雳车攻城虽然甚为猛烈,但还未听说有城墙坍塌之事。即便外城城墙被荆州军霹雳车攻破,可还有内城可以凭借。再者说曹军在城内足有一万余众,用来防守城池足矣,何必非要让我军也入城呢?”   “以你之见,又当如何?”马超被他说的有些动摇,不由问道:“难道曹洪已经对我军有所怀疑不成?”   张横沉吟片刻,对马超说道:“末将虽不知曹洪是否得知此间之事,但将军却不可不防啊。”其实在张横看来,既然刘琮肯与马超讲和,何不就此退兵回关中?   马超见他如此说,却有些不大满意,转头又对庞德问道:“令明觉得如何?”   庞德稍一思忖,对马超说道:“既然将军已有所决断,末将等只管追随将军便是。”   “末将愿追随将军!”帐中其他将校见状,也都纷纷附和道。对他们来说,就此收兵退回关中,是绝不甘心的。反正现在退兵的话,也势必得罪曹操,何不干脆得罪狠点?见帐中诸将校群情激昂,马超心中也涌动出一股豪情,起身说道:“既如此,诸将听令!”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或有变故突发生   由于当日天色已晚,马超便未立即领兵拔营入城,为了防止被刘琮误会,他还派出了一名精干心腹,往荆州军大营告知刘琮自己的打算。待那名心腹回来之时,已是子夜时分。得知刘琮同意了自己的计划之后,马超甚至隐隐有些激动。   “明日入城之后便突然动手,是否太过仓促?”张横赖在马超中军帐内,对马超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啊。”   马超烦躁的摆手说道:“此事已决,无需多言!将军若是害怕的话,留守此营便是!”   “不,末将并非是担心自身安危。”张横脸色微红,沉吟道:“末将是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来的太快,让人有些应付不及之感啊。”   “哼。”马超冷哼一声,对他说道:“将军不必太过忧虑,我军只要入城之后,谁还能抵挡得住?更何况荆州军才城外猛攻,曹洪应付荆州军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对我军防范?”   张横见状,也只得怏怏退出大帐。他实力单薄,怎敢对马超太过执拗?想来想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关中军大营中便开始准备拔营,许多士卒不明所以,彼此相互打听。   “这是要回关中了吗?”一个年轻士卒乐呵呵的对什长问道。   那什长也不知详情如何,闻言不耐烦的呵斥道:“瞎打听什么?跟着队伍走就是了!”   “哼,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冲俺们发什么火?”年轻士卒偷偷翻个白眼,转过身对同伴说道:“荆州军的霹雳车如此厉害,听说昨天将许都城墙都砸塌了数段,那火头烧得老高!咱们不会是去往许都城里,帮助曹军守城的吧?”   同伴一边收拾着营帐,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去哪儿不去哪儿,又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快把那头卷起来!一会儿耽误了时间,看队率不踹你的屁股!”   年轻士卒叹了口气,蹲下来抓起营帐一角,漫不经心的卷着,对这名同伴说道:“早知如此,咱们又何必从城内出来?这不是折腾咱们吗?”   他这一队士卒都是关中军的步卒,之前跟随庞德在许都城外大营,荆州军以霹雳车攻击城外大营时,他已经见识过这种攻城利器的威力了。想到若是再回许都城内驻防,肯定还要面对这等恐怖的家伙,这名年轻士卒的心情顿时就低落的无以复加。   “等会儿上路之后,你就知道了!”同伴没好气的拍打着营帐上的尘土,皱眉对这名年轻士卒说道:“快去取点绳子来!”   待他们收拾好营帐后,将其堆到辎重营的大车之上,没过多久便传来命令,于是匆匆忙忙的列队出营。   刚出了大营,那年轻士卒便脸色苍白的对身前的同伴说道:“坏了,果然是往许都而去的!”   同伴嘘了他一声,低声说道:“闭嘴!”   就在关中军拔营之时,许都城外的荆州军各部,又开始用霹雳车向城墙轰击。而且在南门集中了五百余架神弩车,密密匝匝地排成数个方阵。   外城南门城楼昨日就已被烧毁,守卫在此的曹军将领见状,连忙下令部众暂时退下城头。与此同时,外城和内城之间的曹军霹雳车,也已做好了准备。   “将军,莫非荆州军还要强攻登城?”一名校尉见荆州军阵前推出了数十架井阑车,不由对这名守将问道:“要不要让将士们留在城头之上,以防荆州军突然强攻?”   这名守将凝神眯眼看了片刻,沉声说道:“无妨!此车行动迟缓,待其逼近城头之时,再令将士上来防守不迟。”   他说完之后,扭头望向内城前面的霹雳车,不无自豪的又道:“何况我军亦有数量众多的霹雳车,敌军井阑车想要迫近城下恐非易事!”   “看旗号,似乎是荆州军中的飞熊军!”那名校尉看清楚之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这,这可是攻破成都那样的坚城的飞熊军啊……”   守将闻言也神色凝重的望了过去,半晌咬牙说道:“飞熊军又如何?许都城墙虽比不了成都,但益州兵又岂能比得上咱们?”   那名校尉听了点头称是,两人见城头上的部下大多已经下去,便也往马道走去。待下了城头之后,这名守将派近卫将麾下的校尉、骑尉等召集而来。   “今日关中军入城,或者会有变故发生。”这名守将见人都到齐之后,并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吾已领了护军将军密令,真若有事发生,汝等不可擅自行事,一切都须遵令而行!”   这番话让毫无心理准备的诸将校大吃一惊,彼此面面相觑。   关中军入城没什么,可“会有变故发生”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有人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但是外城南门的守将,其他各门和内城守将,也都接到了曹洪的密令。他们虽不知到底会发生什么,但多半已经猜测出来,至于曹洪为何要让他们按照密令中的方式应对,却不是这些将领所能明白的了。然而不管怎么说,曹洪都是目前各军的统帅,只需要听令行事便是了。   而这些人之中,心情最为复杂的,便是北门的曹军守将了。眼看着关中军出现在城外,他虽然非常担忧,却只能下令让部下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先入城的是一队骑兵,大约有两千余骑,他们进了外城,再畅通无阻的入了内城之后,后面的步卒才紧跟着从北门进入。   马超并不在步卒大队之中,而是率领五千骑兵在城下等待。至于张横,则领着两千步骑在全军最后。为了防止事情进展不顺,又不至于没有立足之地,马超在拔营时还是留下了两千余人马和数座大营。   他望着列队入城的麾下将士,以及完好无损的北门城楼,心中隐隐激动起来。毕竟他要做的,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随着进入城内的关中军人马越来越多,马超终于扬起右手,然后向城头指去!麾下骑兵催动战马,跟随着马超向北门进发。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宫城起火悔已迟   天色阴沉沉的,秋风吹过,早已枯黄的叶子终于从枝头飘落。城内的百姓透过门缝,眼神阴郁的窥视着入城的关中军。铠甲的铿锵声和刀枪碰撞的声响,在杂乱的脚步声中格外刺耳。有的孩子爬在低矮的院墙上好奇的看着,却被父母低声呵斥下来。   “这天,怕是要变了啊……”苍老的声音中透出无奈,浑浊的目光从天际落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在仆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回到堂上。   内城北门城楼上,曹洪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入城的关中军,虽然一切都准备妥当,可在尘埃没有落定之前,他又怎么能不紧张?   身旁的程昱或许是察觉到了曹洪的情绪,微微一笑,对曹洪说道:“可笑马超小儿,坠入计中尚不自知。”   曹洪捏了捏身前的护栏,转头对程昱说道:“某所虑者,又岂是马超?只怕荆州军趁势攻入城中,我军一时间很难抵挡啊。”   “将军不必太多担忧!”程昱捋着胡须,对曹洪说道:“且看马超如何行事。”   城楼下的曹军士卒,也在低声议论着,不过他们并不知情,只是看着马超麾下的骑兵趾高气昂的样子,心中不快罢了。   “哼,在咱们面前摆什么架子?”一名胡子拉碴的士卒大声说道。   旁边的同伴附和道:“就是,这时候耀武扬威的,也不知在昆阳时是如何丢盔弃甲?要俺说,就不该让他们再进城里来!”   那大胡子奇怪道:“哦?这是为何?虽然他们未必能上城帮助咱们防守,可入城之后,荆州军总要提防他们冲出城外厮杀吧?”   “真若是如此,他们又何必进城?俺估摸着,八成是昨天荆州军袭扰他们大营,马超怕抵挡不住,这才要求进城躲避的吧?”有人插话道。   大胡子皱眉道:“可是俺听说,是咱们大将军派人传令,让马超领关中军入城的。难道实情并非如此吗?”   “这也难说。”那同伴砸吧着嘴摇头说道:“不知怎么,俺总觉得今天这事有些怪异。”   “都说什么呢?啥事怪了?”这队曹军士卒的队率走了过来,闻言对那人笑道:“你又发现什么了?”   那士卒挠了挠后脑勺,迟疑道:“也说不上发现啥,就是觉得关中军似乎赶着要干啥事。你们看,他们都进城了,还这么急匆匆的……”   队率走到垛口前,身子前倾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回头笑道:“许是赶着往别处去吧?毕竟这里又没有军营可供关中军驻扎。”   旁边一名伍长却道:“只怕没这么简单。那些士卒也还罢了,可关中军的将校为何却一副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摸样?”   他这么一说,队率也不由紧张起来,仔细一看果然如这名伍长所言。虽然城头上望去并不能看的十分清楚,可那些关中军将校的样子,却瞒不过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兵的双眼。   “都给我在这儿待着!”队率心中一凛,厉声对部下说道,说完之后,他便急匆匆的向城头另一处快步而去。   见队率神情紧张的离开,这些曹军士卒有的不明所以,有的则心情沉重起来,还有的狐疑问道:“发生何事了?”   当这名队率好不容易找到领兵的都伯,将自己的发现和疑惑报与都伯之后,那名都伯看了他一眼,对其说道:“正要传唤汝等,想不到你却先发现了。”   见队率茫然不解,都伯便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队率听了之后神色肃然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回去了。   此时马超已经领着骑兵入了内城,后面的队伍却还排着长长的队伍,从城外鱼贯而入。   一名斥候从队伍前面疾驰而来,到了马超身前也不下马,低声报道:“将军!前锋距离宫门不到里许之地!”   马超听了双眼微眯,点了点头对身旁的校尉说道:“动手!”   随着马超这一声令下,早就摩拳擦掌的各部将校,立即举起兵刃纷纷下令。关中军士卒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严酷的军纪早就使得他们形成了遵命行事的潜意识。   “这是咋回事?”跟着队伍向前奔跑的一名关中军大汉,低声对身旁的同乡问道。   同乡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努嘴道:“去问都伯啊,问俺俺哪里知道?”   那大汉却自顾自的说道:“好好的,为何又要和曹军打起来?难道咱们将军已降了荆州军,这是要里应外合吗?”   普通士卒难以理解,但对于急于立功的关中军将校来说,眼下压根不会去想那么多为什么。   其实城内并无曹军阻挡,关中军这番动作,不过是将城内的百姓吓得更加魂不附体罢了。   “作孽啊!这些关中军真是狼心狗肺!”一个老头用拐杖敲着地面,摇头晃脑的说道:“这是要造反啊!”   还有些人则忙着加固门窗,生怕关中军和曹军打起来之后,乱兵趁乱劫掠。   关中军兵分数路向宫城包抄而去,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城内的各家大族。   “什么?马超竟突然动手了?”   “真是荒唐!不是说等我们准备好之后,约定时间再一同起兵吗?”   “唉,真是竖子不堪与谋啊!想不到马超竟然如此贪功心切!”   这些声音在各家堂上密室或庭院中响起时,马超正率领骑兵向皇宫扑去。   许都城本来并不大,即便当初曹操迎奉天子来此之后,也只是修筑了很小的皇宫。对于曾在许都当过人质的马超来说,皇宫附近的地形并不陌生。在马超看来,甚至不用麾下数万之众,有几千步骑就能够轻松叩开宫门,长驱直入了。   他现在担心的是后路,虽然留下庞德和张横领兵把守,但万一曹军反应迅速,将自己和部下困在城中,倒也是个麻烦。   眼看那座颇为寒酸的皇宫遥遥在望,马超心中一喜,正要加快速度冲杀而去,却见宫城内飘起一缕青烟。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下令不许用火攻吗?”马超见状,不由疑惑的对身边的那名校尉问道。   这名校尉一直跟随在马超左右,马超不知道他也无从得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干瞪眼。   正在此时,一名斥候飞马奔来,见到马超之后连忙高声喊道:“将军!宫城不知何故,宫门大开!并无曹军把守!”   马超听了愈发疑惑。他很清楚,自从天子被曹操迎到许都之后,宫中禁军便一直由曹军精锐充任,现在自己领兵向宫城进攻,曹军却放弃宫城逃跑?难道说被张横说中了,这是曹洪所用的计策?想要诱我军入城之后,聚而歼之?   “将军快看!”他身边的那名校尉,忽然出声提醒道。   马超闻言不由抬头望去,只见宫城之内火头四起,浓烟滚滚,显然有很多人同时放火,才会如此。   “速派人告知庞德和张横二将,令其务必要守好城门!”马超沉声下令之后,稍一思忖,又道:“全军突击!攻进去!”   如今他已经是离弦之箭,不攻入皇宫里迎出天子,是绝不甘心的。   “将军不可啊!”那名校尉见状,连忙劝阻道:“眼下敌情未明,恐曹军在宫内设伏,还是先等等,看前锋如何说再做决断不迟!”   马超皱眉厉声道:“曹军纵然在宫城内设下埋伏,某难道就怕了不成?”   那校尉见劝阻不住,只得跟着马超向皇宫冲杀而去。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直到从宫门之中冲入皇宫,也没发现有任何曹军埋伏的迹象。   而此时先冲入宫内的前锋将士,已在宫内大肆劫掠起来,那些避之不及的太监多被剁成肉泥,宫女则被粗壮汉子扛在肩上,任其挣扎哭喊,也无法撼动壮汉分毫。   马超见状,眉头微皱,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不过这种情形可以说是关中军的惯例了,他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上面。   “天子何在?”马超见那名率领前锋的偏将迎面而来,便高声问道。   那名偏将神色有些古怪,纵马到了马超身前,一脸茫然的对马超说道:“末将领兵入宫时,天子寝殿就已经燃起大火……”   “什么?”马超大吃一惊,厉声对这名偏将问道:“尔等未曾扑火吗?”   那偏将哭丧着脸回道:“火势实在太大,末将等只隐约听到,殿内有哭喊求救之声……”   马超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咬牙说道:“天子未必就在殿内,汝可曾四下搜索?”   “末将,末将立时就分出人马往四处寻找,可是……”他迟疑的看了眼马超,见其横眉怒目,心下打个突,连忙又接着说道:“可是找到的太监宫女,都说天子和皇后都在殿中,未曾逃脱。”   马超听了几乎一头从马上栽下来,事到如今,已经很明显了。这才是曹洪所设计策,让自己背上杀害天子的罪名,然而现在后悔也已迟了……   想到这里,马超浑身一个激灵,咬牙切齿的对那名偏将说道:“还不赶紧扑灭大火?”   那偏将听了忙兜转马头,去指挥部下扑灭宫中大火。   “将军,还是赶紧收兵退出城外吧!”身边的校尉见状,连忙对马超说道。马超冷笑一声,对他说道:“退兵?某偏不退兵,某要夺下此城!擒杀曹洪老贼,方泄我心头之恨!”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或有所料今日事   皇宫内燃起大火,自然瞒不过一直盯着此处的朝中大臣,他们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觉得马超必不会如此丧心病狂,然而很快又有消息传来,天子已丧身火海之中。至于凶手是谁,那还用说吗?   “想不到马超此子竟然如此凶残!”有人大摇其头,仿佛之前派人去和马超暗中联络的不是他一般。   也有人跌足道:“引狼入室,真乃引狼入室也!”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捶胸顿足,摇头晃脑,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虽然汉室倾颓,皇族的影响力日渐衰微,但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人,认为只要有中兴之臣,未必不能重振汉室。   北门城楼上,曹洪得知马超已率兵攻入皇宫,不由冷笑一声。他之所以要让马超领兵入城,正是程昱所设之计。虽然并未掌握确凿证据,但程昱却认为马超一定会在那些人的蛊惑之下,预谋叛乱。而纵火焚宫,害死天子的罪名,由马超来背自然最合适不过。   这等大事当然也不是程昱所能决定的,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对于程昱来说,有时候知道越少,反倒越安全。   “将军!马超分出数千人马往各门冲杀而来!”一名骑尉冲到城楼上,对曹洪高声禀报道。   曹洪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他早就给麾下部将下过命令,所以并不担心。   如今大事已定,即便丢了许都又如何?对于曹洪而言,现在守不守得住许都都不重要了。当然能够守住的话最好,至少也要消耗一部分荆州军的实力,给曹操争取更多的时间吧?   不过如此一来,城内的居民可就遭了秧。   马超麾下的关中军将士早就憋着一肚子邪火,如今得了马超向曹军进攻的命令,刚好可以顺势劫掠一番。而那些阴谋反对曹操的朝中大臣家中,也被曹洪所派出的人马趁乱屠杀一空。许都城内很快便陷入了狂暴的鲜血和屠杀之中。   虽然这些大臣中有的暗中准备了壮丁家仆,充为部曲,可在虎狼似乎的曹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马超对于这些事并不在乎,他甚至觉得越乱越好,被曹洪算计的羞怒,使得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然而在向许都各处城门进攻的过程却并不顺利,曹军显然早有准备,在城门附近设置了许多拒马等物,使得关中军的骑兵无法发挥出冲击的优势。而且曹军的弓箭手分外密集,给冲击的关中军将士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将军,还是先往北门去吧!”那名校尉见曹军防守非常严密,麾下将士如同被割稻子一般成片倒下,不由对马超说道。   马超双眼通红的吼道:“给我冲杀过去!”说着,便要催动战马亲自上阵。   他身后的近卫见状,只得硬着头皮抓住马超战马的缰绳,对马超说道:“将军,敌军早有准备,我军强攻,徒增伤亡啊!”   “是啊将军!还是先与庞德等将合兵之后,再做打算吧?”那校尉也继续劝道。   在他们的苦苦哀求之下,马超咬牙哼了一声,下令各部收拢,往北门杀去。不过各部将士这会儿都杀红了眼,正发泄着这些天来的怒火,很多人都不听号令,只顾着冲到百姓家中烧杀抢掠。   待马超率领数千骑兵赶到内城北门时,就见庞德正领兵守着城门,而城头上的曹军不断向城下抛射箭矢,附近的房屋顶上、街道巷口,也都有埋伏的曹军向城门处的关中军攒射箭矢。   马超见状,总算冷静了几分,一面分兵抄袭城内曹军后路,清理附近的曹军伏兵,一面领兵冲杀而去,与庞德合兵一处。   “曹洪老贼设计诱我等入城,却先下手害了天子,又焚烧宫城……”马超抬起头,目光阴冷的望向城楼,对庞德说道:“此间不能久留,这边杀出城去吧!”   庞德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愣怔了一下,点头应是。他虽然对天子没什么忠诚之心,可突然之间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到很意外。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张横等将,他们在外城北门突遭曹军袭击,但因为早有防备,所以并没有让曹军得手。在见到马超之后,张横才知道天子竟然已经被害。   “先杀出城去!余事待出城之后再说!”马超脸上有些发烫,领着骑兵头也不回地从城门洞冲了出去。   曹军虽然不断以箭矢向关中军攒射,但并未出兵结阵厮杀,见马超领着步骑从北门离开,曹军也并没有出城追击。   “传令各部,坚守各门,不许出城接战!”曹洪得知马超已领兵退出城外之后,与程昱对视一眼,转头对身边校尉沉声说道。   许都城内发生的事情,很快便有密探报与刘琮。   “真是心狠手辣啊。”刘琮得报之后,双眼微眯,淡然说道。说完之后,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在席间闭目养神的贾诩。   刘琮对今日之事并非全无预感,但他却没有做出任何事来防止其发生。   早在出兵之前,刘琮就曾经设想过,若是攻破许都之后,将天子刘协置于何地?是像曹操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呢,还是像曹丕那样搞一出禅让的把戏?   现在看来,恐怕曹操已经意识到,天子如今已经成了累赘,非但不能帮助他号令诸侯,反倒会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历史早已改变,诸侯群雄的时代已经成为了过去,而自己和刘备显然不是天子所能“号令”的动的。   对于刘琮来说,这样的结局似乎并不坏。杀害天子的罪名总归不会落到他头上,而且还可以打出为天子报仇的旗号,收拢人心。不过刘琮并未因此而感到轻松,甚至隐隐有些厌恶。   刘琮猜测贾诩应该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他之所以不提醒自己,恐怕也是为了让自己处于两难,免于抉择吧?只是贾诩还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早已经变得心肠冷硬。   如果有必要,刘琮不介意亲自下令杀掉刘协,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和他亲自下令又有何异?想到此处,刘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第一百八十章 誓报此仇诛贼首   马超领兵从许都北门杀出之后,径直往己方大营而去。行至半路,张横追上马超,对其问道:“将军,现在天子被曹军所弑,恐怕会推到将军头上,如此一来,我军将如何应对?”   “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马超扭头看了一眼许都城头,恨恨说道:“回营之后,汝等整顿人马,某亲往荆州军大营去一趟!”   张横诧异的看了看马超,迟疑问道:“将军往荆州军大营去?所为何事?”   “以我军之力,恐怕无法攻破此城。”马超笔挺的眉毛微微皱起,沉声说道:“何况今日之事,吾也要说与刘琮,免得有什么误会发生。”   说完之后,马超提起缰绳猛夹马腹,催动战马向前疾驰而去。张横望着马超的背影,不由轻轻的摇了摇头。   “马将军怎么说?”他麾下的一名校尉策马行至张横身旁,低声问道。   张横叹道:“只怕咱们是回不去关中了。”   那名校尉吃惊道:“怎会如此?”   “罢了,先回大营吧,早知如此,便不用拔营了。”张横无奈的说道。方才他率领数千人马把守外城北门,虽然与曹军并未接战,但被其密集的箭矢,也射死射杀不少部下。想到出兵以来屡屡不顺,阵亡的士卒也还罢了,受伤的部下缺医少药,恐怕接下来几天还要死人。   到了大营之后,各部将士疲惫不堪,少不了低声埋怨。其中还有很多城外士卒并不知发生了何事,此时便向攻入城内的士卒打听。   “哈!你道为何曹军会突然向咱们进攻?其实是咱们先动的手!”一名百人将得意洋洋的说道:“俺们入了内城之后,便向皇宫直扑过去,那会儿俺还想着,只怕要好一番厮杀才能杀得进去。谁知道还没到近前,就见宫城里面火头四起!”   未能入城的士卒听了,不由面面相觑,疑惑问道:“会不会是别部人马,先于你们冲杀进去?”   “哪里来的别部人马?”这名百人将傲然抬了抬下巴,环顾众人说道:“俺可是前锋部中,要说最先冲入皇宫的,除了俺们就再无别人!”   他下首一人仰面道:“那这宫里的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百人将架着胳膊,摩挲着脸上的大胡子说道:“你们也不想想,除了俺们,原本在宫内的又是何人?”   “竟是曹军不成?”有人不可置信的问道。   “放火的自然是他们了。”百人将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天子也已经被烧死啦!”   众人神情一凝,纷纷摇头,其中一人瞪大了双眼对百人将问道:“此事当真?”   百人将轻蔑的冷笑道:“自然是真的,你们在城外哪里知道?俺可是亲自抓了两个太监,仔细问过。他们说我军还未入城之前,守卫宫城的曹军就紧闭宫门,在宫内堆积了许多柴薪,只等我军入城之后,便立即燃起大火。”   “可,可是天子呢?”另一人连忙问道:“天子就这么烧死了?”   百人将哼了一声,低声道:“天子寝宫被锁得死死的,等俺们赶到的时候,整个宫殿都烧塌了,别说个人,就是铜铸的金人也得融化了!”   他的话让众人陷入了沉默之后,毕竟在普通士卒的心目中,天子还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见大伙儿都低头不语,这名百人将顿感无趣,晃了晃腰带上挂着的包袱,只听一阵“叮铛”乱响。   “嘿嘿,这次总算没白跑一趟。”百人将得意的对众人说道:“俺趁乱从宫里面弄的,估摸着总能值点钱吧?”   对他这种炫耀,众人都颇为无语。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些哭哭啼啼的妇女所吸引了。   “怎么还从城里掳来这么些女子?”五大三粗的壮汉们眼睛都看直了。   百人将随意的望了一眼,淫笑道:“有宫里的,也有城里大族人家的。俺也掳回来两个……”   未能入城的士卒颇为艳慕,而那些守卫城门的则大感不平,不过谁让他们运气不好呢?然而话说回来,比起那些战死在城内的将士,他们总算幸运的多了。   庞德领着断后的数千步骑赶回来之后,本来要见马超,待得知马超领着千余骑兵往荆州军大营而去之后,他也只能先整顿麾下人马,命令各部抓紧时间立营。   此时已经是晌午过后,荆州军各部霹雳车仍在向许都城头抛射石弹、火弹等。而城内的曹军也不甘示弱,以霹雳车进行反击。由于曹军霹雳车有城墙掩护,损失并不大。在曹军霹雳车的反击下,荆州军霹雳车倒是有了一些损失。   由于马超先派了斥候往荆州军大营通报,吕蒙便得了刘琮命令,让他放马超所领人马从营中通行,往南门大营而来。   进入荆州军的连环营盘之中后,马超见荆州军各营之间壁垒森严,营中通道虽然四通八达,却又隐隐有曲折无尽之感,不由心中凛然。   他倒不是害怕刘琮突然翻脸,埋伏兵马将自己杀死,而是单纯从战术角度考量。直到此时,马超才真正意识到在昆阳时荆州军为何在自己的猛攻之下,却依旧能坚守营寨,最终以援军突袭,将己方击退。   事实上东门大营各部人马,多数都在营外列阵,以防城内曹军突袭霹雳车阵位。马超见营内并无多少荆州军将士,不由对刘琮的胸怀大为敬佩。若是自己突然领兵进攻,从背后猛击荆州军的话,恐怕东门大营就要损失惨重了。   不过马超也意识到,倘若没有荆州军引路,只怕自己都不知该如何绕将出去。   东门大营其实和南门大营连为一体,马超到了南门大营中军营内时,一时还有些恍惚。   翻身下马之后,马超才看到辕门之下站着数人,其中一人身材颇高,样貌虽然并不如何英俊,但脸庞线条却颇为硬朗,浑身上下,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不用说必然是刘琮了。   马超摆手阻止了护卫的跟随,大步上前对刘琮拱手道:“可是征南将军、成武候?”   “正是!孟起年少英才,吾久欲面晤,今日终偿夙愿!”刘琮含笑拉着马超的手,一同往帐内而去,马超略感诧异,但也未曾抽出手掌。这年头若非关系很好,是没有握手并肩而行的行为的。不过马超并没有觉得唐突,反倒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进入大帐之内分宾主落座,马超便迫不及待的将今日城内之事详细道出。特别是进入皇宫以后所见所闻,更是说的非常仔细。   刘琮听完之后,先是和贾诩、法正等人对视一眼,这才对马超笑道:“将军所言,吾亦知之。”   马超闻言大吃一惊,他自然不会怀疑刘琮这是欺骗自己,那么刘琮麾下的细作探子的能力,就实在是太强了。恐怕自己的事刘琮也都知道的非常清楚吧?   “却不知将军来此,所为何事?”见马超低着头蹙眉不语,刘琮便对他问道。   马超回过神,抬头对刘琮说道:“曹洪设此诡计,欲使某蒙受弑君之冤,为天下公敌,某怎能善罢甘休?某此来,正是向大将军请求,让某领兵攻入城中,亲自斩杀此贼!”   “曹洪只怕还想不出如此毒辣之计。”贾诩微微一笑,对面露疑惑的马超说道:“除了程昱,恐怕许都城内也不会有人设此毒计了。”   被贾诩这么一说,马超也猛然醒悟过来,以拳击掌,恨声道:“既如此,那程昱老儿,某也绝不会放过!”   刘琮稍一思忖,对马超说道:“将军不必着急,如今你我既已罢兵言和,共同对付曹洪,攻破许都只在反掌之间。不过将军可曾想过,攻破许都之后呢?”   “攻破许都之后?”马超之前并未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不由迟疑地看着刘琮,面露不解之色。在他想来,不管是荆州军攻破许都还是自己先攻入许都,只怕最终许都都是要归荆州军所有。而自己当然是在报了陷害之仇后,领兵返回关中。   刘琮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将军与吾合兵攻破许都,曹操又岂能不知?”   “即便知道,又能如何?”马超听了傲然挺胸说道。他现在还真的不怕和曹操翻脸,毕竟曹操最大的敌人是刘琮才对。只怕曹操以后还会拉拢自己,也未尝可知呢。   刘琮见状,抚掌赞道:“将军真乃关中豪杰也!”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骑着战马疾驰而来,到了大帐之前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帐内,对刘琮禀报道:“报大将军!许都西门某段城墙已被我军霹雳车毁伤,垮塌处有十余步!”   马超闻言精神一振,大为喜悦,对刘琮说道:“外城既已攻破,就让某领兵冲杀入城吧!”   刘琮含笑起身,对马超说道:“将军稍安勿躁,想来用不了多久,其他各部也将有破城消息传来。”   虽然马超心中颇为焦急,却还是点头应了,不过很快东门、南门陆续有斥候回报,已将许都外城城墙攻塌数段。见马超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刘琮便对他说道:“虽已攻破外城,可曹军霹雳车数量众多,将军此时攻城,只怕将士们伤亡太重。”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或可以此为开端   马超又何尝不知道强攻将会使得部下伤亡惨重?他稍一沉吟,起身对刘琮说道:“既如此,某便先回营内整顿人马,明日再攻城!”   “好!”刘琮与他一同来到帐外,握着马超的手说道:“不过吾有一事,却要请孟起相助。”   马超讶然的看了眼刘琮,说道:“大将军但有驱使,某怎敢不从?”   “是这样的。”刘琮松开手,一边和马超并肩而行,一边说道:“吾所以要领兵北上,除了迎奉天子之外,亦是为了要减轻刘豫州之压力。毕竟曹贼亲自领大军往攻,吾担心刘豫州势单力孤,又是新得冀、青、并等地,根基不稳,抵挡不住曹操。”   对于刘琮和刘备结盟之事,马超自然知道,闻言转头对刘琮问道:“却不知大将军要某如何行事?”   刘琮放慢了脚步,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刘豫州乃是吾之盟友,吾岂能在其危难之际坐视不理?然而若是仅仅攻下许都,却未必能让曹操收兵。你可能还有所不知,曹操此次出兵,不但将其家眷都带入军中,其他文臣武将的亲眷部曲,也都一同随行。”   “此事某倒是曾听人说过,不过……”马超说到此处,不由双眼大睁,半晌才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曹操老贼早就存了放弃许都之心,所以才会弑杀天子,好嫁祸于大将军!”   刘琮笑道:“不想却被孟起抢先一步。”   马超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刘琮说道:“罢了,此事绝不可能瞒得过天下人。”   “正因为曹操早有放弃许都之心,吾才要在攻破许都之后,继续引兵北上。”刘琮扭头看着马超,对他说道:“为能速破许都,吾决意仍旧对许都围三阙一。”   这样的攻城战术几乎已是攻城惯例,除非将敌军主力围困城内,想要聚而歼之的话,一般为了攻占敌军城池,都会采用这样的战术。毕竟有了逃生之路,守军的防守意志就不会那么坚定。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只要守军存了逃生之念,对攻城一方来说,攻城就会相对容易许多。   马超自然也知道刘琮这么做的目的和原因,只是他对曹洪,特别是程昱恨之入骨,勉强点头道:“那便让出北门就是。”   刘琮笑道:“孟起放心,曹洪等人即便逃出许都,也绝逃不出我军追击。倒是孟起可曾想过,攻破许都之后,和吾一同北上,讨伐曹贼?”   “一同北上?”马超听了这话,颇为心动。现在既然已与曹操闹翻,何不与刘琮结盟,共同对付曹操呢?他不禁又想起昨日那山羊胡所言,不由微微颔首,对刘琮说道:“蒙大将军不弃,某自当领兵与大将军一同北上,讨伐曹贼!”   刘琮见状,脸色却严肃起来,沉吟片刻之后,忽然对马超说道:“吾亲领大军出叶城之前,便曾派出赵云、张绣及高顺等将,分兵三路往关内进攻。”   马超闻言大惊失色,对刘琮问道:“竟有此事?”他见刘琮神色郑重,绝不像是虚言哄骗,不由又追问道:“却不知如今赵云等部到了何处?”   “前几日接到军情文书,只怕现在高顺所部已攻入关内,赵云和张绣也将在数日内,向关内进攻了。”刘琮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对马超说道:“曹操授意程昱、曹洪等人弑杀天子,如此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所以吾想,不若由孟起修书一封,将此间之事详细告知令尊。”   “这……”马超心中极为震惊,多少还有些不快,他没想到荆州军竟然还分兵三路,往关内进攻。要知道关中军主力如今都在关外,虽然关内还有数万人马,可散落各州郡之中,如何能是荆州军的对手?   若非刘琮今日告知,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想到此处,马超越发气恼,横眉冷眼的对刘琮说道:“大将军既然已派兵进攻,想来以荆州军之战力,关内之空虚,必将一鼓而下,何必又让超多此一举?”   刘琮哈哈一笑,对马超说道:“孟起何必生气?之前两军交战,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现在既然化敌为友,吾自然也不会再令赵云等将向关内进攻。所以孟起这封信,总还是要写的。”   马超听了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对刘琮道:“是某性子急躁了些,大将军勿怪!”   待马超领着部下离开之后,刘琮便对贾诩说道:“以先生之见,马超是否还会反复?”   “只要我军攻破许都,一路北上,马超等将,必然不会再生反复之心。”贾诩捋着稀疏胡须,说完之后忽然展颜一笑:“想不到,想不到啊!”   刘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先生想不到什么?”   “老夫之所愿,竟然能在有生之年得偿,这可不是想不到吗?”贾诩心情很好,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刘琮望向许都方向,见其上空黑烟滚滚,不由沉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对他来说,攻下许都只是开始而已。在出兵之前,刘琮也曾考虑过,是否以此为全面进攻的开端。以荆州军目前的实力,似乎力有不逮,毕竟益州等地才平定不久,还未能将其潜力挖掘出来。然而此刻,刘琮却觉得,未尝不可一试!   外城被荆州军霹雳车攻塌数段的消息,并没有让曹洪太过紧张。毕竟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对城内防守的曹军将士来说,顿时感到压力大增。   “荆州军会不会现在就出兵进攻啊?”一名曹军士卒爬上城墙坍塌后形成的废墟,对身前的队率问道。   那队率表情严肃的摇了摇头,低声道:“现在或许不会就来,但迟早会以步卒向城内猛攻的。”   他身后的部下听了都沉默不语。倒是刚爬上来的一名百人将咧嘴道:“来便来!难道俺们手里的环刀是摆设不成?”   见大伙还是垂头丧气,毫无斗志的样子,这名百人将不耐烦的摆手呵斥道:“都滚下去!免得还没等荆州军打杀过来,尔等就被吓破了胆子!”当部下都退下了废墟之后,百人将望着城外仍然不断向此间抛射石弹、火弹的荆州军霹雳车,心中暗道,兄弟们加把劲啊!俺可是等了太久了!早知如此,谁愿意入特卫营谁入!哪里有你们这么痛快……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秋夜喋血月光寒   许都外城城墙被荆州军以霹雳车轰塌数处之后,位于外城和内城城墙之间的曹军霹雳车,也便失去了遮蔽,损伤逐渐增多。   不过荆州军却始终未曾出动步卒,向外城发起进攻。然而霹雳车攻势却始终未停,到了傍晚时分,仍然不断向城内抛射石弹。   外城城墙在如此猛烈的持续轰击下,不断崩塌,首先是西门城门,紧接着南门和东门的城门都相继垮塌。护城河因大量碎石泥土而阻塞,已失去了防御作用。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内城和外城残存的城头上陆续点起火把。   “今夜只怕荆州军不会来吧?”一名曹军校尉在内城城头,望着昏黄天色下的城外,心中暗自思忖。上午与马超所部激战时间虽然不长,但部下伤亡不小,若是荆州军以步卒攻城的话,还不知能否抵挡得住。   他麾下的一名别部司马匆匆走来,低声对他说道:“属下所部,又发现逃走了数人,如今加起来,已有三十余人逃亡。”   这名校尉脸色一沉,瞪了别部司马一眼,厉声斥责道:“汝是如何带兵的?这才几天,竟然有如此多的士卒逃亡?难道一个都没抓回来吗?”   那司马迟疑道:“倒是,抓回来了两个,因为……”   “这两人如何处置了?”校尉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恶狠狠的问道。   “还,还关在城下。”这名别部司马小心解释道:“属下觉得当下正是用人之际,便未用军法。”   校尉冷哼一声,对其说道:“怪不得你部士卒逃亡如此之多!不杀一儆百,军法自然不为人所畏,要来何用?”   “可是……”别部司马还想再为部下求情,却听那校尉怒道:“还不将那二人取来杀之?”   那两个倒霉的逃兵身首异处之后,倒是让城下的曹军士卒为止凛然,安分了许多。   曹洪得知部下逃亡之事,却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心里很清楚,许都城是守不住的,就算把这些逃亡的士卒都抓回来,又能如何呢?   此时外城城墙几乎已损毁殆尽,荆州军抛射的石弹,甚至都密密麻麻的堆起很高。外城城墙大段崩塌,形成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豁口,而那些残存的城头,宛如废墟之中的山峰一般。   城内的霹雳车也损失惨重,几乎有大一半都已损毁,剩下的也不断出现各种各样的故障。大部分是因为高强度的使用,而造成绳索磨断,或是一些部件折断。虽然数百名工匠们一直在努力修补,但在这样频繁的使用下,还是显得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不过曹洪现在的心情并不沉重,反倒因为解决了长久以来未曾解决的问题,变得有些轻松起来。毕竟那些朝中大臣若是联合起来作乱,还是颇令人头疼。   今日趁着关中军入城的时候,曹洪所派出的人马突然杀出,将那些阴谋叛乱的朝廷大臣满门斩杀,几无漏网之鱼。对曹洪来说,格外痛快。   半天之内,许都城内数十家大族近千人口死于非命,使得孔融等人在得知消息之后,大为惊诧,尤其是有消息说动手的是曹军,更是让孔融等人感到极为惊惧。   他们怎么想,曹洪也并不关心。在曹洪看来,这些人无非是能说会道而已,如今这个乱世中,他们作用有限。   曹洪现在所关心的,是如何在荆州军的进攻下,坚守更多时间,从而给曹操征讨刘备争取到更多时间。他知道刘琮急于攻下许都,好给曹操造成更大的压力,从而迫使曹操改变战略。   所以曹洪和程昱都一致认为,荆州军在毁坏外城城墙之后,势必会以步卒强攻。   “轰隆!”一枚火弹拖着长长的黑烟,带着呼啸之声从城外飞来,越过外城残存的城头之后,正砸中一架曹军霹雳车。不过这架霹雳车因抛杆折断,已被曹军放弃,因此附近并没有多少曹军将士。   火弹引燃了霹雳车上的绳索木桩,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将附近的内城城墙熏得更黑,内城城头上的曹军将士,眯着双眼,捂着口鼻低声咒骂着。   一个身材不高,年纪却不小的老卒从垛口处向外望去,忽然高声喊道:“荆州军!荆州军井阑车!”   随着他的高声喊叫,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的看到了城外密集的荆州军,透过滚滚黑烟,看到许多高耸着的,缓缓逼近的井阑车以及无数荆州军方阵。   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之时,荆州军各部步骑陆续向许都发动了强攻。   对许多荆州军将士来说,进攻许都和进攻别的城池并无多大区别。   数万人马缓缓向许都城下逼近,身在其中荆州军将士,除了有些紧张之外,更多的是兴奋和期待。   “现在天子既然已死,是不是就该咱们大将军登基当皇帝了?”一名荆州军校尉,骑在战马上,扭头对身旁一脸严肃的吕蒙问道。   吕蒙双眼微眯,沉声对他说道:“汝觉得除了大将军,还有何人可以称帝?”   那校尉听了两眼放光,对吕蒙道:“如此一来,将军也就是开国功臣了啊!”   “这些事,只怕你们几个没少议论过吧?”吕蒙脸上的表情终于不那么严肃了,似笑非笑的对这名校尉说道:“难道你以为大将军会不知道吗?”   “啊!这倒是。”那校尉挠了挠下巴,顺势将头盔缨带松了松,说道:“可惜无人上表请大将军称帝,否则属下等一定紧随其后。”   吕蒙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其实那个想法他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未曾细想,现在听了这个校尉的话,却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若是我来上此表呢?”吕蒙低声对这名校尉问道。   那校尉愣怔了一下,喜道:“将军愿意如此吗?若是将军愿意上表,属下等定与将军一起!”   吕蒙微微颔首:“此事你等知道就好,待攻破许都之后,咱们再商议吧。”   “喏!不过许都城已经成了这般摸样,恐怕用不了一晚上,咱们就能攻入城中!”这名校尉望着越来越近的许都城头,信心百倍的说道。   然而曹军却并没有如同他想象那般不堪一击。   从残破的外城城墙后面,仍然不时有石弹、火弹抛射出来。不过很快就会遭到数架荆州军霹雳车的集中攻击。往往连那残存的城墙都毁坏崩塌。   外城废墟之后,无数曹军将士手持武器,紧张的等待着。他们在荆州军霹雳车的轰击下损失不大,不过士气却被打击的非常严重。   尤其关中军叛乱,焚毁皇宫,弑杀天子的消息,让很多曹军将士,感到非常沮丧。甚至有人暗中嘀咕,既然天子都已经不在了,何必还要死守许都?眼下敌军并未围困北门,何不从北门弃城而去?   城外的曹军斥候已经被荆州军逼得退回了城内,望着越来越近的荆州军人马,曹军将士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战斗依旧以双方抛射箭矢开始,其中有许多还是燃烧的火箭,在密集的箭雨之下,荆州军却顶着盾牌顽强的向城下逼近。   曹军本来也有许多神弩车,不过在曹洪的命令下,都从外城转移到了内城城头,若非如此,恐怕又将损失一大半神弩车。   坍塌的城墙所形成的废墟犹如山包一般,曹军将士居高临下,以弓弩向进攻而来的荆州军攒射,而荆州军则以刀盾手列阵在前,缓缓逼近。   相比之下,荆州军井阑车上的弓箭手,却又比废墟顶端的曹军更高一些,在他们的压制下,曹军弓弩手也付出了很大的伤亡。   “杀!”冲到废墟之下的荆州军将士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踩着碎石破砖,弓着腰向上攀爬。有人被近在咫尺的箭矢射中,身子一歪滚了下去。有人刚爬到曹军附近,便被乱枪刺死。但是几乎没有人因此而退缩——事实上现在即便想退也不可能了。   身后仿佛有无数只手推搡着,令前面的将士身不由己,只能奋力扑向曹军!   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十人的代价,伤者惨叫着,刀光在血光中闪烁,断肢被无数人踩过。鲜血很快浸透了废墟,每一块碎石上,似乎都沾满了鲜血和碎肉。   残存的外城城头上,曹军弓箭手不顾城墙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的危险,不断向密集的敌军人群中攒射箭矢,同时也被荆州军井阑车上的箭矢杀伤。   一名曹军弓箭手射出箭矢后,正要伸手去取箭袋中的利箭,却听“嗖”地一声,心中虽然预感到了强烈的危险,疲惫的身体却让他的反应慢了那么一瞬。而就是这么一眨眼的时间,从远处射来的箭矢已狠狠钻入了他的脖颈。   他仿佛脚下一软,便从早已没有垛口的城头上翻身坠下,落在满是碎石断箭残尸的地上时,这名弓箭手双眼睁得大大的,眼中却已毫无生气。天空中的残月清辉,透过滚滚浓烟洒落下来,却照不亮这些死者的面庞。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夜之间破许都   荆州军的猛烈攻势,使得在外城防守的曹军将士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很快东门的曹军便抵挡不住,被吕蒙麾下各部杀入外城。残存的曹军散落在各处顽强抵抗,却逐渐被淹没在荆州军人潮之中。   内城城头上的曹军并没有袖手旁观,他们用神弩车、用弓箭向攻入外城的荆州军不断抛射。在他们的支援下,东门曹军将领总算收拢了数百残兵败将,往南门而来。   吕蒙见状,分出数名将校领兵架起云梯,向内城城头蚁附登城,进攻强攻,而他自己则率领数千步骑,向外城南门进攻。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赶到,对吕蒙高声说道:“报!关中军也已出兵,分为三路,其中一路由庞德率领,欲与我军共同进攻!”   吕蒙听了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并不愿意与关中军合兵一处,在他看来,关中军将士虽然也颇为悍勇,但毫无军纪,各部各兵种之间缺乏配合,实在算不上什么强有力的盟友。不过和关中军联合之事已成定居,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斤斤计较,没有大局观,因此对此也没有表示反对。   而且吕蒙也没有将最为困难的任务,都交给关中军,而是在等到了庞德之后,简短的商议了几句。在吕蒙的建议下,庞德也分出两千步卒,与荆州军一起向内城城头强攻,其余人马则和他一起,跟随吕蒙杀向南门。   荆州军人马本来就比曹军要多,再加上马超这一万余步骑,顿时给曹军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外城防线已经千疮百孔,曹洪见状,只得下令外城各部退回城内。在荆州军的强大攻势之前,撤退入城更是非常困难。好在曹军在内城城头安置了大量的神弩车,密集的攒射之下,硬生生的将荆州军挡住了片刻。饶是如此,也有数百曹军将士被荆州军截断退路,除了投降者之外,多数都被荆州军射杀。   “将军,只怕我军已无法抵挡敌军进攻了啊。”程昱身披战甲,握着长剑,对曹洪低声道:“也到了该考虑弃城之时了。”   曹洪浓眉紧锁,咬牙切齿的说道:“难道就不能再多坚持几日吗?现在就弃城,实在令人不甘!”   “唉,我军即便现在弃城,恐怕也要损失惨重,若再这么坚守下去,只怕将要全军覆灭啊。”程昱扭头望向城下蜂拥而至的荆州军人马,低声说道:“即便多守上三五天,可损失这许多人马,对曹公又有何益?”   他的话让曹洪心中凛然,脸上阴晴不定。难道是自己太过关注名声,反倒忘记了初衷?对曹洪来说,败给刘琮并不可耻,但若是能败的好看一些,未尝也不是一种安慰。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很是不妥!   程昱见曹洪低头沉默不语,正要再劝,却听城下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他不由扭头望去。   曹洪也被这欢呼声所惊,和程昱一起望向城下。   “荆州军攻上城头了!”一名校尉有些慌张的冲上城楼,对曹洪说道。   其实不用他说,曹洪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冷哼一声,让身后一名偏将去将敌军反击下城。待那名偏将离开之后,曹洪稍一沉吟,对程昱说道:“事不宜迟,这便弃城吧!”   然而要想从容撤退,却也绝非易事。首先要保证城头不失,这就需要留下一部分人马,而且还不能留的太少。其次退兵之时必须约束各部,否则若是都争先恐后的出城,很容易相互踩踏,拥挤在城门之下进出不得。所以虽然曹洪和程昱之前已经有了计划,但现在要按照计划行事,却也需要进行调整。   守卫在北门的将领,乃是曹洪的心腹亲信,否则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他。   “关中军会不会在北门外埋伏?”曹洪下了城楼之后,翻身骑上战马,对程昱低声问道。他知道马超被自己陷害,恐怕现在对自己恨之入骨,若是在北门之外设下伏兵,恐怕会非常麻烦。   程昱也骑上了战马,沉吟片刻对曹洪说道:“既然关中军与荆州军合兵一处,想来不会在北门与我军为难。”   曹洪有些狐疑的问道:“哦?这却是为何?”   “刘琮所欲得者,又岂是许都一城?不过许都不克,他又何以北上?”程昱深吸了一口气,却险些被浓烟给呛着,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之后,他才又道:“所以刘琮的目的是要尽快攻克许都,放开北门,不过是让我军将士心无斗志,好从北门逃生罢了。”   曹洪点头道:“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   正说话间,一名浑身血污的曹军将领骑马冲了过来,身后仅有数十骑兵,看样子是他的近卫。见了曹洪之后,这名将领惊慌喊道:“将军!荆州军已攻破内城东门!”   “什么?”曹洪没想到荆州军战力竟然如此之强。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便强攻登上城头,占领了东门。   那名曹军将领有些羞愧的说道:“荆州军和关中军合兵,人马众多,属下部众虽拼死抵抗,却……”   “不用说了!”曹洪此刻已冷静下来,沉声对他说道:“你立即回去收拢部下,往北门退走!”   “从北门退走?”这名曹军将领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反问道。之前曹洪给他的命令是死守内城,绝不让荆州军攻入城内,即便荆州军破城而入,也要率领部下与之巷战。   曹洪点了点头,说道:“能收拢多少部下便是多少,记住,尽量避免与敌接战,速速退出城外便是!”   那名曹军将领喜出望外,应诺之后立即打马而去。   由于上午关中军入城后造成的混乱,城内百姓此时都还紧闭门户,就连那些朝廷大臣如孔融等人,也都约束家人仆从不许窥探,因此曹军从北门撤退之时,反倒没有多少百姓跟随出城。   荆州军攻破了东门之后,很快又攻破了许都内城南门,留守在城头的数千曹军死伤大半,余者见逃生无望,只得跪地请降。至于趁着黑夜和混乱逃走的曹军溃兵,也有不少。   到了刘琮入城之时,城内残余的曹军将士已基本上被肃清。一夜之间,许都告破!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违抗军令斩立决   入城之后,刘琮先往皇宫而去。此时宫内大火仍未熄灭,刘琮见状,立即下令部下扑火。与刘琮一同入城的马超见状,愤然道:“我军攻入宫城之后就曾将火势扑灭,这必然是曹军后来又放的火!”   刘琮望着烈火中不断崩塌的宫殿,沉声对马超问道:“何处是天子寝宫?”   “只怕早已烧成了一片白地。”马超愣怔了一下,回道:“当时火势就已经很大,无法扑灭。我军将士曾试图冲进去搜寻天子,无奈烈焰熊熊,难以进入。某领兵退出宫城时,寝宫已经被烧塌了。”   刘琮闻言,低头默然片刻。   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不,确切的说,是汉王朝就此灭亡,但这个时代,还在滚滚向前。   他对皇帝刘协并无恶感,甚至还有些同情,但这并不能阻止他领兵北上,进攻许都。甚至在猜测到曹洪要对刘协下手之后,他也没有对马超做出任何暗示。虽然即便刘协活着,也不可能对刘琮造成任何威胁,但现在刘琮需要他死去。   这或许看上去非常冷血,但刘琮并没有感到愧疚。   “会不会天子被曹洪暗中劫走,故意放火加以掩饰呢?”张横小心翼翼的猜测道。   马超摇头道:“应该不会吧?”   “若是劫走天子,恐怕也难以掩人耳目。”刘琮转过头,对马超问道:“宫内可还有幸存太监宫女等?”   马超略有些尴尬的说道:“将士们入宫之后,倒是杀了一些人,还掳走了不少宫女。”   刘琮微微颔首。他对关中军军纪之松弛早有所知,因此并不感到奇怪。而他之所以要先到皇宫来,正是表明他的态度——无论如何,他至少在名义上还是大汉臣子,是大汉的成武候、征南将军。   从皇宫出来之后,刘琮见城内火光四起,不由皱眉道:“不是说残敌已经肃清了吗?为何还不让将士们扑灭城内之火?”   跟在他身后的魏延和吕蒙等将,闻言连忙回道:“末将等已遵大将军之令,让将士们往各处救火去了。想来火势太大,起火的地方又多,所以一时未能扑灭。”   “务必于天亮之前将各处火头扑灭!”刘琮骑着战马,沉声说道:“走,往司空府去看看!”   就在刘琮等人往曹操府邸而去的时候,东城一条小巷之中,传来一阵哭喊哀求之声。   “各位大爷放过她吧!她还是个孩子呀!”苍老的声音夹杂在哭声中,显得极为软弱无力。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外的院子也很小,看样子不过是普通人家。此时几个关中军壮汉,正在院中。他们有的举着火把对这家人中的男子拳打脚踢,有的按住了一个年约三十的妇女,还有一个独眼汉子正撕扯着一个十多岁女孩身上的衣物。   那妇女被按住手脚,紧闭双眼歪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却并不挣扎。一名壮汉跪在她身前,不停耸动着,旁边的两个同伴伸手在这女子的身体上乱抓乱拧,那女子仿佛毫无知觉似的,只低声啜泣。   而她的女儿却拼命扭动,拳打脚踢,不过那独眼汉子却任她踢打,淫邪地笑着,毛茸茸的大手猛地撤开了少女的衣襟,火把的照耀下,就见她的白色贴身亵衣也被扯下,娇小挺拔的玉兔跳跃而出,更使得这独眼汉子兽性大发,低头张口就咬!   少女撕心裂肺的尖叫哭喊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下一刻却被独眼汉子恶狠狠的掐住了脖子,她惊恐的瞪大双眼,努力想叫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努力想呼吸,却如同被甩到案板上的鱼儿一般。   “住手!”半掩着的院门猛地被人从外面踢开。紧接着数名荆州军将士旋风般的冲了进来。   正在施暴的几名关中军士卒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待回头看是关中军,其中一人便淫笑道:“嘿嘿,是荆州军兄弟啊,吓俺一跳,还以为是曹军突然杀来了呢。”   带队的荆州军队率沉着脸怒斥道:“大将军有令,不得骚扰城内百姓!尔等还不快住手!”   “嘿嘿,俺可是没用手啊!”骑在那女子身上的关中军汉子转过头,嬉皮笑脸的说道,同时还示威般的挺了挺身子。   这名队率见状,脸上露出厌恶之色,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提刀指向他喝道:“都给我拿下了!”   “慢着!都是自家兄弟……”这伙关中军中的伍长见状连忙迎上来,伸开双臂阻拦道:“兄弟们憋得久了,不过是玩玩几个女人,有甚么大不了的?”   他身后的一名关中军壮汉也满不在乎的说道:“就是!有本事自己去找啊,抢咱们的女人算什么本事?”   “好,很好!”荆州军队率怒极反笑。那伍长见状,伸手欲拍这名队率的肩膀,却只觉得眼前刀光一闪,紧接着胳膊一凉!   他的手臂已被这队率一刀斩落!   “违抗军令者,杀无赦!”队率一声怒吼,数名部下举刀挺枪,将试图反抗的两名关中士卒当场砍杀,那独眼龙见状,忙丢开怀中少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捣头如蒜:“各位大爷!俺知错了!放过俺吧!俺还没来得及干啥坏事咧!”   两名荆州军士卒用长枪压在他的肩头,其他人扶起被打倒在地的男人,那队率冷冷的看了一眼独眼汉子,沉声道:“押走!”   那少女扑到母亲身边,低声呜咽着。   一件袍子从她背后披了过来,待她惊觉回头时,却只看到那名队率正向院子外而去。袍子上沾染着血迹,也带着暖暖的体温,在这个深秋的寒夜中,格外温暖。   “你,还有你守在此处。”院门外隐约传来那队率的声音,接着便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关中军军纪败坏,上午那种情形之下,都敢在城中胡作非为,现在他们又是以胜利者的身份入城,岂能不烧杀抢掠?   如果仅仅是一两起这样的事件也还罢了。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冲突发生,刘琮很快便得知了这种情况。   “违抗军令者,立斩!”刘琮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愤怒。他转头看了一眼马超,双眼微眯,问道:“孟起以为如何?”   马超本来还想为部下求情,见刘琮眼神冰冷,不由心中悚然,点头应道:“谨遵大将军之令。”在荆州军的强力镇压下,事态很快便得到了控制,很多关中兵面对荆州军将士时,明智的选择了投降,而凡事不信邪,敢反抗的,都做了刀下之鬼、枪下亡魂。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具名劝进封王爵   到了天将佛晓时分,马超麾下一名偏将都被荆州军所杀,他麾下的校尉惊恐万状地跑来找马超,本想大倒苦水,却被马超狠狠责打了一顿。   相比之下,张横所部倒是显得极为老实。这倒不是他们天性良善,而是自知在关中军中就地位低下,压根不敢跟马超所部争夺,因此反而没惹出什么祸事。   马超的心情很不好,部下如此不争气,使得他大失颜面。至于被荆州军杀死的部下,他恨不得再杀一遍!   当然也不是所有部下都如此,除了张横所部之外,庞德麾下的数千人马,也基本上没有人参与到烧杀抢掠之事中。这是因为庞德在领兵攻城之前,就曾下过严令,在和荆州军吕蒙所部一同攻入城中之后,他便派出亲信领近卫严肃军纪。   天亮之后,荆州军将士就在各处张贴布告,安抚城内百姓,劝谕藏匿逃亡的曹军溃兵投降。至于清理城内废墟尸体等事,也由荆州军将士承担起来。   “大将军,何时出兵追击曹洪所部?”马超用过早饭之后,便急不可耐的找到刘琮问道。   刘琮揉了揉眼角,笑道:“吾已派黄忠将军领轻骑营追击而去,大军休整几日之后,再行北上。”   “哦,原来已经派出追兵了吗?”马超有些失落的说道。   刘琮招呼他在席间坐下,自己走到火塘边,捡起一根柴禾拨弄着火堆,对马超说道:“你我两军都迭经苦战,不休整几天恐怕将士们熬不住啊。”   “可若是曹军因此有了准备,岂不是让咱们以后攻城大为困难?”马超有些不解的对刘琮说道。   刘琮笑了笑,与旁边坐着的贾诩对视一眼,转头对马超说道:“也不急在这几天时间。”   “既如此,某便先告退了。”马超站起身来,迟疑片刻,对刘琮说道:“只是我军粮秣辎重都很缺乏,还望大将军施以援手。”   刘琮点头道:“你我两部现在俱为一体,有荆州军将士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关中军兄弟。至于冬衣,我也已经让人往此间送来,恐怕再过两三天便能运到。”   待马超谢过离开之后,刘琮回到案几之后,对贾诩问道:“先生可知道,方才已经有数人联名劝吾封王之事?”   贾诩愣怔了一下,继而笑道:“大将军觉得时机未到吗?”   “天子才驾崩,他们也太着急了些吧?”刘琮揉着额角,颇有些无奈的对贾诩说道:“此事还是要麻烦先生,去劝劝他们。”   贾诩听了一脸为难的说道:“此事只怕老夫也劝不住啊……”   封王之事是由吕蒙抢先提出,并请魏延等将具名上书,呈给刘琮的。   在当前形势下,这本来是顺理成章之事,然而吕蒙等人太过操切,反倒让刘琮陷入被动。这也是法正和诸葛亮等人之所以不同意的原因。   不过刘琮也知道,此事最多在拖上个把月,毕竟现在天子驾崩,从法统上来说,理应有宗室继承大统,昭告天下。然而曹操和刘备会怎样应对,现在还是未知之数,如果刘琮表现的太过急切,很可能会使得刘备选择暂时蛰伏,以投靠曹操来换取生存,继而联合起来与自己对抗。   这其中的关联,非得有大局观之人才可明了,对此刘琮倒也不责怪吕蒙等人,只是将此事暂时搁置起来。   刘琮即便在进攻许都之时,也一直密切关注着北方的局势。   曹操在攻克邺城后,并未就此停下,其他各路人马也向冀州各地进攻。而刘备在吞并了袁谭所部,占据青州之后,迅速回师西进,对袁尚和袁熙穷追猛打。如今刘备亲率数万大军,正与袁尚和袁熙所部在幽州厮杀。   至于并州,正如贾诩所料,在张飞放弃了一些不重要的城池之后,逐渐集中了兵力,同时也分散了韩遂所领的关中军兵力。根据特卫营所探查的情报来看,已经和韩遂所部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只要张飞能够守住并州的部分地区,就能够给曹操的侧翼造成很大威胁,对于刘备来说,也能够减轻很多压力。   想来此次攻克许都,即便不能让曹操改变主意,也会让其麾下将士产生极大的震动。   吕蒙等人上书劝刘琮封王之后,见刘琮毫无动静,又被贾诩和法正等人劝说,这才明白刘琮的苦衷,遂按捺住急切之心。   攻入许都的第五天,刘琮便领兵北上,马超所部一万余众,也随之同行。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时分,天气颇为寒冷。更令将士们苦恼的是,刚出发没多久,天空中便开始下雨。虽然雨势不大,但凄风苦雨,地面湿滑,进行不易。   一路上还能看到曹军所遗尸体,有些已经被野狗撕扯得不成样子,而那些新起的坟茔,则是安葬荆州军轻骑营将士的。很显然黄忠率部追上了曹洪,并且发生过数次战斗。   马超深恨程昱和曹洪设计陷害自己,因此恨不得领着骑兵追上去,亲自追击曹洪残部。   曹军从许都撤退之时,已经损失大半,而且因战败退走,士气更为低落。在退出许都后的几天里,不断有士卒偷偷逃亡,到后来甚至有百人将、都伯之类的军官率领部下一同逃走。   这些脱离了曹军的溃兵,有的往故乡而去,有的则劫掠乡里,为祸百姓,遇到荆州军斥候却远远逃开,生怕被荆州军盯上。也有一些曹军溃兵不愿意祸害百姓,无法生存,只得主动向荆州军投降。   这场雨一下就是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安营扎寨之后,将士们总算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有了火堆可以取暖。虽然捡来的柴禾很潮湿,烧起来烟雾很大,但营帐内总比外面要暖和许多。   到半夜时分,雨仍未停,因无法在露天燃烧篝火,荆州军大营中比平日要黑暗许多。   “杀啊!”黑暗的雨夜中,外围的数座大营突然遭到了敌军的偷袭!   虽然值守的荆州军将士拼命抵抗,却因无法看清敌军情形,被敌军趁隙强登上了寨墙。一时间杀声大作,形势陡然危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唯有死守家乡地   深秋雨夜,突遭敌袭,荆州军各营将士从睡梦中惊醒,虽不知敌情如何,却并未慌乱。伍长、什长迅速安抚手下兄弟,借着营帐内微弱的火光穿戴甲胄,紧张的等待军令。百人将、都伯等人则往别部司马帐中候令,而司马则在派出斥候打探敌情的同时,严令麾下部众不许擅动。另一方面,则安排弓箭手待命,以防遭到敌军攻击。   相比之下,关中军各部就显得惊慌失措,除了马超所在的大营皆为其亲信精锐,以及庞德等将校直领的各营之外,很多关中军将士都在惊醒之后乱成一团。若非他们的营垒并不在外围,恐怕不用多久就会被敌军所攻破。   冰凉的雨水从望楼上的圆木缝隙之间滴落,落在添了油脂的火盆中,发出“滋”地一声。紧接着一支箭矢从营寨外面射来,擦着吊挂火盆的铁链“膨!”地射在了木桩上,使得火盆剧烈晃动,火苗也随着忽明忽暗。   望楼上的荆州军士卒虽已受伤,却只匆匆裹扎了伤口,便以弓箭向敌军反击。不过他在明处,而攻来的敌军却隐在黑暗之中,很难对敌军造成太大威胁。   登上寨墙的正是曹洪所部将士。曹洪率残部四千余步骑从北门撤出许都之后,经鄢陵、尉氏两城时将城内守军共两千余众都编为部曲。在尉氏稍作抵抗之后继续北逃,却分出一千余众伪装成主力,诱使黄忠所部追击。自己则率领余部埋伏在尉氏以东三十余里的荒野之中。   对荆州军大营夜袭之初,曹军进展颇为顺利,但随着荆州军将士反应过来,曹军的攻势便逐渐被抵挡住了。   已经冲入外围大营的曹军都是曹洪麾下精锐之士,分为数队向大营深处冲击,试图将荆州军截为数段,彻底打乱营内荆州军之间的联系,制造更大的混乱,从而一举将这座营寨攻破。   然而荆州军将士却很顽强,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很快组织起来,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战队,在曹军的冲击下拼死抵挡。   双方将士借着营内外微弱的火光厮杀着。论打夜战,荆州军无论是从指挥体系还是战术上,都比曹军高出一筹。随着时间的流逝,曹军的突袭优势逐渐消失,而荆州军在稳住局势之后,立即便开始了凌厉果决的反击!   一队队骑兵从位于后方的大营中杀出,他们举着浸透了油脂的火把,冒着风雨杀入黑漆漆的夜色之中。遭到曹军进攻的外围大营中的荆州军将士,知道附近各营都是自家人马,因而底气很足,自然士气高昂。分散的战队逐渐合兵一处,战力也因此为之提高。   “你带人冲上寨墙,别放走了曹军!”营内别部司马提着环刀,指向寨墙对身边一名都伯下令道。那都伯应声而去,很快便从甬道上冲到了寨墙之上。   这名别部司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着营内的敌军冷笑一声,率兵冲杀而去。   在荆州军的凌厉反击之下,冲入营内的曹军将士,很快便意识到,无法再取得什么效果了。虽然营外仍然有曹军向营内攀爬支援,但营内的曹军却已抵挡不住荆州军的反击,开始向寨墙退去。   率领这部曹军的偏将见势不妙,便立即收拢了数百名部下,准备夺下大营辕门,好让更多的部下冲入营中。   守卫在营门附近的荆州军,经过刚才的血战之后只剩下五六十人,且多数都已负伤。因此处有两个硕大的火盆,火光倒是非常明亮。率领这些步卒的荆州军百人将见敌军再度蜂拥而至,冷笑一声,对部下大声喊道:“兄弟们!守不守得住营门?”   几十个彪悍汉子齐声嘶吼道:“守得住!”   这名百人将飞快的扫了一眼部下,见兄弟们都已做好了准备,便微微颔首,转过头凝神望向冲杀而来的曹军。   他并不用担心阵型战术之类的问题。这些平时都已经训练过许多次了,几乎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在他看来,只要兄弟们能像平时训练那样发挥出一半的实力,都完全能够抵挡得住曹军的进攻了。毕竟敌军也都是步卒,双方并没有兵种上的差距。   “杀啊!”前面的曹军士卒手持长矛,高声呐喊着,冲到了荆州军阵前。   那名百人将眼疾手快,举刀将刺向自己面门的长矛挡开,怒吼一声顺势劈砍!粘稠滚烫的鲜血从敌人身上迸射而出,他却浑然未觉,侧身避开了后面一名曹军刺来的长矛后,左手扬起抓住矛杆,狠狠一拽,那曹军猝不及防之下,顿时随之扑了过来,却被这百人将手起刀落,斩掉首级。   惨烈的厮杀在辕门下激烈进行着,辕门上的荆州军弓箭手,面对营门外的曹军不断攒射箭矢,另一面则给门前的同袍提供支援。   “嗖!”一支箭矢擦着那名曹军偏将的头盔飞过,扎入他身后一名曹军的脖颈,那曹军士卒捂着脖子,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那曹军偏将对这样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浑然不觉的指挥部下继续强攻。   荆州军将士的长枪折断,环刀卷刃,身边倒下了一个又一个兄弟,然而却没有人畏缩逃跑,更没有人跪地投降。他们抓起战死兄弟的武器,只要还有一丝一毫力气,就仍然死战不退。   营门附近的兄弟们拼死抵抗,终于给营内校尉领兵合围争取了时间,随着那名校尉率领部下冲杀而来,这百余曹军将士反而被冲为了数段,很快便被消灭殆尽。   曹军偏将虽然被护卫保护到最后,但寡不敌众,终被乱枪刺死。死不瞑目的他握着长矛缓缓倒下之时,营内其他各处的曹军将士,也多半被荆州军所消灭。   刘琮得知曹军趁夜偷袭劫营的消息时,虽然并不担心,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并不是对己方斥候疏于防范感到不满,只是如此一来,让刘琮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曹洪的决心。   曹洪之所以会放弃许都,是因为许都城地处中原腹地,无险可守。如果他死守许都的话,最终的结果虽然能多拖延一段时间,但终究会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而他主动放弃许都之后,却因此灵活了许多。   最为重要的,是曹操在豫州经营已久,民心渐附,更不用说其部下文武多出自颍川、陈留二地。而自从进入尉氏之后,便进入了陈留郡内。对于曹洪及其麾下大部分将士而言,陈留乃是他们的家乡,抵抗之心当然有增无减。   至于曹洪为何会选择夜袭劫营,在刘琮看来这并不是曹洪在投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必然是程昱所设之计。其目的也并非是要以此一举击败荆州军——如果能够达到这样的目的当然最好——实际上,曹洪还是希望通过这样的进攻和袭扰,拖慢刘琮率军北上的步伐。   如果曹洪真的打算孤注一掷,希望通过劫营来击败荆州军的话,势必不会采用这样分路突袭的战术。   “大将军!攻入我军营内的曹军已多被消灭,其余敌军趁夜色逃走,各部将校前来询问,是否继续追击?”法正匆匆地从帐外入内,对刘琮问道。   刘琮摇头道:“传令各部,不必追击。”   荆州军大营外数十里之地,曹洪见敌军骑兵陆续返回,不由双眼微眯,对身旁的程昱说道:“罢了,我军也撤退吧!”   此战曹军损失了五百多名将士,攻入营中的曹军几乎无人生还,侥幸逃出返回的,不过聊聊数十人而已。不过曹洪并没有太过失望,毕竟他本就没有抱太大希望。正如刘琮所料,他之所以派兵夜袭劫营,目的并不在于击败荆州军,从而将刘琮赶回许都甚至荆州。   “此去陈留,只怕也难以抵挡的住荆州军啊。”曹洪调转马头,对程昱说道:“雍丘、扶沟等地人马,俱已抽调一空,恐怕到陈留还要再征募士卒。”   程昱沉吟道:“不妨将汝南、陈国两郡国之兵,也都调来。当此形势之下,汝南和陈国也不必留兵防守了。”   曹洪听了却犹豫道:“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等若将汝南和陈国拱手相让?”   “还是先守住陈留,再考虑其他罢!”程昱回头望望夜雨之中的荆州军大营,因距离甚远,只能看到隐约光芒。   曹洪思忖片刻,点头道:“既如此,某这便派人前去调兵。”   “只要能在陈留坚守月余,或许便会有转机。”程昱分析道:“刘备亲领大军征讨幽州,其他地方兵马不足,势必无法抵挡曹公所领各部。现在唯一可虑的,便是曹公尚未消灭刘备,而刘琮已逼近邺城,彼时若刘备回师南下,与刘琮一南一北夹击我军,则我军应对起来,就更加困难了。”“是啊。这么说来,咱们就必须死守陈留了啊。”曹洪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彼时怎可为盟友   曹军退走之后,荆州军大营内便逐渐恢复了之前的景象。死者的遗体收敛掩埋,只是将荆州军和曹军分开了。伤者被医护营的医官和护士照料的很好,哪怕是被俘的曹军伤兵,也没有将他们丢在野地里任其自生自灭。   血腥味很快被风雨冲散,仿佛并未发生过惨烈的战斗一般。   到了天亮时分,雨却仍旧下个不停,将士们用过早饭之后便拔营出发,伤兵们坐着医护营的马车往后方而去,惹得关中军将士频频张望,颇为好奇。   “想不到荆州军对他们的伤兵如此照顾!”一名关中军骑兵望着渐行渐远的医护营马车队,感慨的对同伴说道。   那名同伴也不无羡慕的说道:“是啊!要是咱们军中也能如此,谁还怕受伤?”   “听说就算断手断脚的人,回了荆州也有官可做,却不知是不是真的?不是说残废之人不许做官吗?”那骑兵想起昨日听来的传闻,便很是疑惑的对同伴说道。   他前面的什长扭头说道:“你从哪里听来的?哪里是当官?不过是给一份差使做罢了。要想做官哪儿有这般容易?”   “可俺听说,他们回到荆州之后,除了有田亩房屋之外,还多半管着什么,预备什么的?”那骑兵很是不忿的追问道。   什长干脆放慢了马速,与他并肩而行,望着长长的队伍说道:“那叫预备役,就是平时不吃兵粮,但也隔三差五的操演,若是战事需要便从中抽调精壮,进行补充。荆州军年老的士卒或是俺这样的什长、伍长就多半如此,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原来是这样。”那名骑兵掏了掏耳朵,叹道:“不管怎么说,总比咱们……”   什长扬起马鞭虚抽一鞭子,吓唬道:“还不闭嘴!咱们又如何?也是你能说道的?”   关中军将士的议论,并没有传到马超的耳朵里,不过即便他听说,也只会冷笑一声而已。在他看来,刘琮实力雄厚,才能如此厚待将士。若是换了自己是荆州牧、成武候,征南将军,何尝不能如此?   不过经过昨夜曹军劫营之事后,马超也开始反思起来,为何荆州军将士会如此镇定如常?而自己麾下的部众就显得惊慌失措?   若论起打的恶仗,马超自认麾下部众也经历的不少,可相比之下,比起荆州军将士远远不如。也许之前遇到这样的情况,马超并不会多想,但有了对比之后,却不由他不为之深思。   “将军为何郁郁寡欢?”张横见马超蹙眉沉思,低头不语,便出言问道。   马超苦笑一声,对张横问道:“我军在关内时尚不觉得,可如今和荆州军相比,我军战力之低,实在令人堪忧啊。”   张横摸了摸鼻子,低声道:“荆州军横扫半壁江山,必有其过人之处,我军与之相比固然相差甚远,但也不是毫无优势。何况我军现在已与荆州军联盟,荆州军越强,对我军来说便越好。”   “联盟之事,并非吾能做主啊。”马超叹了口气,对张横说道:“如今韩将军正领兵在并州与张飞厮杀,那张飞乃是刘备依为臂膀的大将,而刘备才是征南将军的盟友……”   张横皱眉思忖片刻,声音更低了几分:“莫非将军是说,以后或许还会与荆州军为敌?”   “以后之事谁又能说得准?”马超斜瞄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总之我军现在越来越不成样子,就算对上曹军,也未必就有把握。看来得好好整顿一番才是!”   不过马超心里也很清楚,他现在乃是客军的身份,想要整顿谈何容易?   张横却被马超这话说的有些心神不宁。   在尚未与荆州军合兵之前,张横还一直劝说马超领兵退回关中,然而在荆州军攻入许都之后,张横的想法便逐渐改变了。他虽然对天下大势并无明确概念,但也隐隐觉得,如今的荆州军已势不可挡。   尤其是天子驾崩之后,已经有很多声音传出,据说荆州军中已有不少将领联名上书,请求刘琮封王。封王之后,又将是什么呢?难不成再找个汉室宗亲立为皇帝,要这么说来,刘琮又何尝不是汉室宗亲呢?   是领兵回关中继续当自己的土皇帝,还是跟着刘琮打江山,这似乎是个不用考虑的问题。   因此张横这些天便一直暗中盘算,如何脱离马超投奔到刘琮麾下。为此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当初若是跟着成宜和马玩二将一起闹事,现在就能和他们一样成为刘琮所部将领了。   见张横一脸沉思的摸样,马超有些奇怪的问道:“将军在想何事?”   “没,没什么。”张横回过神,支吾道:“末将在想,荆州军如今实力已足以与曹操相争,且看样子很有可能最终击败曹操。”   马超点头道:“曹操两面受敌,当然难以抵挡了。”   “然则征南将军之目的,仅仅是扫平曹操吗?”张横循循善诱地说道:“将军可曾想过,荆州军若是攻灭了曹操之后,又将如何?”   他这么一问,马超便有些愣怔了,凝神思忖片刻,扭头对张横问道:“你说这话是何意?”   张横低声说道:“荆州军刚攻入许都之时,就曾有将领联名上书,请封刘琮为王,此事将军可曾听说?”   “这事倒也略有所闻。”马超不解的看着张横,不知道他为何又忽然问起此事。   见马超还是懵懵懂懂,张横干脆把话挑明了,梭巡了一眼周围之后,对马超说道:“以末将观之,只怕刘琮早晚要称帝!”   “哼,这有什么?”马超不以为然的说道。他早就想过此事,以刘琮目前的实力,就算立即称帝,谁又能奈他何?   张横眯着双眼说道:“彼时若刘备尚在,还能为盟友乎?”   对于这个问题,马超之前却未曾考虑过,闻言不由点头道:“是啊!刘备岂能甘居征南将军之下?到时候只怕又是一番征战!”   “或许不会等到那种时候了吧?”张横有些唏嘘的说道:“能跟随征南将军平定天下,何尝不是件幸事?”马超听了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第一百八十八章 调兵南下援陈留   初冬,天色阴沉,邺城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自从许都失守的消息传来之后,这几日各种流言四起。有说马超领关中军入城之后叛乱,欲劫天子,混战时引发宫内大火,天子因此驾崩。也有说此事乃是刘琮指示,入城之后又纵容关中军在城内烧杀劫掠等等。   除了这些流言之外,自然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不过这些声音太过微弱,很难传播开来。   那些家在许都或是附近的曹军将士,得知荆州军大举进犯,无不群情激愤。若不是曹军军纪严酷,恐怕就有很多人要请求曹操回师南下,夺回许都了。相比之下,天子驾崩之事反倒没有引起什么太大反应。如果说有的话,也是很多人因此而想到,是否应该劝曹操进位称王?抑或直接登基建帝王之号?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在汉室宗亲中找个年幼的子弟,让曹操立其为皇帝。不管怎么说,汉室三百年来的统治,即便如今已毫无威望可言,但总归可以用来掩人耳目。无论如何,也算是块遮羞布。不过有这种念头的人,却并未立即行动起来。   对于投机者而言,重要的不是所持的理念——如果他们有的话——重要的是时机。   就当下的形势来看,曹操称王也好,登基为帝也罢,其实并无多少障碍。毕竟天子已经驾崩,如今正是人心浮动,不知所归之时。既然如此,再重新立个小皇帝,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即便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若是不能抵挡住刘琮北上,恐怕连立足之地都要失去,还奢谈什么称王称帝?现在曹操亲领大军屯驻邺城,其余各部正在冀州攻城略地,可是不彻底消灭刘备的话,很可能会陷入南北受敌的危险境地。   邺城内暗流涌动,曹操自然不会一无所知。对他而言,当下的局面早有所料。放弃许都将重心北移,是他早就已经制定好的战略。毕竟许都距离荆州南阳太近,又地处中原腹地,无险可凭。之前两次被刘琮领兵攻至许都城下,曹操就已经动了迁都之念。   之所以拖延到现在,当然有很多原因,不过即便是现在迁都,曹操也觉得为时尚早,只是形势使然,不得不如此罢了。当初曹操与荀攸、郭嘉等人商议之后,才最终决定领大军北上,以便在讨伐刘备的同时,将据点北移。从而确保后方根基稳固。   按照目前的局势,曹操和荀攸、郭嘉等人商议之后,决定先从讨伐刘备的军队中,调回一部分南下,以保有陈留。从战略上来说,便是南守北攻。待消灭刘备势力再伺机与刘琮争夺天下。   为了加强陈留郡的防守力量,曹操决定派曹纯督帅虎豹骑与夏侯渊、李典、乐进等将共计两万余众,往陈留增援。   曹纯字子和,是曹仁之弟,曹操之从弟。今年三十四岁,正当壮年。他少年丧父,与一母同胞的兄长曹仁分家居住,后继承了其父的家业,颇为殷富,家中僮仆、宾客有上百人之多,但他纲纪督御,不失其理,乡里咸以为能。且颇好学问,敬爱学士,学士多归焉,由是为远近所称。中平四年,曹纯年未弱冠即进入朝廷担任黄门侍郎,年仅十八岁。   虎豹骑则是曹操麾下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   曹操的军队最高指挥机关叫“霸府”,军队分三部分:中央军、地方军、屯田军。地方军是州郡的守军,屯田军是边防军。中央军分内外两军,外军实际上是驻守在外但受曹操直接指挥的,中军称武卫营,是京城及皇宫的禁卫军,是曹操的直属部队,如今有八万余人。   而曹军中军的中军就是虎豹骑,是最核心的精锐,一部分保卫曹操及霸府,一部分常年留守皇宫,统领多由曹操亲属统领,称领军将军,曹仁、曹洪都当过虎豹骑的领军将军。此次曹洪留守许都,虎豹骑则由曹纯以议郎参司空军事身份都督虎豹骑,跟随曹操北伐。   不过为了曹操为了保持对刘备的压倒性优势,并没有将这四千虎豹骑全部调给曹纯,而是分出了两千骑,交由曹纯督帅。   如果单纯从骑兵数量对比来看,曹军对荆州军并无太大差距,但是双方骑兵中的精锐相比,荆州军便稍胜一筹。   究其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便是荆州财富较多,刘琮又一直非常重视骑兵的建设和投入。加上吕布投靠之后,便主持骑将的训练,使得荆州军中,涌现出许多优秀的骑兵中下级军官。在他们的带动下,各部骑兵都有不少精锐之士。   除了最初由刘琮一手打造的,由南阳军骑兵和张绣所部骑兵为底子组成的玄甲营、明光骑之外,以骑兵为主的轻骑军等,也都是荆州军骑兵中佼佼者。可以说荆州军攻坚,所依仗的多为炮车营,但野战中的突击力量,则全赖骑兵。   曹纯等将率部陆续离开邺城之后,前锋很快进入陈留郡内。而此时刘琮所率大军也已进驻尉氏。   尉氏城并不大,城墙低矮,连护城河都没有。不过对于荆州军来说,并无多少区别。因荆州军数万大军人马众多,唯有在城外安营扎寨才可容身。否则若是都挤进城内,只怕连转身都困难。   曹操调兵南下支援曹洪的消息,很快便由特卫营的密探侦知,并将密信送到了尉氏荆州军大营之中。   对于这个消息刘琮并不感到太过意外。陈留乃是曹操起家之地,若是陈留有失,对曹操而言无论是政治声望乃至将士忠诚度,都将产生很不利的影响。   然而要想攻破陈留,还必须先扫平许都西面的颍川等地。即便颍川的曹军多是地方军队,战力不强,兵微将寡,可还是能对荆州军的侧翼和后方造成一定的威胁。   为此刘琮派出甘宁率领刘虎、成宜等将,分兵三路攻略颍川郡内其他各城。   这三路人马总计五千余众,对荆州军而言,并不会显得兵力太过分散,何况陈留郡与颍川郡紧邻,随时都可以将其调回。   十月初,曹纯等将所率援军两万五千余,已全部进入陈留,与曹洪所部七千余众合兵一处。建安八年的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终下决心靖宇内   陈留郡治所便在陈留城,而陈留城在尉氏东北一百余里处。若是轻骑疾驰,一日之间便可往返。不过双方大军云集于此,频繁出没的都是精锐斥候。   初冬的旷野满目萧瑟,寒风自阴沉沉的天边吹来,旗帜猎猎作响。荆州军各营将士,都已换了冬装,就连关中军不少士卒,也享受到了荆州军冬衣带来的温暖。   严整平直的寨墙甬道上,持着长枪大戟的士卒目光警惕地梭巡着,掠过灰蒙蒙的、被寒风吹起的尘沙,望向遥远的远方。   营帐内还没有生火,但因布料厚实,又刷过桐油,所以寒风难以侵入。除了少数因值夜而轮休的将士外,营帐内多数空荡荡的。士卒们在各自将校的率领下,正在进行训练。   刘琮披着黑色大氅,与贾诩等人在营内漫步而行。   “曹操此次分出两万五千余人马南下,与曹洪所部合兵共守陈留,倒是应对的颇为从容啊。”刘琮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际,转过头对贾诩说道:“以先生之见,我军现在给曹操造成了多少压力?能否减轻刘备所受威胁?”   贾诩思忖片刻,缓缓摇头:“从曹操的应对来看,似乎打定主意要先在南线防守,同时集中所能集中的兵力,欲一举消灭刘备。前几日,不是有消息说曹操派人与袁尚、袁熙兄弟接触了吗?这说明曹操依旧打算先消灭刘备,之后才回师南下。”   见刘琮蹙眉沉思,贾诩又分析道:“大将军的真正意图,恐已为曹操所明。”   “哦?”刘琮下意识的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不仅仅是他,法正等人也都不由自主的望向贾诩。对他们来说,也能隐约猜到曹操或许已经对己方的战略有所了解,但若是细究起来,理由却不是非常充分。   贾诩一边走,一边说道:“曹操调动两万人马南下,对其总兵力而言,或许会影响攻伐刘备之战,但又不至于影响太大。这其中的度,曹操把握的很是精准,其目的也正是避免与我军决战,以争取先行消灭刘备。”   刘琮闻言微微一怔,眯着双眼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曹操守南而攻北?扫平刘备之后,再伺机与我军一决雌雄吗?”   “正是如此。”贾诩感叹道:“然则我军深入曹军腹地,可谓四面皆敌,稍有不慎很可能满盘皆输。”他转过身对刘琮说道:“当此时,大将军也该下定决心了。”   他所谓的下定决心,自然是指改变之前的“援刘抑曹”战略目的,改为扫平曹操和刘备等势力,一统宇内,平靖天下。   刘琮思忖片刻,对法正、徐庶等人说道:“诸位以为如何?”   “军师所言,正当其时也!”法正率先表态道:“今时势异变,大将军拥强兵据雄州,自当荡平宵小,扫灭顽逆,还天下朗朗乾坤,抚海内而镇四方!”   徐庶也道:“如今我军士气高昂,粮秣充足、军械精良,正是大将军横扫九州,定鼎天下之机也!”   至于魏延等将,也都纷纷表示,唯刘琮马首是瞻,愿肝脑涂地,竭尽全力。   刘琮此时心情却非常冷静,或许是他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因此只是微微颔首,沉默片刻后环视诸人说道:“愿诸君勿忘今日之言!”   既然战略目的要变,那么全局布局就要有所变化。刘琮等人回到中军大帐,经过简短的商议之后,决定以赵云为征西军领军将军、庞统为征西军军师将军,领张绣、高顺及益州诸将,合兵五万余,由关中而出。以周瑜为征东军领军将军、鲁肃为征东军军师将军,领黄盖、凌操等江东三营五万余人马,自淮南北上,进攻青、徐。   再加上刘琮所领的这五万余众,荆州军可谓倾巢而出,大举围攻。   如此一来,刘琮就不必急于进攻陈留,而是在尉氏城外按兵不动。   荆州军不动如山,可曹纯却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之前还未曾与荆州军交过锋,虽久闻荆州军战力之强,心中却总是有些不服气。更何况他现在督帅曹军精锐中的精锐虎豹骑,更为其增强了许多信心。   好在有曹洪压着他,才没有让曹纯领着虎豹骑直冲荆州军大营。否则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曹洪简直无法想象。   虎豹骑虽然是精锐骑兵,但在战场上却也不是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若是敌军有城池营垒可持,并不出城出营野战,虎豹骑就只能干瞪眼。所以要有步卒和其他兵种相配合,才能最大限度发挥虎豹骑的威力。这一点曹洪可是在荆州军手下吃了好几次亏之后,才最终明白的。   从邺城调动而来的曹军,因之前连克黎阳、邺城等地,士气正盛,普遍对荆州军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   曹洪对此颇感无奈,他虽不知刘琮已改变了战略,但荆州军进驻尉氏之后便按兵不动,反倒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按理来说,荆州军攻破许都之后,兵锋应直指陈留才是。即便在进攻许都后荆州军需要休整,以之前的对战激烈程度,荆州军也没有必要进行长期休整。就曹洪了解的情报来看,荆州军既不缺乏兵员,更不缺少粮草军械。虽然眼下已经入冬,可对荆州军来说影响并不大。   那么刘琮所领这五万大军,驻屯于尉氏按兵不动,又是为什么呢?如果说是为了先扫平侧翼的颍川,那现在也已经几乎达成了目的。   就在曹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从颍川传来,颍川太守赵俨领一万余军民,在阳城死守,击退了刘虎所部……   这个难得的好消息,顿时让曹洪大为振奋,对于赵俨此人,他当然也有所了解。之前守卫许都之时,赵俨提出望阳城募兵,曹洪还觉得有些不太妥当,没想到赵俨竟然能够募到如此多的军民,而且成功的防守住了荆州军的进攻,不得不说让曹洪等人颇感意外。然而陈留与阳城之间有刘琮大军阻隔,若要直接派兵支援,显然要绕行,时间上是否来得及不说,分兵势必会影响陈留的防守,因此曹洪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可谓喜忧参半,一时间难以决断。   ☆、第一百九十章 唯有抢先破布局   阳城在颍川郡治所阳翟西北,背依嵩高山,城外颍水环绕,地形非常有利于防守。而从阳城再往西北数十里,便是一个重要关口——轩辕关。过了轩辕关就离洛阳不远了。这里聚集了不少当初从关内逃难的大族百姓,人口繁密,民风彪悍。   赵俨来此募兵后,得到了不少世家大族和豪强的支持,短短数十日便募到五千余步骑,再加上壮丁民夫,足有一万余众。本来赵俨募得人马之后便要往许都而去,没想到形势变化太快,荆州军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迫使曹洪放弃许都。如此一来,赵俨只能改变原来的计划。   荆州军在攻入许都后便分兵攻略颍川郡内各城。首先是许都附近的长社、新汲等地望风而降,紧接着甘宁所率人马毫不费力的攻占了阳翟,并由刘虎率领两千步骑轻取阳关,之后沿颍水逆流而上,直扑阳城。   刘虎自领兵讨伐郡内各城以来,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因此多少有些轻敌大意。虽然得到了特卫营的情报,知道赵俨在阳城募兵之事,却觉得没什么可担忧的。认为只要自己率兵攻到阳城城下,赵俨即便不投降,也会带着军民逃走。   在这样的心态之下,刘虎焉能不败?好在随后甘宁领兵赶到,才没被赵俨所部一举消灭。饶是如此,也损失了五百余人马。   刘琮得知消息后,依军法对刘虎降职罚俸,使得荆州军中有些同样飘飘然的将校们,顿时为止凛然,收起了对曹军的轻视之心。   军事上的偶尔失利其实并不是刘琮最担忧的。赵俨利用刘虎轻敌冒进,以众击寡设伏取胜,固然使得荆州军扫平侧翼,保障后路未能按照原定的时间完成。但在刘琮看来,这背后所说明的东西,才真正值得自己重视。   抛开赵俨的个人能力不谈,他之所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募集到大量愿意从军的人马,首先要归功于那些选择了支持他的世家大族和豪强。事实上选择支持赵俨,还是在支持曹操。这说明曹操这几年的统治已经获得了许多世家大族和豪强的支持。   从关内逃往豫州的世家大族、豪强百姓,如果不是因为曹操的治理政策,恐怕很难在豫州立足。这是双方合作的基础,也是这些饱受战乱之苦的大族豪强和百姓,支持曹操的主要原因。   那么难道说荆州就不能提供同样的条件,或者说更加优厚的待遇吗?刘琮相信这些人绝不会毫无所知。既然知道,就必然会有对比,在有了对比的情况之下,仍然选择曹操而不是自己,这其中必然有各种方面的原因。   是荆州新政的原因吗?刘琮认为或许有部分人会因为对新政不了解,而产生抵触抗拒之心,但他也绝不会因此而对新政进行根本上的改变。毕竟荆州能够发展到今天,新政功不可没。   由于荆州新政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世家大族对官场的垄断、打破了佃户对豪强地主的人身依附关系,势必会引起保守派的反对和攻击。这一点刘琮心知肚明,但正因为如此,才使得更多的人有了生存保障,更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对于保守的世家大族和豪强地主,刘琮以前的态度是非常强硬的,盖因那些人在乡间影响力巨大,严重阻碍了新政的推行,成为刘琮的绊脚石。尤其是在南阳时,新政初行,优势未彰,更成为很多人攻击刘琮的理由。在那种情况之下,刘琮唯有行雷霆手段以取保新政推行。   然而现在的情形,又和当初在南阳时,有所不同。   豫州世家大族还罢了,毕竟很多早已依附于曹操,可谓休戚与共。而这些自关内迁徙而来的大族豪强,其实与曹操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或者说忠诚度远不如颍川本地文士集团那么高。   他们之所以选择与刘琮对抗,无非是担心豫州被刘琮吞并之后,刚刚安定的生活又要变得动荡不安,无法在当地立足。或者是认为曹操的实力足以与刘琮相争,只要曹操率领大军返回,未尝不能夺回许都。   以荆州军当前的实力,攻破阳城并不难。然而这些大族豪强很可能不断叛乱,甚至会影响到已经被攻占的其他地方。如果一味镇压,势必会引起更加强烈的反弹。不过对他们也不能太过妥协,这其中的度并不好把握。   刘琮担心甘宁采取过激的手段,为此专门亲笔写了一份书信,由信使送去。在信中刘琮告诫甘宁“勿以屠戮为快”,同时也提醒甘宁对那些抗拒到底的人“诛其心重于斩其首”,说白了就是宽柔并济,分而治之。   到了十月中旬,在甘宁亲率三千精锐的进攻之下,赵俨所部伤亡惨重,不得不放弃阳城,自轩辕关退往洛阳。甘宁所部追至轩辕关,苦战三日,终破此关。至此颍川境内,再无大的抵抗。即便有些零星曹军残部骚扰,也不足为虑了。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内,荆州军不但攻占了颍川郡内的其他各城,还分兵攻略汝南、陈国两地。由于曹洪之前已经将这两地的大部分军队调往陈留郡,因此荆州军各部进展非常顺利。   不过对于曹洪来说,这半个多月就显得颇为难熬了。如果说之前曹洪还隐约觉得对峙的时间越长,对于曹操就越有利的话,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荆州军按兵不动,蓄势待发才最为危险。   “报!”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赶到,呈上军情。曹洪看完之后双眼微眯,从昨日起,便陆续有紧急军情从各地送来。除了汝南、陈国两地的求救文书之外,徐州也发现荆州军有北上的迹象。   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让曹洪稍稍有些失神。座中诸将对此事也有所了解,见曹洪神色严肃沉默不语,各自暗怀心事。   曹纯见状,起身对曹洪说道:“将军!荆州军意图数路并进,大举来攻,我军又怎能在此地坐等?不若先发制人,以打乱荆州军之部署!”   “子和之言,诸位觉得如何?”曹洪沉吟片刻,环视堂上诸将问道。   夏侯渊和李典、乐进等人也早有此意,闻言纷纷说道:“我等愿领兵出击!”   他们自从到了陈留之后,虽不像曹纯那么急于求战,但对曹洪始终采取防守战略,颇有微词。在夏侯渊等人看来,荆州军虽然强大,但己方也不是毫无机会。尤其是随着汝南、陈国两地的军队调入陈留后,麇集于陈留的曹军总数已接近五万之众。   虽然这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郡县兵,也就是地方军队,但总也有些战力。只要运用得当,未尝不能与荆州军一战。   所以曹纯的提议,其实也正是夏侯渊等人的心声。   见诸将都有出战之意,曹洪便又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程昱,后者见他望了过来,微微颔首示意。   “既如此,我军便发兵尉氏!”曹洪见状,便不迟疑,起身对堂上众人说道。   这半个多月来曹洪除了调动汝南、陈国等地人马往陈留集结之外,并未放松对荆州军的警惕,不断派出斥候往尉氏等地窥探。对于刘琮所部人马的动向虽不能说了若指掌,但也总算心中有数。   若是按照曹洪的本意,自然是以守卫陈留为要。可是现在形势已有变化,很显然刘琮不但亲自领军北上,还和关中马腾皆为盟友,使得其麾下的益州军团、汉中军团可以从关中杀出。而东面的扬州军团,业已厉兵秣马,试图攻略徐州、青州。   当此形势之下,曹洪也只能放弃防守之念,主动出击,以求能在荆州军三路大军围攻之前,抢先破其一路。如果能达成这一目的,则刘琮之部署将因此而被打乱。从大局上来说,就能够给曹操消灭刘备之战争取到更多时间。   出兵的军令下达之后,曹军各部将士反应不一。那些从许都撤出的曹军将士,得知消息之后都颇为担忧。他们对荆州军战力之强,已经形成了恐惧心理。在他们看来,守在陈留就行了,何必主动出兵?   然而军令不可违,哪怕再怎么不想和荆州军作战,除非当逃兵,否则只能跟随大军出动。   曹洪所部自陈留出兵,自然瞒不过荆州军斥候。消息很快传回尉氏大营中,刘琮得知后虽有些意外,却并不太过担心。   即便曹洪不主动来进攻,刘琮也打算在数日之后领大军往攻陈留。既然曹军先行出动,那就让他们来好了。   分兵攻占颍川其他各城和汝南、陈国的各部虽然还有一部分未曾返回,但对于荆州军来说影响并不大。   曹军前锋夏侯渊所率五千余步骑,于十月十九日到了尉氏西北十余里外安营扎寨。荆州军斥候回报之后,刘琮便当即下令,由黄忠率领轻骑营,会同吕蒙、张辽二部共计一万余众往攻。此时已经晌午时分,待黄忠等各部稍做整顿,发兵出营时,夏侯渊也亲领三千余骑前来搦战。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可愿领兵袭敌后   冬日午后的旷野之中,两军骑兵率先相遇。   夏侯渊字妙才,作战勇猛,性情刚烈,善用骑兵急袭,时军中有“三日可行五百里,六日可赴千里”之语流传。他此次为前锋领五千步骑,其中三千骑兵几乎占了曹洪所部骑兵的一半。而且这三千骑虽不是虎豹骑那样的精锐,但战力也非寻常军队可比。   不过由于陈留距离尉氏并不远,加之荆州军斥候活动范围很广,因此夏侯渊所率骑兵便失去了突袭优势。待两军相逢之时,并不是狭路相逢的遭遇战。   对于荆州军各将领和其麾下军队,夏侯渊也有所了解,尤其是荆州军中的骑兵部队,如威名远播的明光骑、轻骑营和玄甲营等,夏侯渊一直颇为关注。对荆州军各骑兵部队的优势、战术等亦有研究。   在夏侯渊看来,黄忠所领轻骑营也同样擅长急袭,所以夏侯渊早就想与之一战,没想到与荆州军首次接触,便得偿所愿。   因地形开阔,在两军发现敌军之后,都迅速展开了队形。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分开两翼向敌军侧后包抄夹击,然而当双方几乎同时使用了这一战术后,就形成了排成直线迎面对冲的阵势。   黄忠亲率的这路轻骑营人马也不过三千余众,在兵力上并不占优势。他见曹军骑兵来势迅猛,稍感意外。   双方数千铁骑迎面冲撞,马蹄声犹如滚滚惊雷,烟尘腾起,战旗飘扬,猎猎飞舞。冬日的寒风灌入口鼻之中,却仿佛烈酒一般,让人血脉偾张,心跳都不由急促起来。   伴随着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两道巨浪狠狠撞击在一处!从天空中俯视下去,只见双方骑兵冲入对方阵中后,有的人仰马翻,有的却如游龙一般,在敌军中奋力厮杀!   由于双方的速度都很快,几乎如同狂风般急掠而过,但越深入,战马的速度便越来越慢。   黄忠手持长刀,左劈右砍,杀得浑身浴血,在他的凌厉刀法之下,难有一合之敌。一名曹军百人将见黄忠勇猛异常,已将自己的部下斩杀数人,不由心头火起,跃马挺枪,直刺黄忠肋下。   “当啷!”黄忠早就瞥见他杀奔而至,横刀架开之后,反手劈向这名曹军百人将。   这百人将臂力甚强,虽被黄忠挡开长枪,却并不慌张,见黄忠举刀劈砍,便握紧长枪欲崩开刀势。   两军交战的战阵之上,其实并无多少花哨的招式,一刀一枪无不狠辣沉稳,鲜少有虚招。黄忠刀法亦是如此,长刀挟着凛冽寒风,狠狠劈落,那百人将横枪格挡,却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劈砍得身子一歪,差点自战马上摔下。   黄忠见状更不迟疑,手腕一转长刀横削,那百人将猝不及防,仓促之下只得弃枪,正要拨转马头抽出腰间配刀,却被黄忠反手一刀劈在肩头,惨叫一声跌落战马。   此时两军将士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处处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夏侯渊己方数百骑陷入敌军围困之中,便亲自率领近卫前去救援,杀出一条血路将这数百骑接应出来时,两军已对穿而过。   双方继续向前奔驰了一阵之后,这才各自徐徐收拢人马,重新列阵。而在两军相对的空地之上,双方战死的将士几乎已铺成了一条长线。   受伤的战马嘶鸣着,挣扎着试图起身,却只能无助地踢腾着四肢。垂死的将士艰难的在地上爬行着,有的则翻过身,仰面望向冬日灰蒙蒙的天空。   寒风吹过,一面残破的旗帜无力的飘扬起来,风过之后又再度低垂。   夏侯渊神色越发凝重,方才这一阵厮杀虽然时间不长,但却让他对荆州军轻骑营的战力,有了非常直观和切身的体会。敌军骑兵的战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一些,尤其是相互之间的配合,明显要比自己麾下的骑兵高出一筹。   不过夏侯渊并不因此觉得,己方就毫无胜算。至少他认为麾下骑兵在单打独斗时,实力并不弱,有些还明显占了上风。   “全军突击!”夏侯渊深吸了一口气,沉声下令道。   而此时对面的轻骑营将士,也在黄忠的率领下,列好阵势再度向曹军冲杀而来。   由于两军这次相距不远,因此很快便冲杀而至,经过一番厮杀之后,再次易地而处。只是战场之上,又多了百余名双方战死的人马。   黄忠扫了一眼对面的曹军,沉声对身旁的将校说道:“敌军甚强,不可轻敌!”   众将校凛然应诺。经过两场血战,他们对于曹军骑兵的战力,也有了新的认识。之前进攻许都之时,曹洪并未派出骑兵与荆州军厮杀,唯一一次派出骑兵之后,还未接战便鸣金收兵,因此轻骑营将士对曹军骑兵战力先前的确有些轻视。   此时张辽、吕蒙所部前锋骑兵也先后赶到,夏侯渊见敌军兵力占优,便下令退兵回营。他亲自率领百余精锐断后。   “将军,是否追击?”一名轻骑营校尉见曹军退走,便对黄忠问道。   黄忠稍一思忖,摇头说道:“不必追了。”   此次与夏侯渊接战,双方各伤亡两三百人马,对于如此短促的战斗来说,不可谓不惨烈。而夏侯渊虽主动撤兵,但实力犹存,阵型严整,即便荆州军追击的话,也很难再取得什么战果。   待夏侯渊领兵退走之后,黄忠下令收拾战场后,也领兵返回尉氏大营。   回营之后,黄忠向刘琮汇报了此次与夏侯渊所部作战的详情,刘琮听完之后微微颔首,对黄忠说道:“将军不下令追击是对的。曹军此次有备而来,切不可急于求成。”   帐中诸将都肃容应诺。   张辽起身说道:“曹军虽大张旗鼓而来,却不可不防其分兵袭我军后路。”“呵呵,吾还想要分兵直趋陈留,岂能不防其攻我军侧后?”刘琮笑着说道,稍一沉吟后,郑重对张辽说道:“文远可愿领兵五千,奇袭陈留?”   ☆、第一百九十二章 求战心切待军令   即便陈留距离尉氏仅有百余里之地,但对于这个时代的骑兵来说,也算是大纵深的奇袭了。成功率很小但危险性却很大。不过张辽听了之后,反倒颇为兴奋,只是他性情严肃,面上仍沉稳说道:“末将自当遵命!”   除了由张辽率领骑兵直扑陈留外,在法正等参谋府参谋们的建议下,还做出了其他的战术布置。以求达到相互配合,出其不意的效果。为了确保战术顺利实施,各部将校所领人马几乎都参与其中。在制定完战术之后,天色也已黑透了。   帐内火塘中的炭火烧的正旺,火苗舔着黑黢黢的吊斗,斗内的水沸腾起来。   诸将陆续告退之后,刘琮揉了揉额角,苦笑着对一旁眯着双眼假寐的贾诩说道:“先生也别跟着我熬夜了,若是无事便早些歇息吧。”   贾诩睁开双眼,捋着胡须道:“唉,这人上了岁数,觉就少了。”   稍一沉吟,贾诩又道:“大将军可是担心刘备无力抵抗曹操,被其速灭?”   “形势对刘备很不利啊。”刘琮点头道:“特卫营有情报传来,冀州、并州和青州都有不少地方降而复叛。其根基不稳,如今他还在和袁尚、袁熙兄弟争夺幽州。若是刘备不能抢先扫平袁氏兄弟,恐怕将会非常被动。”   贾诩道:“以老夫之见,袁尚兄弟覆灭之日不远矣。不过刘备即便攻下幽州,也为未必能够持久啊。”   这也是刘琮比较担心的一点。如果刘备在曹操的强攻之下无法坚持,那么曹操就能很快回师南下,到时候恐怕就将陷入长期僵持之中。   刘琮思忖片刻,对贾诩问道:“以先生看来,刘备若是无法抵挡曹操攻势,会不会选择投降,韬光养晦,以待将来?”   对于这个问题贾诩自然早有考虑,闻言便对刘琮说道:“在当前形势之下恐怕已无此可能。”   见刘琮面露不解之色,贾诩便又解释道:“若是天子尚在,刘备走投无路之时,或许还会以降汉之名暂时隐忍。不过现在天子驾崩,又无新帝继位登基,刘备是断然不可能向同为汉臣的曹操投降的。这是其一,其二,对曹操而言,他现在还能够放心接受刘备投降吗?”   刘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贾诩说道:“如此说来,吾就不用担心曹刘联合了?”   “不,大将军现在最应该担心的,便是此事啊。”贾诩向来不惮于用最险恶的心思揣度人心。他太清楚这个乱世之中,人为了自身的利益会做出什么事来。   刘琮皱眉道:“曹刘联合?这确实不得不防。”   联合不同于一方投降另一方。对于刘备来说,既能够保持其独立性,又能避免被曹操攻灭,得到喘息之机。而对曹操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双方若是真的罢兵言和,也不是说从此之后便捐弃前嫌,可以一直友好相处下去。   一切不过是形势使然。想到此处,刘琮也便明白了贾诩的用意,沉声说道:“先生是说,我方对曹操压迫过甚?”   贾诩叹了口气,眯着双眼说道:“目前看来,曹操似乎还有一举扫平刘备之意。可若是我军很快攻下陈留,就将直接威胁到曹操的后方,彼时曹操若未能将刘备消灭,难保其不会与刘备言和,然后率领大军南下与大将军相抗。”   刘琮想了想,形势若是按照贾诩所言的那样发展下去,恐怕很可能发生曹刘言和,甚至联合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贾诩和刘琮的推测而已,也许刘备能够抵挡得住曹操的进攻,又或者曹操很快将其消灭,彼时形势都将不同。   所以贾诩才没有劝阻刘琮分兵奇袭陈留,在贾诩看来,刘琮若是要阻止曹操和刘备罢兵言和,除了减轻对曹操的攻势之外,还必须给刘备更多的信心和希望。那么还有什么比攻破陈留,威胁邺城能给刘备及其部众以信心呢?   这种微妙而复杂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相互影响,使得刘琮和贾诩不得不小心应对。   从大势上而言,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乱,人心思定是肯定的。不过也正因为这些年来的战乱,使得固有的秩序被打破,残酷的现实之中,有多少坚守理想的人默默死去,活下来的人,谁敢说自己手中不曾沾染鲜血?所谓恢复汉室,又有几个人是真心相信的?   不要说当前这种乱世,就是在后世之中,刘琮也见过更没有人性的事情。   他并不担心自己变成那样的人,他要的是结束这个乱世。   张辽在第二天清晨便领兵出发了,这一次刘琮给他增加了一千玄甲营骑兵。使得张辽所部骑兵增加到了五千余骑。哪怕对于荆州军来说,这也是相当强大的战力了。   因关中军之前在许都城内的表现,刘琮便未曾让马超所部去攻占汝南、陈国等地。他担心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攻占了城池之后,大肆屠城,激起曹军的强烈反抗不说,也让自己的声望和形象受损,更让无辜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马腾在收到马超的书信之后,很快便派出了使者来见刘琮——当时赵云、高顺等部已经攻入了关中,三辅之地哪里还有多余的关中军人马?那些留守的军队无不是老弱病残,唯有马腾亲自掌握的五千余精锐可堪一战,可这点人马对广袤的关中大地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所以马腾很干脆的同意了马超所言。对他来说,既然已经赌输了一把,那就得认账。眼下实力不如刘琮,选择与之合作,总比被人家兵临城下,不得不投降要体面的多。至少名义上,他现在算是与刘琮结盟了。   对于马腾的这种小心思,刘琮并不在意。他甚至从来没有将马腾和韩遂当成真正意义上的对手,他们的存在,不过是为历史遗留问题罢了。   在刘琮看来,说关西诸将是某个政治势力都太高看他们了。他们既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又不曾有什么统一的联盟和持续的政策,所行的不过还是投机那一套。   而在如何处理关中诸将的问题上,刘琮虽然未曾和贾诩交流过,但两人却非常默契。   贾诩对马腾、韩遂等关中诸将,其实并无多少同情。如果有必要,让他设计消灭关中诸将的话,他绝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法正虽也是关中人士,却也和贾诩的态度相差无几。事实上,无论是贾诩还是法正,现在都将自己当成荆州人。   马超本人对此却毫无所觉,他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虽然麾下的某些将校曾对他抱怨,说什么刘琮不许关中军攻掠曹军城池,是怕己方实力壮大等等。在他们看来,汝南、陈国两地的那些城池没有曹军把守,简直如同秋天熟透了的果实,却只能看不能吃,如何不让人心头上火?   然而庞德和张横却不同意他们的看法。对张横而言,即便攻占了那些地方又如何呢?难道还能将其据为己有,如在关中那般继续作威作福吗?而庞德则认为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与荆州军一起击败曹军,只要消灭了曹操,还怕以后无立足之地吗?   受他们二人的影响,马超现在颇有斗志。尤其是父亲马腾同意了与刘琮结盟之后,马超便一心一意的要与曹军大战。   此次曹洪领兵自陈留来攻,在马超看来正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机会。所以一大早,他便带着张横和庞德等将校往中军大营而来。   昨夜刘琮与荆州军诸谋士武将商议时,并未请马超等关中军将校来此。不过对于如何使用马超所部,刘琮等人已有决意,见马超主动求战,刘琮便笑着说道:“吾正欲派人前去相请,不意孟起倒先来了。”   马超听了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对刘琮问道:“大将军有何军令?”   “孟起不必着急。”刘琮含笑道,他将曹军敌情大概介绍了一遍之后,又将己方的作战计划,选择了一部分告诉马超等人。   马超和庞德、张横等关中军将校听了之后,不由大为兴奋。若不是摄于刘琮的威压,只怕马超麾下那几名将校,都要高声欢呼了。   待马超等人兴冲冲地离去之后,刘琮便得到斥候探报,曹洪所领大军兵分三路,在尉氏东北十余里之地设下连环大营,看其情形,恐怕不久就将前来进攻。   刘琮打发了那名斥候退下,转头对法正说道:“曹军看似来势汹汹,其实未必会与我军决战。吾倒是希望曹洪这次别溜的太快,即便要走,无论如何,也得留下点什么吧?”   “主公前日还让诸将不要有轻敌之念,今日却为何出此言?”法正听了却眉头紧皱,沉声对刘琮说道。刘琮闻言,不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说道:“孝直所言甚是!吾受教了。”他近年来性格早已沉稳了许多,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时候还是偶尔会故态复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冬日旷野苦厮杀   入冬之后天色便一直阴沉沉的。今日也不例外,厚重的乌云布满天空,唯有天际隐约露出一线朦朦胧胧的白色。   曹洪率领大军与夏侯渊会合之后,并没有急于向荆州军发动进攻。在曹洪看来,与荆州军作战,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此次主动出兵进攻荆州军,对曹洪而言乃是迫于形势。然而他并无多少把握,能够将刘琮亲自率领的荆州军一举击败。   或许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够逼迫刘琮领兵退走,从而使得己方能够在荆州军三路进攻之下,得以集中兵力,各个应对。   相比之下,曹仁所在的徐州形势也不容乐观,毕竟之前才被荆州军攻占了广陵郡等地,徐州的曹军将士还未恢复过来。所以曹洪很难从曹仁那里得到什么援助,甚至很有可能要从现有的兵马中,抽调一部分往徐州支援。   登上营前辕门之后,曹洪望着灰色苍穹下的远方,心中不知怎地,忽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寒风扑面,冰冷刺骨。让曹洪不觉清醒了几分,他转过身望向己方大营,见营垒环绕,层层叠叠,壁垒森严,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如此景象,多少让曹洪恢复了一些信心。他从许都撤出之后,便一直在反思,为何荆州军发展如此迅速,不过短短数年之间,便已发展到如此规模?而且荆州军战力之强,也为曹洪生平所仅见。如果说这种感觉早在当初叶城之战时,便已在曹洪心里扎下了根,现在就更让曹洪难以理解了。   “将军为何愁眉不展?”曹纯见状,不由出言问道。别人越是说荆州军如何如何厉害,他便越想与荆州军一战,而且最好不是普通的荆州军,越有名气的越好。比如被称为“天下第一骑”的明光骑,或是“骑战无敌”的玄甲营,以及“迅捷如风,彪悍如虎”的轻骑营等等。   曹洪淡然说道:“荆州军连营数十里之地,又有尉氏城墙依托,恐怕急切间难以攻破啊。”   “想来荆州军也不会死守营寨吧?”曹纯傲然挺胸,迎着寒风望向远处的荆州军大营,说道:“我军既然主动来攻,荆州军岂能不来迎战?”   旁边李典和乐进二将却不似他这般信心十足,闻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几分担忧。对他们来说,当年在宛城的惨败可谓刻骨铭心。每每回想起来,都还会感到刻骨的寒意。这几年虽未曾再与荆州军交锋,但他们却听说了不少有关荆州军的事情。   此时一名曹军斥候骑着战马飞奔而来,到了辕门之下猛地勒住战马,那战马人立而起,嘶鸣着前蹄落地时,马背上的斥候也翻身跃下,冲着曹洪高声说道:“将军!荆州军各部正调动人马,陆续出营!”   曹纯听了不由大为兴奋,跃跃欲试的对曹洪说道:“请将军允末将领本部骑兵迎战!”   “子和!”曹洪沉着脸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李典和乐进二将下令道:“汝各领本部人马出营列阵,看吾旗号听金鼓号令行事!”   李典和乐进肃然应诺转身下了辕门望楼,曹纯愣怔了一下,对曹洪说道:“为何不让纯领兵出战?”   曹洪叹了口气,对曹纯说道:“子和如此急躁,怎堪为将?现在敌军不过是刚出营寨,敌情未明,还用不着动用汝麾下精锐!”   见曹洪如此严厉,曹纯也只得按捺住求战之心,老老实实地在望楼上待着。   出营而来的是马超所领的五千关中军步骑,行至曹军营前四五里之地后,马超下令停止前进列阵。李典和乐进二将所部八千余众出营之后,并未一哄而上,而是列好迎战阵型,徐徐推进。在他们两军之后,则是夏侯惇所率的两千精锐骑兵。   两军接近之后,马超便抢先发动了进攻,亲自率领麾下两千骑兵向李典和乐进两部之间冲杀而去。李典和乐进见是马超所领的关中军,却也不敢大意,挥军迎战。   关中军三千步卒紧随骑兵之后,弓箭手向敌军攒射箭矢,长枪手列于阵前,向敌军冲锋。   旷野中顿时杀声震天,双方将士拼死搏杀,一时间鲜血狂飚,断肢横飞。   夏侯渊在阵后见状,正要领兵助战,却见战场上一左一右,又杀出两支人马,不由勒住战马凝神望去。   “是荆州军魏延和黄忠两部!”一名校尉眼尖,看清楚旗号之后不由大吃一惊,扭头对夏侯渊说道。   竟然是他们二将?夏侯渊听了心中也暗暗吃惊,他知道魏延在荆州军中地位很高,黄忠更是昨天就交过手,麾下轻骑营骑兵战力很强。   想不到荆州军才一开始,便派出了如此强大的军队。不过现在敌军从左右两翼杀出,若是不能将其抵挡住,恐怕李典、乐进二将很难抵挡。夏侯渊稍一思忖,便沉声下令,让身边偏将领营中三千骑迎战黄忠,自己则率这两千骑去阻挡魏延所部。   辕门望楼之上,曹纯见荆州军大军掩杀而至,不由更加着急,对曹洪问道:“敌军大军齐至,此时该轮到我部出击了吧?”   曹洪望着战场面沉如水,只微微摇了摇头。   他并不认为刘琮派出魏延和黄忠二将,便是要与己方决战。何况现在才刚刚开战,胜负尚未可知,在这种情况下动用最为精锐的虎豹骑,绝非明智之举。   果不其然,魏延和黄忠两部杀到之后并未全军突击,而是在两翼列了阵势之后,各自分出部分人马从侧翼向李典、乐进两部进攻。   就在魏延和黄忠所部人马杀到之时,夏侯渊也亲自领兵迎战而至。   马超领着麾下精锐骑兵杀的兴起,从李典和乐进两部之间穿凿而过后,回头一看己方步卒却陷入曹军围攻之后,冷哼一声拨转马头,再度杀入敌阵!   在关中军骑兵的凌厉进攻下,李典和乐进二将却并不慌张,指挥着麾下步卒结阵防御,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反倒使得马超所领的骑兵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不过马超手持长枪,勇猛异常,当面几无一合之敌,硬生生的率领部下骑兵杀出一条血路,将被围的步卒接应出来。双方万余人马在旷野之中渐渐形成了对峙之势,不过对于很多人来说,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卷狂沙铁蹄疾   寒风呼啸,马超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飞舞,他端坐于战马之上,手中长枪枪尖鲜血已然凝固。在他身边,簇拥着麾下数名将校,战旗猎猎,枪戟如林。   方才与李典和乐进两部接战,马超虽不觉非常吃力,但却未能将敌军一举击溃,反倒因曹军阵型严密,差点折损了麾下步卒。   这让马超很不服气。打不过荆州军也还罢了,连曹军都无法战胜,还怎么能号称关中铁骑?   马超并非不知道己方的问题在哪儿。在他看来,己方骑兵战力并不低,冲击之势势不可挡,但和步卒之间的配合,就显得格外脱节。   若是放在以前,马超或许还意识不到。但在和荆州军打过几仗之后,尤其是他和刘琮罢兵言和,两家结盟合兵一处,马超便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关中军的弱点。可惜仅仅知道还不够,这么短的时间,也无法让他对部下重新训练。   “将军,曹军冲过来了!”一名校尉高声喊道。   马超双眼微眯,沉声下令道:“骑兵随我迎击!步卒列阵防御!”   既然步骑之间在运动战中无法很好配合,那就一攻一守,以免步卒再次拖累骑兵的进攻。   这次冲杀而来的,却是夏侯渊所率领的骑兵。他方才率部阻挡住了魏延麾下的玄甲营骑兵,确保李典侧翼未受到敌军进攻,但他也为此付出了百十余骑伤亡。相比之下,玄甲营骑兵却仅有数十人伤亡。   曹军虽然并未战败,不过被关中军冲杀一阵,虽稳住了阵脚,士气却有些低落。   荆州军魏延和黄忠两部人马赶到战场之后,给曹军将士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曹洪见己方士气低落,心知若是任由这种情形持续下去,恐怕更难与荆州军相抗,因此才传令给夏侯渊,让他领精锐骑兵冲杀一阵。   马超下令之后,便一提缰绳,长枪指向冲杀而来的曹军,率先跃马而出!麾下骑兵见状,嘶吼着催动战马紧随而上。霎时间蹄声如雷,狂风扬尘!   两军骑兵冲杀之时,皆是箭矢之阵,形如箭头。这样的队形利于发挥骑兵的冲击优势,但对于箭尖上的骑兵要求很高,一般都是由将校亲自冲杀在前。若是武力不高的将领,很难掌握住麾下的骑兵。   在马超率领麾下骑兵冲杀之时,两翼的荆州军也动了!   魏延全身披着甲胄,手持长刀亲自领麾下千余名玄甲营骑兵从侧翼扑出,黄忠亦率领八百余轻骑营将士,从右翼杀出。如此一来,战场上便犹如三支箭矢向夏侯渊所领骑兵钳形夹击。   辕门望楼上的曹洪见状,面沉如水,下令李典、乐进二将率部前出,以保护夏侯渊的后路和两翼。   马超率领麾下骑兵很快与夏侯渊所部相遇,不过两军锋锐稍有错开,马超长枪一抖,闪电般将迎面而至的曹军骑兵挑落马下,那名曹军骑兵滚了两滚,很快便消失在马蹄腾起的尘土之中。   从远处看上去颇为密集的队形,其实还是有空隙的。两军骑兵冲入对方的阵型之后,只要有可能,就绝不会让战马减速或是停下,一击不中便继续向前,寻找下一个目标。事实上几乎用不着主动寻找,在这样的混战之中,只有凭借本能和丰富的战阵厮杀经验,才能杀死敌人,保护自己。   一名曹军骑尉见马超凶悍异常,短短时间连杀数名部下,心中大怒,咬牙举刀杀向马超。   马超眼角余光瞥见刀光闪烁,心中一凛,横枪格开。那曹军骑尉得势不饶人,手腕一拧长刀反削,马超冷哼一声却不再避让,抖枪疾刺,枪出之时迅若奔雷!   这曹军骑尉没想到马超这一枪来的如此迅速,脑子里想着要侧身躲开,身体却终究慢了一瞬。就见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红残影,枪头已破开他的胸甲,透体而入。   马超运力开声,一声虎吼将这名曹军骑尉挑至半空,甩将出去。恰有一名曹军骑兵挥着双刀冲杀而来,被那骑尉尸体砸中,滚落战马。   此时他已率领麾下骑兵穿透了敌军阵型,而夏侯渊也同样如此。马超见前面李典、乐进二将率步卒拦住去路,却也不慌,呼哨一声领着部下从曹军步卒阵前横向掠过。虽然被曹军阵中弓箭手杀伤数十人,却从敌军合围之势中冲杀而出。   夏侯渊见魏延、黄忠所部骑兵杀向己方两翼,心知难以抵挡,便率领麾下骑兵返身向马超所部突击。不过马超麾下骑兵已先行绕开,夏侯渊领兵截杀了数十名掉队的关中军骑兵后,与李典、乐进二将会合。   这一战夏侯渊所部骑兵伤亡也不小,不过他却没有时间整顿部众,因为此时魏延和黄忠各率本部骑兵,已从两翼杀将过来。   “弓箭手!弓箭手上弦!”李典见状,立即高声下令道。   步卒阵中顿时响起一阵弓弦紧绷声,然而荆州军骑兵在堪堪进入箭矢射程之后,便拨转马头,绕着曹军阵型分散而走。曹军阵中射出的箭矢几乎未能给荆州军骑兵造成任何伤害,射过一轮便被李典喊停了。   夏侯惇眯着双眼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胸口剧烈起伏着,方才他身先士卒,厮杀到此时已经颇感疲劳。   “这分明是想诱我军脱离步卒,然后各个击破!”夏侯惇见荆州军骑兵在己方阵前梭巡往复,却偏偏不来进攻,不由冷笑一声对身边校尉说道。他就是指挥骑兵作战的个中高手,岂能不知魏延和黄忠的用意?   待荆州军骑兵退回本阵后,夏侯渊这才暗中松了口气。倘若荆州军骑兵拼死冒着箭矢冲杀攻来,他不知道麾下部众还能抵挡多久。   此时天色更加昏暗,狂风呼啸,飞沙迷眼。荆州军率先退出了战场,紧接着关中军步卒也在马超的率领下,退往尉氏大营。曹洪迎风而立,肩披大氅被风吹得飞扬起来,他握住身前栏杆,稍稍侧过脸,对身旁校尉沉声下令道:“鸣金收兵!”   ☆、第一百九十五章 突袭雍丘现敌后   在尉氏城外旷野中两军混战之时,张辽率领着五千骑兵已向南面行进了数十里,之后才折向东面,又行进了三十余里地,在蒗荡渠边稍事休息,准备渡过渠水。   蒗荡渠本是秦汉之际的鸿沟,故道自今河南荥阳北引黄河水东流,经中牟、开封北,南流经通许东、太康西,至淮阳南入颍河。自战国以来为中原水道交通的干线。   汉末之时因连年战乱,这条人工运河早已阻塞,直至今年年初时,曹操征发民夫将其疏通,这条渠水才又发挥了沟通南北、灌溉水利的作用。   渡渠地点并不是张辽选择的,而是由特卫营将士早已勘探清楚,绘制了详尽地图。张辽率部赶到此处之后,见渠水水面宽阔,但因冬季枯水,故而骑兵可以涉水通过。   散往各处的斥候纷纷赶回。此地离扶沟、圉县不远,扶沟并无曹军驻守,渠东的圉县却有数百曹军县兵。不过他们并不敢出城,只躲在城内,因此并未发现张辽所部。   一阵寒风从西北方吹过,卷起漫天尘土,吹得旗帜猎猎作响。伪装成曹军将士的斥候回报之后,张辽见部下斗志高昂,并无疲惫之态,便沉声下令各部涉水渡渠。   水花冰凉,战马踢腾出无数碎玉般的水珠,将士们大声呦呵着,紧紧拽着缰绳,偶尔有人摔下战马,溅起老高的水花,惹得附近的将士们哄然大笑。渠内的水并不深,最深处也仅齐腰罢了。不过两侧的坡很高,坡度也陡。   渡过渠水之后,张辽并未下令休息,而是率领部下继续前行,他要在今天天黑之前,攻占高阳亭。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镇子的概念,不过高阳亭却已初具小镇规模。这里是个三岔路口,南北道路在此地分开,分别通往南面的圉县和北面的陈留、雍丘。   高阳亭并没有曹军驻扎,聚集在此间的数百户百姓,虽然见到荆州军骑兵来势汹汹,起初颇为害怕。然而在看到荆州军并不烧杀劫掠之后,总算放下心来,由亭长出面,战战兢兢地送来几头老黄牛和几只弱不禁风的羊,说是要犒军。   张辽哪儿有闲工夫和他磨牙?挥手让一名校尉去打发了他,稍事整顿之后,分出一千骑兵,由一名偏将率领,往雍丘而去。   根据特卫营探查的情报,雍丘也只有不到五百曹军,且都是老弱病残,不堪一战者。不过雍丘在陈留东南数十里处,却不可不将其攻占。   此时天色渐晚,张辽下令在高阳亭宿营。这本就是出兵之前所计划好的,将士们对此也早有所料。   不过此次骑兵突袭,并无辎重车队跟随而来,自然也没有立营所需的物资,就连帐篷都很少。然而这也难不倒将士们,吃过晚饭后,他们从马鞍后解开卷成一卷的毛毡,铺在地势平坦,且能避风的所在,然后钻入其中,便可安然入睡了。   这是荆州军中专门给骑兵配发的毡袋,按照荆州军公文上的叫法,应该是睡袋,可将士们却习惯将其称为毡袋。   “今天怕是跑了有百余里地吧?”身子裹在毡袋中暖洋洋的,头枕着马鞍的将士们临睡前,小声说着话。   他附近有人说道:“哪里就有百余里之地?俺合计着,最多不过七八十里。”   “是啊,俺觉得才刚骑上战马,这会儿就已经到了。”有人附和道。   也有人揣摩道:“看样子离陈留也不远了,却不知明天能否一举将陈留攻下来。”   这个问题让大伙儿陷入一阵沉默之中,骑兵并不利于攻城,唯有出其不意,才有可能破城而入。然而己方大军已在尉氏,曹军又怎能毫无防备?   “要俺说,今天晚上就不该在此地歇息。”半晌,有人低声说道。   “你懂个什么?”他旁边不远处的百人将哼了一声,说道:“大将军用兵自有用意,咱们只管听号令冲杀进退便是。”   那人嬉笑道:“俺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能睡一晚上,好好休息难道俺还不乐意么?”   “都赶紧睡觉吧!明天且要厮杀呢!”百人将嘟囔着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和普通将士相比,张辽的条件自然要好很多,但也仅仅是有个容身的帐篷而已。帐篷里放着个很小的案几,铺着席子,若是再多两个人,只怕转身都转不开。   张辽这会儿并没有休息,而是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看着平铺在案几上地图。虽然这地图他早已了然于胸,可此时他却仍然看的很入神。   对于张辽来说,任何计划都只是计划而已,哪怕在沙盘上推演过无数次,可战场之上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事先预料。   “报!”一名斥候匆匆赶到帐外,低声禀报道:“王将军已率部攻入雍丘,城内曹军并无抵抗,不过有数家大族叛乱,已被我军尽数消灭!”   张辽听了有些愣神。不过他很快意识到,陈留郡乃是曹操的起兵之地,拥护曹操的世家大族有很多,在己方攻入雍丘城中起兵反抗,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他之所以不率领主力去攻占雍丘,并在雍丘宿营,就是不想让主力过早暴露。毕竟高阳亭的人口不多,便于控制。可若是率大军都去往雍丘,很可能被城外的百姓连夜告知陈留守将。   率五千精锐骑兵奔袭敌后,本就是件非常危险的事,由不得张辽不小心谨慎。   第二天天刚拂晓,蒙蒙亮的时候,荆州军将士便已起来,用过早饭之后,陆续开拔。   而此时留守陈留的曹军守将,昨夜就已收到消息,得知荆州军骑兵突袭雍丘,已在攻入城中。不过让他稍感安心的是敌军人马不多,大概有一两千骑兵的样子。为了探明敌情,他连夜又派出数队斥候,前往雍丘探查。   虽然对荆州军突袭雍丘感到有些诧异,这名守将还是向南面的高阳亭也派了斥候。同时又派出信使,将荆州军突然出现,攻占雍丘之事告知曹洪。为了防备荆州军突袭,这名守将更是加强了陈留的防守,亲自带队登上城头。   ☆、第一百九十六章 紧追不舍怎应对   数名曹军斥候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拉的很开,这是为了防范被荆州军设伏,从而被一网打尽。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被寒风吹得飞快流动,旷野也是灰蒙蒙的,看不到任何生气。   “再有十多里地就要到高阳亭了,兄弟们都打起精神,小心点!”带队的伍长在马背上调整了下坐姿,高声喊道。   最前方的那名曹军斥候虽然听到了喊声,却没听清楚内容,不由勒住战马,回头望向伍长。   就在他刚转过身的时候,附近的草丛中忽然发出一声弓弦响声,紧接着一支羽箭而来,不偏不倚地射中了这名斥候脖颈。   这名斥候身子一僵,捂着脖子栽下马背。   “敌袭!”伍长见状,立即抽出环刀,一边高声示警,一边紧贴在战马上警惕地向周围观察。   在他身后的数名斥候也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随之准备战斗或撤退。   其中一人转身看去,不由喊道:“不好!敌军从后面截断退路了!”   只见他们来时的道路上,数十骑敌军正冲杀而来。   那名伍长心中一沉,却还是下令道:“分开走!务必回陈留报知将军!”   荆州军显然早就发现了他们,分开走意味着什么,诸人心中都很清楚。然而若是不分散的话,很可能一个都走不掉。   如果敌军与己方人数相差无几的话,这伍长或许会率领部下与之厮杀一阵。但荆州军骑兵足有近百余骑,要想逃回陈留,就必须赶在他们尚未合围之前,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这几名曹军斥候很有默契地分散开来,纵马疾驰。   伍长选择了向西南方向而去,起初并没有看到敌军追击,然而很快他便发现,前方数骑包抄而来。他见势不妙,只得拨转马头,想要绕开对方。不过往前行了里许之后他绝望的发现,自己和这几名部下都已被荆州军包围。   敌军骑兵组成的包围圈逐步缩小,伍长等人被迫又聚在了一起,只是刚才又有一名兄弟被敌军射杀。   “怎么办?”看着越来越近的荆州军骑兵,一名斥候脸色苍白的对伍长问道。   这名伍长沉声说道:“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与他们拼了便是!”   说完之后,他严厉的扫了一眼部下,又道:“别忘了,咱们的父母妻子,都在城中!”   他这话让那名萌生投降之念的部下浑身打了个激灵,低头不语。   战斗持续的时间很短暂,这名伍长在刚一接战时,便被荆州军一名百人将劈翻落马。而他这几名部下也没能抵挡多久,被杀死两人之后,剩下的三人在荆州军将士的刀枪威逼之下只得投降。   这几名斥候只是陈留守将派出的若干队伍之一罢了,然而往高阳亭而来的曹军斥候队伍,几乎无一漏网。倒是向雍丘而去的斥候很快探查清楚,攻入雍丘的是荆州军一千余骑兵。   敌情很快传回了陈留,守将得知后,却并没有因为敌军人数少而有所轻视。他思虑再三,决定派出一名副将领三千步卒,往攻雍丘。   “将军,城内只有八千人马,若是另有敌军突袭而来,恐怕……”一名校尉沉吟道:“不若等派往高阳亭的斥候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这名守将稍一思忖,笑道:“无妨!”   见他不以为意,那校尉还要再劝,却听堂下有人禀报道:“报!我等往高阳亭探查,并未发现荆州军!”   守将转头对那校尉说道:“如何?某料定荆州军偷袭雍丘,不过是为了让曹将军退兵罢了。只要我军夺回雍丘,便可无忧!”   那名斥候退下之后,遇到同队的队率,正欲避开,却被这队率看到,诧异问道:“怎地只有你一人回来?伍长呢?”   “伍长担心荆州军或有可能偷袭圉县,所以带着其他兄弟往圉县而去了。”这名斥候神色有些慌张的回答道。不过队率却没有注意,摆摆手让他自行离去。   这人正是之前被荆州军骑兵所俘虏的三名斥候之一。   待守将调齐人马,拨给那副将三千步骑之后,便由这名何姓副将率领出了东门,往雍丘杀去。潜伏在附近的荆州军斥候见状,连忙飞马回报给张辽并雍丘偏将。   张辽闻讯之后,立即点起人马,往雍丘而去。高阳亭距离雍丘更近,只有数十里之地。不过因为都是平原地区,所以很难设伏。   晌午过后没多久,那名何副将便率领三千步骑杀到了雍丘城外。城内荆州军骑兵并未出城迎战,何副将见状,便指挥部下两千四百余步卒准备攻城。   “报!将军!城南杀来一支荆州军骑兵,观其规模,大概有三五千之众!”还未等步卒们逼近城下,架起云梯,却有一名曹军斥候飞马而来,惊恐地对何副将禀报道。   何副将大吃一惊,暗道原来荆州军竟是故意让我军得知雍丘被占,好诱我军来攻,以便在此地设下埋伏,伏击我军。   一念及此,何副将便立即下令道:“传令下去,停止攻城!各部退回陈留!”   然而这边曹军刚收拢人马,城内荆州军便打开城门,冲杀而出。曹军将士本就人心惶惶,见敌军杀出城外,仓促抵抗,很快败下阵来。   何副将被数十名近卫簇拥着,其中一名近卫道:“各部已乱,将军快走!”   “都不许退!”何副将却夺回战马缰绳,厉声说道:“若是现在退走,必成溃败之势,又有几人能逃回陈留?”   在他的坚持下,总算收拢了大部分曹军将士,虽然断后的数百人绝无生还之可能,却为他们争取了逃生的机会。   然而在张辽亲自率兵出现之后,这支曹军终于无法再保持阵型,很快便被张辽麾下骑兵穿凿分割,溃散开来。失去骑兵保护的步卒,在这样的平原上哪里能跑得过战马?   何副将见大势已去,只得长叹一声,领着数百残兵败将夺路而逃。好在雍丘距离陈留不远,遥遥看到陈留城头之时,何副将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张辽率领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却不知城内守将是否会派兵出来接应,又或是担心荆州军趁势掩杀攻入城中,从而紧闭城门?   ☆、第一百九十七章 潜龙腾渊破敌围   何副将领着残部逃至陈留城外,正担心城中守将不许开门,而张辽又率兵赶到,彼时恐怕只能再向别处逃去。   “将军,城内似乎无出兵接应之迹象啊!”他麾下一名校尉担忧道。何副将闻言不由双眼微眯,望向前方的陈留城头。   只见城头上旌旗林立,曹军将士戒备森严,可吊桥没放下,想来城门也必然是紧闭着的。   何副将再回头一望,己方后面七八里处,荆州军骑兵正疾驰而来,心中暗道一声“苦也!”   “将军!城内不给开门放我等入内,后面追兵甚急,该当如何,还请将军示下!”   那名校尉也是急眼了,连声对何副将说道。不但是他,那些骑尉、军司马等人,也都有些慌神。更不用说拖着酸痛双腿的普通步卒。   何副将见状,沉声说道:“都不要慌!城门一定会开,咱们先稳住阵脚,否则大伙谁都别想走脱1”   然而要在这种情况之下稳住阵脚,重新组织麾下士卒列阵防御,谈何容易?荆州军骑兵在张辽的率领下,几乎转瞬即至。   那些落在后面的零散曹军将士,见敌军冲杀而来,顿时魂飞魄散,最后一点勇气也消失无踪,要么干脆跪地请降,要么引颈待戮,竟然无人反抗。   张辽身先士卒,率领部下直冲何副将而来,此时他身边不过百余骑,而何副将周围则聚拢了四五百步骑。不过何副将所部毫无斗志,即便有再多人又有何用?   让何副将有些意外的是,张辽领兵冲杀过来之后,只是将零星掉队的曹军士卒驱散,到了城外三四里之地,却缓缓减速,不再追击了。   “这是何故?”那名校尉见状,不由疑惑地对何副将问道。   此时何副将已带领他们到了城下,回头看到荆州军停了下来,稍一思忖,便对众部下说道:“张辽定然是想在城门大开将我部击溃,然后趁势掩杀入城。现在看来,城内不开城门,反倒是救了我等!”   那校尉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张辽忽然下令停止进攻,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不过看到张辽麾下骑兵赶到此处的,越来越多之后,无论是何副将还是他麾下的校尉、骑尉都愈发担忧起来。   就在此时,城头上的曹军忽然爆发出一阵喊杀声,城下何副将等人不明所以,疑惑的抬头望去,却并未发现有何变故。   “将军!是我军伏兵从两翼杀出来了!”有人看到外围动静,狂喜喊道。   何副将心中也是惊喜交加,稍一思忖,咬牙道:“各部听令!向荆州军反击!”   他并不知道,突然从荆州军两翼杀出来的曹军,并非城内守军预先设伏,而是曹洪在离开陈留之时,便从带往尉氏的军队中抽出了五千余众,由两名部将率领,在半途分为数路潜行返回。这才瞒过了荆州军斥候耳目,也使得张辽猝不及防,形势立变。   实际上这条计策,也不是曹洪所想,而是程昱提出的。   对于荆州军的战术,程昱这几年来可是没少研究。在他看来,刘琮用兵虽然变化莫测,但仔细揣度,还是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例如荆州军最为擅长的,便是围点打援、骑兵大纵深迂回包抄等战术。   此次曹洪迫于形势,领兵主动向荆州军尉氏大营进攻,但他绝不会放松对陈留的防守。然而一味死守,也未必能够抵挡住荆州军犀利的进攻。   因此程昱便提出,趁曹洪率大军往攻尉氏之时,给荆州军一个偷袭陈留的机会。   此事曹洪做的很是隐秘,除了城内守将外,并无太多人知晓,这才使得计策得以成功实施。毕竟何副将领兵往攻雍丘,被张辽击败,损失惨重是做不得假的。   被埋伏在城外的曹军突然袭击,张辽也很是意外。他率部从雍丘追击而来,因路上不断发生小规模的歼灭战,加上何副将所部四下溃逃,使得追击的荆州军骑兵也有些分散。   所以当张辽追到陈留城外,才没有冒然向城下的何副将及其残部进攻,而是停下来等待部下。眼下感到陈留的荆州军骑兵,仅有一千余众,而埋伏在城外的曹军却足有五千人马之多。   在何副将大受鼓舞,领着麾下残部向张辽所部反击的同时,他身后的陈留城各门也先后放下吊桥,城门洞开。紧接着从城洞里杀出数支曹军人马。   张辽在曹军伏兵突然杀出之后,虽然有些意外,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一面派人往后面传令,一面整顿麾下人马结阵。   结阵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防守。张辽下令所结的是个圆阵,但却不是让将士们在原地不动。毕竟骑兵的优势正在于速度带来的冲击力,如果放弃了这个优势,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也绝不是数倍于己方的步卒的对手。   一千余骑兵以张辽所在的地点为核心,围成了一个很大的圆形,首尾相接,奔跑起来。   冲到荆州军近前的曹军步骑,见状都觉得有些难以进攻。千余战马奔腾起来威势也相当骇人,蹄声如雷,战马如龙,就见敌军将士和战马的快速移动,且重重叠叠看不清虚实。   在城楼上指挥的守将虽然能透过尘土,大概看出张辽所列阵型,但在近前的感觉却完全不同。那两名曹军校尉一筹莫展,然而若是等到张辽所部的其他人马赶到此处,就将更加困难,所以他二人先后下令,驱动部下向张辽所部进攻。   曹军弓箭手率先向敌军抛射箭矢,然而荆州军骑兵甲胄防护力很强,骑兵又多有护身圆盾,所以并未取得什么战果。紧接着曹军骑兵和步卒,也先后向张辽所部发起了进攻。   荆州军骑兵组成的圆阵,犹如不断旋转的风车一般,绞杀着任何敢于冲来的敌人。   一时间战场上烟尘滚滚,杀声震天。   实际上张辽一直在指挥圆阵缓缓向雍丘方向退去,因为这种不停奔跑的战术,对于战马和将士们来说,都太耗费体力,势必难以持久。   曹军守将和那两名校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不断调动人马往荆州军后路而去,试图阻挡住张辽所部脱困而出。   陆续赶来的荆州军骑兵远远看到之后,并没有直接杀来救援,因为他们很清楚,在己方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投入战斗,正是军学中一再强调的大忌:添油战术。在张辽麾下的校尉、骑尉等中下级军官的组织下,他们很快组成了一支一千余骑的队伍。   在战场外游走的曹军斥候见状,连忙飞马回报。那两名曹军校尉得知敌军收拢人马,已有近千之众,不由更加焦急。   之前张辽只有百余骑兵跟随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主要是觉得敌军这么点人马,即便将其消灭也算不得上什么大捷,然而等张辽聚集了千余骑兵之后,他们再杀出来却发现,敌军竟然丝毫不受陷入重围的影响,反倒越战越勇。   “高校尉,敌军援军已至,恐怕我军难以将其一举消灭,不若暂且放其离去?”一名曹军别部司马气喘吁吁的找到领兵校尉,劝说道:“若是敌方援军向我军猛攻,只怕将士们难以抵挡啊。”   那名高校尉听了之后,皱眉道:“敌军势难持久,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将其阵型攻破了!”   他和那名刘校尉领兵潜行一日一夜,又在城外荒郊野地里挨了一夜的冻,好容易等到了敌军,并成功的将其围困起来,怎么甘心就此放其离去?   在高校尉看来,荆州军如此不惜马力,很快就会跑不动了,彼时己方全军压上去,这一千余敌军骑兵必然会被全部消灭。   “报!荆州南阳太守,奋威将军张辽,正在敌军阵中!”一名斥候从何副将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忙赶来向高校尉禀报。   高校尉听了,不由喜上眉梢,他知道张辽乃是刘琮非常倚重的一员大将,若是能将张辽活捉或杀死,必是大功一件。因此他更加坚定了要歼灭包围圈中的敌军骑兵的决心。   就在他亲自领着近卫,向张辽所部冲杀而去之时,却听有人高声喊道:“不好了!敌军援军杀过来了!”   高校尉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自己不是派出了一千余步卒列阵防守么,怎么这么快就被荆州军骑兵给突破了?   那人并没有谎报军情,事实上高校尉的那些步卒,虽然阻挡在了张辽和援军之间,但仅被荆州军骑兵冲杀了一阵,就全线崩溃了。毕竟张辽麾下骑兵皆为精锐,又有刘琮拨给他的明光骑,曹军步卒哪里能抵挡的住?   就在此时,被困在曹军包围之中的张辽,也突然下令变阵!   圆形阵型在张辽的指挥下,猛然断开,不过断开之后却犹如一条腾出深渊的飞龙,将曹军的包围圈瞬间冲得七零八落。城楼上督战的曹军守将见状,不由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被己方重兵包围的这一千余荆州军骑兵,既然凶悍如斯!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尽心竭力依本分   张辽指挥部下突然变阵,杀了曹军一个措手不及,加之外围的千余骑援兵杀到,里应外合之下,将曹军杀得四散奔逃,大败亏输。   溃散的曹军士卒只恨爹娘少给了自己两条腿,有那被荆州军骑兵分割围困,眼见难以走脱的曹军将士,干脆扔了手中刀枪,往地上四仰八叉地一坐,只等着被俘了。   那名高校尉本率领近卫向张辽所部冲杀,如此一来反倒首当其冲。他见势不妙,正要拨转马头往回退走,却见一员荆州军将领跃马挺枪,向自己直扑过来。   高校尉毕竟久经战阵,知道此时绝不能退缩,当下横过长刀反手劈砍。   来将正是张辽,他虽不知这名曹将便是指挥设伏的校尉,但看其穿戴和随行近卫,想来也是有些官职的。见高校尉长刀劈向自己面门,张辽更不迟疑,抬手举枪,崩开了这一刀。   高校尉只觉得双手虎口发麻,胳膊刺痛,心知不妙,却迫于形势,咬牙再度举刀削向张辽肩头。   张辽眼疾手快,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受激向前一窜,高校尉这一刀便落了空。张辽趁着战马加速的这一瞬,手中长枪如闪电般刺出!   “噗嗤!”随着枪头破开铠甲之声,锋利的枪尖已扎入了高校尉的胸口,从后背透体而出!   高校尉一时未死,下意识地弃了长刀,反手去握枪身。张辽随着战马向前奔驰之势转过身,手中紧握着的长枪便自高校尉身体内抽出,高校尉也被带着栽下战马。   他只两合便被张辽刺于马下,附近的近卫甚至来不及救援,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地之后滚了两滚,又被随后而来的荆州军骑兵铁蹄践踏,不由唬得魂飞魄散,四下奔逃。   张辽率领部下与随后跟来的援军会合之后,并不恋战。引军徐徐退往雍丘。   这倒不是他不想趁势攻下陈留,但经过方才这场厮杀之后,曹军虽然伤亡惨重,可己方的损失也不小。最重要的是从清晨出发之后,将士们就一直未曾歇息,刚才结阵狂奔,将士们和战马的体力消耗都非常严重。   而城内守将见埋伏的人马战败,便连忙指挥出城的部下加以接应,总算稍稍稳住了阵脚。   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是张辽再强行进攻陈留,恐怕就会先胜后败了。   见荆州军骑兵缓缓退去,城楼上督战的曹军守将心情却非常复杂。他明知雍丘是荆州军所设诱饵,也不惜派出何副将领了三千步骑,就是要引出敌军主力,往陈留而来。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雍丘固然是荆州军所设诱饵,但他派出的这三千人马,又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现在雍丘仍然在荆州军的掌握之中,而何副将所领的三千步骑,只有不到一千人马退回城内。   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若是能将荆州军引入埋伏之中,聚而歼之,也不算太过吃亏。谁能想到,张辽领着这一千余骑兵,竟然在己方五千多步骑的进攻下丝毫不落下风?若是加上他后来派出的人马,以及何副将率领的残部,恐怕都有八千之众。   “荆州军果然名不虚传啊。”这名守将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对一名校尉问道:“曹将军那里可有回信?”   那名校尉连忙躬身回道:“护军将军派来了信使。”说着,从腰间布囊中取出一卷竹简,呈给这名守将。   守将接过来,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不由眉头微皱。曹洪令他分兵攻占高阳亭,以待援军自尉氏返回,围攻雍丘之敌。   “只怕护军将军从前线调兵,会让荆州军发觉,彼时敌军猛攻之下,很可能会战败啊。”守将握着那卷竹简,心中暗自思忖,何况即便自己派出人马往高阳亭屯驻,也未必能抵挡得住荆州军铁骑进攻。   这时率领伏兵的刘校尉和何副将等人都登上了城楼,何副将脸色有些不愉,毕竟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心里都会很不高兴。只是他身为副将,唯有奉命行事而已,哪怕再不乐意,也绝不敢因此而质疑守将。   刘校尉见了守将之后,心有戚戚然地说道:“不意荆州军骑兵竟如此彪悍。方才听高校尉部下所言,高校尉已战死于阵中,他遇到的敌将,很可能便是张辽。”   “可惜!”守将感慨一声,转身望向城外战场,见遗尸遍布,忍不住又摇头道:“此番未能将张辽消灭,以后只怕更没有机会了。”   见他如此消沉,诸将校都有些愕然。守将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干笑着又道:“不过护军将军已有破敌之策,我等只需尽心竭力,尽好本分便是。”   在这名守将看来,曹洪再度调兵回来,围攻张辽所部实为不智之举,不过为了给部下打气,他也只能违心地这名说了。   然而诸人却并没有因此提振多少士气,他们面面相觑之后,就见何副将对守将说道:“将军,敌军骑兵不利攻城,就算任其来陈留进攻,也未必不能坚守。可若是我军主动进攻,与之野战,恐怕难有胜算啊。”   “的确如此。”刘校尉也道:“只怕刘琮派张辽领骑兵来占雍丘,正是为了诱使护军将军分兵。如此一来,尉氏那边可就危险了。”   守将点头道:“某也是担心这一点,故而有些犹豫啊。”   “既如此,将军何不将此间情形,详细写入军情之中,以提醒护军将军?”刘校尉提议道。   这次他受命领兵设伏,虽然将荆州军一部围困住,却未能将其一口吞下,反倒损兵折将,让他大感惭愧之余,对荆州军也生出了更深的惧意。   他认为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死守陈留不出,任张辽所率骑兵来攻城。想来张辽也不会那么蠢,用宝贵的骑兵来强攻陈留。   只要能将荆州军大部人马拖在尉氏,给曹公争取更多的时间以消灭刘备,在刘校尉看来就算是成功了。至于消灭多少荆州军骑兵,又有多少意义呢?听了刘校尉所言之后,那名曹军守将沉吟片刻,终于重重点头道:“就按刘校尉所说行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 竟有援军忽入营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刮了两天的寒风之后,从昨天半夜时分,便开始下起雪来。起初并不大,雪粒扑扑簌簌地,可是到了天色微明时分,雪反倒下得大了起来。   站在高处向大营内俯视,就见一座座戎帐都已变成了白色,且显得有些臃肿。巡逻士卒踏出的脚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雪花覆盖。   刘琮搓了搓双手,他喜欢在这样的清晨漫步于营中,积雪被踩的咯吱响,让刘琮稍稍有些失神。   他想到了在襄阳的妻子儿女,猜测着此时她们在做什么?不知襄阳此时是否也在下雪?天气是不是和这边同样寒冷呢?   或许不会吧?刘琮心中暗道。冰凉的雪花扑打在他消瘦的脸庞上,嘴角处的那道疤痕更显眼了。他收回思绪,眯起双眼打量着营内来来去去的将士们。   若是单从外观而言,荆州军的盔甲样式并不好看,罩在冬季的战袍外面,更加显得臃肿笨拙。然而将士们并没有因此真的笨拙起来。他们精神抖擞,行动敏捷,甚至还显得有些亢奋。   算起来,到今天已经与曹军对峙了数日,自从张辽率部奔袭陈留之后,刘琮便一直在等待曹洪分兵回援。然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曹洪却并没有调动人马回援陈留的迹象。   对于张辽未能一举攻下陈留,刘琮也说不上有多么失望。毕竟绕行敌后,又都是骑兵,且曹军早有防备,没有因此而遭受惨败,就已经很不错了。   事实上到现在,急于一战的反倒不是刘琮,而是曹洪。只是接战数日,曹军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反倒折损了一些人马,让曹洪颇为无奈。   在得知张辽率部突然攻占雍丘,且在己方重兵埋伏之下依然突围而出的消息之后,曹洪气的差点派人将刘校尉抓回来问罪。   以曹洪当前的兵力,很难攻破荆州军大营,这一点曹洪并不讳言,但曹纯却不以为然。在曹纯看来,荆州军固然战力很强,不宜对付,可那是因为虎豹骑还未参战。   不过曹洪身为全军统帅,曹纯即便不满,也不敢违抗军令。   现在下雪之后,曹洪更是严令各部不许擅自出战,只能坚守营寨。   “既如此,不若退回陈留吧。”程昱这些日子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待诸将离开之后,转身对曹洪说道:“我军将士宿于野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曹洪皱眉说道:“可是刘琮大军不退,我军依然非常被动。”   “将军现在与其对峙于尉氏,对于防守陈留并无多少实际作用。”程昱冷静的分析道:“若是领军返回陈留,我方将士的士气总会提高不少。只要能坚守到曹公消灭刘备,彼时将军肩上的重担,就可以暂时放下了。”   曹洪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过我军退兵,却最好能瞒过荆州军。”程昱说道:“某有一计,或可用之。”   “哦?什么计?”曹洪闻言立即来了精神,对他问道。   待程昱说完,曹洪不由点头道:“若是能瞒住荆州军,对于我军防守陈留来说,极为有利啊。”   计议已定,曹洪便又传令召集各部将校,令他们依令各自行事。   到了晌午时分,雪仍未停。   曹军营寨最外围的一座大营辕门望楼之上,负责观察敌情的两名士卒冻得浑身发抖,其中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搓了搓脸颊,对同伴说道:“今天这鬼天气,荆州军怎么会来?”   “来与不来,咱们都得在这上面盯着啊。”望楼虽有茅草顶棚,但却只有半人高的护板,寒风夹着雪花还是能落入其中。   大胡子将长矛搂在怀里,双手拢入袖中,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说道:“也不知还要熬到什么时候!要俺说,打又打不过,攻又攻不破,何苦在此干耗着?”   他那同伴却是胆小的,闻言苦笑道:“少说两句罢!”   “不过是说说罢了。咱们又不是将军、校尉,不然的话,早就让兄弟们回陈留去了。”大胡子跺了跺脚,说道。   同伴伸长了脖子探头看了看,又靠着护板缩成一团,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你?你这辈子只怕是没这个命咯!还想当将军、校尉?啥时候能当上队率就不错了!到时候你可要照顾照顾俺啊!”   大胡子嗤笑道:“就你这没志气的,俺就是当了队率也不照顾你。”   苦中作乐只能暂时开怀,真要再这么熬下去,恐怕曹军的逃卒就更多了。   这几天来,曹军中已经有些人忍受不住寒冷的天气,想方设法逃出了大营。有的被荆州军所俘,有的逃往了别处,还有些倒霉的家伙被捉了回来。   这些逃卒多不是曹军的精锐,而是附近郡县中的地方军。他们平时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见过这般大的阵仗?若不是有军法弹压,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了。   逃走而又被抓回来的士卒,有些被砍了脑袋,血淋淋的脑袋就挂在各营辕门上,看着颇为可怖。可饶是如此,还是没能吓住那些一心想逃跑的人。   到了傍晚时分,这两名几乎快被冻僵的士卒,才等到了来换值的兄弟。不过就在那个大胡子准备下望楼的时候,却忽然喊道:“怎地?咱们还有援军来了?”   来替换他们的兄弟哭丧着脸说道:“可不是吗?听说来的还不少,今天就足足来了三千多步骑!据说这几天还要来许多呢。”   大胡子打了个趔趄,差点没从望楼上栽下去,他也顾不得栏杆上满是积雪,一把抓稳之后,对那人问道:“如此多的援军,是从哪儿来的?”   援军到来,没有让他们感到高兴,是因为如此一来,只怕就还要与荆州军在此对峙下去。   “听说是从邺城来的。”那人爬上望楼,被寒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噤,对那大胡子问道:“这上面竟然这么冷?你们咋熬过来的?”   大胡子艰难的咧嘴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抬起胳膊擦了擦鼻子,说道:“还能怎么熬?干熬着呗!你们夜里能点火,比我们却好多了。”对于大部分曹军士卒来说,他们并不知道这是程昱的疑兵之计,只知道这种苦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第二百章 漏夜候敌久不至   曹军从邺城派来援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刘琮这里。   “莫非刘备已经战败了?”刘琮得知之后,不由疑惑的对贾诩说道。他并未从特卫营那边收到刘备战败的消息,可若非如此,曹操又怎么会突然向南线增兵?   由于其他情报不多,贾诩也一时难以确定,捋着胡须说道:“即便曹操不断向此处增兵,也未必便是刘备已被其攻灭。又或者是曹操已与袁尚、袁谭兄弟约定夹击刘备。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曹军的疑兵之计!”   刘琮思忖片刻,眯起双眼,对贾诩说道:“如此看来,吾倒觉得后一种最为可能。”   不过这仅仅是刘琮和贾诩的推测而已,直到荆州军斥候探查到曹军潜行出营,再大张旗鼓返回营中之后,刘琮才确信,这的确是曹军的疑兵之计。   “示人以强,只怕实则虚之吧。”刘琮冷笑道。   贾诩也道:“此必是曹洪欲退兵返回,但又不想让我军进至陈留,故而如此。若是所料不差,曹军还会保留营寨,以迷惑我军。”   “若是这样的话,或许就是我军破敌之机啊。”刘琮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说道。   旁边的法正稍一思忖,说道:“大将军之意,是要趁曹洪撤兵之时突袭敌营?”   刘琮点头道:“正是如此。”   “若只是突袭曹军营寨,还不足够。”贾诩捋着胡须轻声说道,一双三角眼中,却闪烁着凌厉的寒光。   曹军撤兵来的很快,就在第三天傍晚时分,已经有人马潜行出营。   前方大营的辕门望楼之上,曹洪望着茫茫雪原,对身旁那名校尉问道:“荆州军有何动向?”   “今日午后有一部骑兵离开大营,似乎是护送运粮车队返回。”这名校尉回道。他麾下的斥候这几日颇为辛苦,且数次与荆州军斥候遭遇,伤亡不小。   曹洪点了点头,说道:“荆州军这两天虽然未曾来进攻,但也不可放松了警惕。尤其是明天,我军就要从营中撤走。”   今夜离营的曹军,乃是曹洪麾下各部的老弱病残,让他们先行退回陈留,以免拖慢了大军返回时的速度。   曹军大营离陈留其实只有不到百里之地,若是骑兵的话半天便能赶到,军中步卒加上辎重粮草等物,行军速度自然不能与骑兵相比。   大雪下了两天才停,可以想见这一路上道路也不好行走,只怕所需时间,还会增加。   不过曹洪并不因此而感到后悔。率兵主动进攻荆州军,即便未能获胜,也总比死守陈留要好。毕竟从这里还可以退往陈留,若是陈留被荆州军攻破,他还能往哪里去呢?难道只能灰溜溜的逃去邺城么?   从前方大营回到中军营后不久,曹洪又得到斥候报告,说荆州军似有夜战攻营之迹象。其实这名斥候之所以能窥探到这个情况,也非常偶然。   之前他带着数名兄弟是要绕往荆州军大营后方,没想到绕的太远,迷失了路径。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荆州军大营时,却很意外的抓到了一名荆州军逃卒。事实上这名逃卒本是曹军,在许都时被马玩所部俘虏之后,便成了马玩麾下骑兵。他因思家心切,便偷偷逃出营中,不意却被这名斥候抓获。   为了活命,这名俘虏便交待了他所知的事情,其中一条,就是今夜荆州军恐怕会来劫营。而且据他交待,马玩等关中军骑兵,在晌午之后便离开大营,只留下少数人在营中。他也正是利用了这个机会,才从荆州军大营中逃了出来。   不过他到底只是个普通士卒,并不知道详细的军令。只是根据荆州军大营中的动静,揣摩出来的罢了。   “荆州军有所异动,会不会真的来袭击我军大营?”曹洪闻讯之后颇为担心,起身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转头望向程昱说道:“若是如此,恐怕我军现在就必须准备应对了!”   程昱思忖片刻,抬起头对曹洪说道:“无论如何,总要有所防备才是。”   “既然如此,何不在营外设下伏兵,待其进攻我军大营之时,突然杀出?”夏侯渊提议道。   旁边曹纯击掌道:“正该如此!某愿领兵设伏,还请将军允许!”   曹洪听了颇有些意动,望向程昱,以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只此一夜,倒也不防试试。”程昱微微颔首说道。   曹洪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给曹纯拨了一千骑兵,然后立即安排各营防守事宜。   各部将校本以为明天就要从此间撤回陈留,待听了曹洪之令后,也都不敢大意,各自去安排防守。   等待荆州军进攻的时候,是最为难熬的。   “哼,是谁说荆州军会来劫营的?”过了子时之后,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煎熬,低声嘀咕道。   他麾下的一名都伯连忙说道:“各部都是如此,又不仅仅是咱们。不过看起来荆州军还真没什么动静,会不会是搞错了?”   这名军司马冷笑道:“那些斥候惯会谎报军情!若是日后查出来是谁,断然不能请饶了!”   “是啊!他们现在生怕离荆州军大营近了,就会遇到敌军斥候。”那名都伯附和道:“有时候刚一看到敌军,就连忙逃回来,虚夸敌军数量之事,也是常有的。”   正说话间,就听望楼上有人说道:“来了,荆州军来了!”   众人闻讯之后心中凛然,连忙凝神望去。   “不过是数十游骑,哪里是来攻营的样子?”待看清楚雪地中只有数十个黑点,那军司马撇嘴说道:“难道就凭这数十人,便来进攻我军大营吗?”   他身旁的都伯却道:“或许是敌军斥候,先来窥探我方动静也说不定。”   然而那数十骑兵远远的便驻足不前,过了片刻之后分散开来,三三两两的消失于黑暗之中。   望着敌军火把消失之后,那名军司马愈发恼火,干脆下了寨墙,往营帐中睡觉去也。   半夜时分,倒是又响起一阵喧哗之声,不过荆州大军到天亮之后都始终未曾出现。   熬了大半夜的曹军将士,无不精神萎靡,以至于得知今日要撤回陈留后,都打不起什么精神。就在曹军各部整顿人马陆续离营时,久候不至的荆州军,却突然杀奔而来!   ☆、第二百零一章 何人率军可断后   提心吊胆,一夜未眠的曹军将士无比气愤。等了大半宿不见你们出现,俺们要撤兵的时候,你们倒是来了。   然而气愤归气愤,眼下这种情况,即便想退也没法退了。如果被荆州军攻破营寨,大伙儿可是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啊!   留下来断后的曹军将士见状,连忙奔上寨墙,取弓的取弓,拿刀的拿刀。   为数不多的几架霹雳车,也被炮车手们扯下了篷布。积雪扑簌簌地落下来,盖了人一头一脸。冻得通红的双手拍打掉雪花,紧接着便开始准备发射。   冰凉的木制握把转上几圈后,便不那么冻手了,甚至还有些暖和。   荆州军来的很快,厚厚的积雪看起来对他们影响不大。   曹军各营将士在统兵将校的驱使下,拖着沉重疲惫的身躯,返回各自营寨。   望楼上值守的曹军士卒有些傻眼,他喃喃的对身旁的同伴说道:“荆州军这是全都来了吗?”   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敌军,同伴的脸色也惨白如雪,摇着脑袋说:“完了,咱们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而在中军大营中,曹洪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沉着的环视了一眼帐内的诸位将校,冷静的说道:“荆州军此时来攻我军营寨,必有缘故。不过我军尚未出营,各部只要应对得当,未尝不能守住大营。”   程昱也道:“是啊,如今天寒地冻,荆州军若想攻破我军大营,实非易事。”   李典和乐进二将对视一眼,均有些心情沉重。对他们二人来说,此次南下增援虽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立功的机会。然而按照当下的形势发展下去,别说建功立业,只怕能否从荆州军的攻击下全身而退,都是两可之间。   由于夏侯渊在前方大营指挥,曹纯刚领着虎豹骑和那一千骑兵从营外返回,所以他二人并不在帐内。   给麾下部将打气之后,曹洪便立即让他们回营,以便指挥部下防守。   首先攻到曹军营寨附近的,是黄忠所部的一千余轻骑营骑兵。   他们冲到营寨下之后,向寨墙上攒射箭矢,虽然所用的是短弓,但比起曹军弓箭手所使用的长弓也毫不逊色。尤其是他们勤于训练,箭法都颇为不错,反倒压制得曹军抬不起头来。   指挥前军的夏侯渊见状大为光火。坚守营寨什么的向来不是他所长,这样被敌军骑兵压着打更是头一次。   不过夏侯渊还是强忍着没有率领骑兵出击。他知道就算自己领兵冲杀出去,也讨不到多少好处。对于荆州军轻骑营的战力,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清醒的认识。   在压制住曹军营寨里的弓箭手之后,荆州军步卒也很快冲了过来。他们踏着积雪,扛着梯子,很快就逼近了曹军营寨。   与此同时,荆州军的霹雳车也在后方开始抛射石弹,只是目标并没有对准正在进攻的这座大营,而是瞄向这座大营两侧,看来是要切断其他营寨对其的支援。   相比之下曹军霹雳车的反击,就显得很没力气。毕竟在前方数十座大营之中,仅有五六架而已。而且此时敌军已经攻到了营寨附近,若是一不小心,就会砸毁己方寨墙。所以只能向荆州军后方抛射,如此一来准头和力度就大大降低了。   不过在夏侯渊的指挥下,曹军的防守逐渐稳住了,越来越多的士卒涌上寨墙,将营寨防守的密不透风。   荆州军步卒攻了一阵之后又呼啦啦地退了回去。   雪地上留下许多殷红的血迹,有曹军的,也有荆州军的。寨墙后的曹军将士见敌人退走,无不暗自庆幸。   “哼,看来也不过如此嘛。”有人向寨墙下啐了一口,恨恨的说道。   曹洪得知荆州军攻营无果收兵退走的消息之后,有些疑惑的望向程昱。   敌军选择清晨时发动突袭,绝不是无缘无故,要么自己打算退兵的消息已经走漏,要么是荆州军看了出来。无论是哪一种,对曹洪来说都很不利。   走又走不得,打又打不过,曹洪终于对此次主动出兵进攻有了一丝悔意。   荆州军虽然暂时退走,可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根据斥候探查,荆州军大部都已出营,隐隐已对己方大营形成了全面进攻之势。   很显然方才那次进攻仅仅是试探,试探己方的防守,试探自己的决心。   曹洪陷入了两难之中。他踌躇再三,终于对程昱说道:“当此时,或许应仍按原定之计行事。否则拖延越久,对我军便越为不利啊。”   程昱点头道:“是啊,恐怕我方疑兵之计,已为敌军识破。幸好……”他本要说幸好不是在撤军半途被荆州军设伏,就听帐外马蹄声疾驰而来。   紧接着,一名斥候翻身下马奔至帐外,大声禀报道:“报!将军!我军退往陈留人马,遭到荆州军骑兵伏击。目下正殊死抵挡,小人奉命来请将军救援!”   曹洪听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因起的太急,有些头晕目眩。他挥手挡开身后近卫搀扶自己的手,对那斥候问道:“在何处?有多少敌军骑兵?何人为将?”   那斥候回道:“营东北二十余里处,看旗号似乎是关中军,总有三五千之众。”   曹洪闻言稍感放心。之前出发的那支人马有七八千步骑,虽然战力不高,但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关中军骑兵击溃。不过这个消息还是让他警惕起来,稍一沉吟之后,曹洪便对程昱说道:“事不宜迟,现在唯有尽快退兵了!”   “即便要退兵,也要先反击一阵,否则荆州军尾随而至,恐怕……”恐怕什么,程昱虽未说出口,曹洪心里也很清楚。   曹洪点了点头,有些迟疑的对程昱问道:“却不知留何人断后为好?”   “不若就让捕虏将军李典率兵断后。”程昱沉吟片刻,抬起头对曹洪说道。   待李典得令之后,立即领兵往前方夏侯渊大营而去,趁着荆州军退走,尚未再度来攻之时与夏侯渊所部换防。   李典麾下有五千余众,皆为其精锐部曲,忠诚度极高。这些年来随着他东征西讨,转战各地,作战经验极其丰富。   不过李典对于能否抵挡住荆州军,并无多少信心。唯有竭力死战,问心无愧便是了。   ☆、第二百零二章 猝然相遇最强军   李典率部进驻前线各营之后没多久,荆州军就再度卷土重来。只是这一次的规模,比之前又大了许多。   “放箭!放箭!”营寨上的曹军校尉声嘶力竭的指挥着,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肩膀掠过,飞入营中。   寨墙上的曹军弓箭手们很快就射光了插在脚下的箭矢,他们高声喊着:“箭没了,快送上来!”   军中的辅兵扛着箭捆,在狭窄的通道上小跑着。踩得圆木达成的通道咯吱乱响。有个年轻辅兵一脚踏空,翻身掉了下去,虽然并不太高,但他却摔断了胳膊。箭矢散开撒落一地。   这次荆州军的进攻显然精心准备过,铺天盖地的箭矢将本就阴沉沉的天空遮蔽得几乎看不到缝隙。   “举盾,刀盾手!”那名校尉脸色苍白的喊道。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在如此密集的箭矢覆盖下,即便有盾牌遮蔽,也将会有很多死伤。   箭矢落下时简直比夏天的暴雨还要密集,“咚咚咚”地声音不绝于耳。其中夹杂着或凄厉或沉闷的惨叫声,还有人被射下了寨墙。   那名校尉躲在寨墙后面,头顶着厚重的大盾,看着无数箭矢落入营中,心中竟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回不缺箭矢可用了吧?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转眼就因为一个绝望的喊声而抛之脑后了:“荆州军攻上来啦!”   总算来啦。校尉反倒有种即将解脱的感觉。   后方的大营中,李典在望楼上也叹道,总算来了。他深知以自己这五千余人马,如果分散于前方各营防守,只能构成一条单薄的防线,若是被荆州军突破其中一点,其他各营将士很难夺回来不说,还将因为彼此分散而无法相互支援,最终被荆州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所以李典选择了其中的三座大营,构成前中后三条防线,分别驻守人马。如此一来,即便前营被荆州军攻破,也不至于全线崩溃,还可以依托中营和后营死守。   李典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并不是将所有营寨都防守住,而是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荆州军的霹雳车开始向前营抛射石弹,李典见到那一个个黑点从天而降,砸入营中时,眼神不由有些黯然。他痛恨这种军械,然而却有无可奈何。   石弹抛射并没有持续太久,那是因为荆州军的步卒已经接近了营寨。喊杀声仿佛冲破了阴沉沉的天空,直上云霄。   冰天雪地之中,无数个身披铠甲,带着头盔的荆州军步卒蜂拥而至,他们的脚步仿佛让大地都为之颤抖。营寨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曹军射出的箭矢稀稀拉拉的,在荆州军方才的箭雨之下,已经有不少曹军弓箭手伤亡。   随着一阵“砰砰”声,比寨墙高出一些的梯子搭了上来,曹军士卒用大戟上的月牙小枝卡在梯子上,向后猛退,下面的荆州军将士,则用肩膀顶着,全身前倾,死死地要压住。   有曹军士卒从寨墙后探出身子,还未等他拉开弓,便被荆州军箭矢射中脸颊,惨叫着丢开长弓,捂着鲜血淋漓的脸庞缩了回去。   寒风呼啸着,卷起雪沫扑打在曹军将士的脸上,他们眯着双眼,却死战不退!寨墙上的兄弟倒下了,立即就有人冲上去填补了他的位置。寨墙下面的长枪兵,不断隔着寨墙向外猛刺!   然而荆州军人数太多了,而且非常彪悍,一旦让他们跃上寨墙,常常要付出数人伤亡的代价才能将其杀死。   单薄的寨墙摇晃了,晃动了,荆州军刀斧手发疯一般挥舞着胳膊,雪亮的斧头劈砍下来,木屑夹着冰屑雪花乱飞。刺出来的长枪被砍断,无声无息的掉在了寨墙外的积雪中。捆扎寨墙圆木的绳索被砍断了,松动的寨墙晃动的更加严重。   前营中的一千余名曹军将士,几乎已经伤亡过半。   那名校尉的脸上,胳膊上都受了伤,不过他却浑然不觉,犹自挥舞着手中环刀,身先士卒,拼死搏杀。他身后的近卫越来越少,可剩下的近卫却没有一个退缩的。   虽说慈不掌兵,但此时在中营辕门望楼上的李典,却觉得心中滴血。这些都是他的亲信部曲,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精锐之士啊。   “将军,不若让前营将士退往此间?”一名副将见状,不由对李典建议道。   李典眯着双眼思忖良久,缓缓摇头道:“不可……”   就在此时,却有一支骑兵从曹军后方营中突然杀出!   “这是?”那名副将疑惑的看了片刻,忽然高声喊道:“是虎豹骑!是咱们的虎豹骑!”   李典闻言精神一振,虽然同样有些疑惑不解,但他还是很高兴看到有一支己方的骑兵杀出来。这让他感到自己并没有被抛弃。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他麾下的将士们,看到曹纯一马当先,神勇地率领虎豹骑冲杀而出,他们高声欢呼着。   前营中的曹军将士也因此士气高涨,不过那名校尉却看不到了,他因伤势过重而昏倒,被近卫抢下来之后,送到营内帐中医治。   接替他指挥全营的是名骑尉,见虎豹骑从大营后方冲出,他一面指挥部下稳住,一面观察着虎豹骑出击。   然而荆州军似乎早有防备,在曹纯率领虎豹骑冲杀而出时,就见步卒大阵潮水般分开,数队明光骑将士呼啸着从阵中策马冲出!   两军战力最强的骑兵在这个冬日上午,毫无预兆的猝然相遇!   率领这千余明光骑的将领自然不会是刘琮,而是魏延。他提着长刀策马疾驰,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他眯了眯双眼,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荆州军大阵本就离曹军大营不远,所以双方几乎在转瞬之间,便猛然撞击到了一处。   正在攻击营寨的荆州军步卒,仍旧疯狂地向寨墙上攀登。他们相信明光骑的兄弟,一定能够挡住己方的侧翼,不管冲杀出来的曹军骑兵有多么强大!战马嘶鸣,刀枪相击,厮杀声冲天而起,两军骑兵犹如两条长龙在滚滚云中相互绞杀,溅起无数鲜血……   ☆、第二百零三章 且退中营从容计   曹纯率虎豹骑从前营右侧杀出,却因荆州军早有防备,还未能冲杀到正在攻营的荆州军步卒附近,便被魏延率领明光骑迎面撞上!   虎豹骑正是当初曹昂回许都之后,建议曹操所设。其模仿的对象,也正是荆州军明光骑。除了选择精锐中的精锐充实其中,无论是编制、战法,都完全模仿荆州军明光骑。   就连虎豹骑将士所使用的战马,也都和明光骑一样产自西域,高价购得。唯一与明光骑有所区别的,便是曹军将士所穿戴的甲胄。和明光骑不同的是,曹军仍然沿袭了以前的叶子甲样式,只是经过了某些改良和加固而已。饶是如此,也花费了很大一批钱粮。   雄壮神骏的战马上,也都披着甲,包裹得严严实实,寻常流矢几乎无法对这种重装骑兵造成什么伤害。   几十斤重的盔甲再加上沉重的马槊、长刀,的确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胜任的。   不过对于魏延来说,却丝毫不受影响。他现在虽然已是军中大将,却从未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而且他现在正当壮年,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之中,却犹如亮剑酒一般让人浑身热血沸腾起来。魏延隐在护甲下的脸庞,表情逐渐狰狞,双眼通红!   他在冲入敌军骑兵阵中之时,双臂横刀扫去,口中暴吼一声,有着厚重刀背的长刀冷酷无情地劈翻了一名曹军骑兵,去势不减,又将另一名骑兵所骑战马头颅重伤后,他才猛地收回长刀,斜着挡开了从侧面刺来的马槊。   那受了重伤的坐骑哀鸣着前膝跪倒,将马背上的骑兵抛了起来。然而那名曹军骑兵身手了得,抱着大戟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之后,竟然半跪于地抬起头,看样子倒像是毫发无损。   不过失去了战马到底影响颇大,在随后冲杀而来的明光骑将士的夹击下,他堪堪抵挡了几回合,便被一名明光骑都伯以马刀劈在了后背上。   锋利的马刀在他背上拉出了一道非常可怖的伤口,深可见骨。他怒吼一声转身用大戟横扫,那名都伯猝不及防,被他大戟上的月牙小枝挂住了腰带,硬生生地被扯落战马。   这名曹军骑兵怒目圆睁,握着大戟正要大步过来将都伯钉死在地上,却见这都伯不退反进,长身而起猛地撞入他的怀里。   一截雪亮的刀刃从这名曹军骑兵的后背透体而出,他双手一松,大戟无声无息地掉在雪地上。都伯抓着他的肩膀,两人犹如拥抱一般,紧紧地靠在一起。待这名都伯喘息已定,放开手拔出马刀时,这名曹军骑兵犹自定定的站着,只是脑袋低垂下来。   那名荆州军都伯向这名勇悍的敌人看了一眼,目光中隐隐有尊重之意。   而此时魏延早已率领麾下冲破了敌军队形——事实上明光骑的队形也同样被虎豹骑冲破。两军在这样短暂的一次冲杀之后,都各自有了数十死伤。   滚烫的鲜血很快在雪地上凝固了,雪地上满是马蹄踩踏出的印痕和一个个被血点溅出的小小的孔洞。   魏延兜转马头,转过身望向敌军骑兵。他知道这是曹军精锐中的精锐,这几年声名鹊起的虎豹骑。   不过那又怎样呢?魏延有些自傲的想道,只要明光骑出击,没有不被粉碎的敌人!   而对面的曹纯,也并没有因为敌军比自己预想的要更强,而感到担心或恐惧。他反倒因此而战意更浓。   “杀啊!”稍稍定了定神,曹纯举起手中马槊,高声喊道。   他其实并不是以武力见长的将领,但越是如此,反而越能激发出部下的士气。   明光骑将士也杀出了血性,他们瞪着赤红的双眼,催动战马向敌军迎面冲杀而去。很快两军便再度撞击到了一起!   由于这一次双方距离甚近,战马速度都未能提起来,所以厮杀的比方才更为惨烈。   魏延身后的旗手擎着旗帜紧随其后,不料却被一名曹军小将斜刺里冲了过来,举枪便刺。那旗手大旗兜风,难以抵挡,若不是旁边一名近卫过来格开,只怕就将被刺翻落马。   那名小将本意是来夺旗,见状虚晃一枪,试图将这名近卫逼开,却不料这近卫反手一抛,将手中长矛抛射而来。小将见状大骇,忙低头避让,那长矛擦着他的头盔,迸出一溜细小的火星后斜斜插入雪地之中。   待他再抬起头时,却见眼前刀光闪烁,原来那名近卫抛了长矛之后顺手抽出马刀,拨转马头向这小将当面劈砍下来!   凛冽的寒风似乎都被这一刀劈断,这名曹军小将猝不及防,虽有头盔稍稍挡了一下,那锋利的刀刃还是从他额头直接劈落下来,划过鼻梁一直拉到下颚。   他下意识地丢了长枪双手捂脸,可鲜血迸流哪里捂得住?剧痛之下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心口一凉,便从战马上摔落雪地、   痛苦的挣扎了几下之后,他便一动不动了。   双方将士混做一团,刀劈枪刺,鲜血飞洒,杀声震天。   “不好了,荆州军似有合围我军之意!”一名校尉策马追上曹纯,对其高声喊道。   曹纯听了连忙扭头望去,只见外围似有荆州军正向己方周围包抄而来,心中忽然醒悟过来,为何荆州军会出动明光骑这样的强兵先行阻挡。如果战力不强的步骑先行阻挡的话,固然可以拖慢自己的进攻速度,但敌军也必然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而用明光骑接战,则可以再拖住己方的同时,调动其他各部对己方进行合围。   他想到此处,顿时悚然一惊,连忙指挥部下向前营侧面冲去。   魏延见状,也迅速调动部下进行阻击,然而双方将士混杂一处,难以形成有效的防线,大部分曹军虎豹骑都冲到了前营侧翼。   此时合围的玄甲营骑兵和轻骑营将士也堪堪赶到,不过到底晚了一步。   曹纯领着虎豹骑冲到己方营垒之间后,虽然颇为不甘,但也清楚单凭一己之力恐怕无法再战。   恰在此时,李典派人前来请他退往中营,曹纯稍一思忖,便领着部下往中营而去。   他寻思着待见了李典之后,再与其从容商议如何退兵之事,毕竟有他这支劲旅,李典也要轻松的多。   见曹纯已退入敌营深处,魏延便不再下令追击。当前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横亘在道路之上的曹军前营。唯有攻破此营,才能继续向曹军各营深入。   守卫在前营中的曹军将士,见曹纯领着虎豹骑退走,便知道最后一线希望也已告破。   那名骑尉虽然心中黯然,但却仍率领部下苦苦支撑着。营中的曹军将士已有数百人阵亡,剩下的也几乎个个带伤。然而不管是伤势重的还是伤势轻的,都不曾向荆州军投降。毕竟他们追随李典这么多年,家中父母妻子都几乎受其恩惠才得以保全,此时正是他们报恩之时,又岂能轻易向敌军投降?   指挥步卒进攻的吕蒙见各部陆续攻上了寨墙,便下令后续人马继续加强进攻。   在荆州军潮水般的进攻之下,本就摇摇欲坠的曹军寨墙防线,终于轰然崩溃!   然而那名骑尉却已经率领数百精锐在营中结阵,他们脚下的雪地上,不时会滴上几滴殷红的鲜血。有的人腿上受了伤,却仍然扶着同伴的肩膀,顽强的站立着。他不仅仅站着,还拿着长矛。   看样子就算荆州军将士冲过来,他也要在临死之前狠狠刺出手中的武器。   一股悲壮的情绪在每个人的心中升起。他们知道自己或许没多少时间好活了,但他们问心无愧。   越来越多的荆州军将士翻过了寨墙,弓箭手们挤在残破的寨墙通道上,有的人弯弓搭箭,却并没有射出手中的箭矢。步卒们跃下通道,长枪如林,枪头斜斜对准了被包围着的曹军将士。   就在此时,曹军中营内忽然传来一阵苍凉悲郁的号角声。   原本抱着必死之心,正要扑上去和荆州军拼死搏杀的李典部下忽然愣住了。   这不是冲锋的号角声,这是让他们投降……   那名骑尉转过身,凝视着中营望楼,不过他怎么也看不清楚,因为此时他已热泪盈眶。他知道这是李典不想让兄弟们都战死于此。   “噗通!”骑尉朝向中军大营双膝跪地,深深地埋下了头,脸贴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上。   以他为核心,如同涟漪一般,数百名残余的曹军将士纷纷跪倒。   吕蒙站在寨墙上,心情颇为复杂的挥手道:“令其抛掉兵器,卸甲!”   曹军很安静,甚至显得颇为顺从,只是他们的眼中喷射着怒火,那是不甘的怒火。然而他们毕竟投降了,列着整齐的队伍,抬着负伤的兄弟,在荆州军将士的押送下离开了这座他们为之战斗,为之流血的营寨。   中营望楼上的李典,心情又何尝不复杂呢?不过他绝不会看着麾下的部曲在陷入绝境之后,白白死去。那么其他部曲呢?李典回头环顾了下营内的将士们,却看到曹纯正领着虎豹骑进入营中。   ☆、第二百零四章 能否坚守至天黑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经过激战后的双方将士,心情却各不相同。对荆州军将士来说,攻破了敌军前营,便等若打破了最坚硬的大门。而曹军将士苦战半日,最后却未能守住营寨,反倒成了敌军的俘虏,倍感屈辱。之余中营和后营的曹军将士,则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将军,如此死守毕竟难以抵挡啊。”曹纯一见到李典,便如此说道。   方才与明光骑接战的时间不长,但双方的伤亡都不小,虎豹骑将士竟有百余人阵亡,伤者更达两百余众。好在受伤的多是轻伤,否则也难以从那种惨烈的混战中脱身。   李典此时已下了辕门望楼,与曹纯在大帐内相对而坐。   “只怕此时护军将军所领大军,还未走远啊。”李典叹了口气,如果有得选择,他又怎么会原因在此绝地死守?   曹纯正是受曹洪所遣,才率虎豹骑返回大营,本想着出其不意,打荆州军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荆州军会早有防备,险些还将他和虎豹骑给包围在营外。   如果此时曹纯率领虎豹骑径直离开大营,李典也无可奈何。只是曹纯对李典颇为尊敬,不忍见其在此处遭受惨败,故而有相助之意。   他麾下原本有两千余名虎豹骑。方才虽略有损失,但实力仍在,并无太大影响。   不过李典却不愿意拖累曹纯。他深知虎豹骑乃是曹操的心头肉,若是因为自己而有什么闪失,则罪莫大焉。   “可是按照荆州军这样进攻的势头,只怕剩下这两座营寨,也很难持久啊。”曹纯皱眉说道:“不若将大营焚毁,或可阻挡一阵。”   李典摇头道:“就怕我军都从营中撤走之后,荆州军却分兵追击护军将军所领各部。”   “这倒也是。”曹纯听了颇有些烦恼,他倒不怎么担心虎豹骑。现在荆州军之所以不曾分兵合围大营,恐怕也是担心曹洪率兵返回,两下夹击。可若是放弃了这些营寨之后,荆州军很可能就会全军猛攻,彼时曹军难道还要在野外与之接战吗?   李典沉吟片刻,看着曹纯说道:“断后之事,某已领护军将军之令,子和还是领虎豹骑去追护军将军吧。”   “可是……”曹纯犹豫道:“将军仅有这三千余人马,如何抵挡得住?”   李典从席间起身,手按剑柄,对曹纯说道:“子和不必担忧,某自有定计。”   见他如此固执,曹纯便不好再劝,只得领着麾下虎豹骑怏怏而去。出了中营不久,就听荆州军似乎又攻了过来。他勒住战马回头张望,却因营寨寨墙阻隔,看不到前方情形。片刻之后,曹纯一咬牙,打马前行。   攻破了前营之后,吕蒙稍稍整顿了下参与进攻的各部。有些伤亡大的便调往后阵,重新调来尚未参战的生力军。至于军械箭矢,斗具铠甲等,也很快进行了补充。   李典虽然明知难以抵挡,却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带领将士们加固寨墙,甚至亲自动手搬运圆木。   在他的激励下,将士们鼓起勇气,士气比之前提高了不少。   失去了位置极为关键和重要的前营,附近的几座空营自然也就被荆州军顺势攻占。很多荆州军弓箭手甚至登上寨墙,对中营形成了半月形的包围之势。   看着荆州军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进攻之前的准备,李典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悲哀。他不知道为什么所向无敌的曹军,为何会屡屡败于荆州军之手。   “将军,还请移步后营坐镇!”统兵的偏将对李典说道。   李典稍一迟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率领数百近卫离开之后不久,荆州军步卒就攻了过来。   守卫在中营的有一千五百余步卒,仅有数十骑兵。那名偏将本是李典的从侄,也是从少年时便跟随李典东征西讨,立过不少战功的。   他见荆州军数路进攻,心知若是都将兵力集中于寨墙之上,一旦被突破一点,就很难讲其反击下去。因此他将这一千五百余步卒分为两队,寨墙上以弓箭手、长枪兵为主,另一队则多为刀盾手留在营内。若是荆州军攻上营寨,则由刀盾手迅速反击。   在这名偏将的指挥之下,倒也抵挡住了荆州军步卒的几次进攻。   然而荆州军出动神弩车之后,形势便立刻变得严峻起来。神弩车的弩箭破坏力极强,在抵近之后尤其威猛,一时间寨墙圆木纷纷折断,木屑横飞。寨墙上的曹军将士伤亡大增。   这名偏将见状,只得让营中刀盾手加固寨墙。情急之下,很多营帐都被拆下来去堵破损之处。   附近的营寨中荆州军弓箭手不断向中营内抛射箭矢,箭如雨下,白茫茫的尾羽将营中空地几乎都铺满了。   “将军,兄弟们伤亡太大了!”一名校尉拖着中箭的腿找到偏将,对其喊道。   这名偏将沉着脸说道:“我就在此间,如何不知兄弟们伤亡惨重?可是咱们能退吗?”   校尉惨然摇头道:“不能退,可这样下去,营中还能剩下几个兄弟?”   就在此时,前面营寨又发出一阵木材断裂的“喀嚓”声,两人对视一眼,均觉得心头一跳。   还不到一个时辰,中营就要被攻破了吗?这名偏将摇了摇头,咬牙喊道:“兄弟们,跟我杀过去!”   “杀!”他身旁的近卫和刀盾手齐声应和,倒也颇有威势。   不过刚冲到寨墙附近,就听后营中传来鸣金之声。这是李典让他们放弃营寨,退入后营。   曹军将士们听到之后有些愕然,不过这名偏将反应很快,立即指挥残余的数百部下退出营寨。寨墙上自愿留下的将士们很快便被淹没在荆州军的人潮之中。   几乎就在这名偏将带领残部刚退出营寨,荆州军将士就已经攻破了寨墙,蜂拥而入。   后营之中,李典神情凝重的望着前方的营寨。已经被荆州军连破两营,剩下的这座营寨,又能坚持多久呢?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色阴沉,然而李典知道,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能够率领部下熬过这段时间吗?李典扪心自问。即便能够熬到天黑,难道荆州军就会收兵退走吗?他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变得决然起来……   ☆、第二百零五章 弃营北上雪中行   连续攻破曹军两座大营,荆州军将士士气更甚。不过李典所部抵抗颇为顽强,使得荆州军将士也很有些吃力。   医护营的医官和护士们在紧急为伤兵敷药,裹扎。不仅是荆州军将士,被俘的曹军将士如果受伤,也会如此。这倒是有些出乎俘虏们的预料。没被坑杀都不错了,竟然还给我们治伤?   巨大的预想反差使得曹军将士们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他们对于李典的忠诚,使得他们很难对荆州军有什么好感,可另一方面受到如此照顾,又让很多人觉得荆州军真算的上是仁义之师了。   “你说,他们这么干是图个什么?”一名被俘的曹军都伯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对身边的几名部下说道。   大伙儿吃着荆州军发的干粮,吭哧吭哧的说道:“还不是想让咱们去劝降。”   “许是想让咱们给他们效力?”也有人揣摩道。   都伯哼了一声,瞥了眼周围,低声说道:“让你投荆州军掉过头来打兄弟们,你愿意吗?”   “俺肯定不愿意。”那人连忙说:“那会不会把咱们都放了?”   旁边有人嗤笑道:“做什么梦呢?放了咱们,好再和他们开仗?”   “这也难说。”知道点荆州军情况的人,便说道:“听说就算要进荆州军,也不容易呢。”   那名都伯没好气的说道:“怎么?荆州军还挑挑拣拣不成?”   大伙儿现在虽然都是荆州军的俘虏,可这都伯积威犹存,那人听了忙说道:“俺也是听人说起过此事。据说荆州军挑选甚严……”   都伯啐了一口,低声斥责道:“闭嘴!莫非你还担心自己选不上不成?”   “并,并无此事。”那人头一地,不敢再说话了。心里却嘀咕道,真若是被荆州军看中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自己这条烂命,卖给谁不是卖。   别说是实力强大的荆州军,就算是被刘备所部俘虏,难道就不能投了刘备军吗?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并不知道此刻刘备刚率部攻破了幽州治所蓟县。   刘备所部围攻蓟县已有近一个月之久,袁尚和袁熙兄弟二人自从败走范阳之后,便率领残兵败将死守蓟县。虽然期间乌丸(亦称乌桓)的首领蹋顿、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等率领数万骑兵相助,却被关羽阵斩楼班、生擒苏仆延。   蹋顿见势不妙,只得仓皇退走。他麾下被俘的五千余人马被刘备编为乌桓骑,由陈到为将,南下抵挡曹军。   袁尚和袁熙见援军败走,无可奈何之下,便遣使向曹操投降,欲借曹操之力解围。然而曹军鞭长莫及,没等曹操麾下各部杀到幽州,蓟县便被刘备大军攻破。   城破之时,袁尚还欲继续逃亡辽东,不料袁熙部将焦触和张南二人临阵倒戈,将袁尚和袁熙兄弟抓获,献给了刘备。   刘备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思收拢人心?当即下令砍了袁尚袁熙兄弟俩的脑袋。为了攻破蓟县,可没少损兵折将,好在消灭了袁尚和袁熙,幽州便再无大的敌对势力,可以专心对付曹。   他前几天才得知消息,刘琮率领大军攻破许都,可在那之前,曹洪竟然派人弑杀了天子,不用说必是出自曹操授意,刘备下令全军缟素,为天子披麻戴孝。   此时攻入蓟县,刘备登上残破的城头向南遥望,心情却颇为沉重。   看起来刘琮挥军北上,猛击曹操后背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压力,实际上刘琮安的什么心,刘备早就很清楚了。如果不是刘琮进攻曹操,曹操只怕也不会这么急于与自己争夺冀州吧?   此次攻破蓟县,刘备又得到袁尚袁熙所部两万余众,使得他当前的兵力达到了近六万人马。若是加之并州张飞所部、青州以及冀州残余的地方军队,竟然也有近十万众。   不过刘备很清楚,除了最为忠诚的老部下,其他各部是靠不住的。   时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可是曹操会给自己从容发展的时间吗?   尉氏曹军大营之中,李典却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了。   虽然天黑以后荆州军未必就会收兵,但多少是个希望。他深知麾下将士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希望。只要有了希望,就能坚持下去。   不知为什么,敌军在攻破中营之后便暂时停了下来。这让李典感到轻松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疑惑。   荆州军攻入那座中营,等若附近的许多空营便也落入了荆州军的控制之下,李典虽然知道对于己方的防守来说,将会增加更大的压力,却因兵力不足之故而无可奈何。   “将军,曹将军派来信使!”一名校尉急匆匆的走入帐内,对闭目沉思的李典说道。   那名信使带来了曹洪的密信,让李典伺机趁夜放弃营寨,先北上之后,再向东返回陈留。   李典看完密信之后立即给曹洪回信,然后召集麾下部将。   “今夜弃营?”众人听了之后都颇为激动,有人不敢置信的问道。   李典心情颇为沉重的点了点头。   若是荆州军不来进攻,或许拖到天黑之后便能弃营而走,可若是荆州军再度进攻,他就必须留下一队人马坚守营寨。   帐外寒风呼啸,天色阴沉沉的。然而距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李典不敢怠慢,下令各部先行准备,待天色一黑就弃营北上。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天黑之前,荆州军步卒在骑兵的保护下,分为数路向后营围攻而来。   那名副将见状,便主动请缨,率领他麾下的五百余人守营。   李典并没有犹豫太久,他不能让全军将士失去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而且从副将毅然决然的眼神中,他也能看得出来,副将很清楚这将是一场死战。   离开后营的那一刻,李典忍不住从战马上回头望去,阴沉沉的天色下,己方的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只是却不知道还能在寨墙上飘多久。   率领残部弃营北上之后,将士们在寒冷的黑夜中艰难前行。旷野中积雪虽然不是很深,但也颇难行进。好在荆州军并未发现李典所部,因此将士们都没有怨言。行出数十里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李典正要下令让将士们打起火把,却见前方忽然火光大作。   ☆、第二百零六章 从容赴死所为何   本以为逃出生天的曹军将士,于黑暗中忽见前方火光大作,不由大为吃惊。他们跋涉这数十里之地早已累的精疲力竭,又冻又饿之下,几乎连长枪环刀都把持不住,如何还能与敌军接战?   “怎不见斥候来报?”李典见状,心下一沉,对身边校尉问道。那校尉连忙回道:“只怕斥候已被敌军伏击。”   说话间,左右两翼也陆续亮起火光,更可怕的是当李典指挥部下列阵防御之时,后面也有敌军骑兵杀来。   李典见状,情知无法逃脱,心中反倒轻松了。同时还隐隐有些骄傲,既然荆州军各部人马在此设伏,想来曹洪所领大军就应该能安全退出陈留了。   “捕虏将军何在?请出阵相见!”合围而来的荆州军步骑列好阵型后,便有数百骑兵高擎火把,簇拥着一人出阵,同时高声齐呼。   李典双眼微眯,冷哼一声跃马而出。他身后数十近卫见状,连忙紧紧跟上。   双方距离百步左右时,麾下近卫都勒住战马,熊熊燃烧的火把被风吹得呼呼直响。火光照亮了那名骑着骏马的将军,正是刘琮。   刘琮策马徐行,李典也不甘示弱,缓辔而行。两人在相距数十步的距离上才各自停下来。   “曼成将军,今已陷入死地,何不弃暗投明?”刘琮望着李典,诚恳说道。他前世时对李典就颇有好感,此时用计将李典迫出营寨合围于此,正是为了收降李典。   李典傲然挺胸,沉声说道:“某今日兵败,唯有一死而已!”   刘琮沉默的看着他,片刻之后又说道:“将军就不为部下考虑吗?”   听他这么问,李典也有些黯然,不过他很快便抬起头,目光注视着刘琮说道:“麾下部曲,追随典久矣,今日与某同生共死,得其所愿耳!”   如此坚决的态度,让刘琮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天下苍生,百姓黎民吗?建功立业,封官许愿吗?他看得出来,李典并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忠义,他有自己的坚持。   良久,刘琮叹了口气,对李典说道:“将军及麾下将士的家眷,琮以后定会善待。”   李典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在马背上躬身对刘琮行了一礼,说道:“如此,请受典一拜!”   刘琮拱手之后,拨转马头退回本阵,李典也领着近卫回到阵前。   战鼓声次第响起。泼天暴雨般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曹军阵中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   “杀啊!”待荆州军箭雨稍停,李典一马当先,率领部下冲杀而出。   他麾下这一千五百余步骑,在一万荆州军所组成的包围圈中,显得如此渺小……   荆州军的阵型非常严密,乱箭齐射之下,许多曹军将士还为冲到敌人面前,便已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火把逐渐变少了,熄灭了。   李典身先士卒,奋力厮杀,他身后的近卫一个接一个的落马、死去,然而总有更多的人拥过来,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保护李典。   旗手战死了,旗帜却没有倒下,然而旗帜周围的将士却越来越少。   刚开始还有很多人嘶吼着,但后来却几乎没有人再高声喊杀了。他们沉默地冲向敌人,沉默地挥动武器,沉默的战斗,沉默的死去。   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宣告结束。   李典的尸体被找出来之后,刘琮下令将其好生收敛。这一千五百余曹军将士,几乎全部战死。   收兵退回尉氏大营时,已是夜半时分,而先前潜行出营,在半道上伏击曹洪所部的关中军各部,也陆续返回。   刘琮并没有打算将曹洪所率领的这些人马一口吞掉。他采用的是钝刀子割肉的战术,每次出手必有斩获,让曹军不断的流血,从而变得更加虚弱。   用不了多久,赵云等西路军和周瑜率领的东路军,便能够突破曹军的防线,深入腹地。届时曹洪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住己方的攻击。   形势将会对荆州军越来越有利,然而刘琮却感到一丝无趣。   这种无趣来自于何处?刘琮并不知道,他相信李典从容赴死,自然有他的理由,而且刘琮认为这种理由,正是他所需要的。   可是刘琮有种莫名的厌恶感。随之而生的,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好在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哪怕路上荆棘遍布,迷雾重重。   歼灭了李典所部之后,刘琮只让将士们进行了为期数天的短暂休整,便率领他们继续北上,向陈留进发。   十月底,荆州大军五万余众进至陈留城外十余里之地。而被张辽放弃的雍丘城,也再度落入了荆州军手中。   虽然率领大军退回了陈留,但曹洪的心情却颇为郁闷。不仅仅是因为折了李典等将,还因为部下的逃亡越来越多。   失败情绪笼罩全军,有些低级军官甚至带着部下逃跑。   数万大军自然也不可能全部入城驻防,那些在城外营寨中的曹军,就趁机逃亡。有的还跑到荆州军营外乞降。   哪怕曹洪三令五申,数次强调军纪,还为此很是砍了一些抓回来的逃兵首级,但逃亡之风越愈演愈烈。   曹洪悲哀的想到,再这么下去,恐怕不用荆州军来进攻,这陈留城就已经成了一座空城了吧?   此间战事他已经让程昱写了公文呈往邺城,但曹洪并没有在公文中请求曹操再派出援兵。   他很清楚,曹操现在首要的目标是消灭刘备,即便丢失陈留郡也在所不惜。为了这个目的,甚至连徐州、关中等地都可以放弃。   荆州军到了陈留城外之后,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刘琮已经不急于攻占陈留。他已经从特卫营处得知,刘备率领大军攻下了蓟县,袁熙、袁尚兄弟授首,所部人马两万余步骑被刘备吞并。   若是加上尚未投降的其他袁军,刘备的军力很可能达到七八万。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乌合之众,但对刘备来说总比没有的好。   只可惜曹操不会给他时间,容他从容发展下去啊。想到此处,刘琮还颇有些遗憾。   ☆、第二百零七章 不战而走趋陈留   冬天在野外宿营是很难熬的,好在荆州军的准备很是充分。厚厚的戎帐密不透风,火塘内永远不缺少木炭,还有一种叫做煤的东西——不过那东西只有军司马及以上的将校才有,要想烧那种煤就要用铁炉——也是军械营的匠师们打造出来的,据说很是方便。   这种特殊的待遇并没有引起普通士卒的反感,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把能用上这种东西,当成了自己奋斗的目标之一。   炭火把帐篷里的地面烘干了,烘透了,裂出细细的缝隙,然后逐渐扩大。将士们并不在意,他们的日子过的很紧张,也很充实。   虽然已经到了陈留城下,可大将军却没有攻城的意思。这让急于建功立业的将士们颇感着急。不过再怎么着急,也只能在训练的时候发泄。   运粮的辎重兵送来了家书,捎来了冬衣鞋袜。   如今荆州军中识文断字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骄傲的展示着儿子或女儿书写的竹简,这在以前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信中自然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可收到信的人怎么看也看不够。他们一有机会,就会拿出来炫耀。   当然也有遭遇不幸的,父母亲人去世、家里遭了火灾,又或是收成不好,欠了官府多少债务等等。   然而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消息,都让将士们更加渴望战斗,渴望消灭敌人之后,凯旋而归,与家人团聚。   刘琮也收到了甄宓所写的家书。那是写在丝绢上的,古朴典雅、庄重秀丽的文字犹如其人,光是看着这些文字,刘琮就觉得很幸福了。泽儿和楷儿都很好,小叶子已经出落成了漂亮文静的姑娘。点滴的琐事使得刘琮一时有些儿女情长起来。   帐内温暖如春,刘琮就着明亮的烛光,在几案上写起回信。   信中无关天下大势,只有一个丈夫和父亲的柔情和关怀。他有时候会停下来,眯着眼睛回想着两个儿子的样子,泽尔还好说,毕竟大了,有了些特征,小儿子刘楷却只是模糊的婴儿模样。他记得他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可是组合起来却记不清了。   想到这里,刘琮就有些愧疚。不过他很快便调整好情绪,他不想让她担心自己。   帐外寒风呼啸,一名特卫营校尉掀开帐帘进来,带着一股寒气。烛光被气流搅得忽明忽暗。   是赵云那边的消息送到了。刘琮看完之后,很有些感慨。   关中马腾虽然和己方结盟,但韩遂等关中诸将却被前期的顺利冲昏了头,觉得马腾这是将自己的地盘拱手让人,所以大为愤怒。   再加上现在张飞固守防线之后,韩遂等关中军很难再有所收获,因此便分出两万人马,从并州又浩浩荡荡的向关内杀将过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张绣及其所领的人马。好在张绣也是关中军出身,对韩遂等人也颇为熟悉,两军在潼关附近对垒,并未打起来。   而赵云得知消息之后,便立即率领部下,日行百里奔赴潼关,增援张绣。   韩遂等将没想到赵云所领人马会来的这么快,见状只得怏怏退走。具体去向正在加紧探查。   就算是骑兵,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每天赶路,行进百里都是非常痛苦难熬之事,更何况赵云麾下还有步卒?   当初派出赵云等部进攻关中时,刘琮有个未曾宣之于口的理由,他认为赵云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刘琮才会坚持由赵云统领西路荆州军。加上有庞统为西路军的军师将军,刘琮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翌日清晨,风小了许多,天色也终于晴朗起来。冬日的天空格外澄净,就连云朵也变得洁白柔软起来,再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厚重阴沉。   陈留城头上的曹军将士,并没有因为天气晴朗而心情好转,反倒更加担心起来。这么好的天气,荆州军会不会趁机来攻城呢?   城头上的背阴处,还残存着积雪,有些夜里冻死的曹军士卒,就胡乱的堆放在那里,等待民夫将他们运下去。   “荆州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围城困死咱们吗?”有个曹军队率纳闷地说道。   他旁边的部下猜测道:“或许荆州军见城墙坚固,在积蓄人马吧?”   如今城内的曹军各部加起来,尚有三万余众,不过这其中有不少是从别处来的郡县兵,几乎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这名队率哼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扫掉垛口上残雪,皱眉说道:“荆州军来了也有七八天了,为何始终不见其攻城呢?”   旁边那名部下咧嘴笑道:“不来岂不是更好?要是一直不来,等曹公消灭了刘备,再率领大军南下,刘琮就只能干瞪眼了。”   “哪里有你想的这么简单?”队率多少知道些荆州军动向,闻言烦躁的说道:“罢了,不管怎样,咱们现在只能坐等荆州军来攻。”   他这句话,倒是很能代表大部分曹军将士的想法。就连曹洪都是如此认为的。在曹洪看来,经过尉氏之战后,己方是不可能再度主动出击了。   不过即便是死守陈留,曹洪也不是很有信心。   折损了李典及其所部五千余步骑,对曹洪来说是个很沉重的打击。毕竟李典乃是曹操颇为信任的将领,这次因为给大军断后而全军覆灭,让曹洪很是有些担忧。好在曹操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于他。   “将军!”一名偏将兴冲冲的登上城楼,对曹洪说道:“韩遂等部两万余人马,从中牟往陈留而来!”   曹洪闻言先是一怔。他知道韩遂领兵返回关中之事,本还想着韩遂若是能将赵云所部挡在潼关,则己方的压力就会更小一些,可韩遂怎么又往陈留而来?莫非是他已经败给了赵云所领的荆州军吗?   待那名偏将告知他所掌握的情况之后,曹洪淡淡的哦了一声。很显然韩遂这是担心打不过荆州军,故而才会不战而走,可他来陈留又能有多少帮助呢?想到此处,曹洪双眼微眯,会不会是韩遂已暗中与刘琮结盟,此次来陈留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第二百零八章 城外立营怨言沸   曹洪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谁都知道关中诸将一直对曹公,甚至对朝廷都阳奉阴违,心怀异志。马腾可以和刘琮结盟,或者更干脆一点说,投靠刘琮,那么韩遂为什么又不可以呢?   再加上韩遂领兵自并州返回,却并没有与张绣所部交战,不由曹洪不怀疑。毕竟张绣也是出自关中,若论起渊源,总还是与韩遂有几分交情的吧?   不过韩遂领兵往陈留而来,并非是他自作主张,而是奉了曹操之命。这便让曹洪有些搞不清楚了。即便韩遂等关中诸将,无法再攻破张飞所镇守的并州各城,也当在并州牵制其才是。   程昱为此对他解释道:“马腾之所以会与刘琮结盟,实际上颇有城下之盟的味道。将军试想,其子马超当时在许都已陷入进退两难之境,更遑论荆州军赵云、张绣、高顺各部突然从三路猛攻,杀入关中?而韩遂则不然,其根基在关内,即便夺取并州之地,将来早晚也要退回凉州。”   曹洪皱眉道:“这么说来,韩遂是欲借我军之力,击败刘琮,夺回关中之地吗?”   “应该是如此了。”程昱沉吟道:“韩遂必不会甘心其根基被刘琮所夺,但以其当前实力,又无法单独与荆州军相抗衡。某以为曹公也是看出这一点,故而令其领兵往陈留而来。”   曹洪点头道:“虽如此,却也不可不防啊。”   程昱也道:“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此事不宜张扬,免得被其察觉,反倒不美。”   “某自然理会得。”曹洪叹了口气,说道:“据报,刘备已攻破蓟县,袁熙、袁尚兄弟被杀,所部两万余步骑   皆被刘备吞并。如此一来,想要在年内消灭刘备,便不大容易了啊。”   他担心若是曹操未能很快消灭刘备,而自己抵挡不住荆州军的进攻,势必会影响到曹操南守北攻的战略。彼时若是丢失了陈留,退守邺城的话,对于全军的影响甚至比丢了许都还要大。   一阵寒风吹过,仿佛刀子一般刮的人面皮生疼。   程昱搓了搓双手,又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对曹洪说道:“至于刘备那边,咱们即便担忧也无济于事。现在看来,刘琮已不急于攻下陈留。以我之见,恐怕他是要等赵云所领的人马和周瑜所领的人马,分进合击,迂回包抄,彻底将我方各部围困在冀、并、青、徐等地,然后再各个击破,最终大军合围邺城,毕其功于一役。”   曹洪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程昱所描绘的景象,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恐怖。然而他也很清楚,以荆州军当前的实力,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不过我方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程昱见曹洪脸色苍白,连忙又说道:“就当下而言,天气寒冷,荆州军若是长期在外,恐怕难以持久。再则荆州军中的江东各营,或许不耐严寒,只要能固守住彭城等地,其部或许便会先行收兵,以待来年天气和暖之时。”   虽然程昱这么说,可曹洪却不敢希望寄托在天气上。   “据细作探报,荆州军虽在旷野中立营扎寨,但军中却无将士冻馁而死,可见荆州军粮草充足,准备也相当充分。”曹洪怀着担忧的心情沉声说道。   程昱劝道:“将军亦不必太过担忧。以城内外人马,想必还能坚守数月,若是再加上韩遂等两万余关中军,我军便不会像现在这般被动了。”   现在看来,似乎也只能如此了,曹洪望着十余里外的荆州军大营,心中暗道。   而韩遂领兵奔往陈留的消息,刘琮也很快从特卫营处获悉。   对于这个变化,刘琮之前并没有预料到,不过在刘琮看来这并不是件坏事。韩遂所部两万步骑,即便到了陈留,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在刘琮率领大军驻于陈留城外的时候,荆州军各部却并没有闲着。甘宁率领刘虎等将挥军东进,与文聘所部一起扫平了汝南、陈国等地,彻底控制了淮河上游的大片地盘,直接威胁到了徐州彭城等地。荆州水军甚至可以利用淮河运送粮草军械等物。   相比之下,周瑜所部江东各营,也已完成了战略合围,数路人马犹如钳形直取彭城。驻守在彭城内的曹仁主动收缩兵力,看样子是要固守彭城。   十一月中旬,在刘琮率领大军攻到陈留的半个月之后,韩遂率领杨秋、李堪二将及两万余步骑,到达陈留。他们一路上可没少祸害百姓,闹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及至到了陈留之后,在韩遂等将的弹压下,其麾下的关中军士卒才老实了一些。曹洪对他们并不抱多少希望,不过多少也是战力,便将其安置在城外营寨之中。   此举让关中军士卒颇为不满,在他们看来城外营寨哪里比得上城内舒坦?不过韩遂等将也知道不能得罪曹洪,这才没有闹出事来。   “要俺说,咱们就不该来这个鬼地方!”气咻咻的关中军士卒到了城外营寨,纷纷议论道。   有人梗着脖子说道:“咱们凭啥给曹军卖命?当时直接打回关中多好!”   “瞎!口气真大,就凭咱们这点人马,岂是说能打回去就能打回去的?若是依着俺,不如还回并州,岂不比在这里喝风强?”还有人恨恨的说道。   他这话引起不少人的赞同,有人说道:“也不知道咱们将军是怎么想的,就算丢了关中,也不该来陈留啊。”   “唉,也不知关中现在情形如何了?”还有人担心着家里的父母妻子,愁眉苦脸的说道。   “是啊,咱们出来也有大半年了,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让人担心啊。”   “还是先想想咱们自己吧!”   种种不满的情绪累积着,让他们觉得满肚子都是邪火,却无从发泄。   和普通士卒相比,韩遂、杨秋、李堪等将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正如程昱所言,韩遂等人自忖难以与荆州军相抗衡,所以才会更加依附于曹操,指望在曹操的帮助下,能够击败荆州军,夺回关中,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的根基。并州虽然也不错,但那也要守得住才行。   只是即便现在与曹洪合兵一处,韩遂等人的信心也不怎么强。不过事已至此,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百零九章 多出斥候窥敌营   韩遂所部士卒沸反盈天,可终究不敢闹的太不成样子。到了城外的营寨后,该干嘛还得干嘛。   就在午后没多久,狂风一阵紧似一阵,望楼被风刮得“吱扭”直响。天色阴沉的仿佛快压到了头顶,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营寨的寨墙并不能挡住寒风的侵袭,戎帐被风吹得唿扇唿扇的,似乎随时会被狂风卷走。将士们想尽了办法加固戎帐。木制的楔子成了最抢手的好东西。有的人甚至为了一捆绳索,和别队的同袍发生争执打斗。   “咔嚓!”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中军大营里的一根旗杆忽然从中间断为两截!   正在大帐内议事的韩遂等人,见状不由目瞪口呆。   军中旗帜折断历来为大凶之兆,好在这面旗帜并不是韩遂的帅旗,而是一面杏黄色牙旗。   韩遂沉声说道:“只怕今夜荆州军会来劫营,诸将须得小心谨慎为是!”   杨秋和李堪等人连忙应下,其中一名骑尉说道:“既如此,我军何不先做准备,在营中设下埋伏?”   “或可一试!”李堪听了对韩遂说道:“我军初来乍到,荆州军必然会以为我军立足未稳,防范不足。若是我军在营内设伏,或许反而能打荆州军一个出其不意!”   韩遂听了颇为心动,转头对杨秋道:“将军以为如何?”   “仅仅在营中设伏或许还不够吧?”杨秋阴测测的说道:“既然要埋伏,干脆就在营外也埋伏上一支人马。如此方能让来劫营的荆州军有来无回!”   韩遂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他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了,额头眼角虽密布皱纹,须发却仍漆黑如墨。他最初闻名于西州,被羌胡叛军劫持并推举为首领,以诛宦官为名举兵造反,聚众十万,先后败皇甫嵩、张温、董卓、孙坚等名将,后受朝廷招安,拥兵割据一方已有十余年。   对韩遂来说,凉州才是他的根基之地。所以虽与马腾是异姓兄弟,却因马腾与刘琮结盟,使得自己的地盘落入刘琮手中而大为恼火。   他领兵从并州返回,遇到张绣所部之后,韩遂本欲向张绣进攻,却被杨秋和李堪二将所阻。彼时二将认为仅靠关中人马无法与刘琮为敌,故而才会引兵退还,及至半道又接到曹操的军令,令其领兵往陈留协助曹洪。   定下计策之后,诸将校便各自去按计划行事,韩遂端坐于帅案之后,心里却还是想着旗杆折断之事。   对于这种不祥之兆,韩遂从军数十载,早就见识的多了。   不过要说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还是在中平二年冬天的时候发生过的那件事。   当时韩遂等率领数万西凉铁骑,打着诛杀宦官的旗号入寇三辅,侵逼园陵。灵帝遣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及中郎将董卓征讨,都没打败韩遂,而边章、韩遂等实力进一步扩大,拥有十万之众,天下都为之骚动。   这年十一月的某天夜里,忽然有流星如火,长达十余丈,照亮韩遂营中,驴马都发出叫声。韩遂、边章军中将士都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想要退回金城。没想到此事被董卓得知,听说后大喜,第二天,便与右扶风鲍鸿等合并进攻,大破韩遂、边章军,斩首数千级。韩遂等败走榆中。   在韩遂征战沙场的岁月中,这件事一直被他记得很清楚。   “下雪了!”狂风稍小之后,天上去忽然纷纷扬扬的飘下鹅毛大雪。韩遂听了一怔,从席上起身来到帐外。他自幼在苦寒之地长大,对于大雪严寒并不陌生,反倒有种亲近的感觉。   雪花扑打在他身上,韩遂却毫不在意。他眯着双眼,望着风雪之中的大营,有些怔忡。   这样恶劣的天气,荆州军还会来劫营吗?韩遂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别说荆州军,就是自己麾下的士卒,恐怕也很难在这样的风雪之中交战吧?   果然,没多久杨秋就又来了,见了韩遂之后很是扭捏的说道:“将军,这样冷的天,一听说要出营设伏,兄弟们都纷纷抱怨。说什么刀枪都无法持握,还怎么与敌人接战。还有人说,荆州军即便原先想来劫营,遇到现在这样的天气,恐怕也不会来了。”   韩遂稍一迟疑,便果断说道:“既然如此,不用出营也便是了。”   杨秋闻言,惊喜地站起身,对韩遂说道:“多谢将军体恤!某这便回营,让部下重新准备起来。”   待他走了之后,韩遂仍不放心,起身披了裘皮大氅,带着数十近卫往各营巡视。   好大雪!韩遂骑在战马上,紧紧抓着大氅,心中暗道。这才多长时间,地面上便已铺满了雪花。将士们畏畏缩缩的挤在单薄的戎帐里,很多人被帐篷里的烟呛得连声咳嗽。   守在寨墙上的士卒,早已不知道躲到了何处。旗帜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旗杆“啪啪”撞击着寨墙上木桩,背风处很快即堆满了积雪。   韩遂看着在风雪中有些迷茫的大营,心中不禁暗自怀疑,到了夜里只怕还会更冷,荆州军还会来吗?   然而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这么想着韩遂便又觉得有了几分底气。他到各营巡查了一遍后,更感到踏实下来。   天黑的比往日要更早一些。韩遂因担心荆州军会来劫营,所以并没有早早睡下。   大帐内的火塘里,木柴正“噼啪”燃烧着,忽然有人掀起帐帘进来,火舌顿时因寒风卷入而蹿起老高。   是杨秋和李堪二将。   “这么晚了,荆州军怕是不会来了吧?”李堪进来后,便对韩遂说道。   韩遂皱眉道:“才刚过了子时,夜里还长着呢。”   待他们二人落座之后,李堪看看杨秋,杨秋便轻咳一声,对韩遂说道:“将军,将士们熬到现在,都有些吃不消啊。”   “哼,这就吃不消了?莫不是前些日子在并州过的太逍遥,一个个身子骨都被掏空了?”韩遂没好气的说道。   杨秋神色有些尴尬的说道:“那倒不是,只是这几日连续行军,将士们都很疲惫。”   他这话也算有几分实情,所以韩遂便点了点头。不过他是不会改变主意,让麾下将士都去睡觉的。“不若,多派出些斥候往敌军大营窥探,若是有什么动静便立即回来报告?”杨秋见状,连忙提议道。   ☆、第二百一十章 雪夜白衣奋短兵   杨秋和李堪都不是顾惜部下之人,他们之所以要这么做,也是害怕部下士卒不堪忍受,继而叛乱。这种事以前并不是没发生过。   听了杨秋的建议之后,韩遂稍一思忖,转身问自己的心腹军师成公英:“你觉得如何?”   成公英知道韩遂已八成同意,之所以要问自己,不过是不想显得那么容易被说服罢了。所以他便对韩遂说道:“两位将军所虑者,也是我军当下实情。以英之见,多派出斥候往荆州军大营窥探,即可免于被突袭劫营之患,也可以让将士们得以休息。”   韩遂点头哦了一声,再转过身之后便对杨秋说道:“那此事便劳烦二位将军费心了!”   待杨秋和李堪二人告辞之后,韩遂皱眉对成公英问道:“今日旗杆为大风所折,难道不是应在敌军劫营之事吗?”   成公英虽是军师,对这种事却并不擅长,闻言思忖片刻,沉吟道:“现在还不能断言,看看斥候能否有所发现吧。”   此时雪仍在下,狂风呼啸,若不是帐帘下坠着重物,恐怕都能被风掀开。饶是如此,也被吹得晃动不止。   冒着风雪出营的关中军斥候,无不心中愤怒,骂骂咧咧。在他们看来,这种鬼天气除了疯子,谁会出来?然而军法无情,既然将军有令,那就是下刀子也得出营。   然而出营之后,黑沉沉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加上风雪大作,难以辨明方向,这些斥候便不由打起退堂鼓。有的干脆在营外绕了一圈,便回了营中。倒是也有几名斥候往荆州军大营方向摸去,不过见到荆州军营中并无异动,便赶回己方大营。   杨秋和李堪得报之后,也觉得这种天气之下,荆州军断然不会来劫营,便让部下撤了埋伏,各自回戎帐休息。   冻了半宿的关中军士卒得令之后,如闻大赦,忙不迭的赶回各自戎帐里,卸掉冰冻得硬邦邦的盔甲,脱了冰坨子一般的战靴,围在火塘边烤火取暖。还有些实在太困乏的,卷着铺盖径自睡觉去也。   就在关中军斥候纷纷回营后,荆州军大营中涌出许多身披白色披风的步卒。   两军营寨相距不过十余里之地,这三千余步骑很快便关中军大营附近。   因狂风呼啸大雪纷飞,营中篝火黯淡光线不明,而守在寨墙上的关中军士卒,也是能躲的就躲,几乎没有人向营外张望警戒。所以荆州军这三千余人马直到逼近寨墙之下,都未曾被关中军发现。   步卒们使用梯子,很快就爬上了寨墙,若不是在打开营寨大门时暴露,恐怕这三千人马全都杀入营中都无人知晓。   “噗嗤!”锋利的长刀轻易破开敌人的铠甲,荆州军将士举刀挺枪,迅速控制了这座营寨的辕门。而其他两部也几乎同时攻入了另外两座大意。   一名望楼上的关中军士卒见状,高声大喊道:“敌袭!敌袭!”   被他的喊声惊醒的同伴,慌乱之下探出头去,借着微弱的火光,见敌军黑压压的杀入营中,连忙去吹号示警。   呜咽的号角声带着几分凄厉,然而狂风呼啸不止,有些关中军士卒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以后,还不以为意。   不过韩遂虽然也睡下了,但因一直挂念着旗杆折断之事,并没有睡的太沉。及至听到前方营寨隐隐约约传来示警的号角声,他便立即惊醒,起身披衣,唤来近卫询问。   那近卫反倒没他听的真切,迟疑道:“小的似乎也听到了,只是不敢确定。现在还未见前营有人来报信,或许并不未有什么动静吧。”   正说话间,却听帐外马蹄声响起,一名斥候闯入大帐。韩遂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那人连忙跪地禀报道:“报!荆州军数千人马突袭我军营寨!我军三座营寨猝不及防,已被敌军攻入营中!”   韩遂听了冷哼一声,前面的营寨都是李堪在把守,自己一再让他小心在意,可还是被荆州军偷袭得手。   “你家将军还有何话说?”韩遂也不坐下,站在那里俯视着斥候问道。   那斥候迟疑了一下,低头说道:“我家将军恐敌军还有后续人马,特命小人前来求援。”   韩遂也不愿刚到陈留便被荆州军杀得大败亏输,遂令麾下偏将阎行领两千步骑往李堪营中增援。   就在阎行点起人马出营往前营而去时,李堪也带着百余名近卫往荆州军迎击。他本已经睡下,从暖洋洋的被窝里爬出来之后,被冷风一吹,顿时打了几个喷嚏。   “将军,敌军人马众多,还是先避一避吧?”他身旁的一名近卫见状,不由建议道。   李堪这会儿正恼火着,闻言恨声道:“避什么?难道荆州军就这么可怕吗?”   他这话与其说是质问近卫,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不过要不是因为他和杨秋临时改变主意,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正是在这种心理下,李堪才要急于击退荆州军,夺回己方营寨。   刚冲入营寨之中,李堪就见营内的部下被荆州军杀的四散奔逃。有些戎帐已被敌军放火引燃,火借风势,呼呼燃烧起来,火光极为明亮。   顾不得扑打在脸上的雪花,李堪跃马挺枪,便向荆州军杀去,他身旁的近卫见状,也急忙打马跟上。   刚冲到荆州军将士前方,还有数十步远的距离时,却见敌军一骑忽然冲出,扬手一挥,便有一物闪着寒光直奔李堪而来。   李堪眼尖,瞥见后忙伏低身子避让,没想到那支短戟来势又快又疾,虽未正中李堪,戟上的月牙小枝却钩住了李堪身披的大氅,“撕啦”一声,挂烂了一个大口子。   还没等李堪直起身子,那敌将已纵马杀到,手中长枪一抖,直戳向李堪胸口!   李堪浑身汗毛直竖,情急之下仰面而倒,却因失了重心,从战马侧面摔落。好在地上都是积雪,倒也未曾摔伤。然而他刚要挣扎起身,就觉后心一凉,紧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李堪就被敌将刺死当场。而他身后的近卫,此时才堪堪赶到那敌将身前。此将不是旁人,正是甘宁甘兴霸!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若远走离死地   甘宁自率领刘虎等将扫平汝南、陈国等地之后,便被刘琮召至陈留大营。今夜率兵夜袭城外敌军大营,也是甘宁力争之后的结果。   本来按照刘琮的想法,是没有必要劫营的。在他看来与其力战,不如围而困之,迫使敌军自溃。然而甘宁的其中一句话打动了刘琮:“大将军若不立威于敌军初至,恐关中也将不稳。”   其实甘宁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率领部下冲杀入营时,还暗自担心,如此轻松,会不会是韩遂等将已有所料,故而设下了埋伏。   不过很快甘宁就发现,不仅仅是营中的关中军,就连城内的曹军都毫无准备,反应失措。   李堪领着近卫冲杀而来时,并没有看到甘宁,否则也不会那么大意。   他被甘宁出其不意,一枪刺死于马下之后,营中的部下起初也不知晓,彼时大家都各自忙着逃命,除了李堪的近卫之外,谁会管这么许多?   营中的统兵校尉也还不知道李堪已经阵亡,他带着百余名亲信正往营外退走,混乱之中凡是挡路的部下,都砍翻在地,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刚冲到大营后方,却见李堪的数十近卫仓皇而来。   询问之下,这名校尉才得知荆州军已将李堪杀死,不由更为惊慌。   不过他运气还好,踩着部下的尸体逃出了大营。营内千余名部下逃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   受到荆州军进攻的并不只有他这座营寨。还有其他两座最外围的营寨,也被甘宁的部下迅速攻破。虽然风雪交加,但荆州军将士还是引燃了营寨中的戎帐、粮草等。一时间火借风势,熊熊燃烧起来。   城外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城内的曹军,很快便有斥候将荆州军夜袭营垒,纵火焚烧之事报与曹洪。曹洪听了不敢怠慢,连忙披衣起身,也顾不得穿戴甲胄,便往南门城楼而来。   登上城楼之后,曹洪见城外的大营已有数座火光冲天,不由皱眉对麾下牙将问道:“情形到底如何?韩遂可曾派人来告知?”   这名牙将听了连忙回道:“韩将军虽然派人前来,但详情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   他刚一迟疑,就被曹洪厉声追问道:“不过什么?还不快快道来!”   “据说李堪李将军已经死于阵中。”那名牙将低头回道。   曹洪先是一愣,转身对他说道:“如此大事,不探查明白岂能道听途说?”   训斥完牙将之后,曹洪又望向城外的关中军营寨,心中暗自思忖,也不知韩遂能否领兵挡住荆州军的进攻。   一阵狂风挟着雪花扑面而来,曹洪忍不住眯起双眼。他没想到荆州军会选在这种天气下劫营,难道荆州军将士从上到下都是疯子不成?   城外营中的韩遂此时颇为懊悔。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从杨秋和李堪的建议。若是再坚持半个时辰,此时就绝不会被荆州军一举攻破前面的数座营寨,形势也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得知李堪战死之后,韩遂只是冷哼一声,便立即下令让已经赶去的阎行暂时代替李堪,指挥其部下先守住其他各营。   阎行少年时便颇有名声,起初是韩遂的小将,之前韩遂与马腾发生冲突时,他曾试图用矛刺马超,结果矛折断了,接着阎行用断矛击打马超脖子,几乎杀死马超。   也就是这一次之后,阎行的名气在关中军中更大,李堪的部将听说是由他暂时接替李堪指挥,便不敢违抗。   甘宁见敌军渐渐组织起来,便不再向大营深处进攻,收拢人马从容退走。阎行摸不清敌军到底来了多少,遂下令各部不许追击,以固守营寨为要。   待荆州军退走之后,李堪所部将士才在前营中找到李堪的尸体,至于被荆州军攻破的营寨,则全都被烧毁。   大概清点了一番损失之后,阎行得知李堪所部伤亡了一千余众,且有两百余人不知所踪,恐怕不是被荆州军所俘,便是自行趁乱逃走了。   “荆州军何其阴险,竟然趁着这种天气来劫营!”一名关中军士卒在营寨的废墟中搬着尸体,一边对同伴说道:“要是堂堂正正来攻营,咱们也未必会被攻破。”   那名同伴冷的直哆嗦,闻言没好气的说道:“就咱们?荆州军就是正面强攻咱们的营寨,凭咱们能抵挡多久?”   两人各自抓着死者的肩膀和双脚,来到堆放尸体的地方后摇晃了两下,便将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尸体抛了出去。就这么一小会,他们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先前说话那人说道:“怎么?要是咱们有了防备,还守不住这些营寨不成?”   “守能守多久?”那同伴倒是有几分见识,对他说道:“咱们可是西凉铁骑,哪有守营不出的道理?要俺说,与荆州军列阵厮杀上几次,也比困在这营中的好。”   那名士卒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这种事岂是咱们能决定的?还不是让咱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嘿嘿,却也未必。”同伴靠近他,低声说道:“你可识得鲁队率?”   那士卒皱眉思忖片刻,点头道:“似乎是认识的。”   “你可知道,方才他带着队里的十几个兄弟,趁乱溜走了?”同伴遗憾的说道:“可恨当时俺没跟上他们。”   听他这么说,士卒不由惊讶道:“竟有这等事?你,你还想跟着他们逃走吗?”   “嘘!”同伴忙低声道:“与其在此地等死,不若抓住机会,远远地走了便是!”   那名士卒却摇头道:“能走到哪去?莫非还能回关中不成?别说万一被抓回来砍头,便是这以后吃什么都是问题啊。”   “怕什么,来时路上咱们还抢的少了吗?大不了再抢就是了。”同伴阴测测地笑道:“实在走投无路,还能去投靠马将军,难道还会被拒之门外不成?”   他这番话却并没有说动这名士卒,两人沉默地又抬起一具尸体。火光映射下,死者脸色青白,胸口处的伤口也被雪花覆盖,看着并不那么恐怖了。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将来吧?那名同伴看着死者扭曲痛苦的脸庞,心中更坚定了要逃走的念头。   ☆、第二百一十二章 整顿人马待军械   翌日风雪小了许多,但并未停下。营寨内外白茫茫一片,将昨夜大火燃烧后的废墟,都掩盖了起来。   中军营大帐内,韩遂的脸色很是不好。这才刚到陈留,便折损了李堪及其部下一千余众,怎能让他有好脸色?再联想到昨天被风吹折的旗杆,韩遂便不由叹道:“或许天意如此,虽有警示,我等却因懈怠之故,以至于被荆州军袭营破寨,杀我大将!”   成公英在旁边劝道:“将军也不必太过伤怀。敌军虽趁夜偷袭,也不过是来试探而已。我军两万之众,折损千余人马何足道哉?至于李堪将军,是他自己太过大意,咎由自取罢了。”   被他这么一敲打,杨秋便不敢再多说什么。本来他和李堪地位就相差无几,虽听命于韩遂,也是和候选等诸多关中将领共同推举而已。不过从攻入并州以来,韩遂却真当自己是什么统帅了。   以前还有李堪等将和他共同进退,勉强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现在李堪一死,其部下四千余众就被韩遂吞并,杨秋怎能没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韩遂见杨秋低头不语,便打个哈哈说道:“罢了,我军吃了这个败仗,也许未尝不是件好事。以后只要诸将校齐心协力,荆州军也难再讨到什么便宜。”   正说话间,却有曹洪派来的斥候,请韩遂等人往城内议事。韩遂也想趁机向曹洪诉诉苦,捞点军械粮草什么的,当下便起身而去。不过在去城内之前,他留下阎行等数名心腹骁将,暂时统带人马,以防不测。   待入城之后,那斥候便引着韩遂等人上了城头。   此时天色晦暗,风雪交加,韩遂和成公英、杨秋等将进入城楼之后,却顿觉热气扑面,浑身舒坦。   因时近晌午,曹洪便设了宴席,城楼大堂之中春意融融,香气扑鼻。   韩遂等人见状,不由食指大动。也不与曹洪客气,当下纷纷落座。   “昨夜荆州军突袭营寨,却不知伤亡几何?”曹洪与韩遂等将对饮一爵后,直接问道。   韩遂放下酒爵,叹了口气说道:“我军伤亡千余将士,且缺医少药,还请护军将军相助,遂感恩不尽!”   “将军勿忧,洪已派人前去营中,为将军部下治伤。”曹洪说完之后,看着韩遂又说道:“城外营寨只怕难以固守。然则城内狭小,无法容纳这许多人马,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此事昨天就已说过,韩遂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成公英,缓缓点头道:“只要粮草木炭充足,将士们也能熬得住。只是如此死守营寨,终究不能退敌啊。”   曹洪用力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实不相瞒,将军未来之前,某就一直在担心,这样死守陈留,恐怕早晚要被荆州军攻破。”   见韩遂并不接话,曹洪便又说道:“如今荆州军不止刘琮所率这一路,还有从关中而来的赵云所部,以及从江东北上的周瑜所部。本来某打算用疲兵之计,待其粮尽军乏自行退走,现在看来,荆州军粮草充足,恐怕围城数月都不会有断粮之虞。”   韩遂这会儿总算听出点门道,不由微眯双眼,对曹洪问道:“护军将军之意,是要断荆州军粮道吗?”   曹洪颔首说道:“正是如此!然则若想奔袭敌后,以我军当下骑兵实力,恐难胜任。好在现在将军领兵前来,以凉州骑兵之战力,必然能大获成功。”   韩遂皱眉思忖片刻,与成公英等人低声商议道:“诸位以为如何?”   “此事太过凶险,就怕咱们有去无回啊。”杨秋听了连忙对韩遂说道。   他是不赞成这么危险的军师行动的,在杨秋看来,虽然困守营寨未必能守得住,但若是奔袭荆州军大营后方,去断粮道,更是九死一生。   不过成公英去不这么看,他对韩遂说道:“将军,此计虽然凶险,但未尝不可一试!若是能成功的话,岂是困守营寨所能相比的?”   听他如此说,韩遂便有些动心了。说到底,他骨子里也颇具赌性,在陈留城外的营寨内固守,虽然能够得到曹军的支援,但以荆州军强大的战力来看,无异于坐以待毙。   然而若是能截断荆州军粮道,或许就能如成公英所言,一举击破荆州军大营。彼时非但能夺回关中之地,就是荆州各郡,难道就不能去了吗?   这么一想,韩遂便转过身,对曹洪说道:“遂奉曹公之命,领兵远来,正为破敌!不过我军将士冬衣匮乏,斗具铠甲皆多损毁,还请将军相助!”   曹洪见他答应出兵,大为高兴,对这个要求自然也不会拒绝。   跟随韩遂而来的部将中,除了成公英和杨秋,便多是其亲信部将,一向唯韩遂马首是瞻。因此只有杨秋在席间落落寡合,愁眉苦脸。   韩遂看着心烦,却又不想当着曹洪等人与杨秋闹翻,因此强忍怒气,与曹洪商议何时出兵,己方缺少哪些军械等事。   及至散了酒宴回到城外大营,韩遂便将杨秋召至帐中,很是训斥了一番。杨秋如今势单力孤,哪敢强硬?当下只得忍气吞声地向韩遂赔不是。   “将军,我军虽多是骑兵,可曹军也并非没有啊。”见韩遂脸色稍稍好转,杨秋便又说道:“且不说那个虎豹骑,就是夏侯渊麾下骑兵,也是精锐,并不比我军差多少。为何曹军不肯袭击荆州军大营后方,反倒要让将军领兵前去?”   韩遂眯起细长双眼,冷声说道:“怎么?你可是害怕与荆州军接战不成?”   杨秋连忙解释道:“末将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过将军起兵数十载,麾下人马得来不易,若是一战葬送,岂不是太过可惜?”   韩遂冷笑道:“哪里就有这么严重?即便战事不顺,难道咱们还不知道跑吗?”见杨秋还要再说,韩遂猛地一拍几案,厉声喝道:“不许再说了!你即刻回营,整顿人马!待护军将军派人送来军械粮秣后,便随某一同出发!”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下马暂歇遇敌伏   曹洪倒是很快便让人将铠甲斗具、弓弩箭矢等军械辎重送入营中,韩遂待部众分取了之后,便在第二天上午,亲自率领麾下五千骑兵、两千步卒及杨秋所率三千骑兵一千步卒,先入陈留,穿城而过。至于李堪所部和韩遂、杨秋的其他人马,皆留在大营中由成公英和阎行暂时统领。   从陈留北门出城之后,韩遂便领军冒着风雪继续往北而去。   荆州军大营将陈留三面围困,虽不是水泄不通,但斥候却撒的很广。为了避免被荆州军斥候发现,韩遂一直向北行进了数十里。直到过了小黄城,才转向西,准备经过浚仪之后南下。   风雪交加的严寒冬日,关中军将士一路行来叫苦不迭。因晌午时也只是在旷野中稍事休息,所以大伙儿就只能吃点干粮,连口热汤都没喝上。   不用说,沿途的百姓又倒了大霉。每到一处,关中军便如狼似虎的冲到庄子里,见什么抢什么,稍有不从便是拳打脚踢,甚至刀砍枪刺。   “有何发现?”韩遂见斥候艰难地骑着战马回来,不待那人禀报,便抢先问道。   那名斥候连忙回道:“小人所查之处,并无荆州军人马!”   他是在大军左翼活动的,如果说最可能发现敌军斥候的,便是在左翼探查的斥候。   听他这么说,韩遂稍感放心,不过还是让这名斥候继续探查。   和韩遂并辔而行的杨秋见状也稍稍松了口气。他最为担心的就是荆州军设下埋伏,眼下看来,荆州军也不是无所不能,料事如神嘛。   按照韩遂的计划,是要从荆州军大营西面绕过,切断荆州军大营与尉氏县城之间的联系。如果能伏击荆州军的粮草队伍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就直接攻破尉氏。想来荆州军粮草也多囤于尉氏城内,只要攻破了尉氏,还怕荆州军上下不为之震动?   彼时且看刘琮如何应对,倘若刘琮放弃围困陈留而全军返回尉氏,那韩遂也早想好了应对之计:跑!能达到迫使刘琮从陈留退兵的目的,对韩遂来说就已经很不错了。只要能将荆州军的粮草毁去,想必刘琮即便夺回尉氏,也已无力进攻陈留了吧?   而且曹洪也说过,只要自己率部攻下尉氏,断了荆州军粮道,他便会趁机进攻,彼时两面夹击之下,料荆州军也难抵挡。   韩遂在马背上眯起双眼,想象着荆州军一败涂地,被自己率兵杀得落荒而逃的场面,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可他的部下却不这么认为。他们顶风冒雪,吃力地在雪地上前进,尤其是跟在后面的步卒,更是艰辛无比。对于他们来说,守在营寨内至少还有个遮蔽风雪的所在,可谁知道竟然要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奔袭荆州军后方?   好容易捱到浚仪,天色已晚,韩遂便下令入城休息。麾下将士入城之后,自然又是闹的鸡飞狗跳,百姓苦不堪言。城内县令敢怒而不敢言,他手下仅有千余老弱县兵,怎能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关中军的对手?   韩遂领兵奔袭荆州军后方,其实又何尝不担心荆州军派兵来断陈留后路?好在这一夜安安稳稳的过去,疲惫不堪的部下也总算睡了个好觉。   翌日清晨,韩遂便率部出了浚仪南下。   行了数十里之后,韩遂见风雪有渐渐停歇之势,不由更为高兴。在他看来这便是个很好的预兆,预示着此次奔袭敌后必然会大获全胜。   时至晌午,将士们下马暂歇,有些人冻得几乎难以自己下马。因此地离荆州军大营尚有三十余里,大伙儿的警惕性便不怎么高了。尤其是那些斥候,昨日冒着风雪奔波了一整天,早就累的不想动弹。有些斥候干脆找个避风的所在,胡乱混上一阵再回去谎报。   韩遂也下了战马,坐在胡床上敲着腿,感慨道:“到底是上了年纪,这才一日功夫,就觉得腿酸骨麻,针扎般难受。”   杨秋一边在火堆旁烤火,一边应道:“末将也是如此,实在是这天气太冷了些。”   两人的近卫在篝火上烤着面饼和羊肉等物,不多时,就见焦黄的肉块中滴出亮晶晶的油脂,落入火堆中发出噗嗤一声轻响。肉香味在饥肠辘辘的众人闻来,格外喷香。   此时虽然还在飘着零星雪花,风却已经小了许多。近卫们烤好肉和面饼之后,放在木盘上呈给韩遂和杨秋,两人刚吃了几口,却听到隐隐有闷雷之声。   这会儿正下着雪呢,哪里会有雷声?韩遂和杨秋对视一眼,都腾身而起。   “哪里来的骑兵?”韩遂久经战阵岂会听不出来,这是数千骑兵在雪地上纵马疾驰时的动静?   杨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惊恐的对韩遂说道:“怕,怕是荆州军的伏兵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刚问完,就见一名斥候骑着战马飞奔而来,踢踏出的雪花甚至都落到了篝火之中。   “报!将军,敌军三面合围而来!”这斥候喘着粗气高声喊道,话音刚落,却被韩遂一脚踢翻在雪地上。   韩遂怒骂道:“怎么现在才报?之前竟然都没发现吗?养你们何用!”   那斥候手脚并用的爬到一旁,心中暗道,谁知道荆州军会在这么远的地方设下埋伏?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韩遂当即在近卫的搀扶下,爬上战马,同时命令麾下将校组织人马防御。   然而敌军来势甚快,还未等韩遂所部列好防御之阵,三路而来的敌军已有一路冲杀而至!   慌乱之中的韩遂和杨秋部下,哪里是全速冲来的荆州军骑兵的对手?有些人虽然骑上了战马,但因战马未曾奔跑起来,便犹如木桩一般,被冲杀而来的荆州军骑兵顺势劈翻落马。   那些没来得及上马的骑兵,更是难以抵挡。几乎转瞬之间,本就松散的人群立即被敌军骑兵的纵队撕得四分五裂。韩遂在全军中间的位置,虽然敌军骑兵暂时还没有冲到这附近,但他很清楚,若是不能及时逃脱,只怕很快就会被敌军三路人马团团包围。   ☆、第二百一十四章 自相残杀为何故   韩遂和杨秋所部突遭敌军伏兵袭击,一时间人喧马嘶乱作一团,被敌军骑兵迅速分割包抄,数千人马被断为几处各自为战。   虽然不知道荆州军是如何掌握己方动向,继而在此设兵伏击的,但韩遂和杨秋都很清楚,若是不迅速扭转局面,只怕全军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将军,快看!”一名牙门将指着远处的敌军旗号,对韩遂高声喊道。   韩遂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那旗号竟然是马超所用,不由恨声道:“竖子!今日敢对老夫逞强!”   杨秋苦笑道:“将军,还是先想想当下该如何应对吧?看来敌军早有所料,以末将之见,不若先往北面突围,返回浚仪后再说。”   “哼!”韩遂早有此意,只是其部下有千余人马已被敌军围困,他若是现在退走,这些部下断无突围之望。韩遂虽然更担心自己,可这毕竟是跟随他多年的精锐部下。何况若是就这么一声不吭的逃走,只怕别的部将心里也会有想法。   不过既然是杨秋提出来的,韩遂便顺势说道:“且容竖子猖狂一时便是!”   说罢,韩遂便拨转马头,下令全军向北退却。   马超远远望见韩遂帅旗移动,便立即率领数百近卫冲杀而来。与此同时,从右翼杀出的张横所部和从左翼杀出的成宜、马玩二部也先后赶到。   韩遂见来的都是关中诸将,越发恼怒。不过现在形势对他极为不利,也只能强行按捺住怒火,纵马往回狂奔。   被围困在敌军阵中的韩遂部下,见主公非但没有来救援,反倒率领其他各部仓皇逃走,无不大为泄气。   “汝等皆为关中子弟,与俺们都是一样!现在韩遂杨秋已经跑了,汝等何不下马投降?”马超麾下的将校对被围的韩遂所部高声喊道。   这些人本就已无斗志,此时听了他的话后,便立即翻身下马,丢了刀枪跪地请降。   马超并不知道这些,他的眼里只有逃走的韩遂。   当初马腾和韩遂闹翻之后,马超在一次战斗中差点被韩遂部将阎行所杀,虽然当时事发突然,马超却将其视为奇耻大辱,恨不能将阎行粉身碎骨,方解心头之恨。对于韩遂他自然也是连带着恨上了。   虽然后来两家在钟繇的调停下重归于好,但这个仇恨马超却始终未能释怀。   此次出营伏击韩遂所部,正是荆州军特卫营连夜从浚仪送回的消息。刘琮得知后当机立断,派马超和张横、成宜、马玩等将率兵来此地设伏。   虽然这种严寒天气下率兵设伏,必然是件苦差事,但马超却非常高兴。   寒风扑面,马超却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丝毫觉不出冷来。   韩遂偶一回头,见马超率领百余骑紧追不舍,气的几乎吐血。   他心知若是被马超追上,自己麾下这些近卫未必能将他挡住,于是便下令让一名校尉率领本部去拦住马超。   那名校尉得令之后,心中苦涩万分,他岂不知马超威名?然而越是了解马超的厉害,他就越害怕。可军令难违,即便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率领麾下五百余骑兵向马超迎面而去。   马超见状,心中冷笑一声,毫不减速的迎击而上。   两军虽是相对冲杀,但马超所部一路追击,那名校尉所率骑兵却是调头而来,两下速度自然不同。   雪地之中就见两支骑兵队伍猛然撞击,紧接着便是刀枪相击时的铿锵声,伤者的惨叫和战马的嘶鸣。有人被长矛刺中的腹部,落下战马后肠子从伤口处迸处,辗转哀鸣惨不忍睹。有的则当场被杀,滚烫的鲜血融化了身旁的白雪,很快就冷却下来。   那名校尉也不是碌碌之辈,可惜遇到的是马超。他虽然极力避让,却还是被马超发现,当下跃马而至,抬枪便刺!   “当啷!”战不数合,马超长枪一抖,便将这名校尉手中长刀挑至半空。   还没等校尉拔出腰间所配长剑,就见枪花朵朵,裹着片片雪花疾刺向他的面门。这校尉亡魂大冒,情急之下干脆滚鞍下马,这才堪堪躲过。   然而待他拔出长剑,仅一下又被马超以长枪磕飞。   眼看雪亮枪头就要刺向自己的咽喉,这名校尉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雪地之上,连声高喊:“降了!俺投降了!将军饶命!”   马超勒住战马,长枪轻轻点在这校尉的脖颈上,冰冷锋利的枪头使得这名校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丝毫不敢动弹。   见校尉已下马投降,他麾下的骑兵立即有样学样,纷纷高声喊着投降,连滚带爬的下了战马。   马超回头看看,见自己部下又有数百骑追了过来,便冷笑一声,收回长枪,双腿一夹马腹,战马便撒开四蹄疾驰而去。他的百余近卫见状,也对跪在地上的敌军不管不顾,紧随着马超继续向韩遂残部追击。   那名校尉心想总算捡了条性命,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随后而来的马超所部骑兵,对他们也是置之不理。   “这,这可如何是好?”一名司马扶起这名校尉,看着敌军的背影喃喃对校尉问道。   校尉摇头苦笑,说道:“急什么?咱们只管等着就是了,你也不看看周围,全是敌军骑兵,即便咱们想跑也无处可跑啊。”   司马点头道:“这倒是,唉,谁会料到荆州军竟如此了得,早已将咱们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反正已经成了这般样子,那名校尉此刻倒觉得安心了,他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对围拢过来的部下高声喊道:“都给我老实点,不许惹事!左右马将军也是关***身,断然不会为难咱们!”   他这话却正说到了部下们的心坎上,有人说道:“是啊,都是关***来的,何苦自相残杀?要我说以后跟着马将军,未尝不比在韩将军麾下好。”   那名校尉听了,大为赞赏,他虽然是韩遂部下的校尉,但并不是其亲信心腹,要不然也不会被韩遂派来阻击马超。   既然你不把我当回事,那俺凭啥还要为你卖命?   这么想着,那名校尉便愈发觉得心安理得了。若是正在忙着逃命的韩遂得知他的心声,恐怕会气的从战马上摔下来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早被敌军识行踪   旷野之中,韩遂及其部下仓皇败退,马超领兵衔尾紧追。韩遂所部虽不是兵败如山倒,却也已乱作一团,那两千余步卒早就被张横、成宜等部团团围困,统兵的校尉战死之后,残部便大半投降。   杨秋见马超紧追不舍,心中暗道,马超必是在追韩遂,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何苦受韩遂连累?这么想着,他便悄悄偏离了韩遂,带着麾下向东奔逃。   “将军!杨秋竟然率领其部下脱离我军,往东去了!”一名近卫见状,连忙高声对韩遂喊道。   韩遂扭头一看,立即明白了杨秋的打算,不由恨声说道:“哼,且看他离我我军,能逃到哪儿去!”   话虽如此,可当韩遂看到马超并未分兵去追杨秋,而是仍旧死咬着自己不放时,心中愈发恼恨。   韩遂所部人马昨日行军本就颇为辛苦,今天又是顶风冒雪地前进了数十里,早就疲乏不堪。此时虽然身临险境,明知再不逃快点或许性命不保,可偏偏战马也是无力疾行。一路上不时有人因战马摔倒而翻滚落在雪地上,运气好的不过是啃一口雪泥,运气不好的,不时折断了胳膊,便是扭伤了腿。   逃出去数里之后,韩遂看到前方地势平缓,虽不是来时所走过的道路,但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于是纵马疾驰,不料他前面的一名近卫所骑战马,却忽然马失前蹄,巨大的惯性使得战马折断了前腿之后,仍旧向前翻滚。   那名近卫被抛落马鞍,四仰八叉的摔倒雪地之上,还未等他挣扎起身,紧接着便被战马压住,惨叫一声。   韩遂见状心知不妙,当下狠狠一夹马腹猛提缰绳,胯下坐骑立即后踢蹬地高高跃起,从那匹战马上腾空跃过。然而刚踏足雪地,也和那名近卫的战马一样,前蹄陷入雪窝之中。   随着“喀嚓”地骨头断裂声,韩遂也被从马背上向前抛出。好在后面的近卫见机得快,拽紧缰绳从他两侧呼啸而过,使得韩遂免遭被马蹄践踏而死之厄。   后面的一名近卫看见韩遂站起身来,便俯身伸手,韩遂抓住他的手,借着战马奔跑之势,翻身跃上马背。   他虽然很快上了战马,可方才这一下到底使得速度大为减缓。尤其是后面的部下,为了避免冲撞到韩遂,只能减慢速度。如此一来全军的速度便猛地降了下来,而后方的马超及其部下,却越来越近。   关中军多用凉州的良驹,甚至有很多都是从西域劫掠而来,然而再神骏的战马,也不可能负着两个重甲铁盔的人跑出多远。   眼看马超领兵已追上了队伍末尾,韩遂一咬牙,将前面的近卫推落马下,自己抓过缰绳,头也不回地继续狂奔。   附近的部下见状,也只能装作没看见,可是不知不觉间,便拉开了与韩遂的距离。   随着持续不断的追击,韩遂的部下逐渐分散开来,有的向东有的向西,然而马超却始终咬着韩遂。   韩遂所部也不都是无能之辈,可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能抵挡得住士气如虹的敌人?凡事敢于调转马头阻拦追兵的,大多死在敌军刀劈枪刺之下。   不过他们也屡次迟滞了追兵的速度,然而越是如此,便越激得马超誓死不停。   终于,在一处破败的村子里,马超终于追上了韩遂。   此时天色已经非常昏暗了,风雪又大了起来。   韩遂已经累的不想再逃,他勒住战马后“噗通”一声滚下战马,旁边的两名近卫连忙下马将他搀扶起来。   “还,还有多少人马?”韩遂喘着粗气,示意让他们将自己扶到墙边。   其中一名近卫回头看看,神情沮丧的说道:“不过两百余骑。”   这面残破的墙壁也只能避避风而已,韩遂仰面长叹道:“没想到老夫竟然也有今日!”   另一名近卫见马超率兵越来越近,不由着急道:“将军还请振作!今日虽败,但若能返回陈留,未尝不可重振旗鼓!”   说话间,马超已冲到近前,韩遂那两百余骑兵一触即溃,几乎毫无阻拦之力。   那两名近卫见马超杀到,正要挺矛迎战,却被韩遂喊道:“罢了!让孟起过来说话!”   马超此时也累的不轻,不过他到底年轻,正是体力充沛,精神旺盛之时。见那两名近卫手持长矛仇恨地盯着自己,马超反倒傲然一笑,翻身下了战马。   数十名马超近卫簇拥在他身后,其他人则警惕地望向那些让开通道的韩遂部下。   “贤侄追得老夫好苦。”韩遂叉着腿坐在墙根下,仰面望向马超。   马超见韩遂老态尽现,脸色憔悴,满腔的恨意不知怎地,竟然淡薄了许多。他这一路上早就不知想过多少次,要怎样一枪将韩遂刺死,却没想到,当韩遂完全放弃抵抗,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时,自己却无法下手了。   韩遂见马超盯着自己却迟迟不动,便说道:“怎么?贤侄不是一心想要取老夫首级么?为何现在却如此迟疑?”   他越是如此说,马超反倒越不肯杀他,当然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再将韩遂放走。   韩遂很清楚,这一战自己败的不冤,很显然刘琮对己方行踪掌握的很清楚,否则断然不会在这种天气中设伏。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麾下人马溃散,杨秋逃窜不知所踪,对韩遂来说,失败已成定局,   及至马超“护送”着韩遂等返回各部集结之地,已是天黑时分。若不是临时营寨中火光明亮,还差点在夜间迷失了方向。   待曹洪得知韩遂兵败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带回这个坏消息的,便是勉强逃回陈留的杨秋。他出发时所领的四千余步骑,仅有八九百骑兵得以逃回。   曹洪闻讯之后,愣怔半晌。他虽然估计韩遂此去危险重重,但绝没想到会败的这么快。而且几乎是全军覆灭。   看来荆州军不仅仅粮草充足,军械完备,就连细作密探,也早都安插得到处都是。若非如此,恐怕也不会这么碰巧,就能在韩遂大军必经之处设兵埋伏吧?想到此处,曹洪唯有暗叹一声,他很清楚,荆州军倾力攻城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重布人马再进攻   建安八年冬,赵云率领高顺、张绣两部共计三万余步骑,出潼关之后直趋洛阳。侍中、司隶校尉钟繇在赵云等部攻入关中时,自忖不敌,便率领人马退往洛阳。如今见荆州军再度逼近,钟繇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固守。   他很清楚,现在曹操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如果他不能挡住荆州军的这一路人马,被赵云等部攻入并州,那么对于曹操来说,侧翼便会受到很大威胁。   何况韩遂的五万大军,已被其带走两万余众往陈留而去,剩下的人马除了与张飞对峙之外,其余多分散驻于并州各地。若是赵云等荆州军攻入并州,关中军必然无法阻挡。   与此同时,周瑜也率部攻破了彭城,曹仁率领残部退往小沛。周瑜占领彭城之后兵分三路,他亲自率领中军继续向小沛进攻。   其他两路人马由太史慈和陈武分别率领,一路东进取下邳、东海等地,一路西进过芒砀山攻祁乡,彻底打通与刘琮大军的联系。   就在东、西两路大军如火如荼的攻城掠地之时,刘琮得到消息之后终于下令,开始进攻陈留。   这并不是他在消灭了韩遂大部人马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即便韩遂未曾试图领兵奔袭荆州军大营后方,刘琮也要准备攻打陈留了。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曹操的根基已经非常动摇了。这时候攻下陈留,无疑将对其民心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至于刘备方面,反倒并不成为严重的问题。   无论是曹操迫于压力收兵南下,还是强攻刘备将其消灭,甚至转而与其讲和,结为联盟共同对付自己,在刘琮看来,对大局都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刘琮决定攻打陈留。   这时已经是十一月下旬,虽然风雪早已在数日之前便已停了,但天气却越发寒冷。   由于严寒之故,荆州军炮车营中的霹雳车及神弩车,多数都出现了损坏。不过这并没有让荆州军将士因此而束手无策。   攻城以前,必须将城外的大营毁去。自从韩遂兵败被俘之后,驻在城外营中的成公英、阎行等人便被曹洪调入城内,派乐进领兵到城外营中驻守。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防止成公英和阎行等人向荆州军投降。毕竟韩遂被俘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陈留,若不是曹洪当机立断,恐怕成公英和阎行还真的会领兵去投降。   没有了霹雳车和神弩车毁掉敌军寨墙,并不意味着荆州军将士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事实上荆州军步骑展现出强大的攻击力,而且各个兵种之间配合的非常默契。   在骑兵的掩护下,步卒们在各自将校的率领下,向陈留城外大营展开了极为迅猛的进攻。   如此严酷的极端天气,使得双方将士的弓弩很快就大批损坏。不同的是荆州军存了许多备用的弓弩,而曹军的弓弩算坏之后,就只能丢弃,或是拆解下来给别的弓弩做修理之用。   正是由于荆州军充足的准备,使得战斗从一开始,便压制了曹军。   寨墙之上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矢,殷红的鲜血在木排甬道上缓缓流淌。乐进麾下的士卒顶着厚重的大盾,几乎不敢露头。   乐进并不在辕门上观战,而是在中军大帐内坐镇。乐进字文谦,阳平卫国(今山东莘县)人。早在曹操起兵之初,就追随于他,成为曹操麾下部将。他以胆识英烈而着称,随军多年,南征北讨,战功无数。   然而这一次,对于乐进来说,却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面对荆州军凶猛的进攻,乐进并没有一味地让将士们在寨墙上抵抗,而是收缩了兵力,以中军大营为核心,组成了一道严密的防线。   在这个过程中,虽然迫于无奈损失了一部分人马,丢失了数座外围大营,但却使得乐进重新布置好了防线,增强了防御的厚度。   乐进个子不高,但端坐于案几之后,却颇具大将之风。在他的调遣下,麾下各部节节抵抗,有时候还会出其不意的进行反击。   这样的战法对于荆州军而言,虽然并不能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但却成功的迟滞了荆州军突击的速度。   指挥进攻的吕蒙见状,反倒更加沉得住气了。   到了晌午时分,吕蒙下令鸣金收兵。正在进攻的将士们虽然暂时停止了进攻,但并没有放弃已经攻占的敌军大营。   很快便有伙夫送上了饭食,对面的曹军将士闻到香气之后,却只能干瞪眼。对他们来说,每天只有两顿饭,虽然此时正在作战,体力消耗甚大,却也没有饭吃。   受伤的荆州军将士很快便从暂时安置的地方,被医护营的护士和辅兵送回了己方大营。   “报!”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对吕蒙大声报道:“大将军有令,务必于今日天黑之前,攻破城外敌营!”   吕蒙得令之后,心中暗道,看来以之前的战法很难奏效,可若是一味猛攻,徒增将士伤亡不说,还很有可能被敌军所趁,继而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由于乐进将防线后移,更加靠近城墙,使得城头上的曹军也能够随时给予支援。这就大大增强了荆州军进攻的难度。   而在东门和西门的进攻,也与此间的形势相差仿佛。   至于刘琮为何要强调在今日攻破城外营寨,就吕蒙看来,正是为了给城内守军造成极大的压力,迫使其主动放弃陈留。   如此一来,吕蒙就必须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攻破乐进驻守的城外大营。   “看来唯有火攻了!”当此形势之下,吕蒙认为只有如此,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荆州军对于使用火攻的战术,可谓经验丰富。不过以前多依赖于霹雳车强大的投送能力,现在无法使用霹雳车,而且又是在大雪覆盖,天气极端寒冷的情况下,该怎样实施火攻,也是个很大的问题。   好在虽然不能使用霹雳车,但那些用来火攻的材料,荆州军却准备了很多。   吕蒙一声令下,立即就有校尉领着士卒去辎重营,将那些油脂碎布干草等物,装上大车运到前线。还有半天的时间,不过吕蒙却并不担心,他沉着的调动人马,准备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第二百一十七章 阵中奋刀斩夏侯   荆州军不动则已,动则来势汹汹,使得城楼上督战的曹洪,意识到必须出兵进行反击了。否则仅仅依靠城外大营的乐进所部,是很难抵挡住荆州军的进攻的。   毕竟在城外设立大营,目的就是要与城头互为犄角,若现在再不出兵,何谈相互支援呢?   和荆州军数度交手,曹洪对于荆州军的战法也有所了解。在他看来,荆州军除了将士悍不畏死、敢于拼命之外,最为可怕的,便是其战法变幻莫测,各部之间配合非常默契。   曹洪很清楚,荆州军对于自己派兵出城必然有所防范,但如果因此而死守城头,对于防守更是毫无帮助。   相比之下,即便己方骑兵不能战而胜之,但也不至于被敌军一举击溃,毕竟城外大营也可为骑兵提供掩护和遮蔽,所以曹洪并未迟疑,召来夏侯渊和曹纯,令他二人领兵出城。   曹洪下令后不久,夏侯渊和曹纯便各自率领部下,从南门杀出。夏侯渊所部三千余骑兵从大营左翼冲杀而出,而曹纯所领的虎豹骑,则从大营的右翼突击。两部的目标,正是向大营围攻而来的荆州军步卒。   正如曹洪所料,见到曹军骑兵从大营两侧杀出之后,荆州军阵中立即有骑兵队伍上前迎击。   两军相距不过数里,且有一部分荆州军骑兵还在已被攻占的曹军营垒之中,所以很快便接战在一处。不过由于从营寨出来的荆州军骑兵数量较少,很快便败下阵来。   眼看正准备攻营的荆州军步卒就要陷入曹军骑兵的合围之中,从后面阵中杀出的荆州军骑兵,踏着积雪如长龙一般席卷而来,将夏侯渊所领的骑兵挡住。   夏侯渊见敌军骑兵正是黄忠所领的轻骑营,不敢大意,一面指挥部下继续向荆州军冲击,一面亲自率领五百余精锐骑兵,直趋轻骑营队形之后。他的本意是想以此来打乱敌军队形,继而给对方造成混乱,然而黄忠却并没有分兵应对,反而指挥部下首尾相应,反卷过来。   如此一来,夏侯渊和他率领的这五百余精锐,便很快陷入了轻骑营将士的围困之中。   夏侯渊擅长进攻拙于防守,进攻不成反被敌军所困,使得性格急躁的夏侯渊顿时更加愤怒,他手持马槊身先士卒,率领部下奋勇冲杀。   被荆州军断在外围的那两千余骑兵,见夏侯渊陷入敌阵,虽在一名偏将的率领下拼死冲杀,试图将夏侯渊及那五百精锐接应出来,却因敌军骑兵的阻拦,未能冲破。   雪地泥泞,铠甲沉重,竭力厮杀的两军将士,却浑然忘记了疲劳,他们嘶吼着,咒骂着,从战马上杀到了地上,刀断了便用拳头,用脚,甚至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击敌人!   夏侯渊只觉得眼前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都是敌人,仿佛怎么杀也杀不完。身后的近卫越来越少,但他的旗帜却始终高高飘扬。   “啊!”随着一声惨叫,他身旁的一名近卫被敌军刺中了小腹,鲜血喷涌而出,那近卫摇摇欲坠眼看便要坠落马下。   这名近卫追随夏侯渊已有数年之久,见他受伤之后力不能支,仿佛随时都会从战马上摔落下来,夏侯渊不由伸手去扶。   恰在此时,荆州军骑兵中突然跃出一匹高大神骏的战马,马上一员荆州军大将挥动手中长刀,兜头便向夏侯渊劈下!   夏侯渊久经战阵,眼角余光在这敌将杀出时便已瞥见,见这一刀来势凶猛,而自己单手持槊必难招架,便只能缩手拧身,试图避开。   不料敌将长刀劈下虽被他躲开,却见他手腕一翻长刀如影随形,横掠而来,这一下夏侯渊避无可避,只得勉强抬起马槊格挡。   敌将刀法却非常狠辣,刀锋虽与马槊相击,但却顺势下落,若不是夏侯渊撒手的快,几乎被其削落手指。   失了马槊,夏侯渊自忖更难抵挡,当下反手欲抽出腰间所配环刀,却听耳边风声凛冽,心中一沉,忙低头避让。然而这一刀来势更快,他终究未能避开,锋利的刀锋“喀嚓”一声劈碎了夏侯渊头盔上的护颊,紧接着便劈入颧骨之中。   夏侯渊大叫一声,还未等他捂到脸上的伤口,便被那名荆州军将领一刀劈在胸口。   胸甲俱碎,鲜血狂喷,夏侯渊翻身落马,当场阵亡!   阵斩夏侯渊的不是别人,正是黄忠。他睥睨的看了一眼冲杀而来的曹军骑兵,沉声喝道:“夏侯渊已死,尔等还不速速下马投降?”   主将战死,全军顿时为之士气大沮,那些近卫虽然拼命想要抢回夏侯渊的尸体,却被黄忠麾下的轻骑营将士杀伤大部。   被阻在阵外的夏侯渊部下,见夏侯渊战死,只得在那名偏将的率领下仓皇退走。而被荆州军围困在阵内的这五百余精锐骑兵,尽数被歼。除了少数因昏迷而被俘的将士之外,竟无一人主动下马投降。   在城楼上督战的曹洪闻讯之后,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夏侯渊如此冒进,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被敌军所杀。   实际上曹洪的官职与夏侯渊相差无几,此次夏侯渊奉命前来相助,也不过是暂时受其指挥而已。如此大将在敌军攻城首日便死于阵中,对于全军士气的打击将会非常沉重。更不用说曹家与夏侯两家渊源甚深,将来自己该如何对曹操和夏侯惇交代呢?   而此时正在大营右翼与张辽所领的明光骑战斗的曹纯,尚不知夏侯渊已经战死。   与总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夏侯渊相比,曹纯并不以武力见长,所以他总是在中军坐镇指挥。   虽然虎豹骑是曹军精锐之中的精锐,但对上荆州军中的精锐明光骑,却难以与之争锋。   待曹纯从斥候口中得知,夏侯渊不慎为敌将黄忠所杀,其部已向城内逃去的消息之后,他立即意识到,仅凭虎豹骑一己之力,恐怕难以完成击溃荆州军步卒,保护城外大营的任务。曹纯当机立断,下令虎豹骑将士脱离与敌军之接触,退回城内。   ☆、第二百一十八章 结阵举盾似龟壳   城外曹军大营之中,一名校尉急匆匆地赶到中军帐内,对乐进说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乐进端坐于案几之后,不动声色的问道:“发生了何事,竟然使得尔等如此惊慌失措?”   那校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深吸一口气,说道:“夏侯将军被敌将黄忠斩杀,其部已溃败退往城中!”   “什么?”乐进大吃一惊,从案几后起身大步走到这名校尉面前,稍稍仰面问道:“怎会如此?”   待这名校尉将他所了解的情况大概说了之后,乐进沉吟片刻,对这名校尉说道:“看来要守住大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你速去城内再运一批箭矢来!”   对于荆州军接下来的进攻,乐进并无多少把握可以挡住。然而这并不会让他就此放弃,反倒更加激起他防守住大营的决心。   然而在夏侯渊阵亡,曹纯退兵回城之后,荆州军步卒的进攻便很快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虽然没有使用霹雳车和神弩车,但在无数火箭的覆盖之下,曹军的营寨还是不可避免的燃烧起来。即便曹军将士奋不顾身的用衣袍扑打,用雪团扑盖,火势仍然蔓延开来。尤其是营中的戎帐,燃烧起来非常快。   面对这样的形势,即便乐进和他麾下的将士们有心坚守,也只能选择放弃营寨。   随着城外营垒逐渐被破,乐进所部也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在城楼上督战的曹洪见状,只能下令让乐进率领部下入城。在乐进入城之后,东门、西门城外大营也陆续失守,驻扎其中的曹军被迫退入城中。   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荆州军就攻破了曹军的城外大营,使得城内的曹军士气颇为低落。好在攻破了大营之后,天色已晚,荆州军也没有趁势连夜进攻的迹象,使得守军将士都暗自松了口气。   “要我说,就不该让夏侯将军出战的。”城头上的曹军士卒们,还在议论着之前的战斗。   他旁边的一名士卒问道:“为何?难道就任由荆州军攻打咱们的营寨吗?”   这名队率哼了一声,对他说道:“你懂什么?夏侯将军擅长的是奔袭进攻,如今防守城池,并非是其所长。且敌军势大,几乎没有破绽可寻,让夏侯将军领兵出城,岂有不败之理?”   那士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是虎豹骑,为何也未能击败敌军?”   队率闻言叹了口气,低声道:“虎豹骑虽是我军中的精锐,可与之接战的,也是荆州军中的精锐啊。”   旁边一名什长皱眉问道:“眼下形势对我军颇为不利,咱们会不会放弃陈留,退往邺城?”   “恐怕难咯。”这名队率也是跟着曹洪从许都撤退至此的,闻言摇头说道:“若是丢失了陈留,恐怕咱们以后就只能守黄河渡口了。彼时若被荆州军攻至邺城,就彻底退无可退了。”   什长恨声说道:“可惜大司空领兵去讨伐刘备,否则也断然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那名队率本想说什么,可是看到曹洪脸色阴沉地从城楼***来,便立即悄悄示意,转身对着城外做警戒了望状。   曹洪的心情很不好,除了夏侯渊战死这件事之外,他还必须做出决断,到底是在陈留死守,还是在敌军尚未彻底围困陈留之前,率兵退往东郡?   实际上现在曹军所控制的豫州城池,已寥寥可数,除了少数几个不太重要的城池之外,大部分城池都已经落入了荆州军的手里。   何况现在荆州军西路大军,由周瑜所率领的江东诸营,也已经攻克了彭城,正紧追着曹仁到了下邳。而东路由赵云所率领的人马,据说正在围攻洛阳。   以钟繇所领人马,势必难以守住洛阳,如果再守不住虎牢关,则门户洞开,赵云所部便可直取荥阳、中牟继而与刘琮大军会合。   而且即便赵云所部在夺取洛阳之后不向东,而是选择渡河北上,经箕关反卷安邑、蒲坂等地,得手后溯河而上,攻平阳、上党,则可与刘备大将张飞所部会合。   这便是当下曹军所面临的整个形势,对于曹洪来说,他不但肩负着从正面抵抗刘琮的重担,还必须要对左右两翼的曹洪和钟繇负责。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困难。   从整个战略上来看,曹洪无疑是不能放弃陈留的,否则曹仁和钟繇都会失去重要的战略支撑点,从而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然而若想守住陈留困难重重,曹洪对此信心严重不足。   只是形势使然,他也只能摆出死守的架势来。   翌日清晨,荆州军便开始拆毁城下的曹军营寨,说拆毁也不很恰当,有些营垒干脆就是被焚毁的。   不过这样一来,城头上的曹军虽然被浓烟呛得双眼红肿,喉咙肿痛,但荆州军也因此而不能立即攻城,双方隔着营垒燃烧起来的大火,总算是相安无事了一天。   待城外的曹军营垒尽数被毁之后,荆州军便毫不迟疑的开始对城头发起进攻。   与此同时,曹洪也从斥候口中得知,敌军一部人马已经出现在北门,开始立营。   如果要放弃陈留,领军退走的话,这便是曹洪最后的机会了。然而曹洪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在北门安营扎寨,堵住了最后的一条通路。   荆州军的进攻开始便非常凶猛,数万人马从南、东、西三面展开进攻,几乎无法区分哪一方是主攻,哪一个方向又是辅攻。   在城头上守卫的曹军将士,拼命地向城下抛射箭矢。而荆州军的弓箭手也毫不示弱,双方的箭矢在空中几乎遮蔽了本就不甚明亮的天光。呼啸的箭矢破空声,仿佛无数只蝗虫振翅而飞,不同的是箭矢所收割的是活生生的生命……   哪怕是在这样密集的箭矢覆盖之下,荆州军将士也未曾退缩。他们举着盾牌,结成方阵,随着统兵将校或司马的号令,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着。厚重的盾牌仿佛龟壳一般,即便偶尔有缝隙被箭矢射入,精良的铠甲也能抵挡住大部分伤害。望着密密匝匝的敌军,城头上的曹军将士,渐渐开始脸色苍白起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困守孤城斗志无   就在荆州军步卒逐渐逼近城头之时,阴沉沉的天空却忽然露出一片天空,阳光从乌云缝隙中洒落下来,却并没有温暖城头上的曹军将士。此刻他们中的弓箭手,已经多半精疲力竭,却仍然咬着牙,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拉开弓弦,向城下抛射箭矢。   荆州军将士攻至城外护城河后,因天气寒冷河水早已结冰,且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所以很顺利地通过了护城河。   然而在攻城时,却不那么顺利了。   曹军在城头架起火堆以大镬煮沸水之后,再倾倒下来。滚烫的沸水很难防范,即便有盾牌遮蔽,可飞溅的水花还是能烫伤裸露在外的手或脸庞。而且沸水流淌冷却以后,在城墙上逐渐结冰,那些用抛钩登城的士卒脚下无法接力,自然就没办法攀爬上去。   荆州军步卒们只能使用云梯,不过有井阑车上的弓箭手相助,也能减轻不少压力。   井阑车的作用,还不仅仅是用车顶上的弓箭手向敌军攒射,只要能够抵近城下,便可以放下踏板,踏板前断的铁钩就能牢牢勾住城头。这时候将士们便从踏板上直接冲向城头。   不过拥有井阑车,并熟悉这套战法的,当属飞熊军无疑。在胡车儿的指挥下,飞熊军将士一手盾牌,一手战斧,从颤悠悠的踏板上杀入城头。   一名飞熊军悍卒跃上城头之后,立足未稳,便被敌军数支长枪钉死在垛口前面,而他临死前奋力投掷出去的战斧,也劈开了当面敌人的头颅。还没等敌军的长枪长矛从他身体内拔出,又一名飞熊军壮汉跳将下来!   他跳下来之后,犹如虎入狼群,手中战斧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便将两名曹军士卒劈砍倒地,此时另外两名曹军士卒也拔出长枪,向他捅刺而来。这名飞熊军壮汉抬起盾牌大吼一声,盾牌顶着长枪枪头,他顶着盾牌,迈步硬生生地将这两人顶得倒退数步。   随后冲过来的飞熊军兄弟,立即飞奔而来,那两名曹军枪兵见势不妙,却也只能抽枪再战。只是贴近之后长枪不及战斧灵便,转眼之间便被砍死。   不过城头上的曹军实在太多了,这几名登上城头的飞熊军将士最终还是未能站稳脚跟,在敌军乱枪捅刺之下陆续战死。   曹军对荆州军的井阑车,也并非毫无办法。他们不断抛射火箭、火把,配以油脂草垛,还是引燃了数架井阑车。毕竟井阑车移动不便,本身又都是木材制造而成。   荆州军进攻受挫,亲自指挥的刘琮便下令暂时收兵。   听到鸣金之声,荆州军将士便有序撤退。被曹军引燃的井阑车轰然倒塌,地上的冰雪遇火后腾起一阵白色的水汽,烟雾升腾中,刺鼻的血腥味更令人难以忍受。   “荆州军就这么退走了?”一名曹军士卒惊讶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说道。   他旁边的一名都伯沉默无语,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仅仅是这半天时间,这名都伯的部下便伤亡了数十人,几乎占了一半。有的掉下城头,连尸体都找不到。还有些受伤严重的士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等死。   惨烈的战斗,使得很多曹军将士都感到非常疲倦,他们依在沾满了鲜血和冰雪的垛口上,神情麻木,双眼无神。   与麾下的将士们相比,曹洪看上去要镇定许多,他刚刚收到消息,曹仁已放弃下邳,领兵直接退往邺城。对曹洪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至少自己肩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早知如此,不若先行从陈留退往邺城。曹洪心中暗自想到,不过现在看来,想要突围而去,已经颇为不易了。   和曹仁领兵退往邺城一起送来的,还有北伐刘备的夏侯惇、徐晃等部进展顺利,先后冀州广平、馆陶等城及青州琅琊、东莱等地的消息。   一直不肯投降刘备的张合被曹军围困数十日之后,被迫献出乐安城,从而使得曹军彻底切断了南皮城和临淄之间的联系。   从大势而言,曹军在北线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非但迫使刘备麾下各部放弃冀州和青州的许多地方,压缩了刘备的战略纵深,还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一些世家大族的支持。   不过刘备现在还占据着冀州、青州的一小部分,以及幽州大部和半个并州。其兵力也达到了十万之众。对于曹操来说,接下来的进攻就愈发显得更加重要了。可以说是关系生死的一战,胜则有了后方固守之地,败则两面受敌,恐怕离彻底败亡之日也就不远了。   刘琮对于这一点也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以荆州军目前的实力,与曹操决战虽无必胜之把握,但只要战略上不犯错,战术上执行得当,将士用命,文武同心,还是能够将其战胜的。   今日攻城,其实荆州军还未尽全力,对刘琮来说,这不过是一次较大规模的试探性进攻而已。   就是这种强度的进攻,也已经让曹军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荆州军退回大营后,各部收治伤兵,清点战损,补充军械等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刘琮考虑到今日天色已晚,便让各营不再准备攻城,而是紧闭营寨防备曹军突袭。   曹仁放弃下邳,领兵退往邺城的消息,已有特卫营送来。刘琮得知后,判断曹洪很可能会选择突围,故而调动人马,加强了北门营垒的防御。   是夜,曹洪孤注一掷,派出乐进、曹纯等率部夜袭劫营。然而荆州军早有防备,在损失了近千余人马之后,乐进和曹纯只得无奈退回城中。若不是曹洪亲自领兵出城接应他们,只怕损失还会更大。   此战之后,曹军士气愈发低落。他们都很清楚,荆州军四面围城,显然是下定决心要将曹军歼灭于城内了。   可是即便如此,曹军将士还是提不起精神来。绝望的情绪开始在守军中蔓延,除了曹洪等将领的部曲亲信之外,那些来自豫州其他地方的县兵,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尤为严重。翌日清晨,荆州军在刘琮的指挥下,再次向城头发起了进攻……   ☆、第二百二十章 破城在即无计施   就在刘琮率领数万大军围困陈留之时,曹操也亲至北方前线,向刘备在冀州的最后一个大城信都展开了进攻。   守卫信都的还是陈到,不过这次他率领的人马,却比之前守卫邺城时要多了不少。除了从青州撤出的人马之外,他还得到了张飞增援而来的五千余步骑。其中两千精锐骑兵,乃是张飞收编自袁尚部下高干的人马,战力非常不错。   与此同时张飞也没闲着,他亲自率领一万余人马,南下收复了河西、上党、平阳等地。据守这些城池的关中军有一部分是韩遂所部,自韩遂被俘之后,便被程银吞并。但这些韩遂旧部对程银并不忠诚,在张飞率兵而来时,无不望风而降。   程银见难以抵挡,便率领麾下部曲八千余步骑,向西渡河之后,直奔北地而去——他虽收到钟繇的军令,让他领兵驰援洛阳,可程银才不会那么傻呢。在他看来现在天下形势虽还说不准,可眼下曹操无暇顾及自己是必然的。既然如此,何不去北地?   北地虽然偏僻,可偏僻有偏僻的好处,那就是天高皇帝远,只要自己能够在北地立足,待天下形势分明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他这么一跑,立即使得壶关落入了张飞手中。   张飞很清楚现在刘备所面临的巨大压力,所以占据壶关之后,张飞立即率领一万五千余步骑出关,杀向邺城。这些人马中除了他原本的部曲之外,其余有韩遂旧部,也有新招募的壮士和豪强甚至流寇。   得知刘备麾下大将张飞领兵出壶关,向邺城杀来,留守邺城的荀攸便立即布置城防,严阵以待。   连续阴沉了数日之后,今天总算放晴了。然而冬日的阳光却并不能带来多少温暖,碧空中仍有流云飞驰,寒风一阵紧似一阵。   城头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号角呜咽,战鼓声爆豆般响起。   一架架云梯钩在了城头上,曹军刀斧手冒着密集的箭矢,疯狂地用厚重的大斧劈砍着,虎口被震裂了,鲜血染红了斧柄,他们却仿佛毫无所觉。   石块从城头上抛下,砸在云梯上的荆州军士卒所举的盾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臂骨断裂声。那名士卒惨叫着跌下云梯,口吐鲜血眼见便不成了。然而城下的兄弟们并没有因此放弃他,很快将他从尸体堆中拖了出来,背起他送往后方大阵。   箭矢如雨,不但对城头上的曹军来说如此,对城下的荆州军将士亦如是。   攻城已经持续了数日,双方将士的伤亡都颇为惨重。然而对于守城的曹军来说,却是死一个少一个。   “将军,这样打下去只怕用不了几天,末将所部就得损失殆尽啊。”一名校尉对乐进苦苦哀求道。他麾下的一千余步卒,现在只剩下了三四百人,而且其中还有一半都是伤兵。   乐进听了之后却丝毫不为所动,这名校尉的部下伤亡惨重,可别的校尉、骑尉的部下伤亡就不惨重了吗?   “不若劝劝护军将军,弃城突围吧?”那校尉见乐进沉着脸并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对他说道。   “劝?如何劝?”乐进眯起双眼看了这名校尉一眼,他心里很清楚曹洪为何要选择死守。事实上曹洪已经对乐进等将领说的很清楚了。现在就算突围,也未必能够突得出去,不如凭借城墙死守下去,或许还会有一线转机。   这一线转机,自然是指曹操消灭刘备,然后领兵南下救援了。   那名校尉闻言愣怔了一下,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乐进面前,拽着乐进战袍下摆苦苦哀求道:“将军!兄弟们自追随将军以来,何尝退缩过?哪一次不是冲杀在前?这些都是将军的同乡子弟啊!还请将军看在父老乡亲面上,给兄弟们留点,留点承继香火之人吧!”   说到后来,他已是泣不成声。   乐进长叹了一声,将这名校尉扶起来,低声说道:“将士们追随某已有数载,某又岂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丧命于此?然而军法无情,某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能违抗军令啊!”   他这人平素少言寡语,且鲜少有如此表露情绪的话,这名校尉听了之后,心知再也无法更改乐进的心意,只得擦干了眼泪,转身大踏步的去了。   即便要死,也要和兄弟们死在一起。此时他心中,就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   乐进望着他的背影,心情颇为复杂。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当然不愿意自己的部下都葬身于此。可是现在,他已没有了选择,也没有了退路。   荆州军并没有一味强攻,不但派遣了许多细作入城,招诱曹军中的低级军官和士卒叛变投降,还不断制造骚乱,散播流言,使得陈留城内人心惶惶,守军士气低落得无以复加。   在这种强大的心理攻势和优厚的招降条件下,意志最不坚定的县兵们首先响应了。不过他们并没有被曹洪配置在城头之上,而是做为辅兵,担负城内巡查等琐事。   这些县兵发动了两次很不成功的叛乱,结果被曹洪铁腕镇压之后,终于意识到凭借他们自身的力量,完全无法与曹洪抗衡,只得老实下来。不过即便如此,也给守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而且曹洪还必须将成公英和阎行的人马分散编入其他各部之中,否则这些人若是闹出事来,可比那些县兵要厉害的多。   内忧外患之下,曹洪精疲力竭,却也只能强撑着。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倒下,否则的话城内诸将群龙无首,被荆州军攻破陈留只在旦夕之间。   连日苦战,许多曹军将士不是死于敌军的箭矢刀枪之下,便是因严寒天气冻坏手脚,又或是感染风寒,伤亡比之荆州军要更多。   曹洪对此也颇为无奈,只能尽力而为。然而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部下的伤亡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援军久候不至,消息断绝,粮秣虽还充足,但箭矢已逐渐耗尽,军械损失尤为严重。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荆州军每一次攻城,都似乎要攻破城头。   ☆、第二百二十一章 乱世大族悲末路   建安八年十一月底,陈留城破,曹洪死于乱军之中。曹纯率军突围,于城北荆州军大营外战死,所部虎豹骑皆阵亡。乐进不知所踪。程昱被俘之后不肯投降,与其他被俘曹将谋士一同押往荆州。   韩遂的部下成公英、阎行亦殁于乱军,城内曹军县兵倒有五千余众在城破之后,反戈一击,不过刘琮在收编这批县兵之后,仅择了数百彪悍精锐,余者皆遣送回各地乡里。   就在刘琮攻破陈留数日之后,周瑜所领两万余步骑也攻破了兖州治所东郡城,而太史慈所领之一万江东营将士,过芒砀山之后,西进与刘琮大军会合。   陈留失守,意味着曹军失去了黄河南岸的重要据点。同时对曹操的统治也是个极为严重的打击。丢失了陈留,曹操的南线防御便已告破,荀彧只等将兵力收缩,沿黄河不防。而为了防备张飞所领人马的进攻,他还必须做出相应的布置。   刘琮在攻克陈留之后,便开始进行休整。毕竟这些日子强攻陈留,荆州军将士也伤亡不小。   到了现在,马超等关中诸将的心思,也彻底改变了。毕竟荆州军展现出强大的实力,而曹操很可能不敌刘琮,既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从荆州各郡县补充来的新卒,很快就融入到了各部之中。他们多是些年轻力壮的青年,其中还有一些是各部军学之中的少年。而这些少年也多是出自寒族贫民之家,正是因为荆州新政,才使得他们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也让他们看到了出人头地的希望。   大量的粮秣军械,也随之而来。这些粮食既有荆州所产,也有益州甚至交州的产物。而诸如霹雳车、神弩车、井阑车以及斗具铠甲、弓弩箭矢等,数量更是极为庞大。   荆州军的休整并不是简单的休息整顿。事实上攻破陈留之后,形势已趋于明朗。   就特卫营传递回的情报来看,曹操正亲自领兵围攻信都,双方攻守颇为惨烈,不过特卫营密探在综合了刘备军队实力、士气以及粮秣军械等因素之后,判断信都将很快被曹军攻破,且各路曹军分兵攻略,刘备所占之地,将越来越小。   现在的形势对于刘备来说,极为不利。因幽州还有一部分并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且幽州的人口及粮食,尚不足以支撑他与曹操的大战。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天子尚在,刘备或许还有转圜之余地。可是现在天子驾崩,即便是名义上的皇权也已崩溃,刘备就很难有退路了。   陈留被攻克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邺城,曹军将士有不少是陈留人,得知荆州军已攻破城池后,士气大为沮丧。   对于荀彧来说,现在其实是非常痛苦的。   天子到底是死于谁手中,各种说法都有,有说是马超领关中军入城后,发动叛乱,试图劫走天子,结果火烧皇宫,以至于天子蒙难。还有说是曹操暗中指示曹洪,派兵纵火烧死天子。甚至还有种说法,说是朝中忠臣趁乱将天子救出宫,故意放火制造假象。   那么真相是什么?荀彧心里自有答案。在刘琮鹊起荆州、平江东吞益州灭汉中之后,可以说天子存在的必要性就越来越低了。当然这是指对曹操而言。那么对荀彧呢?   荀彧作为臣子,私德堪称完美,但他更在乎的是世族门阀如日中天的乱世中,他所属的颍川荀氏能否在门阀序列中继续保有较高的地位,同时在这个乱世中压对筹码,不要像把筹码压在袁绍身上的豪族,官渡之后不是被灭就是被贬。   当荀彧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的时候,就注定他已经站到汉室的对立面了。世家大族在经济上是“占山护泽”,兼并大量的土地经营庄园经济。而世家的庄园经济,跟朝廷的经济收入,完全是互相冲突此消彼长,老百姓就那么多,要么当自耕农交皇粮国税,要么当世家大族的佃农,忙时给世家交粮纳税,闲时是门阀的部曲私兵。   如此一来,不管荀彧有多尽忠职守,站在皇室的角度,世家大族是喝着皇室的血壮大的,而世家也绝不希望皇室重新坐大。所以只要荀彧代表颍川荀氏,他就必然站在皇室的对立面,无论他内心想法如何。   但是荀彧对曹操呢?虽然把家族的命运赌在了曹操身上,但荀彧也并非对曹操的所有政策都完全拥护。事实上,当曹操开始和荆州刘琮一样削弱世家大族,“整齐风俗”、“惟才是举”、“重豪强兼并之法”后,荀彧就意识到,曹操绝不会带领世家大族重走老路,因为曹操是个很强势的人,最为关键的,曹操有坚守想法的能力。   实际上荀彧和曹操的关系,也绝非君臣那么简单,荀彧最早投奔袁绍,到后来转投曹操,并不仅仅因为曹操能力胜过袁绍,而是袁绍起家的班底,以河北的豪强大家为主,即使袁绍获胜,颍川荀氏在门阀中的地位并没有很大的提升,相反可能会被袁绍更为倚仗的河北世家门阀压制,比如袁绍帐下同样出自颍川的郭图、辛评,地位就不如出自河北的审配、田丰。   当天下群雄并起,诸侯纷乱之时,荀彧或许还能够尽心竭力地为曹操出谋划策,但当各路诸侯纷纷陨落,曹操逐渐对世家大族显示出其强硬的一面后,荀彧还可能会像从前一样吗?   此次曹操北伐刘备,将颍川和陈留的许多大族都迁往邺城,与其说是对世家大族的保护,毋宁说是另一种防范。   在荀彧看来,荆州刘琮虽然也在打压世家大族,但手段非常隐蔽,除非有人跳出来造反,否则一般是不见血的。比如荆州新政之中,最可怕的一点,便是大力推广普及教育。   世家大族之所以会成为皇权必须倚重的阶层,除了经济因素之外,便是因为世家大族对教育的重视。这一点和那些依仗武力趁势而起、败也速焉的豪强有着本质的不同。   皇权统治离不开世家大族,正是因为世家大族重教育、出人才。可当这种对知识的垄断一旦打破,再加上官员选拔制度的破坏,对于世家大族的伤害,就是非常致命的了。这就是荀彧现在痛苦的根源。他不伤心于天子驾崩,皇权衰落,伤心的是在这个乱世之中,看到的是世家大族的末路……   ☆、第二百二十二章 回首往昔思穷途   来时正是春,今又逢春。望着迷蒙雨丝,刘琮却不经意地回想起兴平二年初春的那个傍晚。   那天他和新任的侍卫魏延在酒肆品着浑浊的酒水,听着一墙之隔的议论,在回牧守府的路上,他失足滑倒后的窘相。   是不是从那天起,自己就已经决心改变什么了?刘琮现在回想起来,却不怎么确定了。也许在每个三国迷的心中,都藏着这样一个梦吧?自己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改变了个人的命运,不幸的是改变不了这条河流的方向。   他从来不是个特别有野心的人。对于刘琮,或者对于那个现在想起来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刘聪,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保护自己的家人、朋友,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是推动他一路走来的动力,也是他踏上这条血与火、剑与犁之路的初心。   春寒料峭,刘琮的步伐却始终不紧不慢。他急什么呢?自去年冬天攻破许都,继克陈留之后,经过了两个月的休整,荆州军比之以前更加强大,更加斗志昂扬。   西路军在赵云、庞统的率领下已攻克洛阳,钟繇被俘,目前已分兵两路,一路由张绣率领,北上并州。另一路则由赵云亲自率领,正往牧野进攻。按照计划将邺城外与刘琮所领大军会合。   而周瑜率领的东路军已占领东郡,正沿黄河横扫青州之东平、济南等城池。前锋黄盖、凌操等在陈武的率领下已与臧霸等青徐豪强数度交手,屡次将敌军打得溃不成军。   相比之下,刘备的处境更为窘迫。在丢了信都之后,平原、南皮以及真定、安邦等城皆被曹军所破,守军大多溃散。而刘备在平定了幽州残余的袁谭所部之后,率兵进驻范阳。在河间、渤海与曹军交锋失利后,只能退回范阳死守。   幽州贫瘠之地,人口和粮食皆难以养兵,而刘军虽然在和曹军的战斗中屡次惨败,但目前仍有七万余众。若不是并州的粮草,恐怕早就支持不下去了。   由于幽州吃紧而邺城防范严密,张飞便未曾进攻邺城,退回壶关之后,领兵往范阳与刘备会合。如此一来,荀彧的压力便稍稍减轻了一些。   在荆州军休整之时,曹操也没有将邺城置之不顾。他先后派回了夏侯惇等将南下增援,以守濮阳、黎阳等地。   陈留失守,曹洪、夏侯渊以及李典等将战死,数万人马仅有三五千幸免,给曹操的打击是很非常巨大的。   南守北攻的战略破产,对曹操而言等若被逼到了死角。当初许都被荆州军攻破之时,可以说还有点故意放水的意思,可陈留失守,意味豫州、兖州这两块根基之地,也落入了刘琮的手中。   曹操很早之前就已经非常清楚的意识到,刘琮与刘备的结盟,不过是形势使然,甚至是刘琮故意为之。他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越来越强大的对手,逼迫自己也逼迫刘备互相消耗。   当初在放弃许都之后,曹操曾派人试探过刘备,看是否有罢兵言和,共同对付刘琮的可能。不过却被刘备所拒绝了。   刘备并非不知道刘琮的用意,只是天子驾崩之后,他已经没有可能和曹操讲和了。如果他和曹操讲和的话,对长期以来所经营的人望,将会造成极为严重的打击。这是刘备赖以生存的法宝,岂能轻易失去?   到现在虽然形式愈发危急,可刘备很清楚,越是如此,越不可能和曹操讲和。他只能寄希望于刘琮速度攻破邺城,继而挥军北上消灭曹操所有的残余力量。   然而荆州军在攻破陈留之后,却勒兵不前,整整休整了两个月。   刘备在这两个月内损失极为惨重。屡战屡败也还罢了,关键的是失去了冀州和青州的大片土地,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土地上的人口和粮草。对于根基单薄的刘备来说,这种打击无疑是非常致命的。   实际上刘备现在也很清楚,即便刘琮消灭了曹操,难道就会放过自己吗?对于志在天下的刘琮而言,是不会允许再有割据势力存在的。   一直以来刘备都只以为,刘琮要做光武帝那样的人物。直到现在刘备逐渐明白了,刘琮不仅仅是要做光武帝,甚至还要做高祖,甚至始皇帝那样的人物!   从刘琮在荆州所施行的种种新政,就不难发现刘琮的野心。如果说修耕植、蓄军资还只是为了在乱世中自保或称雄,那么抑世家、造新贵则是在瓦解这个时代的基础,在奠定新时代的根基。   刘备最引以为憾的,便是未曾早点得到沮授这些人的帮助。在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刘备始终在思考,为何自己始终无立足之地?当他遇到沮授之后才终于明白,一切不过是世家大族的选择罢了。   出身寒门的自己,虽然顶着汉室宗亲的名头,但那些高高在上世家,可曾有人选择了自己?无论是糜竺还是孙乾,都是和自己一样出身寒门。所以他们才会坚定不移的选择并支持自己。而之所以能够获得沮授的支持,不能不说是一种巧合。   在得到冀州之后刘备却不能学习刘琮,非不愿,实不能也。他好不容易得到了河北世家大族的认可和支持,怎么可能在立足未稳之时,就向他们举起屠刀呢?   好在刘备在底层阶层的声望很高,所以他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对世家大族下手。然而双方的蜜月期还没度完,曹操便领兵北上,来抢夺地盘了。   沮授等人对此也颇为无奈。他虽然智计百出,对于大势把握也非常精准,可刘琮突然来这么一手,使得沮授立即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在沮授眼里,刘琮是个非常可怕的敌人——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将刘琮视为刘备的盟友。不过是利益驱使而已,哪里有那么多盟友呢?   然而形势发展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帮组刘备完全在冀州站稳脚跟,曹操便在刘琮的巨大压力下,选择了先北后南的战略。到了现在,沮授其实也很清楚,即便曹操和刘备罢兵言和,甚至联合起来,也已经不是刘琮的对手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韬光养晦不可得   建安九年春,经过了两个月的休整之后,荆州军在刘琮的率领下,自陈留北上。   赵云亲领的两万余人马,也已经从河内东进,准备攻打牧野,然后切断延津、平丘、白马等地与河北曹军的联系。   根据特卫营密探送回的情报来看,邺城内现在有曹军三万五千余,其余黎阳、延津等地则有两万余众。而统领全军的则是曹仁和荀彧二人,至于曹操,正率领其他各路人马向幽州分进合击。   春雨已歇,道路却依旧泥泞。天色初晴,寒风却仍然凛冽。行进在路上的荆州军将士们,并没有因为天气寒冷而畏畏缩缩,他们轻松的交谈着,议论着,憧憬着。   看得出来经过两个月的休整之后,荆州军将士们大多精神饱满,气色很好。   一个红脸膛的壮汉,正笑着对身前的伍长说道:“俺们这次打下邺城,消灭了曹贼,大将军登基当了皇帝,以后就天下太平了吧?”   那伍长头也不回的说道:“哪里有这么简单?”   壮汉纳闷道:“难道不是如此吗?”   “消灭了曹贼,咱们大将军也未必就会立即登基当皇帝啊。”伍长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咱们只管听令行事便是了,想这么多作甚?”   步卒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但也很快到了黄河岸边,由于军械营从去年冬季就一直准备,所以渡河对荆州军来说并不困难。   负责防守邺城的曹仁没有将兵力分散布置在黄河沿线。他很清楚以己方当前的兵力和战斗力,是无法将荆州军阻击在黄河以南的。他唯有将有限的兵力集中起来,使用在关键的地点,以求能够完成防守邺城的任务。   去年的徐州之战让曹仁损兵折将,也严重的打击了他的信心。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应对。   在曹仁看来,荆州军经过这两个月的休整之后,军心士气必然会再度提高,而反观己方将士,士气则极为低落。若不是曹操在北线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恐怕将士们早就没有斗志了。   越是在这种情况下,曹仁便觉得越要给将士们以信心和激励。   荆州军渡过黄河之后,驻守在延津、平丘、白马等地的曹军便陆续主动放弃,除了大部分往黎阳、濮阳之外,其余的人马都撤回了邺城。   小规模的战斗并不能影响整个战局,随着荆州军陆续抵近黎阳,守卫黎阳的曹军顿时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从地形上来看,黎阳、濮阳和邺城构成了一个三角形,而黎阳则是面向南方最为突出的点,等若是邺城的门户。   所以曹洪对黎阳颇为重视,在刘琮率领荆州军在黎阳城外立营,尚未开始攻城之时,便派出了夏侯惇领兵前往增援。   黎阳城内集中了一万余人马,在夏侯惇到来之后,便归其统一指挥。面对荆州军霹雳车的进攻,曹军也用城内安置的霹雳车进行反击。   双方霹雳车投出的石弹虽不似遮天蔽日,却也非常密集。然而荆州军霹雳车数量众多,在付出了数十架的损失之后,将曹军的霹雳车完全击毁。   夏侯惇深知荆州军霹雳车的威力,因此数度派出精锐骑兵出城,试图毁掉荆州军的霹雳车。不过荆州军防备严密,数次进攻皆告失败,出城曹军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荆州军在击毁了曹军的霹雳车之后,便开始集中攻击城墙。密集的石弹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从天而降!   城头上的曹军虽多数避下城头,可城墙被轰坍塌之后,又该往何处避呢?   荆州军从城墙崩塌后的缺口蜂拥而至,曹军将士们拼命抵抗,箭矢如雨,刀枪如林。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尸体堆满了缺口废墟。   夏侯惇骑着战马,率领近卫在城内亲自督战,哪里被荆州军突破,他便冲杀到哪里。在他的激励之下,曹军数次击退了荆州军的进攻。   也许是为了保存实力,也许是为了换一批人马进攻,荆州军在傍晚时分收兵回营。   残破的黎阳城墙摇摇欲坠,民夫们连夜修补加固,却几乎毫无所用。第二天荆州军霹雳车数轮石弹,就将一晚上的辛苦化为了废墟。   随着坍塌的城墙越来越多,夏侯惇就越感觉到兵力捉襟见肘。到了这种时候,夏侯惇心里已经很清楚,黎阳城是守不住了。   援军不可能再有,城内粮草虽还足可支撑数月,但城墙已经残破如此,难道要让将士们全都葬身于此吗?   荆州军这一次并没有采取围三阙一的战术,很显然这是要将夏侯惇所率领的守军,全部歼灭于此。   建安九年春,二月十五日佛晓,经过一整夜的激战之后,黎阳告破。夏侯惇死于乱军之中,所部一万余人马,仅有千余得以逃出幸免。余者除阵亡之外,皆被荆州军所俘。   消息传回邺城之后,曹洪等将领颇为黯然。   就在荆州军攻克黎阳的时候,曹操也率领大军开始进攻范阳。   范阳城的城楼上,刘备面容严肃的望着城外,心情颇为沉重。他其实还可以领兵北撤,但刘备很清楚,那样做的意义已经不大了。难道最终退到辽东吗?可即便是退到辽东,自己还能有机会吗?他很清楚刘琮在消灭了曹操之后,势必会对自己下手。   与其苟延残喘,坐等败亡,不如赌上一把。如果能在顶住曹操的进攻,或许还能在刘琮攻破邺城,曹军大乱之时浑水摸鱼。   刘备不是没有想过,在刘琮如此强势的今天向其示弱,以韬光隐晦,以待时机。然而沮授给他分析的很清楚,即便委屈求全,只怕机会也不会再出现了。   曹军的进攻从一开始就显得极为疯狂。很多曹军将士也很清楚,只要能够早点消灭刘备,或许就能够回师南下,增援邺城。   和荆州军攻城时的套路相差无几,曹军也是先以霹雳车轰击城墙的战术。而刘备军中并无此物,范阳城墙再如何坚固,也抵挡不住连续数十日的石弹猛攻。更何况曹军还间以火弹,给城墙和城内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刘备并没有困守城内,他派出关羽等将数次出城反击,然而曹军对霹雳车保护严密,关羽亦无可奈何。   就是在这样的猛攻之下,范阳城墙终于被轰塌,而曹军抛射的石弹,都几乎将护城河填满。惨烈的城墙攻防战,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展开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魂梦千载开纪元 (终章)   刘备败亡的消息传来时,已是阳春三月,正率兵围攻邺城的刘琮闻讯之后,不由有些唏嘘感慨。   这绝不是鳄鱼的眼泪,对刘琮而言,刘备其人在他的心目之中,是颇为复杂的。在他刚到这个时代之时,因后世的影响而认为刘备是个大奸似忠的伪君子,但随着刘琮自己逐步步入争夺天下的道路上之后,他便意识到,刘备的不容易和厉害之处。   在乱世之中白手起家有多困难,刘琮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即便是他自己,初到南阳也遭遇了许多棘手的问题,那还是在有刘表的支持之下。设若不是他的身份,就算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又怎会得到王粲等人的相助?   从这一点来说,刘琮对刘备的态度是逐渐转变的。然而认知和态度可以转变,在如何对待刘备的问题上,却始终不会改变。   乱世之人,内心都充斥着巨大的矛盾。一面是仁义道德以及心怀天下的个人理想,一面是尔虞我诈腥风血雨的残酷斗争,既有权势扩大带来的内心膨胀,也有高处不胜寒的畏惧。   对于刘琮来说,刘备是个可钦佩的前辈,并不因他的失败而有损自己的敬意,甚至还有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遗憾——如果可能,亲手击败刘备当如何?   曹操攻克范阳消灭刘备的消息,使得邺城内的曹军上下士气大为高涨。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刘琮之所以没有倾力进攻,正是为了等曹操领兵回援。   越快结束这个乱世,对刘琮来说就越好。他不想让天下大乱持续的时间更长,也不想让更多的人,死在异乡的土地之上。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使得原本肃杀的军营,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   自从得知曹操正领兵南下,回援邺城之后,刘琮便下令对邺城围而不攻,静候曹操大军返回。事实上曹操所领人马虽然看似与北上之前,在数量上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还略有些增加,但刘琮很清楚曹操此次进攻刘备,损失也不小。   至于多出来的人马,除了原来刘备所部之外,还有一大批诸如吕旷等袁绍旧部。他们能对曹操有多少忠诚度,实在是个值得怀疑的问题。   所以实际上曹军的战斗力,是大幅度下降了的。对此刘琮并不怀疑,不过刘琮也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毕竟对手可是曹操和他麾下的谋臣武将。   从综合实力而言,刘琮相信己方占有压倒性的优势。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军队的数量、质量以及粮草军械等,都不是疲惫的曹军所能抗衡的。   然而越是如此,刘琮就更加担心部下将领和士卒,因为这种优势而产生轻敌之心。现在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朗了,西路军在赵云的率领下,从并州长驱直入,不但掩护了刘琮所领大军的侧翼,也将战火直接燃烧到了冀州、幽州与并州交界之处。   周瑜所率领的东路大军,也已攻略徐、青,与刘琮大军和赵云所率之西路大军,犹如三支利箭,只是两翼更显突出,呈包围合击之势。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曹操的选择并不多。   曹操虽然消灭了刘备,可自身的实力也损失不小。从地盘上来说,丢失了根基之地豫、兖两州,外围的关中、徐州和青州也不必说了,就连侧翼的并州,都已经被荆州军所占。   什么是两败俱伤?这就是两败俱伤!   四月初,曹操领大军返回邺城,十万步骑连营百里,与荆州军对峙于邺城。   一方师老兵疲,另一方蓄势已久,双方接战数次,曹军将士虽拼尽全力,却仍遭败绩,损兵折将,被荆州军攻破数十座大营。   刘琮并没有因为兵力占优便一味强攻,反而应对的颇为谨慎。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进攻的节奏,以不断削弱曹军的实力。   战争进行到现在,可谓大局已定,依附于曹操的颍川、兖州士人虽然尚未凋零,但其根基已断。如果他们不改弦更张,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步审配等人的后尘。这一点是世家大族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而   曹操在军事上的核心——沛谯集团也已元气大伤,无力支撑曹操在这场战争中继续前行。   而从荆州军的实力来看,仅刘琮亲自率领的围城大军就有十八万之多,再加上西路赵云所率的五万余众,东路周瑜所率的七万余众,从兵力上已完全占优。不过刘琮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并不仅仅在于人马众多,军械精良,粮草充足。   抛开这些对比不谈,刘琮认为荆州最大的优势,其实是来自于内部的平衡。无论是世家和寒门,文士和武士以及各方面,都在荆州新政的指引下趋于平衡。这种平衡是各阶层之间团结的基础,是刘琮统治稳定的基础。   在刘琮看来,之所以会有如今这个乱世,原因并不复杂,皇权的衰落和帝国的分裂,也绝非“久合必分”这样简单概括就能够直指核心的。   当时的农耕技术和科技水平,是没有办法维持一个以自耕农为基础的大一统帝国的。且不论是什么导致了东汉的衰亡——人祸也好,天灾也罢,不过是外因罢了。事实上,即便没有黄巾,没有张让等十常侍弄权,没有何进没有董卓,也必然有别的诸如红巾,黄巾,绿巾,有李进张进李卓张卓。   说到底,不过是谁统治谁罢了。虽然统治的形式在历史的进程中,看上去不断演变,但其内核呢?内核是掌握了大部分资源的精英统治罢了。掌握了经济和文化资源,才有可能跻身于精英阶层,才可能成为世家大族,而不是庶族寒门。   从原有的历史看,当下这个时代的知识极为昂贵,不可避免的集中到一小部分人的手中,皇帝要想挑选官吏,只能从这个群体里面选,这个趋势到了西汉末期已经不可阻挡了,光武帝刘秀起家就是靠的这个群体。这一批人就成了三世纪帝国崩溃后历史舞台的主角。   对于皇帝来说,当然不满意这个现状,所以他们尝试过用宦官(东汉)、王族(西晋)来制衡,以维持帝国的统一,但是他们都失败了。士族政治在东晋达到了顶点。但是到了南北朝中后期,伴随着技术的发展,庶族地主开始崛起。皇权有了其他的选择,士族开始逐渐变成花瓶,尽管他们依然为世人所重。   再往后随着造纸术和印刷术的普及,到了唐宋时期,他们就离开了历史舞台。作为一个群体,他们有功绩,中华民族的灿烂文明有他们的贡献。他们也有罪恶,三世纪到六世纪是中国最黑暗的时代。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是庶族寒门发出的怒吼,贯穿了几乎整个历史。   对现在的刘琮来说,要改变的不仅仅是提前结束这个乱世。他试图从历史这条大河中,避开诸如“五胡乱华”之类的礁石。他并不妄想着跳出这条河流,他只是希望中华文明可以避免被阉割、被侵略被虚无的命运。   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越久,刘琮就越能感受到这个时代的特质,那种只属于中华民族的高贵气息。   先汉时代是一个贵族的时代,夏商周秦以及各路诸侯们都是神话时代的后裔。所以他们身上总充满了浪漫与骄傲。虽然浪漫的宋襄公与骄傲的楚霸王都最终失败,并最终开启了庶民的时代,但这股子贵族的气息却被士大夫们完整的继承了下来。两千石高官如被下狱,往往宁死也不肯受辱于小吏之手;而如陈汤这样的微末之人,也能慨然以身赴天下任。   尽管不为皇权所喜备受打压,但这股气质毕竟还是顽强的撑到了现在。独汉以强亡,强的不仅是武力,也是这骨子里的高贵。   这个时代中,足以媲美先辈们的英雄有不少,当他们全都死去,血色浪漫中诞生出一朵名叫建安风骨的瑰丽花朵。   而这个时候,司马懿出现了。这是个乱世打造出来的斗争机器。尽管他在汉朝待的时间比诸葛亮还长,却和那个如烟花般绚烂也如烟花般逝去的时代做了彻底的切割,旧时代人视为生命的光荣与骄傲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胜利就是一切,为了扼杀对手哪怕一丝一毫胜利的机会也可以不计代价。从头到尾都只有精致的算计与冰冷的抉择,严谨而无情。他送走了旧时代最后的扞卫者,从此亲手埋葬了旧时代的躯体;他又斩断了旧时代最后一丝影子,从此彻底将旧时代变为纯粹的记忆;然后他和他的儿子们又屠尽了所有敢于缅怀旧时代的人们,把这段记忆也深深地塞进了时空的缝隙里。   他仿佛是天派来埋葬无比辉煌的秦汉帝国的,埋葬的非常干净。然后他建立了新的游戏法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再无任何中间地带可容纳不愿站队的温情和坚持。   于是活下来的人们苟且偷生,他们只敢偷偷发出世无英雄的哀嚎,却绝不敢再去做一个注定要被毁灭的英雄。所有人都沉溺在玄幻的清谈来逃避命运和责任,而边塞的号角已经响起。当一个羯人都敢任意臧否汉家天子并表示不屑时,我们就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时代真的已经变了。   石勒与刘裕一直都仰慕着汉帝国的荣光,但当他们从梦里归来,却只能按这新世界的法则举起冰冷的屠刀来扞卫脆弱的权力。所以他们无比痛恨司马懿的家族,并把自己最大的凶恶宣泄在了他的家族身上。司马懿和他的家族踩着旧时代的灰烬为新世界厘定了规则,并最终献祭了整个家族。   刘琮不要这样的规则,他不要人们生活在相互防备、相互伤害才能生存下去的冷漠世界,虽然这种理想看起来如此遥不可及,如此虚妄而不现实,但他想试试。   他想试试,就从结束这个乱世开始。在这个夏日的清晨,经过了数次大战之后,刘琮站在井阑车高高的望楼上,望着在烈火中的城墙和曹军营寨,仿佛在凝视这个时代最后一抹余晖,沉声下令:“进攻!”(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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